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木甲舳艫

長江上遊北岸,任囂城和努紮爾已經趕到江邊。任囂城看到媯趙的四個水上龐然大物,良久不能平息心中的震撼。

“洛陽四象木甲術,竟然被媯鑒和魔王重新布置到了長江之上!”

努紮爾卻看得有趣,問任囂城:“父親,什麽是洛陽四象木甲術?”

“後方的龍台,也就是玄武的位置,”任囂城說,“龍台能在長江重建,說明篯鏗已經重生。四象之中,以北方玄武最為尊貴,因此是四象木甲術的中樞。其他三個舳艫,分別是左青龍,右白虎,南方朱雀。朱雀為火德,最為凶猛暴戾,因此在四象木甲術中作為先鋒攻擊。四象木甲術本是洛陽守城的巨大機括,現在在蚩尤、篯鏗、魔王的幫助下,被媯趙皇帝媯鑒搬送到了長江。”

“父親,你也曾教過我,四象神台需要四個仙山門人鎮守,您就是東方青龍神台,歸屬木德,善用機甲。”努紮爾好奇地問,“媯趙的四象木甲術,從哪裏找來四個賢人驅使?”

任囂城搖頭:“他們不用了。你看,三艘舳艫之上,分別站立的是三個隻有骨骸的骷髏,無神無魂,看來就是被龍台上的三魔驅使。當年洛陽一戰,篯鏗的巨大法力,我是親眼所見,現在又多了同為十二真人之一的女魃,以及中原法力最強的蚩尤……而建康方麵,少都符已經亡故,連四象仙山門人都湊不齊了。”

努紮爾輕鬆地說:“父親不用焦慮,你把我從西域帶到涼州,又從涼州帶到建康,不就是為了這一場神魔大戰嗎?”

“你是坎殿城拜火教的戰神,”任囂城說,“身負開山斷水的法術,如果仍舊不能抵擋,就回到坎殿城去吧。你不是中原人士,沒有必要為大景陪葬。”

“父親是中原的四象鎮守門人,”努紮爾說,“我也一定要為大景拚殺,如今我法術已成,蓮藕身是不死之軀,為何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任囂城聽了,隻能說道:“也隻有盡力而為了。我們現在倒是要想想,該如何渡江進入建康。”

父子兩人在江邊環視,看到江水枯竭,水邊蒿草叢生,努紮爾和任囂城相視一笑,有了渡江的方法。

臥龍任囂城身為四象仙山門人之一,木甲術天下無雙,常人無法運用的方法,卻難不倒任囂城和努紮爾。

一個時辰之後,任囂城將蒿草編成草席,努紮爾化出蓮花,將草席托住。父子二人登上草席,朝著長江之南,飛渡而去。

草席順江而下,被媯趙的軍士發現,一隊士兵飛快趕到岸邊,用弓箭射向任囂城和努紮爾,努紮爾揚起紅綾,兩人頭頂紅光籠罩,沒有一支羽箭能夠落下。

草席逐漸漂向江心,弓箭射程無法企及,媯趙又將投石機推到岸邊。任囂城苦笑道:“這個飛火珠投石機是我創建,沒想到今日卻要身受其害。”

巨大的飛石落下,努紮爾拋起金剛圈,與巨石碰撞,巨石瞬間化為齏粉。

努紮爾不屑地說:“中原的手段,也不過如此。”

任囂城卻憂慮不解:“那是你還沒有見識到中原術法的厲害。”

話音剛落,媯趙水軍的黑虎舳艫,解開了鎖鏈,朝著任囂城和努紮爾駛來。

草席漂浮緩慢,舳艫卻行駛得飛快,眼看舳艫就要攔阻在草席與建康之間。

任囂城空有一身木甲術的本領,卻無法用小小的草席施展,長歎一聲:“如果令丘山的支益生支兄在就好了,他能呼風喚雨,將我們吹到南岸。”

