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魔神重生

媯趙的百姓都在紛紛傳聞,皇帝禦駕親征的大軍在建康吃了敗仗,並不是如公告所說的南征大捷,擊敗建康水軍,殲滅大景陸軍無數。

這個傳聞在洛陽越來越盛,趙國百姓看到媯趙大軍撤回到了洛陽,更加堅信媯趙在建康輸了。洛陽城內人心惶惶,甚至傳言各地漢人部曲都發起了叛亂。

回到洛陽的媯樽、媯鑒兄弟,深切知道百姓的擔憂。但是少都符散瘟的遺毒還未徹清,如今再次興動大軍,也是徒勞。大景方麵祛除瘟疫的手段比媯趙高明,現在急於攻打建康,萬一軍中瘟疫再度肆虐,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壽春已經收複,也算是此次進攻大景的巨大戰略收獲,為下次進攻建康占據了有利根據。

在這段時間,幹闕馬不停蹄地率領沙亭軍,四出翦滅各地漢族部曲的叛亂。沙亭軍的威勢,依舊無可抵擋。

直到翦滅了大景殘餘北方的最大勢力,並州留守劉鯤後,幹闕方才班師洛陽,向媯樽稟告軍情。

劉鯤在大景東渡後,一直據守並州,是大景安插在媯趙後方的一支重要的軍事勢力。媯趙三十年來一直忙於平定中原,無暇征討劉鯤,導致並州漸漸發展為媯趙的心腹大患。

媯趙大軍從壽春回撤洛陽之時,沙亭軍與趙軍分兵,一路掃**散落在趙地內的漢人部曲。半年後,幹闕突然從邯鄲北上,突襲並州。並州守將劉鯤正在籌劃與大景聯係,伺機起事,準備越過太行山南麓,突襲洛陽。卻沒有想到,一夜之間,並州城外已經插滿了沙亭軍的軍旗。

劉鯤也算是一代名將,但是在幹闕麵前,毫無抵擋之力。圍城不到一個月,沙亭軍在幹闕的率領下,堰塞並州城外的河流,然後引水淹城,沙亭軍順著水勢,一鼓作氣攻破了並州的城牆。

劉鯤被俘,不肯投降,反而在幹闕麵前侃侃而談,鼓動幹闕反叛媯趙。幹闕告訴劉鯤,他並非景朝的子民,沙亭軍先前本就是泰朝的北府軍後裔,如今跟隨媯趙,與昏庸無度的大景毫無幹係。

劉鯤聞聽,破口大罵,隻求速死。幹闕將劉鯤用弓弦勒死,保了全屍,然後用棺槨裝盛劉鯤屍首,送往建康,成就了劉鯤的忠義。

幹闕回朝,將此事稟告媯樽。媯樽讚許幹闕處置得宜,可是媯鑒卻對幹闕的作為不以為然。

回到洛陽後,媯樽和媯鑒兩兄弟之間似乎有了間隙。媯鑒不斷鼓動媯樽立即南下,再次攻打建康。而媯樽似乎意興闌珊,不願大動幹戈。

媯鑒與媯樽之間的矛盾,在媯趙的朝廷內也引發了爭論。揭抵羌族的貴族武官,大都極力支持媯鑒南下,而大部分漢人的文官,則希望媯樽罷兵止戰,休養生息。武官以媯鑒為首,文官以蒯繭為首。

兩方在洛陽的皇宮南殿內,每日裏爭執得不可開交。雙方都等著幹闕回到洛陽,做個了斷。幹闕是媯趙沙亭軍的首領,承續幹奢的爵位,而且馬上就要就任太尉一職,他的立場足以左右雙方爭論的勝負。

媯鑒自信幹闕會支持自己,而蒯繭也覺得可以拉攏幹闕。

沒想到幹闕回洛陽後,並不發表自己的看法,閉門稱病,既不上朝,也不見客。媯鑒在朝堂上不斷地辯駁蒯繭,要率兵出征,蒯繭等文官則據理力爭,不肯讓步。洛陽城內,危機重重。

幹闕在府內躲避,一天夜晚,走到宅邸的院內,仰觀天象,看到紫微星光芒黯淡,洛陽城上空,籠罩著一片氤氳。幹闕心事重重,看著宅邸內的池塘,與金水相連,忽然想到這裏就是當年大景太傅張胡的府邸。

下人突然通報,一個沙彌求見。

幹闕略作遲疑,讓下人把沙彌引進來。沙彌見了幹闕,雙手合十,遞上一封請柬後,便匆匆離去。

幹闕打開請柬,看到是白馬寺主持大孔雀王相邀,速速到白馬寺一見,有要事相商。

幹闕見過大孔雀王的本事,知道大孔雀王是西域來的奇人,身世莫測。他想了想,明白大孔雀王深夜求見,一定是不願意讓旁人知道與幹闕私聚。於是悄悄換了便裝,牽了一匹馬,獨自一人,緩緩向白馬寺行去。

到了白馬寺前,已經是醜時。幹闕下馬,剛抬起手準備敲白馬寺山門,大門已經打開,仍舊是剛才傳柬的那個沙彌,也不說話,轉身帶著幹闕走向寺內。

走入白馬寺的大殿,看見大孔雀王正在無數的香燭之間打坐。幹闕走到大孔雀王身前,大孔雀王睜開眼睛,對幹闕輕聲說道:“幹將軍,今晚大凶,你應該已經察覺到了吧。”

幹闕向大孔雀王拱手,“大和尚深夜召我前來,就是為了說這句話?”

