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瘟神的憤怒

媯趙的軍隊從江心洲上,順著飛練橋撤回了長江北岸,整個大軍是怎麽來的,就原路回去。

媯樽的趙軍和幹闕的沙亭軍,半數都感染了瘟疫。兩軍會合之後,行軍遲緩。慢慢朝著壽春方向行進。

薑爽已經死於瘟疫。隻有幹闕調動整個部隊後撤。媯樽認為大景也被瘟疫肆虐,無法組織力量追擊。幹闕覺得不妥,於是率領沙亭軍斷後。果然在媯趙士兵撤向壽春路上的第二天夜間,桓綰率北府軍夜間奔襲媯趙後軍,被幹闕事先埋伏在山穀中的伏兵,截斷了後路。

桓綰這才意識到,陸戰之上,有幹闕這等將領,他無法在媯趙身上討到便宜,隻能放棄了追擊,固守在山穀內。而幹闕的士兵羸弱不堪,也無法長時間與北府軍對峙。

圍困了兩日後,第三日早晨,桓綰發現幹闕的沙亭軍在前一夜已經悄悄撤離。桓綰不敢再追,領兵回到建康。

媯樽和幹闕回到了壽春。壽春是媯趙南征糧倉,因此媯樽下令大軍在此休整,不急於領兵返回洛陽,擔憂瘟疫蔓延到全趙境內,動搖大趙根本。

到了夜間,媯樽與幹闕在壽春的行轅內密談。兩人都感慨不已,本以為已經能夠渡江占據建康,卻偏偏遭受了瘟疫。

幹闕對媯樽說道:“瘟疫皆來自於少都符的怨氣,而少都符的怨氣,全因壽春百姓而來。”

媯樽沉吟道:“還要怎麽做,才能化解少都符的怨氣呢?”

幹闕沒有回答。

“謝銜死了沒有?”媯樽突然問。

“還沒有。”幹闕回答,“不過他每日裏都在求死。”

“不能讓他死得太輕鬆。”媯樽說,“大景在用什麽方法,祛除瘟疫?”

幹闕回答:“虞讓把罪責全部推給了徐無鬼,少都符的兩個岩虺和一個蛈母被徐無鬼收服。現在大景上下,都認為是岩虺帶來了瘟疫。”

“大景怎麽做的?”媯樽追問。

“罷黜虞讓,徐無鬼做大景鎮國國師。”幹闕回答,“大景的皇帝,將所有的權力交給了徐無鬼。”

“我記得大景的國師應該是張魁才對。”

“楚王已薨,張魁接替楚王,”幹闕說道,“成為大景水師統領。此人是一個很難對付的角色,建康水戰第一戰,就是張魁擊敗了薑將軍。”

“大景虞讓失勢,他的親信蘇浚也要受到連累吧?”

“大哥推測得不錯,”幹闕說,“大景建康的禁衛大將軍,已經姓桓了。”

“桓易本就是左將軍,他隻是個世家的讀書人,兵法平平,還比不上蘇浚,”媯樽說道,“不足為慮。”

“大景的禁衛大將軍,交給了桓綰,桓易的兒子。”幹闕回答。

“有這等事情?”媯樽驚奇地問,“就是率兵追擊,被你擊敗的那個黃毛小兒?”

“桓綰雖然被我擊敗,”幹闕說,“但他必將成為我們大趙陸軍的最大威脅。天道輪回,大景也有了能夠橫掃天下的名將。”

“可是他隻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媯樽頗不以為然。

“雖然他隻有十四歲,但是曾經率領一千多桓氏族人,一路從大趙的境內,輾轉到達建康,足見能力非凡。”幹闕接著說道,“可惜我沒有遇到他,如果遇到,我定會盡力將他收攬到大趙旗下。”

“這個桓綰,就憑這一點,能夠當上建康的禁衛大將軍?”媯樽還是不可置信。

“大哥,”幹闕說道,“突襲飛練橋上飛火珠的人,就是桓綰。是他力排眾議,征召了民間船隻,等待飛火珠盡數上橋,抓住最佳時機,一舉燒毀了飛火珠。”

