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暗鬼

月色冷清,陰冷夜風穿過院落山石,帶出不祥的嗚咽之聲。

在這片山石後麵,一道紅影無聲浮現。

那是個頗為美麗的女子,身上紅衣也很是惹眼,本應以極驚豔的方式登場,讓在場男子都屛住呼吸——之所以說“本應”,是因為這女子的審美很有問題。

她的長發垂下,遮住大半臉龐。兩道血痕自雙眼劃過麵頰,偏生那蒼白無表情的臉又配了一對鮮紅的嘴唇,更有獠牙隱隱自唇中露出。

變成這種樣子的女性,一般民間有個稱呼,叫“厲鬼”。

楚恒就站在山石的另一邊,望著這紅衣厲鬼無聲地歎了口氣。

果然一開始就不該接這活兒的!

準確的說,昨天進這縣城就是個錯誤!我幹嘛不直接走官道,就因為看這邊地形有異,覺得風水獨特,非要來這邊繞一圈?

更賤的是,還應承了一個驅鬼的活兒!

一開始楚恒倒也沒跟這厲鬼對上,而是接了另一樁委托。

劇情非常狗血:本縣某位年輕書吏,看上某商人的妻子,剛巧商人夫妻感情不好,商人妻常被家暴,本就心懷不滿,遂與書吏勾搭成奸。既然有了小狼狗,商人妻更覺得自己丈夫一無是處,竟用毒藥把商人殺了,報個病故,書吏知道後發動關係幫情人掩埋真相,之後便順理成章娶了寡婦,婚後倒也和諧美滿。

不料小日子過了剛剛一年,妻子便得了急病去世,臨死前驚呼商人索命,把書吏驚嚇得不輕。再過得數月,那商人的鬼魂又出現在書吏家裏,聲稱要把奸夫殺了一起陪葬,書吏一夕數驚,幾天時間便形銷骨立,請什麽和尚道士都沒用,眼見得是要活不成了。

縣城地方小,此事傳得沸沸揚揚,楚恒一進城便聽了這個八卦,得知書吏還有一口氣在,便自告奮勇去驅鬼,結果卻成了大型情感糾紛現場:楚恒的符籙自然有效,商人鬼魂進不得屋子,隻能在門外大罵,什麽髒話都噴出來了,不料罵到中途,已死的商人妻子鬼魂也跳了出來,指著商人同樣大罵,眼見得兩隻鬼居然要打起來,楚恒隻能先祭出一張符把他們驅散,然後回頭望向書吏:“你可以啊,老婆死了都還向著你……現在你有什麽想法?”

已經病得開不了口的書吏隻能躺在**用眼神回答:“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啊……”

然而楚恒終究來得晚了兩天,書吏本就將要油盡燈枯,到了後半夜雖然沒有鬼魂再打上門來,書吏卻似是緩不過這口氣,竟在日出之前便撒手西去。

這一下楚恒的處境尷尬起來——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到鬼的,除了陽壽將盡的書吏,其他吃瓜群眾看到的隻有這年輕道士對著空氣手舞足蹈,活脫脫一個小醜,於是到了今日白天,縣城內便傳開這麽個笑話:“知道那個發癔症的劉書吏麽?折騰了這許多天,終於找到一個能解除他煩惱的道士!道士念了半晚上的咒,劉書吏終於不怕鬼了——他自己也當鬼啦!”

雖說書吏的家人沒為難楚恒,但辛苦驅鬼卻落下如此名聲,他自然無論如何也不心甘,就在此時,兩個表情惶急的年輕人找了過來:“道長,道長!聽說您能驅鬼,我們家裏的厲鬼就全靠您了!”

於是楚恒就接下了這個委托,在這個時候,站到了這處宅院的這個院落裏。

“早該想到的,這種時候還敢來找我驅鬼的……”楚恒望著對麵的紅衣厲鬼,心中早罵了一萬句髒話,偏生臉上還要笑嘻嘻,“都不是好東西啊!”

紅衣厲鬼依然遠遠地盯著他,一動不動。又一陣風吹過,將她的長發吹起,臉被遮了大半邊,顯得更加陰森恐怖。

楚恒終於是把那聲歎氣給歎出了聲,回過頭看向那幾個躲在後麵的年輕人:“幾位,這樣有意思麽?”

其中一個年輕人一愣:“道長,你在說什麽?”

楚恒苦笑道:“找個人假扮厲鬼有意思麽?前幾日剛下了大雨,天氣轉涼,半夜站著吹風,小心風寒啊。”

那年輕人表情更是驚恐:“道長,我不懂你在說什麽……那個是鬼啊,厲鬼啊!我們是請你來驅除她啊!”

“你們是不是以為,驅鬼法子隻有念咒畫符?”楚恒提醒道,“對付厲鬼我也會用劍的……你們確定要看著我拿桃木劍朝那姑娘身上戳?”

年輕人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恰在此時,風吹起的長發在那厲鬼鼻子上繞了半圈,厲鬼表情抽搐半天,終於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現場氣氛十分尷尬。

最後還是紅衣厲鬼姑娘自己放棄,她不滿地抹掉臉上顏料,大聲抱怨:“方坤,陳欣!你們幾個混蛋,都被拆穿了還不認賬,想讓本姑娘跟個傻瓜似的在這兒杵多久?”

厲鬼姑娘既然發話,這出戲自然演不下去,原本蹲在花園後麵的一群年輕男女紛紛站起來,大聲嘲笑名為方坤和陳欣的同伴:“看看,拆穿了吧!”“早就跟你們說了要扮得再用心一點!”“走了走了,這小牛鼻子倒是個警醒的性子……”

楚恒等他們嬉笑得差不多,在旁邊咳了一聲:“那個,酬勞……”

為首名叫陳欣的那個年輕人皮笑肉不笑道:“小牛鼻子好不曉事,說好是驅鬼成功給錢,現在根本沒有鬼,你怎麽驅?沒驅鬼,那當然就不給錢嘛!”