大孔雀王點頭,“洛陽城內,今夜必有血光之災,幹將軍實在不宜留在洛陽內城。”

“大和尚如此說來,”幹闕隱隱察覺不妙,“洛陽城內的災禍,應該是有所指向。”

“禍端都要牽扯到幹將軍的身上,”大孔雀王反問,“將軍你說災禍會在哪裏?”

“皇宮?”幹闕立即明白了。

“幹將軍的沙亭軍不能入駐城內,”大孔雀王說道,“一旦將軍有難,身邊無一兵一卒的親信可以調動,縱然將軍一代人傑,也隻能死於亂軍之下。”

“亂軍之下?”幹闕哈哈大笑起來,“如今我大趙軍事強盛,我不久前已經剿滅了並州的景朝餘孽劉鯤,放眼整個趙境,哪裏還有什麽勢力能夠對洛陽有所威脅。大和尚,你誇誇而談,哄得了別人,卻哄不了我。”

大孔雀王不與幹闕爭論,“幹將軍左右是在洛陽為難,不如今夜就在老衲處清談一晚,如果無事,明日就回府,今夜之事,權作從未發生。如果洛陽今夜突發禍端,將軍你也有個求生之機。”

“如此說來,大和尚倒是很惦記我的性命。”幹闕冷冷說道。

大孔雀王聽了幹闕的譏諷,臉上並無尷尬之色,而是笑了笑,“幹將軍是逆轉乾坤的當世大英雄,當然不能死於無妄之災。何況,有個人也希望幹將軍活下去。”

“什麽人?”幹闕越來越狐疑,大孔雀王似乎掌握極為莫測的秘密。

“兩日之前,來了兩個人,一父一子,”大孔雀王說道,“在我這裏逗留了一個時辰,給了我一封書信,然後就匆匆走了。”

“他們從何地來,又往哪裏去?”幹闕知道大孔雀王在暗示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從涼州來,”大孔雀王說道,“去往大景。”

幹闕把佩劍抽出來,“大和尚,你果然是身在洛陽,為敵國通報的奸細。”

大孔雀王臉色平靜如水,不為所動,“將軍以怨報德,是不是不太公道。”

“你滿口胡言亂語,說今夜洛陽有血光之災,妖言惑眾,”幹闕說,“又承認與匈奴和大景有私下往來,我難道不該把你抓捕到皇宮,讓我的大哥親手把你處死?他對你信任有加,你卻是個背棄他的細作。”

“媯樽皇帝,不會處死我的。”大孔雀王搖頭。

“你我到大哥麵前對質,”幹闕恨恨地說,“你看是大哥信你,還是信我。”

“媯樽皇帝活不過今夜……”大孔雀王看了看洛陽的方向,“可能現在已經駕崩了。”

“我大哥身體一向安康,也沒有染上瘟疫,”幹闕喝道,“哪裏說死就死了?”

“將軍不好奇,那一對不希望你罹難的父子是誰?”大孔雀王並不慌亂,又把話題轉回。

“是誰?”

“四象鎮東神山的任囂城。”大孔雀王說道,“他帶著兒子前往大景,給我留下的,是匈奴禿發騰單於的親筆手諭。”

不等幹闕討要,大孔雀王胸口漂浮起一張羊皮,晃晃悠悠地飛到了幹闕身前。幹闕伸手拿過,隻看了一眼就如遭雷擊,上麵隻有兩個字:

“滅趙。”

“你是禿發騰單於安插在洛陽的細作!”幹闕把佩劍擱在大孔雀王的肩上,“我現在就可以將你就地斬殺,無須稟告大哥。”

“其實是無疾單於。”大孔雀王輕聲說,“媯趙的殺孽太重,享國也隻能四十年,如今時候也該到了。”

“任囂城帶著兒子去往大景,”幹闕逼問,“他為何偏偏要讓我活下來?”

“因為滅趙的人選,”大孔雀王眼裏突然冒出金光,“就是幹將軍你!”

“哈哈……”幹闕大笑起來,“我不殺你。原來你是個瘋子。”

大孔雀王頷首向幹闕微笑。幹闕看到手中的佩劍竟然化作了一朵蓮花。

“這種掩人耳目的西域方術,”幹闕說道,“怎能讓我顧忌!”

