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美人魚
入夜後的城市褪去了白日裏的喧囂。
涼風徐徐而來，讓原本滿是煩躁的心情也跟著清爽了不少。陸羽找了個無人在意的角落，把隨身攜帶的遊戲終端拿了出來。
金屬片上的紅色信號燈不斷閃爍著，昏暗的月色下，像一朵熱烈盛放的小小花火。
溫顧曾經和他介紹過，曙光遊戲中已經互相添加過好友的玩家，可以通過這個終端實現遊戲角色和現實人物之間的聯係。所以即便他和溫顧從未交換過任何三次元的聯係方式，對方也可以以此為介質，直接聯係上他。
隻是印象裏，雖然對方向來都是嘻嘻哈哈地沒個正形，但一直很有分寸感。
即使知道了他生長於主城區，以及進入《曙光》的真正目的後，對於他現實生活中的一切，卻從未有過要加以探究的意思。他們之間的關係，從未邁出過《曙光》之外的世界。不知道今天這個時候，他忽然介入到自己的現實生活裏，究竟是想幹什麽。
沉吟了幾秒鍾後，陸羽摁下了接通按鈕。
信號接通的同時，那個熟悉的聲音很快傳了過來。
“羽哥你是在幹嗎呢？這麽久才理我，你今天不打算上遊戲了嗎？我可是等了你好久了呢！”
“你等我做什麽？”
“聊天唄。”
溫顧的聲音聽上去喜滋滋的：“我那天看你對童話故事還挺感興趣的，所以又給你準備了幾個！”
“……”
萬萬沒想到他催命一樣發來通信申請竟然是為了這麽個無關緊要的破事，陸羽恨恨咬著牙：“那些都是違禁品，我不需要！”
“不是吧？可你那天看上去明明就很有興趣啊……”
溫顧依舊孜孜不倦地勸說著：“你放心啦……反正這是在遊戲裏，你不說我不說，還有誰會知道？”
陸羽不想再和他閑扯下去，很快打斷了他：“你還有什麽事嗎？沒有的話，我就先掛了。”
“我倒是沒什麽事啦，倒是你啊……這麽著急掛電話，難道是在見什麽重要的人嗎？”
溫顧反應極快，嬉笑之間已經口無遮攔地直接問了出來：“難不成你又在相親？”
陸羽皺了皺眉，有些刻意地解釋道：“不是又。還是上次的那個姑娘，第二次見麵而已。”
“嗯？”
溫顧像是有些詫異：“可是你不是不喜歡她嗎，幹嗎還要繼續約會啊？”
陸羽有些羞惱：“誰告訴你我不喜歡她？”
“嗐！那還用說嗎？喜歡一個人，反應是藏不住的。等你遇到你真正喜歡的人的時候，就知道那種感覺了。”
陸羽心下一跳，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麽，溫顧的聲音已經軟了下來：“羽哥，那一會兒你約會結束了，就早點來遊戲裏看看啊。我今天感覺有點不太對勁，總覺得是不是要出什麽事……”
除了腦子不太對勁之外，就對方這精氣神十足的樣子，實在感覺不到有哪裏不太對勁。
無奈之下，陸羽歎了口氣：“覺得不對勁就趕緊下線休息，今晚我可能不上遊戲。”
“不是吧……你都不喜歡她了，難道還打算和她過夜？”
“……”
陸羽簡直要崩潰了：“我們是在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噢……”
溫顧的八卦之魂再次熊熊燃燒：“和相親對象聊工作？你們主城區的人已經墮落到這個地步了嗎？不過這麽看來，雖然你不喜歡她，但妹子應該是看上你了。”
“你說夠了沒有？”
“哎！羽哥你別生氣嘛！我其實就是想著你要是不方便開溜的話，我可以友情給你提供個借口，比如說……”
“……”
沒等他把話說完，陸羽已經麵無表情地將通話結束了。
重新回到咖啡館的時候，羅芷荇依舊靜靜地坐在那裏。
見他出現，她主動露出了一個笑容。
“抱歉，剛才是我失禮了。說到底，我爸爸的態度如何，都是我應該去處理的事，而不是應該把解決問題的負擔強加給你，讓你去做一些很為難的事情……無論如何，今天你願意來見我，我真的很高興！”
陸羽暗中鬆了一口氣，誠懇表示道：“羅小姐言重了，其實你這麽關心我，我真的非常感激。”
“既然如此，我們明天可以一起吃晚飯嗎？”
“……”
事到如今，如果還是顧忌著對方的自尊心，後麵的事情怕是更加難以處理。
斟酌之下，陸羽略帶歉意地笑了起來：“羅小姐，明天我有點事，就不能陪你吃飯了。而且在你的婚姻大事上，你父親的建議，或許也可以認真考慮一下，我們之間，可能真的不太合適……”