“這就有點意思了。”媯樽微微點頭,“果然是一個厲害人物。”

“還有,他招攬了北府軍,”幹闕繼續說道,“如今北府軍重振軍威,聲勢更加強大,現在整個北府軍都忘記了鄭茅,隻知道大將軍是桓綰。”

“功高蓋主,以大景皇帝的心性,怎麽容得下此人。”

“大景的皇帝仿佛變了一個人,”幹闕說,“現在把政務托付給徐無鬼,水師交給張魁,陸師交給桓綰,大景軍民上下,在瘟疫結束之後,萬眾一心。我們很難再有機會南下了。”

“他們如何祛除了瘟疫?”

“徐無鬼在建康的燕子磯設壇,為少都符招魂超度,又命令軍民刈割艾草,分發給建康所有百姓,並且在每一家門口,用石灰畫出圓環以示標記。”幹闕說道,“聽說這是桓綰的北府軍的主意。”

“那我們大趙軍中的瘟疫,該如何化解呢?”媯樽歎口氣,“我們也為少都符先生做法事超度嗎?”

“正是。”幹闕說道,“要化解幼麟少都符的怨氣,隻能建造祭壇,禳災驅邪,祭拜少都符。”

“北方無艾草收割,”媯樽說道,“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我有辦法!”一個聲音從帳門傳來,媯樽和幹闕不用去看,就知道是媯鑒來了。帳外持戟郎中不能阻攔的人,隻有媯鑒。

“大哥、二哥!”媯鑒走到媯樽和幹闕身邊,“我聽說你們渡江之戰敗了,就飛速從洛陽趕來。”

“壽春瘟疫肆虐,”媯樽說,“你何苦來冒險。”

“少都符恨的是謝銜和壽春的一幹宵小,”媯鑒冷笑著說,“我已經將這些人都聚攏在泗水之濱,就等著大哥首肯,我來給少都符化解怨氣。”

幹闕猶豫道:“隻能如此了嗎?”

媯樽說:“看來隻能如此。”

壽春城外,泗水之濱,數百名壽春望族世家,被趙軍驅趕到了河灘上。祭台也已經修建完畢。

媯鑒和媯樽、幹闕騎馬觀望,看見這些壽春的名門望族,以謝銜為首,都已經被瘟疫感染,臉上露出了疔瘡,膿血流淌。

空氣中彌漫著腥臭。媯樽忍不住用衣袖遮掩自己的鼻孔。

幹闕昭告士兵:“這些被瘟疫感染的漢人,如不處置,將會散播病疫,今日要將他們盡數隔絕。”

媯鑒看著祭台,對媯樽說道:“大哥,要化解少都符的怨氣,還需要一樣東西。”

“什麽物事?”媯樽詢問。

“那個錦盒。”媯鑒眼中泛出一絲光芒,被幹闕看到,幹闕後背一陣寒涼。

媯樽問道:“要這個不祥之物幹什麽?”

“少都符是仙山門人,死於凡人之手,這是逆天忤逆的作為,”媯鑒解釋道,“因此,需要那個錦盒裏的法力,才能感化少都符的陰靈。”

幹闕急忙阻攔:“不可,那個錦盒,萬萬不能使用,否則後患無窮。”

媯鑒冷冷說道:“如果不用錦盒,少都符的瘟疫繼續蔓延,眼看就要傳染到洛陽,大趙的軍士和百姓,都要盡數死在這場瘟疫之中,哪裏還有什麽後患。”

媯樽還在猶豫,媯鑒說道:“我知道錦盒就在大哥身邊,寸步不離,但是為了大趙的江山,也顧不得以後了。無論以後如何,總有化解的辦法,總強過現在一同死於瘟疫。”

媯樽看了看幹闕,“二弟,你說呢?”