蓮花瞬間枯萎,隻剩下一根幹枯的莖稈。

“時間到了。”大孔雀王說道,“幹將軍如果要保全沙亭軍一脈,就趕緊前往沙亭軍大營,嚴陣以待吧。”

幹闕退後兩步,不知道這個胡言亂語的大孔雀王到底是什麽意圖。

“將軍記住,今夜我救了將軍一命,”大孔雀王說,“今後還有仰仗將軍的時候。”

幹闕突然聽到北方洛陽城內人聲喧囂,還有隱隱的刀兵交接之聲。幹闕大驚失色,跑出白馬寺的山門,看向北方。

洛陽城內,已經冒起了通天的大火。

“事不宜遲,將軍趕緊去往沙亭軍大營,還有保全性命的機會。”大孔雀王已經跟隨幹闕到了山門之外,看著北方說道,“今夜就是魔王複蘇的時候。”

幹闕心如火焚,呼哨一聲,在寺廟外吃草的坐騎飛奔而來,幹闕翻身上馬,就要奔向沙亭軍大營,去引兵鎮壓洛陽城內的變故。

大孔雀王站在寺廟門口,看著幹闕騎馬飛奔而去。

幹闕雙腿夾緊馬匹,馬鞭飛快地抽了幾下,瞬間就飛馳到百步之外,可是大孔雀王柔和的聲音,仍舊在幹闕的耳邊響起,“將軍,你一定要救出蒯繭大人,再問他一個秘密。”

“什麽秘密?難道比現在的局麵更加緊急?”幹闕隨口反問,猛回頭時,才發現大孔雀王仍舊站立在山門外,遙遙看望著他。

幹闕一刻不停,朝著東南方向的龍門關飛馳。沙亭軍翦滅並州劉鯤之後,班師回朝,在洛陽東門得到調令,鎮守洛陽南邊要塞龍門關。龍門關是洛陽的門戶,沙亭軍被委以駐守重任,是最合理的安排。可是現在看來,把沙亭軍隔拒在洛陽城外,一定是蒯繭的陰謀。

幹闕在馬上思索這些日子洛陽城內暗流湧動的爭鬥。蒯繭一心要阻止媯樽皇帝南征,媯鑒卻執意發兵南下,疏不間親,媯樽一定是偏向三弟。更重要的是,媯樽心懷一統天下的野心,隻是因為第一次征伐建康铩羽而歸,因此不便主動策劃再次南征。幹闕知道大哥這個心思,也就知道媯鑒的主張,最終必然就是媯趙的抉擇。因此幹闕並不發表自己的想法。

隻是沒有想到,蒯繭竟然會用政變的方式來擾亂宮廷。適才大孔雀王故意要自己救出蒯繭,並且說蒯繭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也就是暗指洛陽事變一定跟蒯繭有關。媯樽、媯鑒、幹闕三人南征多時,在洛陽主政的就是蒯繭,可見蒯繭在這段時間裏暗中培植羽翼,早就有了政變的意圖。

幹闕突然想到,可能蒯繭就在這段時間裏,已經被大景或者是匈奴收買。如果這樣,情勢就更加凶險。

幹闕心中焦急,擔憂媯樽和媯鑒很可能已經遭遇不測。如果兩兄弟被蒯繭所殺,自己卻偏偏置身事外,該如何是好……幹闕不敢再想,加鞭朝著龍門關方向奔去。可是到此情形,本來並不甚遠的龍門關,卻似乎變得遙不可及。

半個時辰之後,幹闕終於奔到了龍門關北門。

可是北門已經開始有軍隊在混戰。

兩隊人馬正在廝殺,都穿著趙軍的服裝,打著趙軍的旗幟,一時間也分不清敵我。

幹闕抬頭再望,看見龍門關城門緊閉,城牆上軍士已經嚴陣以待,心裏略略放鬆。沙亭軍軍紀嚴明,到了酉時,必須宵禁,除非幹闕親自下令,任何人不得開門。

城下的兩隊軍馬還在廝殺,暫時分不出勝負。城牆上,已經升為沙亭軍副將的仲雲,對著城門下大喊:“無論是誰得了陛下的諭令,都不得靠近城門,天亮之後,再做商議。”

城下的兩隊軍馬已經殺紅了眼,哪裏聽得進仲雲的叫喊。雙方都想靠近城門,其中一個將領大喊:“仲將軍,我有皇帝禦旨,立即打開城門,與我引兵去剿滅洛陽城內的叛亂。”

另一個將領也大喊:“仲將軍,不要聽他蠱惑,現在皇帝陛下及兩位親王都受困在皇城內,你馬上開門,我們合力殺了這些叛軍,去解救皇帝陛下和幹將軍。皇帝陛下的禦旨,就在我的手中。”

仲雲聽了,並不慌亂,對著城下大喊:“我沙亭軍奉命鎮守龍門關,你們二人所言,皆不可信。速速離開城門之下,否則我軍令無情。”

兩邊的軍隊仍舊廝殺,不聽仲雲的警告,都搶著靠近城門。

仲雲一聲令下,城門上無數飛矢落下,滾木也投擲下來。兩邊的軍隊,不分敵我,頓時損失慘重,隻好各自朝著東方的洛水退去,避開沙亭軍的攻擊。

幹奢趁此機會,立即策馬飛奔到城門下,大喊:“仲叔父,是我!”

仲雲認得幹闕的聲音,連忙下令打開城門。南邊交戰的軍隊,也看到了幹闕,都分兵來追趕,未等城門打開,追兵已經趕到。仲雲扔下繩索,幹闕抓住,城牆上的沙亭軍立即把幹闕拉上城牆。追兵之中有人朝著幹闕射箭,被幹闕騰出一隻手用佩劍格擋。

一隻飛矢從追兵中飛來,破空之聲尖厲非常。幹奢知道這一箭無法抵擋。一個沙亭軍士從城牆上飛身躍下,落在幹奢的身後,被長箭釘在城牆上,口中吐血,伸手對著幹闕搖擺兩下,幹闕認得,此人是仲雲的兒子,仲養。

轉眼之間,幹闕身體被拉到了城牆上。仲雲顧不上喪子之痛,對著幹闕說:“洛陽大亂,這兩支軍隊又要殺將軍,如何是好?”

