第10章 分歧
或許是感受到了陸羽的急迫心情，又或許是溫顧的祝福起了作用，僅僅一個星期時間不到，花種們陸續破土而出，抽枝發芽地冒了頭。
雖然按照溫顧的說法，會有這樣的效率是因為他們勤勤懇懇地照料，外加他所貢獻的科學養殖方法。但在陸羽看來，任務能夠順利地進行到現在，並沒有遇到什麽太大阻力，大概也意味著Stream沒有想要與他為難，而是真心實意地想要把這個所謂的終極任務給解決掉。然而這種樂觀的想法也就隻維持了一個星期。
當溫顧種下的那些花種一株株接連盛放時，屬於陸羽的那部分卻就此沒了動靜。其間任憑他再怎麽努力折騰，那些嬌嫩的花苞都像是被魔法封禁了一般，再也沒有要長大的意思。
麵對這樣的情形，陸羽耐心漸失之餘，也難免有所疑惑。畢竟他和溫顧的花種種在同一個花園裏，生長至今，孕育的土壤、沐浴的陽光、滋養的雨水都並無差別。所以他實在想不通，為什麽自己接連受挫的情況下，屬於溫顧的那部分會開得一派姹紫嫣紅。
像是感受到了陸羽的低氣壓，某天夜裏，在他例行公事般上線查看完花株的情況後，溫顧特意叫住了他：“你最近還好吧？需要我陪你聊聊天嗎？”
陸羽口氣冷淡：“其實也沒什麽好聊的。我就是在想，如果再等兩天，這些花還是這樣的話，我應該就不會再來了。”
“不會再來？意思是你準備要放棄了嗎？那放棄以後呢，你準備去找Stream的麻煩，將《曙光》暴力摧毀？”
“我也不希望這樣，但是我沒有時間再等了。”
陸羽垂著眼睛，顯然這個問題已經經過了深思熟慮：“根據數據顯示，近段時間以來，參與到《曙光》遊戲的玩家越來越多，如果這種情況無法得以改善的話，社會的穩定將會受到巨大的挑戰。到時候就算我不動手，安全管理中心那邊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溫顧看著他，欲言又止了好一陣，才輕輕歎了一口氣：“那你有想過，你種的那些花種為什麽一直不願意開花嗎？”
陸羽愣了愣，下意識地把他的話重複了一遍：“不願意？”
“是啊……不願意。”
溫顧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想，可能是它們還沒有被你馴服吧。”
在陸羽滿是疑惑的目光裏，他輕聲解釋道：“我很小的時候看過一本童話書，故事裏說，在一個很小的星球上住著一個小王子，有一天他的星球上忽然綻放了一朵嬌豔的玫瑰花。小王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美麗的花，他愛上這朵玫瑰，所以一直對他細心嗬護。直到有一天他來到地球上，發現僅僅一個花園裏就有五千朵完全一樣的這種花。這時，他才知道，他有的隻是一朵普通的花。最開始，小王子感覺很傷心，覺得自己那麽珍視的東西，原來隻是千千萬萬朵玫瑰中的一朵。但是後麵他明白過來，盡管世界上有無數朵玫瑰花，但他的星球上那朵，仍然是獨一無二的。因為那朵玫瑰花，他付出過時間、精力、感情，一起分享過彼此的喜怒哀樂……他們馴服了彼此，所以對彼此來說，他們都是獨一無二且與眾不同的。”
這個故事聽上去是如此荒誕，既沒有嚴密的邏輯性，也沒有確定的事實可作參考，和陸羽平日從書本裏學習的那些嚴謹的知識全然不同。但不知道為什麽，在溫顧娓娓道來的聲音裏，他內心深處像是被什麽東西擊中一樣，忽然變得柔軟，聲音也跟著低了起來。
“你究竟想要說什麽？”
“這些被你種下的花種，既然是用來召喚曙光之神回歸，必定有著什麽特殊的意義。如果你隻是把它們當作任務的一環，而不是真正地理解它、體會它、認同它……那你們之間無法相互馴養，這些花大概就不會心甘情願地為你而開放。”
“所以我要怎麽辦？”
陸羽瞥了他一眼：“像你一樣，逮著機會就和它們談天說地、互訴衷腸嗎？”
“如果你願意的話，完全可以就這麽試試啊！”
溫顧笑了起來：“羽哥，無論如何，咱們再等等。我相信無論是你、Stream，還是他的那位朋友，都不會希望用暴力來解決問題。另外，我那個童話故事裏還告訴了我一件事——看東西隻有用心才能看得清楚，重要的東西隻用眼睛是看不見的。”