幹闕看著河灘上的士兵,雖然都勉強穿戴著盔甲,但是半數都已經疾病纏身,不停咳嗽,身體孱弱,再這樣下去,別說征戰沙場,就是勉強苟活都是極為艱難。更何況大景已經祛除了瘟疫,按照桓綰的性格,一定會馬上揮師北上。依靠這些病弱的士兵,絕難抵擋。

幹闕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最終隻能緩緩地點頭。

媯樽見幹闕已經默許,便自行下馬,緩緩走到禁衛隊中。每個禁衛都背著包袱。媯樽走到其中一個禁衛身前,禁衛跪下,將包袱解下,遞給媯樽。媯樽把包袱打開,拿出錦盒,雙手捧著走回到媯鑒身邊。

媯鑒接過錦盒,媯樽並不鬆手,嚴肅地對媯鑒說:“僅此一次!”

“當然。”媯鑒點頭,“僅此一次。”

媯鑒脫下甲胄,抱著錦盒登上祭台,一個盛滿清油的銅盆,放置在祭台的中央。

媯鑒小心翼翼地放下錦盒,掏出火折,將銅盆裏的清油點燃,火焰瞬間騰起。兩個術士站立在媯鑒的身邊,雙臂招展,兩麵長幡飄揚起來。

祭台下的幹闕對媯樽說道:“這兩個術士,是飛星派的門人。”

“我看出來了。”媯樽回答,“三弟在洛陽,一定跟禿發騰有聯絡。”

“這個禿發騰,”幹闕說道,“雖然身在涼州,可是似乎在暗中掌控中原的一切局麵。”

“他才是我們大趙的勁敵,”媯樽說道,“可惜我們現在無法北上跟他一決高下。”

“大哥,”幹闕說道,“我怎麽覺得,我們大趙,一直在被某種暗中的力量擺布,似乎所有的決定都是我們自己做出,可是卻偏偏我們無法掌控。”

“大丈夫活在這個世上,”媯樽說道,“即便是逆天而行,我們也要全力以赴,就跟我們的父親、亞父一樣。”

幹闕看著媯樽神情堅定,隻能附和說道:“有我們三兄弟在,即便是逆天而行,我也義不容辭。”

祭台上的火焰越燒越高,兩個術士對著銅盤念念有詞,火焰化作了綠色,妖冶無比。

“不對,”幹闕說道,“飛星派是名門正宗,為什麽行事如此詭異?”

“不關他們的身份,”媯樽也看出來了,“是他們的法術詭異。他們在西域習得了我們不知道的法術而已。別忘了,梁無疾和禿發騰可是帶著飛星派,到西域征戰三十多年之後,才回來的。”

碧綠的火焰化成一條線,筆直地衝上天空,祭壇上方,一團黑雲正漸漸聚集,並且在緩慢地旋轉。

黑雲越來越濃厚,火焰的頂端伸入了黑雲的中部,黑雲旋轉的速度立即加快,帶動碧綠的火焰也開始扭曲盤旋。

媯鑒將錦盒打開一條縫隙,錦盒內立即發出一道紅光,順著碧綠的火線纏繞盤旋,上升到了黑雲之中。

媯鑒大喊:“動手!”

兩個術士用力將銅盆托起,四條臂膀同時擺動,銅盆在空中旋轉飛舞,拋到了謝銜等壽春世家族人的頭頂。火焰從天而降,潑向了謝銜等人。

瞬間,謝銜等人,被火雨籠罩。

每個人的身體血肉焦枯,燒焦的皮肉,紛紛剝離骨骼落下。

轉眼之間,數百名壽春世家族人,都隻剩下了燒黑的枯骨,但是每個人仍舊站立在原地。

黑雲似乎蘊含無窮的憤怒,衝向謝銜的枯骨,謝銜的骨骸寸寸斷裂。黑雲重新在天空上聚攏,然後飛速地飛向北方。

空中一直持續著淒慘的哭嚎,直到黑雲散盡,哭嚎聲仍舊連綿不絕。

“這是少都符的哭聲。”幹闕說。

“少先生被天下人所害,”媯樽歎道,“化為了瘟神,世世代代都不肯罷休了。”

幹闕想起少都符的恩義,也不免歎息。

筆者注:少都符在大景三十九年化作瘟神,為禍中原千年,直到明永樂年間,被真武張三豐真人降服,封印在武當山玉真宮地下宮殿。後被詭道傳人王鯤鵬和徐雲風翦滅。詳見《宜昌鬼事》和《大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