幹闕說道:“立即傳令披掛兵器,進軍洛陽城,救護皇帝陛下和我三弟。是蒯繭反了。”

城下的軍隊看見幹闕已經回到沙亭軍,也就不再糾纏,立即朝著洛陽方向回撤。在撤回途中,仍舊拚殺不休。

仲雲對幹闕說:“他們一定是確信你死了,才到龍門關來假傳諭旨,調動沙亭軍。”

“不錯。”幹奢說,“我隻是奇怪,蒯繭假傳諭令也就罷了,為什麽兩邊都說自己有諭令?”

仲雲說道:“那麽其中一方,必定是真的有諭令,是皇帝陛下派來。”

“還是不對,”幹闕說道,“剛才兩軍都朝我射箭,都想致我於死地。”

“難道皇帝陛下也想接管沙亭軍?”仲雲立即意識到事態嚴重,“無論蒯繭還是皇帝陛下,都要將你、將你……或者這兩軍都有計劃,認為你已經斃命在洛陽城內,因此前來接管沙亭軍,卻沒想到你逃了出來。”

“大哥仁厚,不會對我薄情。”幹闕說道,“我也不是逃出來的,而是有個神人提前把我帶出了洛陽。”

龍門關的城門已經打開,沙亭軍在城下集結,軍馬齊備士氣鼎盛,並不因為深夜出兵而有絲毫懈怠。

幹闕對仲雲說道:“且不管如何對我,現在我們馬上進入洛陽,將局勢控製後,一切都將水落石出。”

仲雲一聲令下,沙亭軍急速朝著洛陽進發。

一個時辰之後,沙亭軍奔赴到洛陽南門城外。洛陽南門洞開,城中一片廝殺混戰,沙亭軍衝入城內,竟無人抵擋。

幹闕命令仲雲,將沙亭軍分兵四路,分別由四個萬夫長率領,占領城牆,將四方城門關閉。這四路軍馬全部由仲雲統一調度,沒有幹闕的軍令,誰也不能開門。

城中一片混亂,雙方都在朝著皇宮的方向移動,反而沒有軍隊在城牆上鎮守。仲雲指揮四路沙亭軍,將洛陽城的四個大門盡數關閉。

幹闕自行率領一支人馬,趕往皇宮。

幹闕在形勢危急之時,毫不慌亂,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仲雲的四路沙亭軍剛剛把城門落下,洛陽城外就分別來了幾路人馬,仲雲堅守城門,無論來的人馬如何威脅鼓惑,或稱是前來勤王,保護皇帝陛下的部隊,仲雲都不為所動。

沙亭軍占據了城牆的優勢,城外的軍馬隻能繞著洛陽城牆之外往來奔突,無法逾越雷池半步。

幹闕率領人馬來到皇宮之外,並不主動攻擊任何一方,而是冷眼觀看。這時候皇宮的大門開啟,媯鑒衝了出來,對著幹闕大喊:“二哥,蒯繭聯絡京畿附近的駐軍,造反了。”

幹闕問媯鑒:“哪一邊是蒯繭的人?”

媯鑒指著已經占據上風的軍隊,“他們就是被蒯繭蠱惑的叛軍。”

幹闕終於分辨了敵我,沙亭軍在幹闕的調動之下,立即加入戰團,將蒯繭的叛軍擊潰。叛軍在城內逃竄,被沙亭軍追擊成無數小股,再也無法形成陣型。

媯鑒和幹闕走到一起,對幹闕說:“我的人馬都在城外,二哥把他們放進來吧。”

幹闕聽到這句話,立即如同雷擊一般。

幹闕看向媯鑒:“城外確定是三弟的人馬,前來勤王?”

“那還有假?”

“三弟的人馬一半在荊州,一半在長安,”幹闕問,“調動過來的一定是長安的人馬了?”

“當然,”媯鑒說道,“難道不是就近求援嗎?”

幹闕立即阻止傳令官開啟四門,臉如沉水,問媯鑒:“大哥呢?”

“大哥已經遭了蒯繭的毒手……”媯鑒哭著說道。

幹闕望著媯鑒,看到媯鑒臉上的確是布滿了淚痕,一顆心墮入了萬丈深淵。大孔雀王說對了,大哥媯樽,已經駕崩。但是殺害媯樽的並非是蒯繭,而是眼前的三弟。

“三弟,”幹闕沒有時間哀悼大哥,對著媯鑒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怎麽做?”媯鑒驚訝地問,“蒯繭突然起事,難道我不該調動我的人馬來保護大哥……”

