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竺羅波那
海麵異常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如同一整塊光滑的碧藍鏡麵，無邊無際。
空中沒有風，海麵也沒有浪。漁船靜靜地漂浮在鏡麵中央，沒有任何的移動。
船老大爬上桅杆頂部，觀望了很久之後，攀爬到甲板，走到法閑的麵前。“大和尚，信風已經停止了十五天。你不是會呼風喚雨嗎，為什麽不召喚信風，送我們繼續北上？”
法閑搖頭說道：“信風沒有停。”
船老大激動起來，“沒有停？你看看桅杆！”
桅杆上的帆軟軟地垂下，看不出來吃到任何的風力。
“海水中沒有一條魚，到底發生了什麽？”船老大問，“船上的食物不夠十天，海裏什麽都沒有，並且深不見底，我們是到了海中的地獄嗎？再這麽下去，我們都會餓死在這片海域。”
法閑抬頭看看天空，空中也是蔚藍一片，沒有任何的雲彩。法閑喃喃說道：“按照十五天前的路程，我們現在已經到了何處？”
船老大說道：“夷州以東三百裏。按照信風的速度，現在我們已經距離中土大江的入海口不遠。可是我們的船在這裏已經停留了十五天……如果再繼續下去，我們都會死在海上。”
法閑擺手，示意船老大先退下。船老大悻悻離開，指揮水手用槳葉劃船。可是海麵平靜，幾支槳葉拚力劃動，漁船也沒有移動半分。
法閑看向腳邊的猴子，猴子蹲在船舷邊緣，兩眼朦朧。打從進入這片靜止不動的海域開始，猴子就一直在瞌睡。
一切都太安靜，卻是無處不籠罩著不安。
法閑仔細看著猴子，幾日前就發現猴子後背的毛發全部根根豎立，那時候法閑就意識到猴子並不是在睡覺，而是在害怕。
猴子在害怕什麽？
太陽很快下山，跟前十五日一樣，海上全部陷入了黑暗之中。天上連一顆星星都沒有，船老大也無法用北鬥星計算漁船的方位。
甲板上點燃起一根火把，水工們都躺在甲板上睡覺。法閑盤膝坐在船頭，漁船上每一個水工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法閑知道，這些水工都沒有入睡，他們都很害怕，這片海域太詭異，每個人都能夠深切地感受到黑暗中的不安。
猴子在極力隱藏自己的呼吸，每隔一炷香的時間，猴子才緩慢地呼吸一下。
法閑伸手按在猴子的頭頂，猴子身體猛然戰栗。法閑壓低聲音問道：“猴子，你的死對頭在這裏等你？”
猴子睜開眼睛，眼珠泛出赤紅的光芒，獠牙翻在嘴外，鼻息抽搐。
“是誰？”法閑聲音柔和，但是猴子依舊緊張。
船老大突然從甲板上跳起，“船在動！”
所有的水工都從甲板上躍起，紛紛點燃火把，照射船舷下的海麵。
法閑伸頭看去，船舷下的海水正在急速地流動，發出嘩嘩的聲響，而整個船身，正在緩慢地旋轉。
開始的時候，漁船旋轉得較為緩慢，片刻後，船身旋轉得越來越快。
猴子警覺起來，在船舷上急促跳躍。法閑不甘心地問：“是誰？”
猴子嘴裏吱吱叫了幾聲，卻無法發出人類的語言。隨後，猴子對著大海發出了一連串法閑無法聽懂的語言。但是法閑知道，猴子說的是魔語。
“快看船舷左側！”船老大站在船舷邊大喊。
所有船工都奔向船舷左側，法閑也看過去。
船舷左側的海麵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深坑。
“海麵上怎麽會有深坑？”船老大驚呼。
法閑看到這個深坑中央海麵凹陷下去，但是兩側看不到邊緣，而漁船就斜斜地漂浮在深坑的邊緣。
漁船還在移動，不停地沿著海水深坑前行。
良久之後，法閑明白了，海麵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漁船正在繞著漩渦移動，被漩渦不斷地拉向海水深淵。
隨著時間的推移，船速越來越快，而船舷邊緣的海水，越來越高。法閑看到天空也已經被海水遮掩了一部分。再到船舷右側看去，海水已經高出了船身。
不用法閑解釋，船工也知道，整個漁船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船老大跑到法閑身前，焦急詢問：“大和尚，怎麽辦，有沒有解救的辦法？”
法閑伸出手擺了擺，“再觀望一會兒。”
船身已經傾斜到了無法站立的地步。
法閑抬頭，看見天空隻剩下了一半，漁船右側的海水，已經直立如同牆壁，可見漁船已經深陷到了漩渦中心。
隆隆的響聲從船舷左側傳來，現在不僅是法閑，所有的船工都看見了漩渦之下的無底深孔。
“是羅波那？”法閑問向猴子。
猴子立即尖叫起來，雙爪刨向自己的臉孔，頓時血肉模糊，然後，拚命地拉扯自己鎖骨上的鎖鏈，拉扯幾下之後，又用牙齒去啃咬，猴子滿嘴鮮血淋漓，暴躁不安。