“一開始騙人的是你們……”楚恒一句話沒說完,幾個小夥子便上來把他圍住,陳欣咧嘴笑道:“你說什麽?沒聽清。”

楚恒這時候倒希望有一個鬼跳出來教訓這些家夥,但七八個陽氣充沛的年輕人在這破敗宅院裏大聲喧嘩,便是真有鬼也嚇走了,眼見得麵前這幾個人一言不合就要開打,楚恒也隻能翻個白眼:“算了,沒事,諸位早點回去吧,夜深了留在外麵總歸不好。”

“這才對嘛,道長辛苦啦,也早點休息啊!”陳欣滿意地點點頭,跟著眾人一起往外走了,一個個都是得意洋洋,好像揭穿了什麽大陰謀似的,倒是那個扮厲鬼的姑娘見楚恒滿臉鬱悶表情,有點不忍心,路過他身邊時悄悄塞了兩錢銀子:“道長,消消氣,拿去買酒喝吧!”

很快宅院裏便安靜下來,隻剩下楚恒孤零零一個人了。

平心而論,重新歸於寂靜之後這座宅院倒真有點陰沉的感覺,但楚恒自然不懼,他搖搖晃晃走上台階,靠著一處牆壁坐下,摸出腰間一個葫蘆,狠狠灌下一口。

葫蘆裏不是酒,而是早些時候打的山泉水,冷冽無比,喝下去不但沒有睡意,反而清醒百倍。楚恒眯起眼睛,這才真正有時間打量四周。按那些年輕人的說法,此處原本住了一戶官員,後來官員犯下大逆不道之罪,被朝廷滿門抄斬,幾十口人的屍首就埋在後院,從此這所宅院也再沒人敢住進來,時間過得幾十年,便成了厲鬼橫行之地——當然,現在看來後半部分都是胡扯,這哪裏是厲鬼橫行之地,分明是熊孩子練膽之地!

楚恒也是滿心不爽,他就比這些年輕人大出一兩歲,但自己隻能浪跡天涯,臭小鬼們卻還能躲在家裏肆意妄為,簡直越想越讓人生氣。

不過……生氣又能怎麽樣,難道真的祭出靈符,去打他們一頓不成?

“無知者無畏,真當這世上什麽都惹得的?”楚恒自言自語一句,“靈氣沒了,天道還在,總要遭報應!”

想到此處,他也不糾結了,從口袋裏丟出幾張符,這符在空中閃爍幾次,竟是化作幾個美貌少女,一人懷抱琵琶清聲彈唱,其他幾人在他麵前翩翩跳起舞來。

“據說師門五百年前就喜歡在皇帝麵前演這種天女下凡的戲法,今天我也享受一下!”楚恒倚在廊下,換了一個更舒服的躺姿,“不犒勞一下自己,我心態恢複不過來!”

夜深人靜時,荒廢數十年的宅院中有數名妙齡少女輕歌曼舞,這情景看上去倒真的是鬼氣森森了,扒在牆頭偷窺的兩個年輕人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你看到了沒?”瘦小的年輕人低聲說。

“我又不是瞎的,當然看到了!”微胖的年輕人壓低聲音,“這牛鼻……道長,居然是真有本事的!”

瘦小者道:“這說不定就是仙緣啊……你說,我要不要去拜師?”

微胖者想了想:“我看還是算了,你瞧瞧這光景,到底是仙是鬼還真不好說呢,更何況……咱們剛剛捉弄了人家一把,你現在去拜師,是生怕他撒氣撒不到你身上麽?”

最後這個理由實在充足,瘦小者聞言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兩人再看了一會兒美女舞蹈,便躡手躡腳翻下牆根,一邊小聲討論今晚奇景一邊回家去了。

楚恒往圍牆那邊看了一眼,嘴角挑起一個微笑。

雖然沒有唬得這群臭小子當場跪下來,好歹裝逼成功,念頭通達,可以睡個好覺了!

這一覺楚恒睡得心滿意足,直到肚子餓得咕咕叫才醒來。此時已經接近中午,他捏著昨晚忍辱負重得來的二錢銀子去飯館專點便宜飯菜大吃了一頓,在店小二鄙視的眼神目送下抹著嘴走向了城門方向。

這地方就不該來的,早走早好!

隻是出縣城走了幾步,楚恒撓著頭發猶豫半天,終於還是扭頭下了官道,向旁邊的上山小徑走去。

當初我是為啥來的!被耍了一場就這麽灰溜溜走掉,以後在道上怎麽混!不管怎麽說,先去看看那座見鬼的山!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楚恒遠遠地看著那座山就在不遠處,但直到夕陽西下,他也才堪堪走到山對麵的另一個山頭上。

隻是從這裏望過去,已經足以讓楚恒皺緊了眉頭。

“峰頂無濤,峰身如刀,真是一處險地!”楚恒瞪大眼睛遠眺過去,“居然在白虎口還有人建了一處大宅,當初誰看的風水,不知道有沒有被拖出去打死?”

“什麽是白虎口?”身後一個聲音傳來,倒把楚恒嚇了一跳,回頭望去卻是昨晚爬牆頭的那個瘦小青年,也是滿頭滿臉的汗,顯然剛爬上山來。

“白虎主殺,白虎口裏就是大凶之地,把房子建到那裏就是找死。”楚恒解釋了一句,又好奇看那瘦小青年,“我記得……昨晚你也在吧?今天又要我去驅鬼麽?這次先給錢,我就配合你們一下!”