媯鑒的聲音戛然而止,他也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

洛陽到長安快馬也要一日一夜,軍隊調動,時間更是要兩倍之上。媯鑒最遲也是在三日之前,就發出了調動長安軍馬的調令,哪裏可能是今夜蒯繭突然起事,媯鑒臨時調動人馬過來。

分明叛亂的主謀是媯鑒,而蒯繭才是臨時召集京畿宿衛對抗叛亂的一方。

現在媯鑒親口告訴幹闕,大哥媯樽已經遇害,皇宮哪裏有蒯繭的親信,隻有媯鑒才能自由出入內宮。

片刻之間,幹闕就已經想通了所有的枝節。但是已經晚了,一陣冰冷的寒意從幹闕的肋下傳來。幹闕低頭看去,是媯鑒手持魚腸劍,捅進了自己的肋下。

幹闕並非不顧忌媯鑒,隻是一來他還在猜測,二來,他實在是無法從感情上相信,從小一起長大的三弟,竟然真的會殺自己。

幹闕手下的沙亭軍看到這個場麵,立即圍攻過來,可是沒有想到皇宮外,竟然有無數的伏兵突然殺出,將幹闕和他身邊的親兵重重圍困。沙亭軍血性勇猛,仍舊潮水般地衝向媯鑒。

這時候,擴大後的陽泉湖下,爬起一個巨大的怪物,四十年前攻打洛陽的夔魈,又一次出現在洛陽。

夔魈踏入戰局,本就處於下風的沙亭軍,更加無法抵擋,加上顧忌幹闕的安危,沙亭軍越戰越弱,隻能不斷後退,距離皇宮門外的幹闕和媯鑒越來越遠。

媯鑒已經把魚腸劍抽出,幹闕的肋下鮮血射出一丈,幹闕捂住傷口,跪倒在地。他看看媯鑒,又看看夔魈,“三弟,你終於打開了錦盒。”

“為什麽不用錦盒?”媯鑒獰笑起來,“明明可以利用魔神的力量一統天下,你卻和大哥一樣,冥頑不靈,堅守什麽大義。”

“你剛才也是用這把魚腸劍殺了大哥?”幹闕虛弱地問。

“不錯。”媯鑒說道,“你和大哥都死了,大趙隻有我來做皇帝。”媯鑒的嘴角抽搐,“我一定會延續你和大哥的心願,先滅大景,再滅匈奴。”

“城中混戰,”幹闕終於想明白了,“也是你故意示弱,引我進城。蒯繭一介文官,哪裏能夠調動京畿的宿衛。”

“這倒是個意外。”媯鑒說道,“起事的時候,我首先率兵撲向你的宅邸,沒想到撲了個空,反而驚動了蒯繭。”

幹闕懂了,的確是大孔雀王救了自己一命。可惜仍舊是徒勞。媯鑒算準了,隻要與蒯繭的軍隊混戰,幹闕就一定不會坐視不管,進入城內。

幹闕看向城牆,對媯鑒說:“四座城門都在我沙亭軍控製之下,你的援軍在城外進不來,城內還是我們沙亭軍的天下,我死了,仲雲一定不會放過你。”

“隻要你死了,”媯鑒輕鬆說道,“仲雲不會殺我。”

幹闕想了想,媯鑒說得沒錯,他和大哥媯樽皆死,隻剩下媯鑒是唯一的皇帝人選,隻要仲雲還忠於媯趙,就無法弑君。

“如果仲雲執意堅守,一定要為我報仇呢?”幹闕事到如今,也隻能如此強撐,“洛陽城門都在他手上。”

“真的嗎?”媯鑒雖然在笑,但是沒有任何的笑意,“二哥,我謀劃了這麽久,難道沒有想到這一節?”

幹闕全身冰涼,因為他看見洛陽城的四個方向,升起了四個高台,高台在城牆上急速移動,每一個高台上都站立著一個巨大的骷髏。

四個高台,西方白虎指揮著夔魈,不斷地擊殺沙亭軍。北方的玄武高台上,無數的烏鴉和禿鷲在天空盤旋。東方高台,三十六條黑龍在巨大鎖鏈牽引下,正對城牆上的沙亭軍發動一波又一波攻擊。暗紅色的朱雀,在南麵城牆上低飛掠過,所到之處,引發熊熊烈火,城牆上的沙亭軍陷入火海之中。

“魔王重新驅動了洛陽四象木甲術?”幹闕徹底絕望。

媯鑒哈哈大笑起來,對著幹闕說道:“從小父皇就寵愛你,器重大哥,偏偏對我這個親生兒子,並不慈愛。你是什麽人,你明明跟大景那些低賤的漢人一樣,不,你連他們都不如。大景都不承認你們沙亭軍是他們的子民,你憑什麽承受得起我父皇的垂青,把你當作兒子一般?”

“你這麽想,我無話可說,”幹闕的傷口正在不停地失血,“可是媯樽是你的親大哥!”

“大哥早就暗中打定主意,要把皇位傳位給你,”媯鑒說道,“這就是我為什麽一定要殺掉你們的緣由。”

幹闕伸出手,搭在媯鑒的肩膀上,媯鑒並不防備,看著幹闕因為痛苦扭曲的臉龐。

幹闕哭著說:“我們三兄弟,從小一起長大,立誌要讓大趙的旗幟插遍中原,可是你為什麽、為什麽要殺了大哥?”

“已經回不了頭了,”媯鑒也哭起來,“二哥,怪就怪我們生在了帝王家。”

媯鑒一邊流淚,一邊把幹闕摟抱起來,手臂回繞,魚腸劍頂在了幹闕的背後。幹闕的背心已經感受到魚腸劍的寒冷鋒芒。他在媯鑒的耳邊輕聲說:“三弟,給我一個痛快。”

幹闕閉上眼睛,等著媯鑒致命的一擊,耳邊卻突然響起了琴聲,這是臨終前的幻覺嗎,幹闕想到,還是為自己安魂的奏樂?