努紮爾並不在意,隻是死死盯著黑虎舳艫上白森森的骷髏。

黑虎舳艫上的骷髏,僵硬地站立在神台上,空洞洞的眼眶,對準了任囂城。

努紮爾對任囂城說:“父親,他跟我一樣,身體不腐。原來中原也有這樣的法術。”

“中原的法術源頭是軒轅黃帝,往上幾千年,跟你是同宗同源,沒有什麽奇怪的。”

舳艫飛快行駛,直直地撞向草席,十分傲慢。

任囂城用蓮葉劃動草席,堪堪避過舳艫的衝撞,又輕巧地繞過舳艫左舷,轉到了舳艫的後方。然而舳艫船尾的鎖鏈突然繃直,硬生生地把舳艫拉回十幾丈,依然攔截在草席之前。

舳艫的異動引起了大景水師的注意,一隊大景戰船,剝離出陣列,朝著黑虎舳艫方向行駛過來。

舳艫對大景的水師並不介意。船頭上突然傳來媯鑒的聲音:“是姑射山的臥龍任先生嗎?”

任囂城看向骷髏,知道四象木甲術已經相互連通,骷髏隻是一個形體,媯鑒的魂魄能隨意附身。

“正是在下。”任囂城大聲回答。

“任先生是禿發騰單於的親信,我大趙與禿發騰單於訂有盟約,”媯鑒的聲音傳來,“任先生到了這裏,為什麽不來媯趙營中相見?”

任囂城說道:“我四象神山,是大景的基柱,怎麽可能投奔你媯趙麾下。”

“這個幼童,想來是任先生和甑公主的愛子了?”媯鑒的聲音再次響起,“果然生得壯實可愛。”

“你不用攀談交情,”任囂城說,“你媯趙如今要傾覆大景,我從涼州趕回,就是為了阻攔你的作為。”

“那任先生就好自為之了。”媯鑒的聲音消失。骷髏發出了桀桀的笑聲。

這個聲音,任囂城四十年過去,都不會忘記。

篯鏗來了。

黑虎舳艫神台上的骷髏瞬間籠罩在一片黑霧中,黑霧幻化,露出一張猙獰的麵孔。黑霧從黑虎舳艫上滾滾而下,掠過江麵,舳艫四周的江水頓時凝結成冰。黑霧幻化的巨人,從舳艫上走下,腳踏冰麵。

努紮爾看見江麵成冰,立即嘴中呼哨一聲,一匹紅色駿馬從江水下一躍而起,正是賀蘭疾風贈送給他的汗血寶馬。寶馬不僅在陸上飛馳如電,亦能在江水中遊泳,一直跟著任囂城和努紮爾,現在江水凝冰,努紮爾立即將駿馬喚起,飛身上馬,踏上冰麵,繞著黑霧幻化的篯鏗飛奔。

黑霧中篯鏗伸出無數長臂,在江麵上捕捉努紮爾。努紮爾的駿馬在冰麵上閃電般飛馳,躲過無數長臂的撲擊。

繞了幾圈之後,汗血寶馬來到了篯鏗的正麵。篯鏗身上的黑霧,化成兩道巨大的手臂,朝著努紮爾環抱過來,這次駿馬奔跑得再快,也無法突破。

努紮爾從汗血寶馬上躍起,叫了一聲:“去吧。”駿馬立即奔退到冰麵邊緣,落入水中。

努紮爾雙腳踏在冰麵上,仰頭看著篯鏗的麵孔,從懷中掏出一塊金閃閃的物事,高高拋起。

篯鏗對這個物事並未在意,仍舊雙臂環繞,要將努紮爾摟住。

沒想那物事瞬間金光暴漲,在空中飛舞一圈,來到篯鏗背後,狠狠地砸在篯鏗的後脖上。

金光亂濺,瞬間把篯鏗的化身穿透。

篯鏗的化身重新化作一團黑霧,空中傳來嘶啞的怒吼。

努紮爾一伸手,金磚穩穩地落在努紮爾的手心。努紮爾笑道:“喬林不花老爺子的家當,的確管用。”

散作黑霧的篯鏗,迅速飛回到舳艫神台上,然後變作一頭黑虎,重新撲向努紮爾。

努紮爾見狀微微一笑,“難道能比連鞮用老爺子的飛狻還厲害?”

