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獵魔人

“獵魔人”的血脈是一個詛咒。

白秋鳴一直這麽認為。

這該死血脈在他的家族裏已經傳承了七百多年,在折騰了三十多代人以後終於即將達成它的目標——讓白家絕戶。

現在,二十四歲的白秋鳴已經是白家獵魔人的最後一人了。

他對這一點並不奇怪,事實上,他對白家血脈居然能延續到今天反而感到不可思議——繼承白家血脈的人都是自幼身體孱弱,動不動就會頭痛發燒腹瀉,體力活固然幹不成,但走文科也到了連鄉試都撐不下來的地步,這就可以說是非常絕望了。

但偏偏就是這樣的百病之身,卻被譽為最強的獵魔人血脈之一,簡直讓人笑都笑不出來。

比如現在,白秋鳴就一臉不爽地看著眼前這戶人家。

這朱牆碧瓦高門大院,一看就是本地豪強,說不定平時欺男霸女的事情沒少幹……啊,幹脆讓他們死了算了!

但是不行。獵魔人的血脈在沸騰,他能清晰看到牆後衝天的妖氣,能聽到死人的魂魄在尖叫,讓他無法掉頭就走,棄之不顧。

羅山白家獵魔七百年,從來沒有見到害人妖魔轉身逃命的道理!

就在這時,街對麵搖搖晃晃走過來一個年輕的道士,這道士一身道袍破破爛爛洗得幾乎發白,滿臉帶著職業性笑容,白秋鳴隻看了一眼就懶得看他:現如今這種一看就知道是騙錢的假修行人實在太多,像這麽年輕的道士,就更不可能有什麽道行。

那個道士此刻也走到了豪宅門口,遲疑了片刻後還是舉手敲響了大門。

片刻之後,大門打開,一臉不耐煩的家丁探出頭:“敲什麽敲,不知道這是本縣赫赫有名的陳老爺家裏嗎!小牛鼻子,你要做什麽?”

年輕道士連忙行個禮,陪著笑道:“小道楚恒,遠遠看到這座宅子似乎有所不妥,隻怕有妖魔作祟,故而……”

話還沒說完,家丁已經自門後摸出一根棍子來,對道士劈頭蓋臉地打下去:“好大膽的牛鼻子,居然敢說我們家裏有妖怪?老實告訴你,爺爺我就是夜叉,今晚要拿你的心肝下酒!……給爺爺滾蛋!再讓我聽到你胡說八道,就拔了你舌頭!”

道士抱著頭鼠竄而逃。

坐在陳家對麵茶肆裏的白秋鳴倒是對這道士有點刮目相看了:沒想到這個叫楚恒的道士,年紀輕輕,也能看出陳家的衝天妖氣?但據說現在修道人都沒法使用法術了,他又是怎麽看出的?莫非也是另一支獵魔人後裔?

正想著,就見那道士敲開另一戶人家的門,依舊是滿臉帶笑:“小道楚恒,遠遠看到這座宅子似乎有所不妥,隻怕有妖魔作祟,故而……”

“滾!”

白秋鳴歎了口氣,對自己剛才的想法感到好笑。

這世道哪裏還有真修行人,麵對滾滾妖潮,也就隻剩天賦血脈的獵魔人還在苦苦支撐。

還是自己動手吧,雖然在活人麵前不經打,但至少在人類之外的存在麵前,白家血脈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白秋鳴招呼店家算了茶錢,提起自己的包裹往街道另一側走去,那邊有個沒啥香火的城隍廟,廟祝隻收了十個銅板就答應讓他在後院暫住一晚,可見實在是窮得慌了。

城隍廟後院和前庭一樣破敗,能住人的房間隻有兩個,其中一個自然是老廟祝自己的,另一個便給了白秋鳴,雖然這房間四麵漏風還夾雜著一股黴味,但白秋鳴本來也不打算長住,白家人縱使身體孱弱,也沒弱到湊合一夜都做不到的地步,更何況今晚也未必有多少時間在這房間裏住……

白秋鳴一邊想著一邊推開房門,然後他就看到那個叫楚恒的小道士正翹著二郎腿,優哉遊哉地躺在**哼歌。

兩人目光相接,都露出了詫異的表情,最後是楚恒先坐了起來:“喲,兄台,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沒有。”白秋鳴努力板著臉,“這位小道長,我是向廟祝付錢,他才同意我住在這裏……”

具體付了多少錢他沒說,丟人。

楚恒撓撓頭道:“我也是朝廟祝付了錢,他同意我在這裏暫住一宿……整整三個銅板呢!”