然而幹闕發現,媯鑒的魚腸劍並沒有刺穿自己的後背,反而媯鑒的麵色變得猙獰而黑暗。

幹闕看到媯鑒已經扔掉了魚腸劍,雙手捧住自己的臉孔,對著空中大喊:“我不能殺二哥。”

幹闕看見媯鑒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黑霧,變成一張無比猙獰的麵目,卻又對著幹闕說道:“沙亭軍和幹闕一定要死,否則後患無窮。”

媯鑒彎腰拾起魚腸劍,身體抖動,朝著幹闕又刺過來。

琴聲再次響起,媯鑒捂住耳朵,“我不能殺二哥。”

幹闕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此時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幹將軍,馬上跟我走,沙亭軍還有救。”

幹闕回身,看見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懷抱著一個古琴,看著自己。

“到處都是趙軍,”幹闕絕望地說,“我們無處可逃。”

然而幹闕隨即看到,所有趙軍的兵刃都斷裂成了無數截,看來是這個老頭子的琴聲所致。老者對幹闕說:“幹將軍,走吧。我的能力不足以在魔王麵前支撐。”

“怎麽走?”幹闕問道。

老者扔了古琴,手臂揮舞,地麵上瞬間出現了數百支蠟燭,無數的幽靈從地下鑽出來,將身邊的趙軍纏繞。

兩匹駿馬被幽靈驚嚇,前蹄高高躍起,把背上的趙軍甩落地麵。老者拉住幹闕,將他舉上駿馬,自己也翻身上馬,帶著幹闕策馬奔向南門。

幹闕和老者逃走片刻之後。媯鑒僵直站立,手臂舒展,抬起腳在地麵狠狠跺下,糾纏趙軍的幽靈,瞬間灰飛煙滅。

“是詭道的門人!”媯鑒的聲音尖銳又沙啞,如同一個老嫗在呼叫。

幹闕伏在馬匹上,搖搖欲墜,突然看到了正在被一股趙軍圍困的蒯繭。蒯繭也看到了幹闕,對著幹闕大喊:“幹將軍,救我。”

幹闕想起大孔雀王的囑咐,打起精神,衝入趙軍,要去解救蒯繭。

老者大喊:“救不了了,形勢緊迫。”

幹闕不理,把蒯繭一把拉上了馬背。老者無奈,隻好拉起韁繩,折返回來,三人都陷入了趙軍的圍困。

趙軍看見幹闕,無不敬重,一個軍士說道:“幹將軍,不要妄動,三皇子馬上就到。”

幹闕哪裏理會,隻顧朝著南門突圍。

趙軍無奈,也隻能用手中的兵刃去阻攔幹闕。

老者點起蠟燭,一個巨大的幽魂從地上冒出,可是瞬間又化作了飛灰。老者回頭看去,已經長成了數丈高的媯鑒,正在後方大步流星而來。已經看見了幹闕。

幹闕看著老者,苦笑道:“連累了老英雄,隻是到死也不知道老英雄的尊姓大名。”

老者拱手說道:“我就是詭道司掌姬不群,也就是當年的景宣帝長子。”

趙軍聽到,立即蜂擁而上,比對待幹闕更加急切。

這時候,一隊軍馬趕來,衝散了趙軍,原來是仲雲看到幹闕已經接近南門,親自引兵來救。

仲雲擺好陣型,對著幹闕說道:“將軍,趕緊去往南門,沙亭軍已經全部撤到南門之下。”

幹闕說道:“媯鑒已經被魔王附身,我們逃不掉了。”

仲雲用馬鞭用力抽打幹闕的坐騎,“沙亭軍不能在這裏滅亡,將軍趕緊率領沙亭軍投奔大景。”

老者眼看媯鑒高大的身體跨過屋頂,已經距離越來越近,不容分說,帶著幹闕奔向南門。

仲雲回頭看了看幹闕,然後將手下殘餘的沙亭軍士招聚在一起,慨然說道:“今日必定死在這個魔王手下,但是我們決不能退縮。”

“不退縮。”身邊的幾個沙亭軍回答,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堅定無比。

當幹闕和蒯繭,還有姬不群逃到南門之下的時候。

最後幾個活著的沙亭軍,紛紛撲在化為魔王的媯鑒腿上,用兵刃不斷劈砍。媯鑒的手中,抓著仲雲的屍首,揮舞了半圈,用力擲向空中,屍首立即被空中的無數烏鴉啄食,落下來的隻剩一具枯骨。