身後的任囂城大喊:“小心了,這個絕非普通野獸可比。”然後將一根長矛扔向努紮爾。

努紮爾接過長矛,正是呼延熊贈送的火尖槍。努紮爾手持火尖槍,對準黑虎的腦門用力一戳,槍尖上泛出炙熱的白色火焰。黑霧被火焰灼燒,黑虎的虎頭化作蒸汽,瞬間消融。但是後續的黑霧源源不絕,虎頭很快再次顯形。

努紮爾持槍,衝向化作黑虎的篯鏗,篯鏗躲閃不及,被火尖槍貫穿。

黑霧中,篯鏗的手臂將火尖槍緊緊握住,努紮爾一時間無法奪回。篯鏗的身形又化作巨人,與小小的努紮爾在冰麵上,兩人各持一端,相互角力。

努紮爾猛然鬆開火尖槍,“送你了。”

篯鏗奪過火尖槍,火尖槍頓時變成一根通紅的鐵棍,篯鏗黑霧至陰,拿捏不住,火尖槍懸吊在江麵上方,不停地旋轉。

努紮爾又拿出一個鈴鐺,一分為二,兩爿鈴鐺之間生出一段紅綾,正是須卜烈贈送的羅天索。

努紮爾伸手捏住羅天索的一端,抖擻紅綾,朝著篯鏗飛去,篯鏗正待躲閃,卻發現羅天索飛向了自己身後。努紮爾撿起火尖槍,回到草席上,“我先送父親去建康,回頭再跟你比試。”

黑霧之上,篯鏗巨大頭顱回顧,看到羅天索的另一端已經落到了大景水師的戰船上,努紮爾手中的紅綾瞬間收縮,把草席飛快地帶到了大景水師的船下。

戰船上一個將領大喊:“來者何人?”

任囂城和努紮爾已經借著紅綾的力道跳上了戰船,站穩之後,向將領說道:“姑射山臥龍任囂城,前來拱衛大景建康。”

“原來是任先生,”將領彎腰拱手,“末將桓綰,大景北府軍統領。”

兩人對答未畢,篯鏗的舳艫已經掉轉船頭,衝向桓綰的戰船。

桓綰的戰船速度比不上舳艫,眼看就要被追上。舳艫上的黑霧已經收縮,環繞在船身上下,神台上的骷髏正凜凜地直對桓綰戰船。

努紮爾從背後取下一副弓箭,對準神台拉滿弓弦,一鬆手,流星般的顧魂箭飛射而去,把神台下的鐵柱射穿。骷髏茫然轉頭,顧魂箭又飛了回來,將骷髏射中,骷髏頓時化作了齏粉。

舳艫沒了骷髏的實體,無法指揮,隻能憑借鎖鏈,被拉回到其他兩個舳艫旁邊。

桓綰看看努紮爾,又看向任囂城,又驚又喜:“任先生的愛子,竟然能擊敗篯鏗。”

“隻是篯鏗托大而已。”任囂城說道,“下次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桓綰立即號令麾下船隻,返回大景水師的陣列之中。任囂城看著長江南岸幾百艘戰船,不禁感慨:大景雖然東渡偏安,但是在這四十年的時間裏,中原漢人一直陸陸續續地從北境投奔而來,這幾百艘戰船,固然是以九江王水軍為基礎發展而來,加上楚王的苦心經營,但是也需要大量的財力和人力支持,絕不是一個昏庸腐朽的政權能夠打造起來。於是說道:“看來聖上東渡後,任用的大臣虞讓,是一個善於治理國家的能臣。”

“可惜,”桓綰說道,“虞公已被蘇浚那個狗賊害死。”

“竟有此事?”任囂城大為驚訝,“蘇浚年輕時候,不是虞公的門人嗎?也是經由虞公的提攜和推舉,蘇浚才做了大司農,並在第一次建康之戰時,被虞公舉薦為建康禁衛主將,他怎麽會害死虞公……對了,禁衛副將是令尊桓易大人,他難道沒有阻止?”

