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媽媽

次日剛進公司，陸羽就被秦鬆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眼見對方一臉憔悴，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棘手的事正疲於奔命，陸羽感慨之下，趕緊問道：“秦總你找我，是有什麽新的任務嗎？”

“你手裏的事已經不少了，何況還有衛總那邊的活，我再怎麽不近人情，也不會這個時候再給你添堵不是？”

秦鬆笑了笑，起身給他遞來一杯茶，才溫聲開口：“《曙光》的事情怎麽樣了，關於Stream的真實身份，你那邊有線索了嗎？”

陸羽不想在問題還沒徹底解決前先一步引發爭端，於是含糊不清地點了點頭：“之前比較麻煩，不過最近情況還算不錯，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想不用多久，它應該就能關閉了。”

“哦，那就好……”

秦鬆顯然沒有意識到他這個回答裏打的擦邊球，自顧自地把“關閉《曙光》”和“抓到Stream”畫上了等號。

“你白天要忙Fate相關的工作，晚上還要花時間和Stream鬥智鬥勇，這陣子的確是辛苦了。其實按道理說，於晴離開之後，你們小組組長的位置一直處於空缺狀態，雖然你進公司的時間不長，但是按照你的表現來看，原本是有機會可以提拔的……”

他頓了頓，在陸羽滿是疑惑的注視下，忽然話風一轉：“對了陸羽，Fate最近是不是給你做了相親匹配？”

陸羽沒想到工作正聊到一半，對方忽然問起了自己的私生活，當即猶猶豫豫地點了點頭：“是……”

“那你去見了人家姑娘沒有？感覺怎麽樣？”

“已經見過了。不過可能不太合適……”

“哪裏就不合適了呢？”

秦鬆看著他，一臉的苦口婆心：“陸羽，你專心工作是好事，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耽誤了自己的個人問題。羅芷荇這姑娘我是見過的，長得好看就不說了，各方麵的條件也非常優秀。更何況，她的父親是董事長，母親也是金融領域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們要是能夠在一起的話，對你的前途和未來都大有助益，你怎麽就不好好考慮一下呢？”

“你知道我們見過麵？”陸羽隻覺得疑惑，“我和她相親的事，您怎麽會知道？”

“我怎麽會不知道？”

秦鬆歎了口氣，一副恨鐵不成剛的樣子：“人家姑娘為了你，拒絕了其他所有的匹配對象，就為了和你約會。結果你倒好，明明在係統上接受了約會邀請，卻半途把人家丟下，就這麽跑了。”

“不是的秦總……”

“你也別解釋了！”

秦鬆揮了揮手，表情看上去有點複雜：“總之你這次的行為是有點出格，也難怪人家羅小姐會生氣。現在她向係統提出了申訴，Fate判定你存在違規，所以給你發了黃牌警告。因為這個警告，你的晉升申請也不得不暫緩。接下來要怎麽辦，你自己考慮一下。不過我有必要提醒你，雖然對於普通人而言，這麽個警告不算什麽，但畢竟你是在Matrix工作，又是Fate的維運人員，這些東西自然是越少越好，不然對於你未來前途的影響，誰也說不好。如果想要取消它的話，你看你是不是找個機會和羅小姐聊聊？隻要她願意撤銷申訴，取消警告應該也不會太困難的。”

離開秦鬆的辦公室後，陸羽隻覺得渾身冷一陣熱一陣的，就連同事過來主動和他打了個招呼，問他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飯，他都隻是態度敷衍地哼了兩聲。同事隻當他是近段時間工作太辛苦導致神思恍惚，也沒太在意。但陸羽心裏掀起的驚濤駭浪沒有因為對方的打岔而減輕半分。

回到辦公桌後，陸羽愣神好一陣後，把自己的履曆檔案從Fate的數據庫裏調了出來。從孩童時期開始，他的履曆上滿滿當當地載滿了各種嘉獎和榮譽。這份履曆表曾經是他最大的驕傲，也是他在Fate的引導和監管下一步步走向完美的證明。但這一刻，停留在表格最後那個恥辱般的黃色警告牌，將他的眼睛深深刺痛了。