黑暗朱雀飛到了媯鑒腳下,盤旋一周,撲在媯鑒腳下的沙亭士兵,頓時陷入火海,瞬間燒成了灰燼。

幹闕知道,絕不能耽誤時間,讓自己死在媯鑒的手下,否則不僅辜負了大孔雀王、姬不群的鼎力相救,更有負於慘死在敵手的戰友仲雲。

沙亭軍的殘部,已經在南門等待,看見幹闕到來,立即衛護著幹闕從南門撤出,也不敢駐守龍門關,直奔荊州而去。

媯鑒的魔王走到洛陽的南門,被青水阻隔,無法跨越。洛陽四象木甲術也無法在洛陽之外追擊幹闕。

沙亭軍一路疾奔,終於把龍門關遠遠拋在了身後。

奔行到龍門關南三十裏之後,幹闕才稍作喘息,清點餘部。沙亭軍在這次洛陽宮廷之亂中,隻有一半人逃了出來,沙亭軍寧死不降,留在洛陽的沙亭軍看來已經沒有僥幸的可能。

幹闕回望北方,看到洛陽城上空的黑色妖霧,騰起到鬥牛之上,甚至連初升太陽的光芒都被奪去了。媯鑒私下打開了錦盒,已經被蚩尤、篯鏗和女魃三魂合一所蠱惑,就此開始禍亂中原,傾盡媯趙全國之力,不顧一切代價攻打建康。

想到此處,幹闕忍不住萬念俱灰,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身邊的親兵將幹闕扶起,好言勸說:“將軍,我們沙亭軍本就是不為大景所容的流民,在媯趙也是處處受人提防,如今又何必如此?我們沙亭軍從四十年前走出哭龍山,流離失所,兩輩人眼淚早已經流盡,從來隻有鮮血可流淌,哪有流淚的道理呢?”

幹闕站立起來,輕聲說:“我一來是痛惜我們三兄弟刀兵相見,大哥死於非命;二來感念父親苦心經營數十年的沙亭軍,如今在我的手中折損大半;三來悲歎父親和媯轅皇帝於千難萬險中奠基起來的大趙基業,就此毀於一旦。”

軍士問幹闕:“如今之計,將軍要帶我們去往何方?天下之大,卻無我們沙亭軍容身之地。”

幹闕看向蒯繭,突然眼前一片黑暗,身體搖晃,不能支撐,原來是魚腸劍鋒利異常,傷口不可愈合,幹闕失血過多,暈厥了過去。

當幹闕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置身於一輛簡陋的馬車之中,身邊一左一右,坐著蒯繭和姬不群。

幹闕睜開眼睛,看了看兩人。蒯繭苦笑,對幹闕說:“四十年前,我和麵前這位姬不群先生,也是與沙亭軍一起逃難。四十年過去,本已世事變遷,沒想到造化弄人,我們又回到了起點。”

“現在沙亭軍去往何地?”幹闕問道。

“沙亭與大景交戰無數,仇恨已深,大景我們是無法投奔了,”蒯繭回答,“我和姬先生商量了,當年我們還有個舊人可以投靠。”

幹闕想了想,對蒯繭說:“蒯仲父說得不錯,當年與你們一起在蜀地修建龍台的牛寺,的確是你們故人。”

“牛寺與你父親幹奢,也是莫逆之交,一起出生入死,”蒯繭說道,“我也苟且偷生到了這個年齡,牛寺應該還記得我們之間的患難。”

幹闕想支撐起身體,卻雙臂酸軟,無法起來。

姬不群說道:“幹將軍還是歇著吧。靜養十日之後,才能行走騎馬。”

幹闕這才感受到自己腰間的劇痛已經消弭,隻有陣陣癢麻,這是傷口愈合的征兆。

蒯繭又說:“幸虧姬先生醫術高明,兩日前用良藥救了你性命。”

“多謝姬先生。”幹闕說道,“先生消失了這麽多年,我父親在世的時候,經常提起先生,隻是不知道姬先生就在洛陽。”

“我不在洛陽,”姬不群冷冷地回答,“我弟弟姬不疑在洛陽多年,而我一直雲遊四方,各地流浪。”

幹闕本想詢問姬不疑的下落,是不是已跟著徐無鬼到了大景建康,但是看見姬不群提起胞弟的冷淡神色,知道兄弟二人之間必有嫌隙,也就壓住不問。

突然幹闕想起一件事情,把頭轉向蒯繭,“大孔雀王是一個奇人,似乎有預知未來的本領。他能算到媯鑒必然叛亂也罷了,竟然能夠提前告知我要解救蒯仲父。大孔雀王與蒯仲父有私交嗎?”

“並無私交,”蒯繭也好奇地說,“這個西域來的和尚一直神秘古怪,好像沒有什麽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蒯仲父,我有事問你。”幹闕盯著蒯繭的眼睛,“有一個秘密,你一直瞞著我。”

“大孔雀王與你說過?”蒯繭頓時臉色蒼白,汗水從滿是皺紋的臉上流淌到胡須。

幹闕心中一凜,知道大孔雀王最後囑咐自己的事情,非同小可。如果不詐一詐蒯繭,以蒯繭的老成世故,一定不會輕易說出實情。

幹闕勉強點頭,鎮定地看著蒯繭:“蒯仲父,事到如今,你還要繼續瞞下去嗎?大孔雀王並未親曆當時的事件,你隱瞞的事情,我要知道個明白。”

幹闕極力掩飾心虛,等著蒯繭把真相說出來。

蒯繭長歎一聲,“這件事情,我以為這世上不會有他人知道了,沒想到還有個大孔雀王,通曉一切。看來我隻能違背太尉的叮囑了。”

“今夜洛陽之亂,最開始的時候,”蒯繭說道,“皇宮中的宿衛奔襲你的將軍府,大喊著幹闕反了,當時我是信了的。”

幹闕壓抑心中波瀾,輕聲說:“蒯仲父,你仔細說來。”