“任先生身在涼州,”桓易說道,“可是對我們大景的動向,事無巨細,都了如指掌啊!隻是這件事情剛發生不久,消息還沒有傳到任先生耳中。”

“禿發騰單於在媯趙和大景安插了無數耳目,”任囂城誠懇地說,“因此對雙方的狀況,還是知道一些的。”

桓綰低沉地說:“父親也在蘇浚叛亂之時,死於逆賊的刀下。”

“以桓綰將軍的性情,”任囂城安慰道,“你一定是手刃仇人,為父報仇了,否則不會在此跟我提起此事。”

桓綰點點頭,“不錯,我在聖上麵前,親手割下了狗賊蘇浚的頭顱。他意圖投奔媯趙,被聖上識破了奸計,隻是聖上的消息得的遲了,讓虞公和我父親遭了蘇浚的毒手。”

任囂城黯然無語。沉默了一會兒,任囂城說:“帶我去見張天師吧,不,現在應該是張將軍了。我與他也是四十年未見。還有徐無鬼徐兄,我想念得很。”

桓綰指著下遊處大景水師最大的戰船,“張將軍和徐先生都在主船上,我現在就帶你過去。”

大景的戰船陣中,核心船隻相連處都鋪設了木板,將士可以在船隻之間相互移動。桓綰帶著任囂城和努紮爾,經過一艘艘戰船,到了張魁的主船上。

徐無鬼和張魁已經在船頭等候多時。任囂城剛剛跳上甲板,徐無鬼便走到麵前,一把挽住任囂城的胳膊,“任兄……”

任囂城看著徐無鬼,百感交集。“上次我們兄弟聚集,是為了拱衛洛陽。而這次,我們再無可退,一定要把建康守住。”

“可惜少兄已經仙去,”徐無鬼說,“支兄下落不明,現在四象仙山門人,隻餘你我二人。”

“支兄一定會來的。”任囂城說道,“可能就在這幾日了。”

“看來任兄知道支兄的下落?”

“他遠赴身毒,學習至高佛法,”任囂城說,“算來也到了回來的時候。”

張魁在一旁看著任囂城和徐無鬼敘舊,也作揖說道:“任先生,你可好?”

“很好。”任囂城說,“張天師在海上磨練了幾十年,一直都對大景不離不棄,如今回到建康,正是為大景逆轉乾坤,對抗媯趙效力的好時候。”

張魁看向任囂城身邊的努紮爾,稱讚道:“任先生的兒子,並非中原道家的法術,可是又偏偏神通廣大,連篯鏗也無可奈何。”

努紮爾看著張魁,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你是這些船的大將軍?”

“不錯。”張魁見努紮爾唇紅齒白,生得可愛,忍不住摸了摸努紮爾的發髻,“你可厲害得很,剛才我都看見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是金蓮子努紮爾,”努紮爾回答,“跟隨父親到中原來,幫助父親擊敗魔王。”

“那你告訴我,如果你再與剛才的魔王交戰,勝算有幾何?”張魁問道。

“如果我再與他交手,”努紮爾說,“一定把他打得魂飛魄散。”

“可是打敗篯鏗這個魔王,還遠遠不夠。”張魁伸手指向江北,“那裏還有四艘船,木甲術精妙無比,如何破解?”

“我隻會打架,”努紮爾伸了伸舌頭,“攻城拔寨,率兵遣將,我可不會。”

張魁歎口氣,看向江北。三艘舳艫和後方的龍台,已經形成了四象木甲術的方位,無論舳艫還是龍台,都遠遠比大景的水師戰船高大。

大景的水師雖然有數百艘戰船,氣勢上遠遠弱於媯趙的四個龐然大物。

就在此時,一個副將來報:“張將軍,下遊來了敵方的援軍。”

眾人立即看向東方,明白了媯鑒布置四象木甲術後,遲遲沒有發動攻擊的緣由,原來是在等待援軍。

“大扶國曹阿知來了,”張魁神色更加憂慮,“有多少艘船?”