當天下班之後，陸羽沒有回自己的小公寓，而是去了離公司十多公裏之外的一棟老房子。

自六歲那年，父親陸之恒因病過世之後，他和母親舒雪婷就一直住在那棟老房子裏。房子雖然不大，卻被母親打理得很溫馨。一直以來，那裏不僅裝載著父母對他的期許，也裝載著有關他童年和少年時代所有的記憶。

直至一年半前母親去世，同時考慮到通勤的原因，陸羽才從那棟老房子搬到了現在的住所。即便是現今的那套小公寓已經住得很習慣了，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把老房子出租或售賣掉。相反的，但凡在工作或生活上遇到難題時，他都會過去住上一兩天，像是母親依舊還在，自己也依舊是那個在她的期許和保護下無所不能的小孩。

然而這一次，這種平日裏十分有效的療傷方式卻像是忽然失去了作用。

輾轉反側之間，每當陸羽與照片裏母親那溫柔的目光相觸時，心髒都會忍不住一陣陣地抽痛。當了這麽多年別人家的孩子，他一直覺得自己能在那條最優的人生軌跡上毫無偏差地做到最好。但是眼下，那張打在履曆上的黃色警告牌，讓他忽然意識到，他一路追逐的那個完美無缺的人生，已經不複存在了。

因為滿腹心事，陸羽失眠了整整一夜。

臨近天亮時，想著這樣的狀態也沒有辦法好好上班，他幹脆直接提交了一份事假申請。自進入Matrix工作以來，他從未因為生病之外的原因請過假，所以眼下，他一邊帶著某種破罐子破摔的任性，一邊也越發自責。

時至天色大亮，感覺再這麽昏昏沉沉地繼續躺下去，隻會讓人更難受，陸羽幹脆起身洗了把臉，隨即進入了《曙光》。

這是他難得一次在白天的時候進入《曙光》，副本裏顯得十分安靜。除了那條潺潺流動的小溪外，隻有遠處的森林裏不時傳來陣陣鳥鳴。

陸羽緩步走到小花園前，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

幾天之前剛剛盛放的桔梗花瓣更加舒展了一些，在陽光的照耀下，看上去嬌豔又溫柔。像是被這些燦爛又鮮豔的花朵所打動，陸羽隻覺得滿心的鬱結微微減輕了些。正準備去看看其他花株的情況，肩膀被人輕輕一拍，緊接著，溫顧的聲音響了起來。

“今天怎麽來這麽早？不用上班嗎？”

陸羽點了點頭，下意識避開了他好奇的目光：“我請了假，反正閑著也沒事，就上來瞧瞧。”

“為什麽請假？生病了？還是心情不好？”

溫顧把頭湊了過來，仔仔細細地將他打量了一陣：“你昨晚一夜沒睡吧？看看這精神狀態，簡直嚇死個人！”

眼見陸羽不置可否，似乎並不準備對他這個問題做出回應，溫顧像是想到了什麽，有點緊張地問道：“你這麽輾轉難眠，不會是因為改變主意了吧？”

陸羽一愣：“什麽？”

“就……下線以後你仔細想了想，忽然覺得那姑娘有什麽地方打動了你，可以再考慮考慮？”

“她是打動了我。”

陸羽斜了他一眼：“因為她的投訴，我被Fate發了黃牌警告。”

“不是吧……就因為你不喜歡她，她就要投訴你，這姑娘是不是也太霸道了？”

溫顧縮了縮脖子，一臉心有餘悸的樣子：“還好你慧眼如炬跑得早，沒再和她多糾纏。不過看你這麽不開心……這份警告很嚴重嗎？”

陸羽咬了咬牙，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

許久之後，他才勉強哼了個聲音出來：“我不知道算不算嚴重，但就是因為背負著這些警告，我媽生前被很多人嘲笑了一輩子。”

溫顧愣了愣，很快把那種玩世不恭的表情收斂了起來。他拉了拉陸羽的手，示意他在草坡上坐下。

“羽哥，雖然我可能幫不上什麽忙，但如果你想找人說說話，我可以保證我是最佳聽眾！”