像是被他認真的態度所感染，陸羽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你說的這個童話叫什麽名字？”
“《小王子》。”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溫顧一字一頓地補充著：“它的作者是20世紀法國的著名兒童文學作家，聖埃克蘇佩裏。”
因為溫顧說的這個故事，接下來的幾天，陸羽一直有些心神不寧。從小到大，他看過了太多的論文、公式、猜想、定理……也因為這些知識變得日益強大，可是從來沒有這麽一個故事，讓他忍不住心馳神往，甚至連夢境也變得多彩旖旎。就在他忍不住偷偷進入那些專門販賣違禁品的暗網，試圖找到這本童話書的完整版一窺全貌的時候，一個陌生的來電徹底澆滅了他的衝動。
“陸羽嗎？我是羅芷荇……請問你還記得我嗎？”
電話裏的女聲禮貌而冷靜，如果不仔細分辨的話，幾乎很難覺察夾雜其間微妙的委屈。
陸羽完全沒想過她會主動打來電話，一時間有點愣神：“當然記得！隻是羅小姐怎麽會忽然想到打電話給我？還有……我的這個電話是工作專用，您是怎麽知道的？”
“這些事晚點再說吧。”
似乎是因為“您”這個看似尊敬實則生分的稱謂，羅芷荇微微喘了口氣，才接著問道：“你今天下班以後有時間嗎？我想約你見個麵。”
“今天？”
陸羽略加猶豫，很快表示：“好！具體的時間地點你發給我，我一定準時到。”
晚間八點，在第一次約會的那間咖啡館裏，陸羽再一次見到了羅芷荇。
比起第一次見麵時的正式端莊，女孩顯然精心收拾了一番，寶藍色的長裙加上同色係的鑽石耳環，讓她看上去多了幾分屬於女性的嫵媚。
坐下之後，陸羽按照之前的口味給兩人點好了咖啡，等了一陣沒見對方開口，才主動問道：“羅小姐這麽著急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羅芷荇聞言，神色裏帶上了一點輕微的委屈和怨怒：“你之前不是說，我們之間還會約見下一次嗎？這麽久了，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陸羽一怔，終於從她那微妙的口氣裏覺察到了什麽，趕緊解釋道：“不好意思，我最近工作實在太忙，所以把這件事情忽略了。”
“工作太忙，是因為《曙光》的事嗎？”
羅芷荇這才像是有些釋然，嘴角微微彎了個笑：“那現在情況怎麽樣了，一切都還順利嗎？”
陸羽不想和她討論工作細節，於是避重就輕地回答：“謝謝關心，相關的工作都在正常推進中。”
“可是從你接手這份工作開始，時間已經過去挺久了呀……”
羅芷荇微微歎了口氣，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提醒著他什麽。
眼見陸羽不再接話，她像是下定決心一樣，忽然抬起頭來：“對了陸羽，你的部門主管是姓秦嗎？”
“是。他叫秦鬆。”
“你對他了解嗎？”
“你指什麽方麵？”
“家庭，工作……什麽都可以。”
“基本情況知道一些吧。”
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麽會忽然問起秦鬆，但比起工作，這個話題似乎要輕鬆得多。
於是陸羽很快回答道：“我和秦總認識的時間不算長，不過他工作能力很強，性格也很隨和。至於家庭方麵，我聽說他是二十七歲那年匹配到了現在的妻子，兩個人第一次相親就非常投緣，於是不到三個月就結了婚。婚後第二年，就有了一個很可愛的孩子。”
“你說的那個孩子叫秦洋是吧？”
“你知道？”
回想起擺放在秦鬆辦公桌上那張全家福裏，那個長得一臉機靈的小男孩，陸羽笑了起來：“大概是因為父母的影響，洋洋從小就很聰明，兩年前還因為出類拔萃的表現被Fate列入了‘璀璨’計劃，未來必定會成為一個和他爸爸一樣優秀的人。”
“優秀？那可未必了。”
羅芷荇輕聲一哼，口氣裏流露出了那麽點不屑：“和秦洋同在‘璀璨’計劃裏，一個叫汪銘的小孩最近出事了，你知道嗎？”
“出事？出什麽事？”