“兩百餘艘。”副將回答。

張魁與徐無鬼、任囂城相互對視,都沉默不語。曹阿知與媯趙結盟,就是大景上下最擔憂的事情。

這時候,徐無鬼突然說道:“你們看,曹阿知的戰船正在追趕一艘漁船。”

張魁和任囂城看去,果然曹阿知的戰船正在朝著一條漁船射箭,隻是江麵上升起了旋風,帶動漁船飛快地奔向長江南岸,而曹阿知的戰船吃不了風勢,與漁船越來越遠。

眼看漁船就要接近大景水師,徐無鬼欣喜地大聲呼喊:“支兄!他也回來了。”

大扶國曹阿知的戰船追趕不上漁船。漁船斜斜地朝著建康方向行進。

橫亙在江北的黑龍舳艫,離開停泊的位置,朝著漁船而去。漁船憑借著空中的風勢逆流而上,而黑龍舳艫卻是順江而下,借助於洶湧的水勢,速度遠遠超過漁船。

眼看黑龍舳艫已經將漁船和大景水師攔截開來。張魁的主船距離下遊太遠,一時間無法前去營救,大景水師東側,幾十艘船艦脫離水師陣型,朝著下遊移動,衝向黑龍舳艫的背後。黑龍舳艫的神台上,骷髏揮舞幹枯的臂骨,一條黑色的蛟龍從江水之下騰空而起,對著大景水師張牙舞爪。

大景水師紛紛放箭,箭矢射到蛟龍的鱗甲上,悉數落下。

蛟龍從空中撲下,尖銳的龍爪,將大景最前方的戰船擊碎,大景的水師無法抵抗黑龍舳艫的攻擊,隻能連城一排,結成穩固的船陣,船陣上豎起密密麻麻的長矛,蛟龍無法用身體擊碎,墮入到江水中,掀起巨浪。大景水師的船陣穩固,即便是其中幾艘戰船被大浪高高**起,仍舊不會顛覆。

指揮戰船的正是張魁的副將,九龍宗的宗主酈懷。

九龍宗是善水的門派,自有辦法對抗蛟龍,船陣中的士兵,從船舷上不停地扔下滾木,滾木上凸起無數的尖刺,漂浮在江麵上。

蛟龍在水中盤旋,無法躲避布滿尖刺的滾木,隻能遠遠地離開,回到舳艫上。

舳艫上的骷髏回頭看了看酈懷的戰船,不再理會,舳艫飛快地奔向漁船。

江麵上彌漫起一片水霧,水霧升騰,攏聚在漁船上方。當黑龍舳艫即將靠近漁船的時候,水霧化作烏雲,閃出一道雷電,正擊中舳艫上的黑龍神台,將骷髏擊倒。

舳艫一時失去指揮,停頓在江心,蛟龍盤旋在舳艫的船身上,慢慢滑動。黑龍神台上,骷髏散落的骨骸很快重新恢複,發出了媯鑒尖銳的女聲:“鳳雛支益生的本領,相較洛陽,已經大為不如,是不是油盡燈枯,法力散盡?”

漁船繼續向南岸靠近,黑龍舳艫上,骷髏抱著一麵小鼓,用臂骨不斷地敲擊,發出的鼓聲令人煩躁。

漁船和舳艫上方籠罩的烏雲,瞬間被陽光刺穿,煙消雲散。同時江麵上蒸發起無數青煙。

江水在沸騰,江底的礁石猛然間升起,將漁船架空在水麵上,再也無法移動半分。

酈懷拚命驅使江水,江水猛漲,卻始終無法抵達漁船之下。反而是酈懷的幾十艘戰船被江水高高抬起,船底遠高於舳艫和漁船。

江麵如同懸崖一般傾斜,酈懷居高臨下,看著舳艫和漁船深陷於江水之下。漁船上,支益生端坐在船首,身邊一隻猴子在不停地上躥下跳。酈懷在江水上方大聲呼喊:“鳳雛先生,有何破敵的方法?”