“……這老混蛋!”白秋鳴好懸沒把罵人話噴出來。

楚恒看白秋鳴的表情,也是馬上領悟到幾分:“那位老前輩,是兩邊撈錢啊……佩服佩服!”

白秋鳴皺著眉正在想怎麽讓這一臉無賴相的道士把床讓出來,楚恒卻已經跳下床:“這位兄台,這床該當是你的,還是你睡吧,小道我隨便找個牆角打盹就行了!”

對方如此上道,白秋鳴不禁愕然,將所有說辭都咽到了肚子裏,就聽楚恒笑道:“那廟祝連我的三個銅板都收,斷沒道理拒絕兄台你的錢——白家的獵魔人,再窮也不至於出比這更低的價吧!”

白秋鳴這次是真的吃了一驚:“你怎麽知道……”

楚恒指了指白秋鳴腰間掛的一塊木製腰墜:“羅山白家,這個標誌還是挺出名的……可喜可賀,我當年跟老不死的師傅討論時,他還以為白家一百年前就絕後了呢!”

白秋鳴忍不住問:“道長師出何門?”

聽到這個問題,縱使是楚恒也麵色一肅,挺直腰答道:“小道楚恒,乃是靈文門出身。”

“原來是傳說中的修真十大派!”白秋鳴頓時緊張起來,“失敬失敬!在下乃是羅山白秋鳴……”

“白兄就不要客氣了,什麽修真十大派,現在都死得隻剩小貓兩三隻。”楚恒撇嘴道,“想必白兄你也知道,現在天地靈氣幹涸,哪裏還能修什麽道?倒是你們這些獵魔人,一身神通都是天賦,對付那些邪門歪道不受影響!”

這是獵魔人最值得自豪的優點之一,白秋鳴也不謙虛:“白家數百年來,也就隻有此事算是不辱先祖之名……楚道長,不知你的降妖手段還有幾分?”

楚恒當然不能滅自家威風:“白兄放心,小道不敢說追上五百年前那些飛升大能,至少最近百年內,小道能排師門前三!”

這話真沒有任何水份,除了他自己和幾年前暗戳戳飛升的黃鶴,靈文門這一百年內統共也隻有三個傳人,其中有兩個煉丹煉出問題把自己毒死,還有一個出門降妖時被當做妖道,打入大牢被判流放千裏,師兄弟們聞訊把他救回來時隻剩半口氣——楚恒自認再怎麽爛,也比這三位倒黴前輩強。

白秋鳴自是不知道靈文門這一百年的慘狀,聞言精神大振:“既然我們都是斬妖除魔為己任的同道,可願意與我一起去捉妖?”

楚恒愣了一愣,隨即便拍起了胸脯:“甚好甚好,修道人和獵魔人並肩作戰,這也是最近百年都沒有了吧?哎,我圈這些年實在是拖貴圈後腿了……”

白秋鳴聽得似懂不懂:“什麽我圈貴圈?”

“前些日子救了一個書生,從他那裏學到的新詞兒,別在意!”楚恒已經開始摩拳擦掌了,“白兄,幾時行事?”

白秋鳴倒沒料到這年輕道士如此古道熱腸,也不由得心生暖意:“白天太容易擾民,還是晚上行事安全點!”

“好,那就晚上動手!”

晚上來得很快。

這座縣城不大不小,反正夜幕降臨後不到一個時辰,街道上已經沒了人。

楚恒與白秋鳴便在此時離開城隍廟,重新站到了陳家的大門前。

然後兩人麵麵相覷,都露出“你倒是說點什麽啊”的表情。

“白兄,妖魔就在裏麵?”楚恒道,“可知道是什麽妖魔,實力如何?”

白秋鳴奇怪地看著他:“楚道長,你是修道人,難道感覺不到妖氣?”

“多新鮮啊,這天底下還有幾個能感覺妖氣的修道人?”楚恒用更詫異的表情看回去,“我們可比不得你們獵魔人天賦異稟!”