瘦小青年大窘:“道長,昨晚是我們不對,但這次真的可能出事……”

楚恒撇嘴:“能出什麽事?那座宅子雖然埋了幾十具屍體不假,但再給它一百年也養不出厲鬼來,你們放心玩就是了!”

“不,不是城裏那座宅子……”瘦小青年弱弱地伸手指向山對麵,“是那座宅子……”

楚恒難以置信地回過頭,看向對麵那座古舊大宅:“啥?!”

這群熊孩子是作死作上癮了吧?哪兒都敢鑽?楚恒喃喃道:“他們這是有什麽想不開的?”

瘦小青年聞言緊張起來:“剛才道長你說那邊是大凶,難道宅裏當真有鬼?”

楚恒哼了一聲:“你以為風水上的大凶就是會鬧鬼麽?有沒有鬼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這宅子選址奇葩,加上這些天雨水頻繁,隨時可能山崩把大半座宅院都埋進去,你覺得算不算大凶?”

瘦小青年也是大驚:“道長神機妙算!這宅邸二十年前確實被山崩埋過一次的!”

楚恒隻想把白眼翻到天上去:“那你們還敢去玩?!”

“他,他們想練膽……”

這瘦小青年叫熊英猛,聽名字高大威武,但外表和性格卻是軟得一塌糊塗,在城裏這一夥熊孩子中主要負責背鍋和跑腿。這次也不例外,為首的方坤和陳欣兩人覺得昨晚沒耍到那小道士,心頭不爽,又想在女孩子麵前表現,索性提議去夜宿這座荒野廢屋練膽,他們肆意妄為慣了,竟是沒一人反對,就這麽浩浩****地去了宅裏,現在多半是在那邊坐等天黑。

熊英猛本就膽小,平素家裏管得也嚴,在那座陰森大宅裏渾身不自在,眼見得天色將晚,愈發坐立不安,竟是一個人跑出來,想趁著太陽落山之前回城去。

“那我勸你還是算了。”楚恒道,“我從午後就往這邊走,到現在也隻到了此處,就算你比我熟悉地理,也決計不能在天黑前看到城牆的,到時候天黑路滑,你確定自己回得去?”

熊英猛頓時苦起臉來:“道長你說如何是好?……對了,道長能不能使個法術,把我一陣風送回去?”

“我要有這法術,還需要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過來?”楚恒有點心累地反問,“反正我總不能見死不救,這就打算去宅子那邊看看,你還是跟著我吧!”

熊英猛本就是個沒主張的,聞言也連連點頭,就這麽當了楚恒的向導,指引楚恒往對麵山腳走去。楚恒跟在熊英猛後麵下山的時候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對了,那宅子既然二十年前被埋過,怎麽看不出來?”

熊英猛撓撓頭:“好像是我小時候,發生了一件事的緣故……”

這座荒野大宅在熊英猛未出生之時便已建成,據說那時候恰逢大寧朝立國未久,四處都有流竄的亂軍和盜匪,本地縣城也經常遭到洗劫,於是便有幾戶人家搬出城去,倚靠山勢建了一處塢堡抵禦賊人。因為地勢偏遠,亂軍竟真的沒注意到此處,直到朝廷軍隊剿滅賊寇為止,這個塢堡都沒有被攻破,堡內的居民由此愈加認定此地安定可靠,無論如何也不願再搬回城裏了。

然而老天爺總是愛搞一些不測風雲,這塢堡雖未被人力所破,卻栽在某年一場下了五天五夜的暴雨裏。正如楚恒所說的,因為雨水衝刷導致山崩,大半個塢堡轉瞬被埋,幾百號人活下來的不足十個!

這裏由此便被廢棄近百年之久,直到十幾年前,不知是哪裏來了一個暴發戶商人,非說根據典籍所載,指引修建塢堡的是一名道士,在塢堡內藏了修真仙書,雇傭上百民夫要將這寶貝挖出來,城裏人對此嗤之以鼻:若真有這種好東西,怎麽當年山崩之時,沒見有哪位仙人顯靈把大家都救了?

不過既是別人願意給錢,自然有大把青壯年勞力願意幫忙,經過數月忙碌,竟真的將這處塢堡重新清理出來,商人又雇工匠把塢堡內主要建築重新修複,竟像是要長住此處,專心尋寶一般。

當然,事實不會這麽簡單。

主宅修繕完工當日,商人興奮異常,將民夫、工匠都留下來設宴款待,大吃大喝狂歡一晚,眾人都說這東家雖然敗家,但終歸是個好人啊!

直到第二日下午,參加晚上宴會的人仍無一個回還,才有人覺得不對勁了。有個工匠的老婆托自己兄弟去叫人,那兄弟卻是臉色煞白,連滾帶爬逃回來的,一進城門便語無倫次把噩耗傳得全城皆知:“死了!都死了!院子裏全是死人!”

當晚留宿塢堡的上百人無一生還,是震驚朝廷的大案,知縣為此被罷官流放,但那個商人卻就此失蹤,至今杳無音訊。

此事發生至今不過十六七年,當年死者的家屬現在還有不少住在城內,熊英猛便是自幼聽著這詭異故事長大的,而山裏這處塢堡也成了當地人的禁地,再沒什麽人敢於靠近。

直到今日,一群熊孩子傻大膽……要來玩玩!

聽熊英猛說起這段往事,楚恒隻想扶額歎氣:“我就不該管這閑事,就該讓這群蠢貨死在山裏!”