支益生聽見酈懷的叫喊,睜開眼睛抬頭看了一眼,隨即又把眼睛閉上。

舳艫本來就能旱地行舟,現在雖與漁船都擱淺在江底的礁石上,但是舳艫之下伸出了輪轂,朝著漁船慢慢移動過去,眼看就要把漁船撞得粉碎。

酈懷近在咫尺,卻無法救援。隻見支益生蹣跚著站立起來,懷抱一個金色的降魔杵,重重地頓在甲板上。

降魔杵發出刺眼的光芒,頓時把黑龍舳艫上的骷髏再次擊散。蛟龍身體從舳艫之上攤開,撲向漁船,龍口張開,露出獠牙,眼看就要把支益生吞噬。

猴子仰頭與蛟龍對視,火眼金睛,蛟龍掉頭避讓猴子的目光,巨大的身軀一時偏斜。

正在此時,一個巨大的蜘蛛從大景水師方向迅速爬過江麵,在漁船之上吐出蛛絲,無數的蛛絲落下,貼在支益生的身體上。

蜘蛛迅速收縮蛛絲,把支益生瞬間就拉扯到江麵。支益生的身體有一根鎖鏈,連帶著猴子也一並拉起。

酈懷驅動江水,長江之水滾滾而下,將剛才黑龍舳艫施法的空缺江麵覆蓋。江麵恢複,隻見蜘蛛貼在水麵上迅速移動,帶著支益生和猴子朝著大景水師而來。

酈懷回頭再看,原來是徐無鬼看到大景的水師無法救援,召來了蛈母,搭救支益生。

就在蛈母距離酈懷的戰船不足百丈遠的時候,舳艫突然從江麵之下冒出,將蛈母和酈懷的戰船分隔。

舳艫上盤繞的黑龍,在江麵上遊動,蛈母害怕黑龍,想朝江心逃竄,卻又被徐無鬼高聲喝止,隻能勉強迎向蛟龍,繼續朝著南岸前行。

蛟龍看見蛈母,更加凶猛,伸出利爪,拉扯蛈母身下的蛛網,蛈母被蛟龍在江麵上四下甩動,眼看支益生和猴子就要從蛛絲上跌落。

忽然,兩隻巨大的壁虎橫空而來,一隻咬住了蛟龍的脖子,另一隻則咬住了蛟龍的後背。

岩虺與蛈母一樣,都是妖物,天下妖物,最懼怕的就是龍。可是岩虺已經目盲,看不見蛟龍,在徐無鬼的驅使下,勇猛異常。

蛟龍被咬住脖子,立即伸出後腿,用利爪攫住背上的那隻岩虺,然後身體猛地舒展拉伸,巨大的力道,立時將背上的岩虺拉扯成兩截。

等受傷的蛟龍擺脫岩虺的糾纏,再去追擊蛈母的時候,蛈母已經帶著支益生和猴子,上了酈懷的戰船。

那隻斷為兩截的岩虺在江麵漂浮。蛟龍惱恨之餘,看見岩虺的半截身體在江麵上跳動漂浮,立即撲過去,抓住岩虺的身軀用力撕扯。

蛟龍撕扯的半截,隻是岩虺的尾巴。沒有受傷的另一隻岩虺叼起受傷岩虺的上半截,迅速在江水中遊動,一直遊入大景水師陣中。

酈懷隨即退兵,率領戰船退回大景水師的陣列。

舳艫也慢慢地回撤到江北。

酈懷看見支益生已經全身脫力,無法站立,於是背著支益生,從木板上跨越到張魁的戰船甲板。猴子也亦步亦趨地跟隨。

徐無鬼和任囂城看見已經瘦弱成一把枯骨的支益生,忍不住跪下來,扶著支益生的身體,“支兄,才四十年不見,你為什麽變成了這副模樣?”