“最開始，是汪銘的家長發現那孩子近段時間的狀態很不對勁，總是會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要不就是總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因為工作忙，家長們原本也沒怎麽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他們無意中在汪銘的房間裏發現了《曙光》的便攜式終端。”
“什麽？”
陸羽眼瞳震了震：“《曙光》的遊戲終端現在基本都在暗網上做交易，‘璀璨’計劃裏的孩子最大的不會超過十二歲，既沒有能力進入暗網，也沒有機會和衛星城的人來往，他是怎麽接觸到《曙光》的？”
“你也覺得不對勁是吧？”
羅芷荇繼續哼笑：“而且最重要的是，汪銘的異常行為持續了這麽久的情況下，Fate居然沒有示警！”
陸羽心下一淩：“怎麽可能！‘璀璨’計劃的目的是為國家培養最優秀的人才儲備，Matrix也有專門的部門在配合Fate對這些孩子的日常動態進行監測，一旦出現異常，都會第一時間提醒，怎麽可能會沒有示警！”
“但這就是事實。”
羅芷荇歎了一口氣：“還有一點，你可能不知道，汪銘是秦洋最好的朋友，之前在任何培訓課程中，兩個小孩都是同進同出、形影不離。換句話說，在秦洋麵前，汪銘沒有秘密！”
陸羽的臉色沉了下來：“你給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羅芷荇像是已經深思熟慮過了：“我是覺得，這件事可疑的地方實在太多了……除了汪銘拿到遊戲終端的渠道外，Fate的反應也很值得人深究。外加汪銘和秦洋之間的關係，我是在想，接下去的時間，你或許可以留意一下秦鬆的行為是否有什麽異常，一旦發現問題存證之後，就第一時間舉報……”
“羅小姐！”
陸羽厲聲打斷了她：“首先，以我對秦總的了解，並不認為他和《曙光》或者暗網之間會有任何牽連，更不會像你所揣測的那樣，因為自己兒子和汪洋之間的關係而做出什麽徇私舞弊的行為。其次，如果你對他有所懷疑，可以光明正大地向有關部門舉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私底下來找到他的同事，通過各種沒有證據的揣測來破壞他們之間的信任！”
在他聲色俱厲的回應下，羅芷荇神色怔怔地愣了一陣後，迅速紅了眼睛。
“你以為我願意管這些事嗎？你以為我費勁弄到這些信息然後轉達給你容易嗎？如果不是因為……如果不是因為想要和你在一起，我用得著一再操心，費這麽大的勁兒？而且你正配合安全管理中心做著和《曙光》相關的工作，這些事難道不是應該你負責的？”
在陸羽滿是震驚的表情裏，她狠狠咬了咬牙：“原本之前Fate將你匹配給我時，爸爸以為我不會願意，所以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可是在我和你約會，並表示希望繼續相處後，他發了很大的脾氣。我不知道他為什麽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可我終究還是想要爭取……所以後麵我就想，如果你能夠盡早升職，事業再進一步，他是不是會改變主意？可是《曙光》的工作那麽艱難，短時間內想必是無法完成，既然這樣，如果能夠舉報秦鬆，你就可以獲得嘉獎，到了那個時候，爸爸會對你另眼相看也說不定……”
在羅芷荇斷斷續續的解釋聲中，陸羽沉默了。
一方麵，一個家世優越，身份尊貴，向來眼高於頂的女孩對自己青眼以待，毫不遮掩地表達愛慕之情，他不是不感動，可是另一方麵，因為對方的提議，他也越發清楚地感受到了他們之間在人生態度上難以逾越的距離。
還沒想好如何回應，一陣輕微而急促的震動自上衣口袋裏傳來。
陸羽借機起身，衝著羅芷荇滿是抱歉地解釋道：“羅小姐，不好意思，朋友忽然來電，可能有什麽急事，我得先處理一下。”
羅芷荇垂頭坐在那裏，也不知道他的這番話究竟聽進去了多少。
陸羽等了兩秒鍾，沒見她有反應，隻能再次點頭致歉，然後快步走出了咖啡館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