坐落於大凶之地,害了好幾百條人命,這要不是凶宅,世上就沒有凶宅了!楚恒本來覺得這大宅隻是地勢凶險,現在也拿不準到底會不會有冤魂厲鬼,隻能加快前進速度。

但他和熊英猛速度再快,也不可能直接飛過去,等他們趕到大宅入口時,太陽已經落到西邊山脈的盡頭,隻能勉強送出最後一絲餘暉。

借著周圍已經微弱之極的光線,楚恒抬頭望望頭頂天空,隻見得陰雲密布,今夜說不定又會有一場雨。

“不是好兆頭啊……”楚恒嘀咕一聲,“希望那群臭小子沒搞出什麽問題來。”

這座塢堡的大門已經隻剩了半邊,門內隱隱透出一點光亮,遠望上去陰森可怖,熊英猛忍不住停下腳步,楚恒卻抓住他的手:“別走丟!萬一真有什麽意外,跟在我身邊!”

兩人踏入大門,這才看清那團光亮是一盞燈籠,正隨著風有氣無力地微微擺動,周圍被它照亮的範圍也是忽大忽小,熊英猛連呼吸都不敢大聲,隻躲在楚恒身後壓著聲音問:“其他人呢?怎麽沒人啊?”

“我哪知道,跟他們進來的人明明是你吧?”楚恒哭笑不得,“他們有沒有說晚上打算幹什麽?”

熊英猛猶豫了一下,還是老實交代:“他們打算入夜後去後方探險,看誰能挖到一片死人骸骨,若是挖不到,就要撒一泡尿回來,若還是沒事,就到午夜再請個筆仙扶乩玩玩……”

“……”楚恒沉默片刻,扭頭就走,“救不了!等死吧!告辭!”

熊英猛哪裏肯放,拽著楚恒的衣服不鬆手:“道長,他們都還是孩子啊!”

“什麽孩子,分明是巨嬰,等他們成年豈不是要砸了南天門!”楚恒沒好氣道,“熊孩子就不該讓他們活到成年!”

兩人在這邊糾纏不休,身後卻傳來另一個聲音:“什麽人在那邊?”

楚恒和熊英猛一起回頭,就見兩個少女提著燈籠從走廊深處走出來,都是一臉僵硬的表情,顯然心情緊張,看到熟人才鬆了口氣:“熊英猛,你怎麽回來了?”

熊英猛連忙招呼:“小英,彩雲,我怕出事,把楚道長帶來了!”

原來兩個少女分別叫華英與何彩雲,小地方規矩也少,對少年少女之間沒那麽多約束,兩個姑娘都是自幼跟方坤他們一起長大的,上房揭瓦,下河捕蝦的事情沒少幹,然而楚恒眼下借著燈籠光亮,卻是清清楚楚看到兩人臉上的驚慌之色。

熊英猛也看出問題,忙問道:“方坤他們呢?”

華英指了指黑漆漆的宅院,聲音還有點發顫:“他們要玩捉迷藏練膽,全都躲起來了……我們兩個是負責去找人的,結果……結果……”

何彩雲接口:“結果我們轉了小半個時辰……一個人都沒找到!”

楚恒撇嘴:“他們躲得不錯啊!”

熊英猛苦笑道:“楚道長,別說風涼話了,想想辦法吧!”

楚恒隻是攤開手,一臉無辜:“想什麽辦法,萬一真的沒有鬼呢?你那些朋友們正玩得開心,我跑去攪黃了,怕不是要挨頓打?”

看楚恒在那邊推三阻四,何彩雲有點不耐地問:“熊英猛,你把這位道長找來做什麽的?”

總算女兒家說話客氣,沒管楚恒叫牛鼻子。

熊英猛連忙給楚恒丟了一堆高帽子:“彩雲,這位楚道長其實是有真本事的,驅鬼辟邪不在話下!昨晚……昨晚隻是因為本來就沒事,他本領才顯不出來!”

兩個少女卻是沒見過楚恒馭符的一幕,對他完全不抱期待,熊英猛這番吹噓也沒太大效果,隻是華英心腸軟點,還給了熊英猛一個台階:“就算楚道長真的是厲害,但這裏若沒有鬼怪,叫他來又能管什麽用?”

熊英猛這才想起,自己被楚恒剛才一通“大凶”的評價嚇到,本能地便想要對方過來幫忙,卻一直沒從楚恒嘴裏得到一句準話——這座廢棄塢堡裏,到底有沒有鬼?

“世間有大凶之地,有養陰之地,也有葬鬼之地,但這些地方若沒有外力,單靠死人是出不了鬼的。”楚恒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符,“至於這裏嘛……試試看就知道了。”

他將符咒放在燈籠下點燃,口裏念了幾句咒,將符紙往天上一拋:“起!”

符紙如有人操控一般,徑自飛到空中,然而楚恒還沒來得及講解,便見四周突然卷起一股風,不但滅了符紙上的火焰,就連符紙也在轉瞬間被扯得粉碎!

四個人望著空中飄落的符紙碎片,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過了一小會兒,熊英猛才訥訥開口:“楚道長……這是……有鬼還是……”

楚恒長歎一聲:“我就不該到這兒來!”

不過事到如今,總不能真的撒手不管,望著麵前三個懵懵懂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年輕人,楚恒一邊唉聲歎氣一邊掏出三張符分給他們:“每人一張,揣在懷裏,別搞丟了……”

熊英猛激動起來:“這是什麽符?五雷符?”

“想多了,就是辟邪符,遇到大妖沒啥用,隻能防小鬼。”楚恒回答,“每張十文錢,回去給我。”

“這還收錢?”何彩雲驚道,“萬一是假的怎麽辦?”

楚恒翻著白眼道:“放心吧,假的不要錢——如果是假的,你多半過不去今晚。”

這話把三個人都嚇住,不敢再開口了。

楚恒從華英手裏接過燈籠,塞到熊英猛手裏:“今晚這宅子凶險,你們跟在我身後不要走丟……熊英猛,你打著燈籠前麵帶路!”