支益生臉色蒼白,良久之後,才睜開眼睛,先看了一眼徐無鬼,又看看任囂城,緩緩說道:“我們四象門人,終於再次齊聚。可惜少了少兄。”

三人跪在甲板上,感慨萬千。

一旁的猴子卻尖叫起來。原來是努紮爾看見了猴子,忍不住出手挑逗,被猴子揪住了發髻,努紮爾大怒,一把將猴子重重地摔在甲板上。猴子被努紮爾痛毆,毫無還手之力,隻能跳到支益生的肩膀上,對著努紮爾齜牙咧嘴,不斷挑釁。

努紮爾看見猴子身下瘦骨嶙峋的老和尚,正與父親相對跪拜,知道是父親的故人,也不敢過分招惹,隻能搖晃手中的金剛圈,作勢要打猴子。猴子雙目警惕地盯著金剛圈,一刻都不敢放鬆。

徐無鬼向支益生問道:“支兄萬裏迢迢,遠去海外,為什麽帶了這麽一隻猴子回來?”

支益生苦笑:“這隻猴子身負罪孽,到中原來,洗刷身上的劫難。”

媯趙的龍台和三艘舳艫穩穩地停靠在江北,曹阿知的戰船也靠近了舳艫。

現在媯趙的水軍已經陣容完備。大舉進攻建康,也就在這幾日了。

徐無鬼帶著任囂城、支益生前往建康皇宮。走到丹室外,徐無鬼看了支益生和任囂城一眼,似在提醒:這次我們去見的並非是大景聖上,而是單狐山的幼麟師乙。

支益生和任囂城也神情黯然。少都符已死,他們與師乙之間的恩怨,也要有個了斷。

徐無鬼向丹室通報,仙山門人已經在門外等候。

片刻後,幹寶從丹室內走出,“聖上請三位先生進去……還有戰神金蓮子和西天哈奴曼,也一並請進。”

徐無鬼等人跟隨幹寶進入了丹室。隻見丹室裏空****的,一直安放在中央的丹爐已經撤去。

聖上,也就是師乙,站立在丹室中央,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袍,這是單狐山尚黑的標識。

師乙轉過頭來,看向三人,“建康之戰,才是我經營了一百多年,最終的目的。”

徐無鬼已經與師乙有過交談,也就罷了。支益生和任囂城兩人則不由得瞠目結舌。沒想到師乙竟然開口第一句話,就把自己為什麽僭越大景皇位一百年的緣由,開誠布公地說了出來。

師乙對支益生和任囂城的反應並不意外,他仰頭看向丹室上方的穹頂。穹頂上畫滿了二十八星宿的星圖。自打師乙到了建康,每一日都在仰望星圖。

支益生拱手說道:“莫非洛陽之戰,是師叔為了引出篯鏗故意露出的破綻?目的就是封印篯鏗?”

“這個道理你們三人早已經明白,”師乙緩緩地說,“洛陽四象木甲術堅固無比,連篯鏗都能擊敗,就算是沒有各位的引領,我幼麟一人,難道連區區的媯轅也抵擋不住?”

“洛陽毀於哭龍山黑水,”任囂城說道,“木甲術固然精妙,卻怕火攻。”

“把沙亭全族遷徙出沙海,”師乙說道,“是我下的諭令。篯鏗不敗,怎麽能引出古道內的女魃和蚩尤?”

“如此說來,”支益生說道,“洛陽之戰,就是為今日建康之戰鋪下的棋局?”