“你既然已經知道你父親是死於先帝媯轅之手,”蒯繭歎口氣說,“當然要起兵反叛……”

幹闕兩眼直瞪,險些又一次暈厥。

“你並不知道?”蒯繭猛然意識到幹闕給自己下了圈套,說漏了這個絕密,立即懊惱萬分,“我……我……嗨……”

幹闕挺坐起來,拉住蒯繭的衣襟,眼露凶光,“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蒯繭無奈,長歎一聲,隻得繼續說道:“先帝媯轅臨終之際,讓我給太尉幹奢,送去了一封信,和一瓶鴆酒。我受命到了太尉的府邸,那時候你駐守在龍門關,並不知道這個隱秘。”

“是你害死了我的父親?”幹闕死死拽住蒯繭。

“如果你要報仇,那就動手吧。”蒯繭冷靜地說,“天命難違,我如若不從,也是性命不保。但是這封信的內容,你還想聽嗎?”

“說。”

“太尉打開信件,”蒯繭繼續說道,“看了很久,然後對我說:蒯繭,是我的性命重要,還是沙亭軍的存亡重要?我無言可對,隻是說,我們沙亭軍千辛萬苦,如果你決定要違背媯轅的心意,我們就奮力一搏,反了吧。太尉搖頭,他說,大趙的根基已經穩固,如果沙亭軍反叛,隻有全軍覆沒的道理。不過,媯轅親自撫養幹將軍你長大,知道你絕不會反抗大趙,隻要你不知道太尉是被賜死,就不會起兵反叛,那麽沙亭軍便可得以保全。”

幹闕聽了,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一個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一個是培養自己的皇帝義父,若論親疏,還真的無法辨別孰輕孰重。

蒯繭繼續說:“媯轅已經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帝,早已帝王慳吝心性,不再是當年熱血的奴隸將軍。他知道自己一旦駕崩,兩個兒子根基脆弱,大趙滿朝文武,都與太尉的關係盤根錯節,即便是太尉自己不願意登極,大臣和百姓也必然會擁戴太尉。當年魏泰高祖曹操的典故,媯轅死前極為憂慮。”

幹闕也知道魏泰朝的這段曆史。當年曹操忠心於漢室,但是曹氏黨羽已經遍布朝野內外,即便是曹操始終不願稱帝,但他的兒子還是順勢而為,奪了漢室天下。此番形勢,與媯轅行將駕崩時的情形別無二致。

“父皇擔心的是我啊……”幹闕長歎一聲。

“媯樽仁厚,媯鑒輕浮,”蒯繭說道,“皆不如幹將軍你兼有文武之才。其實當時大趙的民心所向,都是幹氏,你要知道你們沙亭幹氏本就是漢人,而大趙境內,漢人仍舊占據六成。”

“不答應,”蒯繭說道,“媯轅在信中說道,他就打開錦盒,放出魔王,讓三魔附身於他,然後將沙亭軍斬盡殺絕。”

“父親和媯轅,在古道裏遇到了女魃的錦盒,”幹闕說道,“竟然是延續了這麽多年的威懾。我懂了。”

“隻是現在看來,太尉的死也毫無意義。媯轅本以為媯樽會聽從他的遺囑,絕不打開錦盒,可是萬萬沒有料到,媯樽太過於顧及親情,放任了媯鑒。媯鑒私下打開了錦盒,隨即弑殺了自己的親大哥,仍舊要將沙亭軍置於死地。”

幹闕知道了父親枉死的來龍去脈,沉默很久,開口說道:“我要報仇。”

蒯繭說道:“媯鑒已經被魔王附身,沙亭軍中並沒有能夠抗衡的術士。”說完,看了對麵的姬不群一眼。

姬不群冷冷地說:“不用看我,此話並無得罪,我的法術,在魔王麵前,如同螢火之光。”

幹闕說道:“想不到我與媯鑒自幼一起長大,最終卻落得兵戎相見的地步。我報仇,不僅是為了我父親,還為了我的大哥媯樽。”

“幹將軍,我要問的是,你現在如何去向媯鑒和魔王複仇?”

幹闕說道:“我們此去蜀地投奔成漢,一定會經過巫郡對不對?”

“隻有這條路可走。”

“大景駐守荊州的鄭蒿,會不會出兵攔截?”

蒯繭想了想,“如果沙亭不投降大景,以鄭蒿的品性,一定會阻攔沙亭軍。”

“那也就是說,從水路入蜀,”幹闕說道,“將是一場無比艱險,死傷慘重的征途?”

“沙亭軍從來就是如此,”蒯繭說道,“所有人都心有準備。”

“我們不走水路。”幹闕說道,“當年二位是走過古道的,對不對?”

“當然。”姬不群和蒯繭相互對視一眼。

姬不群說道:“我還記得出口在何處。”

“那好,我們沙亭軍這次重走古道,隻是反過來,由夷陵進入,從白帝城走出。”

姬不群說道:“幹將軍是想看看女魃當年在古道裏被封印的秘道?”

“正是,”幹闕神情堅韌,“等我得到女魃被封印的法術,再說服牛寺,從後方攻打大趙,必然可行!”

“那就立即繞過荊州,奔向夷陵。”蒯繭說道,“我現在就去通告沙亭軍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