法閑點頭，“看來就是羅波那了。”
羅波那，天竺的魔王，猴王哈奴曼的死敵。
上古時期，被猴王哈奴曼擊敗，驅逐到了大海之中，忍隱幾千年，終於等到了猴子。
漁船深陷巨大的漩渦，旋轉得越來越快。
所有的船工都把自己緊緊綁縛在甲板上的突出物和桅杆上，顧不上法閑和猴子。猴子的毛發根根聳立，全身赤紅，仰頭張開嘴巴，獠牙突出唇外三寸。
猴子在怒吼，他聞到了海水裏羅波那的氣味。猴子知道自己幾千年前的死敵，就要把他葬身於海底。
猴子跪在法閑麵前，雙手拖住鎖鏈，對著法閑不斷地嘶吼。
法閑搖頭。猴子尖叫起來。
漁船朝著更深的漩渦中墮入，船身傾斜到幾近垂直。一陣巨響，漁船的桅杆頂部被海水橫掃，齊根折斷，落入快速旋轉的海水中。綁縛在桅杆上的水工，隨著斷裂的桅杆，在漁船的上方旋轉，水工呼救的聲音自法閑的頭頂不斷傳來。
猴子越發的暴躁，但是仍舊舉著手裏的鎖鏈，看向法閑。
法閑把手伸到自己肩膀上，手指就要把鎖鏈解開，但在解開前的一刻，法閑遲疑了。
猴子吱吱地尖叫，他在憤怒法閑為什麽在這個時候，還不肯把聖座的鎖鏈封印解開。
法閑用手托住猴子的獠牙，猴子狠狠咬住法閑手掌，鮮血迸裂。猴子飲血，更加的怒躁。法閑口誦佛法，感化猴子的怒氣。
猴子鬆開法閑的手掌，雙手捧住頭部，口中嗬嗬有聲。
法閑說道：“猴子，你若今日解開鎖鏈，與魔王羅波那爭鬥於海上，那麽你將永遠墮入這無盡的毒海深淵，取代羅波那的位置，生生世世不得成佛，永世在海水中為魔，億萬劫不得解脫。”
猴子仍舊捧著頭部，腳掌抓住破碎的甲板，懸吊在空中不停地掙紮。突然展開雙臂，露出猙獰的麵孔，對著法閑大吼：“讓我走！”
法閑閉上眼睛，“這鎖鏈，今日是絕無解開的道理。”
這是猴子第一次說出了人類語言，但是法閑並不為所動。
猴子絕望，終於不再堅持，靜靜地掛在甲板上。
漁船已經深陷到漩渦的中心，到了極深的海麵之下，眼見下方的海水已經隻有一個極小的孔洞，漁船再下墜，就會被激烈的旋流撕扯成無數碎片。
法閑安撫了猴子，身體挺直，站立起來，對著海水大喊：“魔王羅波那，我是中土四象鎮南神山的鳳雛支益生，受大佛法感化，如今你若再不退下，我將以佛魔手段，將你打入八寒地獄。”
海水仍舊在不停地旋轉，漩渦沒有絲毫減退的跡象。
法閑張口，吐出一顆菩提子，雙手展開，手中各持一麵旗幟，左手紅旗，右手黑旗。
菩提子在空中幻化，發出赤紅的光芒。
法閑大喊一聲：“雷來！”
一道蜿蜒的閃電劃過海麵之上，直入海水，深入漩渦之中，將漩渦劈斬。
海水中傳出一陣隆隆的嘶吼。
法閑並不停歇，赤紅的菩提子在空中旋轉，化作無數的火鳥，鑽入海水。
千萬隻火鳥，在海水中穿梭，突然匯集在一起，化作一隻巨大的火鳥，火鳥身上的火焰炙熱，將身邊的海水蒸發。
火鳥展開雙翅，比漁船大上數十倍，在海水中探直脖頸，頭部發出長長的鳴叫。
四象鎮南的朱雀，也就是支益生的本魂，被釋放出來。
法閑再次大喊：“風來！”
海麵上頃刻卷來十幾股龍卷風，將海水卷向半空中，火鳥借著龍卷風的風勢，身軀暴漲，將方圓數十裏的海麵籠罩。
支益生在天竺修行多年，他的四象朱雀法術，在佛法的加持之下，已經遠遠超越了當年洛陽保衛戰時的境界。
雷電和颶風的夾擊，將海水撕扯，朱雀在空中盤旋一圈，然後一頭紮入海水深處。
海水之下，紅色的火光在黑暗中時隱時現。終於漩渦的力道減弱，海水漸漸合攏，漁船慢慢地漂浮回到了海麵之上。
但是海底深處，仍舊翻騰不已。
法閑交換手中的旗幟，十幾股巨大的龍卷風合為一體，把方圓十幾丈的海水吸入到天空，直入空中的黑雲，黑雲之中，一道巨大的閃電，化為龍形，隆隆作響。
朱雀從海水中冒出來，一個巨大的巨鯨在與朱雀翻滾搏鬥。朱雀不斷地啄咬巨鯨，巨鯨的身體處處露出傷口，龍卷風把巨鯨卷上空中，閃電將巨鯨纏繞。
朱雀將巨鯨的頭部啄出了巨大的孔洞，然後又化作無數的小火鳥，四下散開。龍卷風頓時停歇，閃電也隱沒在黑雲之中。
巨鯨的屍體從空中掉落下來，激起數丈高的海浪。
漁船顛簸了良久，終於恢複了平穩。黑雲散盡，海麵上一片風平浪靜。
漁船上的船工，解開身上的繩索，俯身在船舷上觀望，隻見一頭巨鯨屍體，漂浮在海麵之上。
正是猴王哈奴曼的死敵羅波那。
猴子安靜下來。法閑麵如金紙，輕聲對猴子說：“猴子，我的佛法已經散盡，從今往後，就要仰仗於你了。”
船工看著傷痕累累的巨鯨屍體，驚魂未定。突然船老大大聲呼喊：“信風回來了！”
法閑的身體發出連續的爆裂聲，周身百骸的骨頭，寸寸斷裂。法閑看著猴子，苦笑一下，雙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