熊英猛連說話聲音都變調了:“啊?我?”

“當然是你,我要隨時準備施法,騰不出手,難道你要讓兩個小姑娘幫你拿?”

在這座沉寂多年的黑暗大宅裏響起了歌聲,這歌聲嘶啞刺耳,有如夜梟嘶鳴,再配合歌聲起處那飄飄搖搖的燈火,若是普通人遠遠看到,隻怕要當場嚇得大叫起來。

而像熊英猛、華英這幾個離事發地近的,就更加難捱,最後還是何彩雲受不了了,直接開口:“楚道長,你能不能不要唱了?我怕真有鬼的話,被你引過來……”

楚恒笑道:“這不是給你們壯膽麽?”

“我聽著更瘮人了啊……”熊英猛哀歎。

“好吧好吧,不唱了便是。”楚恒拍拍前麵的熊英猛,“留神看著前麵。”

熊英猛應了一聲,把燈籠舉得更高了一些,集中精神看路。

然後他就看到一雙腳出現在自己眼前。

三個人一起發出音量最大的尖叫,手腳並用地往後逃,連燈籠都丟了,頓時那雙腳再次消失在黑暗中,四麵八方傳來意義不明的尖嘯——如果真的要鬧鬼,那就是眼下這場麵無誤!

然而就在這黑暗中,又是一點光明亮起,接著光點變成三個、五個、十個,最後竟是有如滿天繁星飛舞,接著這些光芒又化作流星,四射而去,將周圍黑暗裏發出尖嘯的存在統統撕碎,四下裏所有的噪音便在一瞬間消失了。

這時候楚恒才撿起掉落地上的燈籠,往上方照過去,燈光到處隻見符紙紛紛灑落,而在更高的位置上,則是那雙腳晃晃悠悠地懸在空中。

一看到這雙腳,楚恒身後又傳來了驚呼聲,楚恒隻是歎道:“人要尋死,天攔不住。”

被一根繩子勒住脖頸,以標準吊死鬼形象掛在屋梁上的,正是方坤。

“他……他是被鬼殺的嗎?”華英戰戰兢兢地問。剛才一片混亂之後,熊英猛和何彩雲都跑得不知去向,還好楚恒出手早,順手抓住一人的手腕——這個倒黴蛋就是華英了。

“誰知道呢,反正按你們之前說的那些事兒,我是鬼我也搞死他。”楚恒看了看華英身後,“你那兩個朋友跑得也太快了吧!”

華英擠出一個跟哭似的笑容:“道長……遇到這種事……誰不怕啊……”

我也是很想逃走的啊!要不是你拽住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跑去哪了啊!

楚恒看她表情哪還不知道在想什麽,忍不住提醒一聲:“我雖說答應驅鬼,也沒那種一轉眼就掃清整個宅子的本事,你要跑到別的地方去招惹了什麽,我可不一定顧得上!”

這話果然管用,華英馬上變得老老實實,隻是望望方坤那具還在晃悠的屍體,她依然忍不住捂住眼睛:“道長,就……就這麽放著他的屍體不管嗎?”

“活人都顧不過來,哪還有精神管死人。”楚恒環顧四周,“這宅裏不對勁,不把‘那個東西’找出來,還會死更多人的……你們進來的人統共有幾個?”

“不算道長你的話,有十個。”

“真熱鬧,希望總有一兩個命大的。”楚恒哼一聲,引著華英繞過方坤屍體,向走廊盡頭走去。

這座大宅是塢堡的主要組成部分,當初又是為了防備匪徒而建,內部修得是七彎八繞,就連地下也挖了好大一片,兩人走了小半個時辰也沒見到人影,這時候就連華英也覺得不對勁了——過了這麽久,再遲鈍的人現在也該現身了!

“我覺得吧……你們選擇大半夜跑到一座深山無人孤宅裏玩捉迷藏,這就已經很不正常了。”楚恒歎道,“若是換個心態不好的說書人來講故事,你們現在都應該死得差不多了。”

華英詫異道:“還有這種故事?”

“我那老不死師傅以前給我講故事的時候,說過一些古代青天大老爺斷案如神的段子,但是裏麵總有一些家夥,怎麽看都是死得活該。”楚恒一邊說著,一邊推開又一間屋子的門,“比如非要逞強,拿了一個不知道管不管用的法器就覺得能打鬼的……”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燈籠映照處,一張帶著驚恐表情的死人臉剛好浮現出來。

華英再度尖叫,而楚恒隻是微歎一聲,將目光落到死者手上——他到死還緊緊握著一串紫檀木佛珠。

“不是隨便找個法器都能對付厲鬼的。”

華英始終閉著眼睛不敢看:“他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死了,死了的話我們快離開這裏!”

“隻是……那串佛珠看上去也不是什麽地攤貨,難道他是事先知道了什麽?”楚恒一邊想著一邊退出房間,正要繼續前進,卻見前麵有一點燈火亮起,頓時也忍不住瞪大了眼:“還真有這種招搖的鬼?”

不過很快那邊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讓楚恒沒來由地略略感到一陣失望,隻見對麵急匆匆地衝過來幾個人,卻是陳欣和另外一男一女,看到這邊的楚恒和華英,兩方人馬都呆了一呆,終究還是女生之間感情好,華英率先歡呼著衝過去與對麵的少女擁作一團,陳欣則看著楚恒,一臉懷疑道:“道士,你怎麽在這裏?”

“我一點都不想在這裏。”楚恒回答。

華英連忙解釋,陳欣那邊臉色才算好了一點,那個少女叫林琅,正是之前扮厲鬼的,聽到華英說楚恒有本事,頓時喜上眉梢:“我們正好和同伴失散,還得請楚道長大顯身手了!”