羅芷荇愣了愣，臉色變得有點白：“你是在拒絕我嗎，還是隻是在生我的氣？可是我已經道過歉了啊！而且我給你說的那些都是我爸爸的想法，我自己並沒有要和你劃清界限的意思……”
話音還沒落，口袋裏的終端重新震動起來。一下接著一下，像是在賣力地催促著什麽。
陸羽暗中喘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把通信申請掛斷。
僅僅沉默了兩秒鍾後，終端再次不依不饒地震動了起來。
陸羽再掛。
信號再響。
如此反複了幾次之後，就連羅芷荇也覺察到了他的異樣，一臉驚詫地看著他：“陸羽，你是有什麽事嗎？”
陸羽有些勉強地笑了笑，正準備將遊戲終端徹底關閉，隨著“滴”的一聲響，原本閃爍不斷的紅色信號忽然像是被什麽東西切斷一樣，就此熄滅了。
陸羽的心猛地緊了緊，某種不祥的預感讓他顧不上羅芷荇還在現場，當即背過身去，開始嚐試主動聯係對方。紅色的信號燈始終處於無法連接的狀態，剛剛還在活躍著的溫顧忽然就這麽憑空消失了。
回想到不久之前對方那句也不知是真是假的“感覺有點不太對勁”，陸羽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然後他立馬起身，衝著羅芷荇點了點頭：“羅小姐，實在不好意思，我的朋友可能出了點事，所以我現在得走了。”
“出事？出什麽事？”
他這突如其來的反應事先沒有任何征兆，簡直像是為了逃避約會臨時找的借口。
羅芷荇的眉頭皺了起來，口氣裏帶上了一點咄咄逼人的味道：“反正今晚我有時間，不如陪你一起過去看看，說不定還能幫上點忙。”
“不用麻煩你了羅小姐，隻不過是朋友之間的一點私事。”
“私事？行吧……”
這一再推脫的態度更加印證了羅芷荇心中的猜想，她冷笑了一聲，眼睛抬了起來：“不過陸羽，我可得提醒你，今晚你是以相親對象的身份來和我約會的，在我同意約會結束之前，你不可以先走，不然我是可以對你進行投訴的。”
心情焦慮之下，陸羽已經無心再和她繼續糾纏下去：“如果是這樣，我們之間相親對象的關係可以隨時取消。至於是不是要投訴，羅小姐高興就好。”
“很好！”
見陸羽說完話之後立馬轉身，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羅芷荇氣結之下，忍不住也跟著站了起來：“陸羽，記住你對我的羞辱！你會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
回家的路上，陸羽不斷地嚐試著聯係溫顧，卻始終沒有任何回應。這讓他原本就焦慮的心越發忐忑起來。習慣了每次上線都能看到溫顧等在那裏，他忽然有點不敢想象，如果對方就此離去，以後他應該怎麽麵對那個空****的副本。
所幸意識與遊戲相連的那一瞬，他已經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就像平日裏的每一次那樣，靜靜坐在草坡上等著他的到來。
四目相接時，陸羽也不知道是慶幸多一點還是怨怒多一點，快步走過去後，對他狠聲質問道：“你到底怎麽回事！聯係你那麽多次，怎麽一直沒反應？”
“我聯係你那麽多次你不也沒反應嗎？”
溫顧滿臉理直氣壯的樣子：“這叫禮尚往來，咱們現在這樣就算扯平了！”
在陸羽一臉要殺人的目光裏，他像是有點驚異：“怎麽了？你都不準備好好感謝一下我嗎？”
陸羽咬著牙：“我有什麽要感謝你的？”
“感謝我把你從水深火熱的約會裏解救了出來啊！”
溫顧滿臉認真地解釋道：“你看啊……你明明就不喜歡她，和她約會肯定很煎熬。所以呢，我就用了這麽個法子，讓你既可以理直氣壯地開溜，又不用受到良心上的譴責……通常我和哥們去相親約會的時候遇到不喜歡的妹子時都會這麽幹，怎麽樣，是不是很機智？”
“……”
見他不說話，呼吸卻明顯變得急促，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麽，溫顧縮了縮脖子，悄悄後退了幾步，才賠著笑臉繼續試探道：“羽哥，你不是真的生氣了吧？我是因為覺得你心情不太好，想著你和她待在一起可能挺煩躁，才會這麽做的。如果真的給你添了麻煩，我給你道歉行嗎？”