陸羽先是有些遲疑，然而在他滿是誠懇的注視下，最終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我對我爸爸的記憶不多，印象裏麵，他是一個非常嚴厲的人。小時候他因為忙於工作經常不在家，所以基本上都是媽媽在照顧我。隻是我小時候的自製能力也不是很好，偶爾會因為一些奇怪的事情分心而耽誤學習，為了激勵我，媽媽就和我偷偷達成了一個約定，一旦我的考試成績有所進步，她就會帶我去她們公司附近的那個街心公園裏玩上幾個小時，偶爾還會送我一些小玩具什麽的。”

溫顧笑了起來：“這樣不是很好嗎？看你現在這麽出色的樣子，小時候收到的禮物想來少不了。”

“嗯……現在回想起來，好像的確挺不少。而且那些小玩具都很新奇，大多是我們那兒買不到的東西，也不知道是她自己做的，還是從什麽地方弄來的……”

陸羽垂著眼睛，像是已經陷入了某段柔軟的回憶裏：“因為那些小玩具，我度過了一段特別快樂的時光。可是有一天，那些東西被爸爸發現了，他非常生氣，當著我的麵把所有的玩具都燒了，還和我媽狠狠地吵了一架。從那個時候開始，媽媽就沒有再給我買過任何玩具，也沒再帶我去過那個公園了。”

溫顧看著他，聲音小心翼翼地：“那……你有因為這件事怪你爸爸嗎？”

“沒有。”

陸羽搖了搖頭：“雖然當時會有一點傷心，但我也知道，他是為了我好。尤其是在他過世以後我才知道，原本因為爸爸在工作上取得的成就，他是應該獲得更高的職位和待遇的，但是因為媽媽一直以來總是做出一些離經叛道的事，屢次被Fate警告，導致爸爸的晉升之路受阻……所以我想，或許也是因為這個，他們之間的關係才會一直那麽糟糕。”

溫顧像是有些驚異：“所以說，其實你心裏真正怪著的人……是你的媽媽？”

“我不知道……”

陸羽那向來堅定的聲音裏帶上了難得一見的茫然：“我對媽媽的感情很複雜，一方麵，我承認她那些離經叛道的行為給了我很多快樂的回憶，可另一方麵，來自旁人的指摘和嘲諷也讓我感覺很羞恥。尤其是我每次報考學校，需要調取父母檔案時，看著媽媽的個人履曆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警告牌，招生老師們看向我的眼神，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不過在爸爸去世以後，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麽，行為開始變得收斂，沒再做過什麽出格的事，對我的要求也日趨嚴格。所以我想，她應該是意識到了自己曾經的種種給爸爸帶來的負麵影響，所以不希望這一切在我身上重蹈覆轍。我本來以為，我們的生活會這樣平靜地繼續下去，然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

感覺陸羽的聲音裏不自覺地帶上了顫音，似乎陷入了某種巨大的痛苦，溫顧緊緊握住他的手，悉心安慰道：“羽哥，你沒事吧？如果不想說，那就別說了。”

“我沒事……”

陸羽輕輕喘息了一下，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一年半前，她遭遇了一場車禍去世了。而在此之前，她的檔案裏居然多出了一張紅色警告牌。會被Fate發紅色警告牌，一定是她犯了什麽非常嚴重的錯誤，但至今為止，我也不知道這個錯誤究竟是什麽。因為這張紅牌警告牌，她失去了和爸爸安葬在一起的資格，最後被孤零零地安葬在了城郊。而我，也差點因為她的這張紅色警告牌，被Matrix拒絕，要不是我主管堅持要將我留下，現在的我，大概也不知道會在哪裏了。”

“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對自己這麽嚴格吧？凡事都小心翼翼地遵守著Fate的安排，不容許自己出半點錯誤？因為你想用無懈可擊的自己，去洗刷曾經經曆過的那些羞辱？也是因為這樣，這次你擅自中斷約會，被Fate罰了一張警告牌後，才會這麽難過？”

溫顧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細細想了一陣後，他站了起來：“羽哥，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陸羽有些吃驚：“你想去哪？”

“別著急嘛……”

溫顧衝他眨了眨眼：“我又不會賣了你，總之你去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