“事關重大,”師乙說,“其實建康之戰,也不是最後的目的;建康九龍天一水法,將蚩尤擊敗後,就可以找到一直不曾現身的陰破。”

“陰破,”徐無鬼向支益生和任囂城解釋,“就是軒轅大帝。”

“建康之戰勝了之後,”師乙說道,“拿到刑天身上的玉璧,天下道家的門人,一定要找到飛星墮地的方位,用玉璧將陰破翦滅,這才是最後的目標。”

“刑天?”支益生瞬間醒悟,“魔王蚩尤。”

師乙身體虛弱,不能多說。徐無鬼把陰破、陽立、刑天,以及十二真人、天外飛星的來曆講述了一遍。

聽完之後,任囂城和支益生,呆立良久,這個根源,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師乙輕聲說道:“這個世界上不應該有神。我和屍足篾落兩人知道了這個秘密後,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這三個掌控人間的神祗剪除。陰破和刑天之間的矛盾,給我們留下了機會。”

徐無鬼說:“建康之戰,就是剿滅刑天的戰爭。師叔謀劃了百年,就等著今日一戰。”

“如今媯趙已經被刑天控製,”任囂城說,“我們能力遠遠不夠。”

“建康九龍天一水法,洛陽四象木甲術,一個李冰真人所建,一個是張道陵真人所建,他們都不在十二真人之列。”師乙說,“他們跟我一樣,也是察覺到了陰破和刑天之間的淵源,因此避過他們的耳目,偷偷修建。”

“現在李冰真人不知道在何方,”支益生說道,“如何開啟九龍天一水法?”

“李冰一定會來的,”師乙說,“他也等了很久了,比我更久。”

“建康九龍天一水法,比洛陽四象木甲術更加難以驅動嗎?”

“九龍天一水法,四象門人主內,五個戰神主外,九人缺一不可。”師乙向幹寶揮揮手,幹寶將建康的城圖拿過來,鋪展在地上。

“九龍天一水法,留了九個神位,分別應對天下九龍。”師乙說道,“內城由四海龍王鎮守,分別是東海廣德龍王神位,臥龍驅使;南海廣利龍王神位,鳳雛驅使;西海廣潤龍王神位,塚虎驅使;北海廣澤龍王神位,幼麟驅使。”

徐無鬼和支益生、任囂城相互看了一眼。

“幼麟之位的少都符已故,看來是師叔你親自鎮守了?”徐無鬼問道。

“不錯,”師乙說道,“當九龍天一水法啟動的時候,我將禪讓皇位於九江王,以幼麟身份驅使廣澤龍王神台,加入建康之戰。”

“那還有五個龍位呢?”任囂城問。

“五帝龍王主戰,”師乙說道,“九龍天一水法是水戰,需要將江南之地化作澤國,江南本就是雲夢澤故地,需要一個治水高手請來滔滔洪水,將長江兩岸悉數淹沒,這個任務,隻能由九龍宗的宗主酈懷來完成,他的手段,徐無鬼已經見過兩次,因此青龍神廣仁王的龍台,由酈懷鎮守。”

徐無鬼補充道:“九龍宗宗主酈懷,現在是大景水師的副將,支兄和任兄已經見過。”

師乙繼續說道:“赤龍神嘉澤王暴戾無端,因此需要一個西天來的戰神主持。”師乙說完,看向了支益生身上的猴子,“看來這個猴子,還沒有渡盡身上的浩劫,支益生也無法可想。”

支益生雙手合十,“正是。”

師乙擺擺手:“白龍神義濟王變化多端,需要一個通天徹地的戰神主持,看來任先生已經找到了。”

努紮爾看了看任囂城,“父親把我帶到建康,就是為了此事,我與篯鏗已經交手,還未盡興。”

“黑龍神靈澤王腳踏冥河兩岸,”師乙說道,“本來中曲山塚虎的門人可以擔當,但是龍武釵一脈早已被刑天趕盡殺絕;好在中曲山與鬼臾區頗有淵源,鬼臾區的後人現在還在,希望他們能夠早日趕來。”

“鬼臾區的後人也就是詭道,”徐無鬼說道,“姬不疑與李冰正在趕往建康的路上,而姬不群現在應該與幹闕在一處,正在去往蜀地,姬不群通過古道之後,就會回到建康。”

“現在就隻剩下能夠開啟九龍天一水法的李冰真人,”師乙說道,“不知道他和姬不疑能不能平安抵達?隻有李冰真人登上了黃龍神孚應王龍台,才能將九龍天一水法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