“好吧好吧……那妖氣息不弱,想必至少是數百年的大妖,楚道長萬不可大意。”白秋鳴說著向楚恒伸出手去,“辛苦道長了。”

楚恒看看白秋鳴的手:“幹嘛?”

“勞煩你送我進去。”

“你獵魔人哎,傳說獵魔人能追驚馬,能裂金石,你翻不過這道牆?!”

“我是白家的獵魔人。”白秋鳴陰著臉回答,“白家獵魔人是什麽樣的,楚道長不知道嗎?”

楚恒努力回憶片刻,然後一掌拍在自己額頭上:“羅山有白家,遇妖猛如虎,平時軟腳蝦……我真忘了這茬!”

“……你倒也不必把後一句念出來。”白秋鳴臉上肌肉抽搐了兩下,然後猛地意識到一個問題,“也就是說,我們兩個……一個看不到妖氣,一個翻不過牆?這是要怎麽除妖!”

楚恒卻胸有成竹:“白兄不必擔心,有沒有聽過一個寓言?一個瞎子和一個瘸子,分開來都不能走路,但瞎子背著瘸子,瘸子指路,就能自由行動!”

“照你這意思,我們誰瘸誰瞎……行了別提這個了,都不是什麽好詞!”白秋鳴沒好氣地拒絕了這個比喻,“楚道長,你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楚恒低頭在包裏翻出一張符:“白兄,這張穿牆符,隻要十個銅板!你把它往身上一貼……”

“你這個時候居然找我要錢?!”

“送送送!免費送!”楚恒連忙解釋,“平時做小本生意習慣了,白兄不要見怪!”

“就算你送我,我也不敢用。”白秋鳴歎了口氣,“我們白家天生與這些東西相克,什麽符籙咒水,仙丹靈藥,用到白家人身上都大打折扣,不然以白家這麽多年的麵子,還換不到兩顆洗精伐髓的丹藥?”

楚恒尷尬地把符紙收回去:“連符紙也不敢用啊……”

“運氣好的話就根本不會起效,運氣差的話穿牆穿到一半就卡在那兒。”白秋鳴悻悻地道,“若是我能如其他獵魔人一樣行動,這點妖氣又何須等到現在,還要勞楚道長你幫忙?”

楚恒摸了摸頭,卻是找了張符往自己胸口一貼:“既然如此,那就隻能扮瞎子瘸子了!”

白秋鳴還沒搞懂怎麽回事,楚恒已經把他背了起來,輕輕一跳便躍上一丈多高的牆頭:“白兄,指路吧!”

白秋鳴完全沒想到符籙還有這種用法,呆滯片刻才反應過來,向這大宅某個方向一指:“楚道長,那邊!”

楚恒聞言也是毫不猶豫,朝著那邊猛地一躍過去。

他的選擇一點也沒錯,畢竟身上這張符名為神力符,有效期內可使人力氣增大十倍,即使背著大活人白秋鳴也能跑跳自如,照這一跳的距離,最多三次便可到達妖力所在之處。

唯一漏算的是……神力符可不負責減輕兩個人的重量。

二百多斤從好幾丈高的地方重重砸下來,後果自然隻有一個,在屋瓦嘩啦啦亂響一片的巨大動靜中,兩人果斷砸穿了屋頂,摔進了他們腳下的房間。

此時雖然天黑,但大多數人仍未入睡,楚恒和白秋鳴墜入的這個房間裏也沒有熄燈,楚恒在混亂中看到一對青年男女驚呼著從**坐起,頓時也大為尷尬:“不好意思,得罪得罪!我啥都沒看見!”

在那個小夥子試圖穿褲子的空隙裏,楚恒和白秋鳴一頭撞出門去。這時候外麵院落中已經有好幾家打開了門,望見這兩個陌生麵孔都是大吃一驚,隨即做出了同樣的判斷和反應。

“抓賊!”

“小偷進宅了!”

“叫護院來!打死這兩個小賊!”

兩人麵麵相覷。

說好的降妖除魔咋就變成這樣兒了?

“現在說我們是來抓妖怪的,還行不行得通?”楚恒苦著臉問。

白秋鳴看了一眼正在衝向這邊的幾個壯漢,不禁吞口唾沫扭頭就跑:“楚道長若有興趣,可以自己試試,我就不奉陪了!”

結果楚恒跑得比他還快:“師門有訓,對無辜普通人不能出道門殺招!”