陳欣卻是有點不服氣:“這道士有沒有本身,還不一定呢!更何況,這宅子裏到底有沒有鬼也不一定……”

說到後麵這一句,他明顯聲音變小,顯然是底氣不足——以此處現狀,就算神經再粗的人也要疑神疑鬼了。

楚恒看看這幾人,忍不住問:“還有幾個呢?”

“沒有了。”陳欣黑著臉道,“隻有我們了。”

林琅抹著淚說了一下經曆,原來他們在最初捉迷藏尋找躲藏場所時,竟在一個房間內發現一具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屍體。這群少年平素膽大,本來打算不在意此事,要另外找地方躲藏,偏偏方坤臨時起了惡作劇的念頭,想要嚇嚇當鬼找人的華英和何彩雲,居然要把屍體的衣服扒了吊起來,於是在一群人的嬉鬧中,這具倒黴屍體被吊上了屋梁……

“嗬嗬,嗬嗬!”楚恒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偏偏林琅還說下去:“本來我也在勸他們,但顧全安說他偷了紅葉寺老住持的佛珠出來,什麽都不怕,方坤還往屍體上撒尿說能驅邪……”

楚恒終於沒忍住:“我對你們的敬意有如滔滔江水……作死一次不難,難的是每次都踩在作死的點兒上!”

接下來的事情自然就順理成章,一行人正要離去,有人無意間回望,卻發現那具吊起來的屍體不見了,眾人大驚,偏偏方坤還要充膽大,突然發現走廊盡頭有人影,竟認為是有人惡作劇,一個人暴跳如雷地追了過去……

楚恒臉皮抽搐兩下,問:“然後呢?”

然後便是一出經典的鬧劇。方坤一去不回,剩下的人亂作一團,先是有人精神崩潰,大哭大叫著獨自往外跑,出了這重院牆後聲音便突然消失;接著有人留在原地打死不肯再走半步,陳欣佯怒帶著其他人離開,本打算等對方心虛追上來,卻是再也沒等到人;還有人以為自己手中佛珠無往不利,不顧勸阻回了當初發現屍體的房間……

“還全都是一個人單獨行動。”楚恒無力地道,“你們是不是在打賭,先死的人可以贏錢?”

林琅和華英兩人都是尷尬地笑,陳欣卻不服氣道:“你說我們不行,那你又有什麽主意?”

楚恒毫不猶豫回答:“若我是你們,現在就馬上離開這鬼地方逃回城去,有多快跑多快,夜間的山路就算再危險,也比這裏安全!”

華英等人聞言都是大為心動,陳欣卻堅決搖頭:“那怎麽行,方坤他們的屍首還留在這裏,彩雲和英猛也還沒找到,我們怎麽能就這樣走?”

這話說得理直氣壯,華英他們又猶豫起來,楚恒恨不得白眼翻上天:“現在這裏厲鬼已現,你以為自己是誰,還能管那麽多?”

華英和林琅互相望了一眼,一起跑到楚恒身邊,一人抓住他一邊衣袖不放:“楚道長,我們知道你神通廣大,求求你至少把彩雲他們救出來吧!”

陳欣在那邊都要跳起來了:“你們認識這小道士才一天,就被他迷得神魂顛倒了?”

兩個少女頓時同時狠狠瞪過去:“那你又有什麽辦法能幫上忙的?”

陳欣呆了片刻,最後用力頓足,氣勢洶洶地向前麵走過去了:“那就我來帶路!無論如何,把彩雲和英猛救出來之前我們不能走!你們幾個都跟在我後麵,別走丟了!”

身後眾人麵麵相覷,楚恒苦笑道:“至少最後一句話沒說錯,大家都跟上吧……再走失一兩個人就真麻煩了。”

然而幾個人的鬼屋冒險之旅再開隻持續了不到兩百步就停了下來。

本來陳欣提著燈籠走在前麵,走得毫無異常,華英卻突然毫無征兆地尖叫一聲,把陳欣嚇得幾乎原地跳起三尺高:“怎麽了!鬼叫什麽!”

華英的手顫抖著指向空中:“不見了……方坤……方坤的屍體……不見了……”

楚恒情不自禁地抬頭望去,這正是方坤被吊死的那條走廊,但他清楚記得當時並未幫方坤收屍,然而現在房梁上空空****,哪裏還有這倒黴蛋的影子?

陳欣驚疑不定地左顧右盼:“方坤就死在這裏的嗎?是不是……有人把方坤放下來了?”

楚恒懶得理他,自己捏了一把符紙在手中:“都別亂動……那個玩意兒一定就在附近!”

話音未落,一陣冷風突然吹過,兩盞燈籠同時熄滅!

楚恒翻個白眼。

“那個玩意兒”追上來了。

楚恒身上的法力除了驅動符籙之外可以忽略不計,但他知道那個盤踞在古宅裏的陰影此刻就在身邊。

短暫的沉寂之後,好幾個人一起尖叫,四周混亂無比:“啊——救命啊——”“有鬼,有鬼!”“剛才誰摸了我的脖子!”“你是誰,你是誰,你的手為什麽是冰的!”

黑暗中終於重新出現了光亮。卻不是燈籠,而是楚恒托在掌心,以詭異姿態漂浮於空中燃燒的一張符紙。

“有一句話,我之前本來想說,又覺得很俗套,但現在好像不說不行。”楚恒環顧四周,“實話說了吧——凶手就在我們中間。”

眾人都露出驚恐表情,陳欣幹脆往後跳了一步,好似那個惡鬼就在自己身邊似的,偏偏還要嘴硬:“你……有什麽證據!我們中間可沒有可疑的人,最可疑的是你!”

楚恒歎了口氣:“你們中間?你真以為……現在站在這裏的人,還都是當初來到這座古宅的人?”