“算了……”
在他滿是討好的表情裏，陸羽已經從被欺騙的惱怒中平靜了下來：“其實我是該謝謝你，不然一直麵對她的話，有些事可能不是那麽容易能想明白的。”
“嗯？你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可以和我說說嗎？”
陸羽看了他一眼，對他這孜孜不倦的八卦精神實在有些無語，沉默了好一陣才開口說道：“和我約會的這個女孩子，是我公司董事長的女兒。她不知從哪裏知道了我部門主管家的孩子和他的朋友可能都和《曙光》有所接觸，所以懷疑我主管和《曙光》甚至Stream有所牽連。為了讓我贏得她父親的好感，所以想讓我去搜集證據，然後舉報……”
溫顧有些吃驚：“你答應了？”
“沒有。”
陸羽神色有點惆悵：“雖然就我的工作來說，的確是應該這麽做，但我又覺得，就算我主管的兒子真的一時走錯了路，我主管也會對他進行管教。就因為一些無端的揣測把他們父子倆都牽連進去，甚至讓我主管背負一些不該有的流言，那就實在太糟糕了……”
“你能這麽想就對了！”
溫顧滿是欣慰地點了點頭，隨即踏前幾步，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算了，反正你都來遊戲裏了，這些煩心事也就別想了。作為幹擾了你約會的補償，我給你說個新的童話故事好不好？”
沒等陸羽表示反對，他已經繪聲繪色地說了起來。
“很久之前，在大海的深處有一隻小人魚，因為機緣巧合，她愛上了人類的王子。為了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小人魚找到了巫婆，用自己美妙的嗓音換來了一雙人類的腿，雖然過程很痛苦，但能像人類一樣陪伴在王子身邊，小人魚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但是很快，王子要結婚了，新娘是一名美麗又尊貴的公主，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十分般配，就連小人魚都是這麽覺得的。但是如果不能和王子結婚，小人魚就會變成泡沫就此消失，為了拯救她，她的姐姐們給了她一把刀，並且告訴她隻要殺掉王子，她就可以重新變回魚回到海底。婚禮的前一夜，趁著王子熟睡的時候，小人魚偷偷親吻了他的額頭，然後把刀扔進了海裏，自己也縱身跳進了大海。第二天清晨醒來，人們到處都找不到小人魚，船舷邊卻多出了很多白色的泡沫。”
“所以她死了是嗎？”
不知不覺之間，陸羽已經被他的故事所吸引，聽到這裏，不禁感覺有些悵然：“你們那兒怎麽回事？為什麽這種胡編亂造的東西都不肯給一個好結果。”
“這個結果也沒有什麽不好，雖然小人魚沒能和王子結婚，但她選擇了遵從自己的內心，做了屬於自己的選擇。無論以什麽形式都好，以後她將會永遠和她心愛的人在一起，再也不會分開了……”
溫顧十分認真地說到這裏，忽然扭頭看向他：“故事說完了，作為禮尚往來，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麽？”
“你約會到一半跑進遊戲裏，除了不喜歡對方之外，也有一點點原因是因為關心我嗎？”溫顧一字一頓，特別強調著，“要說實話哦！”
陸羽狠眼瞪著他：“關心個鬼！我就是上來看看你是不是死了！”
“嘿嘿……”
即使被他惡語相向，溫顧還是很開心的樣子：“隻有朋友之間，才會相互記掛。這麽看來，你是打心眼裏承認我這個朋友了？”
眼見陸羽不吭聲，雖然滿臉別扭卻也沒有要否認的意思，他有些神秘地眨了眨眼：“說起來，其實我也不算完全在騙你。今天的確是有些事不太對勁……就在你決定遵從自己的內心，放棄約會而進入《曙光》的時候，你種下的桔梗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