這話說出來,圍在四周的人頓時又站得更遠。

“多虧你們之前不懈的努力,原本沉睡在這裏的東西蘇醒了。”楚恒彎腰撿起燈籠,重新將它點亮,“不要以為它會放過你們,是你們把它喚醒的,是你們讓它來找你們的,你們每一個人都有份……捉迷藏這主意是誰提的?你們一開始到這裏就是為了捉迷藏嗎?”

“當然不是!”林琅連忙辯解,“我們一開始隻打算在這裏呆到天黑就走,但是……但是……?”

華英咬著嘴唇,喃喃道:“那個人……一直站在陰影裏……我也沒看清他是誰,隻以為他是之前進屋探查的人之一……”

楚恒眯起眼睛:“就是說,‘那個東西’,當時就已經混在你們中間了——如果我所料不錯,在你們到處瞎逛的時候,一定有人不停提出各種建議,而你們就不斷中招,不斷死人?”

華英和林琅一起看向陳欣,陳欣瞪圓眼睛,卻想不出任何辯解之詞:“我,我……”

“你隻是蠢。”楚恒安慰道,“真正向你提出建議,讓你出風頭的另有其人吧?比如躲在你後麵那個?”

陳欣就好似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扭頭朝著身後怒聲發問:“是你在搞鬼?”

華英和林琅卻齊齊“啊”了一聲,華英小聲道:“陳欣,你在跟誰說話?”

陳欣一愣:“我當然是在跟……”

林琅聲音發顫道:“你身後沒人。”

陳欣再回頭望去,自己剛才對著說話的地方隻有一片黑暗。

楚恒看著陳欣,表情平靜:“你剛才與我們會合之時,身邊有幾個人?”

“兩個啊,林琅和……”陳欣的話語滯住,竟是接不住下一句。

“反應過來了?”楚恒歎了口氣,“是不是剛剛想起他已經死了?”

陳欣整個人都顫抖起來:“那個鬼,一直在我身後?”

一雙冰冷而晦暗的手猛地自陳欣背後伸出,掐住了他的脖子。

“不但是它,你也已經死了。”楚恒手中符籙揚出,“本來人鬼殊途,但此地陰氣太重,讓人難辨陰陽,可憐你臨死還是糊塗鬼……但既然我在這裏,就要把你真麵目揪出來!”

說話間那些符籙上的筆畫紛紛亮起,照得陳欣和身後那雙手的主人都同時發出慘叫,眾人就眼睜睜地見陳欣被那雙手拖入黑暗,慘叫聲漸小,最後再不可聞。

華英和林琅嚇得擁在一起,連站都要站不穩了,楚恒卻不追趕,回身看向兩個少女:“小心!”

兩人還沒來得及問小心什麽,黑暗中突然又響起一聲慘叫,這次卻是自兩人背後傳來,把她們嚇得往楚恒這邊跑,楚恒順手把燈籠塞給華英,自己站到了少女們前麵。

“小道士,沒想到你還有兩下子……勸你不要多管閑事!”黑暗中慢慢走出一個人,赫然就是剛才被拖入黑暗的陳欣,但現在這陳欣表情呆滯,臉色鐵青,怎麽看都不像個正常人了。

楚恒微微一笑:“沒想到我在她身上放了護身符,吃虧了吧?但是……為什麽你們發現打不過我,就要放點狠話?”

陳欣聲音嘶啞:“你是真要壞我好事?”

“我倒很好奇,是什麽好事?”楚恒看看四周,“在大凶之地不知道徘徊多久的孤魂野鬼,撞見一群偶然過來的冒失小孩,就覺得是有什麽好事?”

楚恒這次掏了掏耳朵:“這話挺耳熟的……等一下,你不要說,我來猜——你該不會就是幾十年前,那個想要找到修真仙書的暴發戶?”

陳欣雖然臉部肌肉已經僵硬,但表情明顯還是發生了變化:“你……!你怎麽知道!”

“讓我猜下去,你應該早就接觸了一些修行的東西,卻苦於不得其法,聽說這裏有仙書便前來尋找,最後還真讓你找到了?”楚恒一隻手摸著下巴上新長出的胡茬,若有所思,“卻沒想到這是一本修不成的仙書,你不甘心,居然用了屍解之術,又祭煉那上百名工匠的魂魄為養料,才讓你苟延殘喘到今天……過了這麽多年,你的陰魂已經小有所成,就隻等把這群冒失鬼也煉了魂,便可找人正式奪舍?”

陳欣都忍不住退了兩步:“你到底是誰,怎麽知道仙書的秘密?”

“狗屁的仙書!教人入魔的邪法書罷了!”楚恒大喝一聲,“謀害人命,算什麽修行正法,我最煩的就是你們這些為了續命,連人都不願當的敗類!一次上百條人命,好大氣魄!今日我要你魂飛魄散,不得超生!”

說著,他手中桃木劍揮動——卻是一記虛招,就見另一隻手探入包內,漫天符籙飛出,瞬間便將陳欣整個人都裹住,隻聽得那邊不住慘呼,又有咬牙切齒的嘶吼:“臭道士!你們名門大派……自然有成仙的法子……卻要阻我們得道的路……”

楚恒一拍口袋,又是一片符籙飛出來,他的語氣卻比剛才平靜了許多:“哪有什麽成仙的法子,今時今日,名門大派走正路都已沒法得道了……但這絕不是你謀害人命的理由!是人就接受人的命,以人的身份生老病死!就算要尋什麽旁門曲徑,也先記住自己是個人!既然不把自己當人,就別怪我把你當邪門歪道給鏟了!”

陳欣再沒有辯駁的力氣,在符籙堆積下身形愈來愈小,最後終於消失不見。

“應該沒有什麽別的異常了。”楚恒回身望向兩個少女,“不過要我說的話,建議還是一樣——先回城,別耽擱,越快越好。”

此時天上雲開霧散,露出一輪彎月和滿天星光,再加上兩盞燈籠,走夜路也勉強合適了,華英和林琅哪裏還有反對的想法,隻能是連連點頭。

隻是三人走出古宅大門的時候,楚恒突然皺起眉頭。

好像忘記了什麽?……算了,既然想不起來就不重要,先離開是非之地再說!

天亮的時候,三個人進了城,接著便是縣城內一片混亂。

楚恒坐在路邊的茶肆裏,望著上百人匆匆出城去,想必是去古宅裏找人,自己細細盤算了一下,估計最多再有半個時辰就會有人來找自己了吧?雖說這次事件的所有犧牲者都是自己作死,但看陳欣、方坤他們的德性,能養出這樣兒子的家庭想必不會喜歡講理。

就在此時,兩個人站到了楚恒麵前。

“這麽快就派人來抓我背鍋了?”楚恒臉皮抽搐一下,然後才注意到對方的打扮似乎不像什麽家丁或衙役。

準確的說,根本就不像這座城裏的人。

站在楚恒麵前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二十三四,女的十六七,都是精神奕奕,一身勁裝,男子手中一柄黑色長槍,少女則在背後插了雙劍。這種騷氣的出場方式,如果不是真有兩下子,那就是聽多了評話,想要混江湖行俠仗義的一對蠢貨。

“這位道長,聽說是你在山中古宅裏消滅了厲鬼?”楚恒還在琢磨對方身份,男子率先開口,“在下李明,這是舍妹李媚,聞名特來拜訪。”

“這事兒傳這麽快?”楚恒滿臉懷疑,“兩位不是本地人吧?這件事傳出來隻怕還不到一個時辰,你們怎麽知道的?”

李明有點尷尬地回答:“實不相瞞,我們本要上京,途中聽聞了古宅裏的藏書傳說,順路尋來……結果今天剛到這裏,就聽說道長已經解決了厲鬼。”

楚恒眯起眼睛:“你們也要尋那得道仙書?”

“世間靈氣幹涸,就算真有這種仙書,練了也是無用。”李明答道,“我們得知道長能驅厲鬼後,便來尋道長了。”

楚恒挑起眉毛:“知道靈氣幹涸的可不是普通人……兩位到底是?”

“啊,失禮了,還沒報上家門。”李明肅容抱拳,“望州李家,道長可聽說過?”

“獵魔人?”楚恒終於真正詫異了,“沒想到望州李家也還有人行走江湖?”

一直在旁邊乖巧聽兩人交談的李媚忍不住插嘴:“道長見過別的獵魔人?”

“前段時間見過羅山白家的人。”楚恒說著也向兩人施禮,“小道是靈文門五十三代傳人,楚恒。”

李明和李媚的表情跟楚恒剛才詫異樣子差不多:“靈文門……修真十大派?!”

“哪還有十大派,我們不比獵魔人,靈氣枯涸的時候就是廢物……隻怕十大派的人加起來也不到十個了吧。”楚恒歎了口氣,“兩位既然是望州李家的獵魔人,那自然比我能打十倍,不知道尋我為了何事?”

李明道:“特來邀道長一同上京。”

“上京做什麽?”

“上京除妖。道長想必也知道,望州李家擅長近攻,不擅道法,故而想尋修道人相助。”李明答道,“既然道長是靈文門傳人,那便再好不過!”

楚恒好奇地看看這兩人武器:“是什麽樣的大妖,讓望州李家也要找援手?”

“數月前一位同宗族人傳來消息,京城內潛伏兩隻大妖,其一為鐵臂蒼狼王,楚道長想必是知道的?”

楚恒抽了一口涼氣:“四百年前鬧得天翻地覆那隻?他的封印被人揭了?”

“隻怕天底下沒誰能對付它。”楚恒苦著臉接口,“四百年前修真十大派還有力量將它封印,現在嘛……李兄,你有沒有覺得,我們應該再找幾個幫手?”

“隻怕來不及。”李明回答,“那邊還有一隻大妖,也是至少四百年道行,跟蒼狼王勢成水火,隨時可能火並。”

“那不是正好……”楚恒剛剛脫口而出這句,馬上反應過來,“妖丹!”

妖怪修行百年便有妖丹,四百年妖丹可是大補,若讓這兩隻大妖搶在獵魔人之前分出勝負,其中一隻搶到了另一隻的妖丹……這大寧朝隻怕要完。

“一狼一狐,都不好對付,讓它們獲得妖丹之力就更難對付。我們也知道多召集人手更有把握,但時間緊迫,現在獵魔人和修行人又實在太少,隻能找到幾個是幾個。”李明誠懇地說,“還請道友務必助我們一臂之力!”

楚恒的注意力卻全落在李明剛才那句話上:“你等一下!除了蒼狼王,還有一隻是什麽來著?”

“狐狸精!”李明回答,“四百年的妖狐!”

楚恒已向門外走去:“那還等什麽!走吧!”

李明和李媚顯然對楚恒這個反應頗為意外,詫異地對視一眼才反應過來,連忙跟著楚恒出城去了。

到得傍晚時分,去塢堡找人尋屍的人群才回到城裏,統共發現五具屍體,偏偏就是陳欣的屍體遍尋無果。這時候才有人想起要找那個小道士,自然是再也找不到的了。

熊英猛和何彩雲也被尋了回來,兩人一直在一起,皮都沒破一塊,隻是後半夜時,他們身上揣著的符咒突然燒起來,接著一聲尖嘯遠去,著實把兩個人嚇得不輕。

又過幾年,這兩人居然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