白秋鳴聽得呆了一呆,隨即反應過來,對靈文門也佩服得五體投地:這門中戒律真是滴水不漏,對“無辜的普通人”不能用“道門殺招”,若是對方不無辜,或是不普通,隻怕各種法術符籙就招呼上去了;不用“道門殺招”,用普通武器招呼隻怕也沒什麽關係;就算真的是無辜普通人,隻要不用殺招,似乎還是說得過去……

兩人如沒頭蒼蠅一般在這陳家亂竄了一陣,後麵的追兵沒甩開,倒是吸引了更多人,家丁護院們紛紛大聲喝罵著衝過來,若不是楚恒在自己身上貼了一張神行符,隻怕早就被打成了豬頭,白秋鳴更慘,他本就體質孱弱,跑得又慢,左肩挨了狠狠一棒,眼見得肩頭都已經腫了起來!

“白兄,你有沒有發現哪裏不對?”楚恒一把將白秋鳴拽過來,剛好避過對麵家丁的棍棒,“你感應的妖氣方向真的正確麽!”

白秋鳴累得呼呼喘氣:“妖氣……妖氣方向……不會有錯!但是……楚道長!我也覺得有問題!”

這時候楚恒伸出手臂,硬生生擋了對麵砸下來的木棍:“師門可沒說不能用符咒防禦……白兄,你剛才說啥?”

“這裏不對勁!”白秋鳴喊道,“不管怎麽說,這戶人家都太大了!我們跑了這麽久也沒接近妖氣多少!不對勁!”

楚恒馬上反應過來:“我們中了幻術,或是入了陣!”

“這宅內隻有妖氣,沒有靈氣,怎會是陣……”白秋鳴道,“楚道長,隻怕……那邊不是普通妖怪,是一隻狐狸精!”

楚恒頓時瞪大眼睛:“白兄,當真?”

“我不能確定,但天下妖魅,沒有比狐狸精更擅長幻術的了!隻有狐妖,才可能用幻術把一個靈文門道人和一個獵魔人困住!”

當然,這個靈文門的道士全身幾乎一點法力沒有,這個獵魔人也不經打的事實,是被兩人選擇性忽視掉了。

楚恒已經整個人都興奮起來:“所以說,這些人都是被狐狸精蠱惑了!”

“我可沒這麽說,這隻是可能……”白秋鳴的話沒能說完,楚恒抓著他便是加速狂奔,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跟著追了出來,好幾次白秋鳴都以為是絕路的地方,被楚恒硬是穿堂過戶地殺出一條路來,白秋鳴不但體虛,跑到後麵都開始心虛:“這時候要被抓住,那是無論如何都洗不清……”

跳出一扇窗戶,前方突然一空。

已經習慣了前麵路上各種阻礙的楚恒和白秋鳴都愣了一愣,打量著出現在自己麵前的一塊空地。

“這是……練武用的校場?”楚恒環顧四周,“這陳家到底是多有錢?!”

這片校場四周插有火炬,將周邊範圍標識得清清楚楚,麵積堪比一塊農田,站個兩千人不成問題,陳家不過區區一個小縣城裏的豪強,建出這樣的宅院簡直匪夷所思,一般來說隻有兩種可能,一是這陳家心比天高,想要練兵扯旗造反,二就是另有蹊蹺。

“若說幻境,狐狸精的幻術確實也能做到!”白秋鳴好不容易勻了氣息,“但若隻是單純妖術,想要瞞過我這白家血脈的眼睛卻不容易……還有別的什麽在阻礙我!”

“白兄你這就有所不知了,現在的妖怪都是奸詐無比,根本無需自己出手!”楚恒冷笑一聲,“以這狐狸精的道行,迷惑凡人乃至修為不深的修道人恐怕不是問題!”

“修為不深的修道人?”

楚恒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變得尷尬起來:“也就是……眼下這世間幾乎所有的修道人啦!”

白秋鳴嘴角一抽:“所以你也看不穿這裏到底有什麽異常?”

楚恒不甘地低頭翻起包來:“白兄莫慌,我靈文門千年傳承,總有點辦法的……”

“不知道楚道長有沒有同門在附近?”白秋鳴忍不住道,“這幻陣並未斷絕內外聯係,若是能傳訊……”

“我好像忘了告訴白兄。”楚恒抬起頭來,誠懇地看著白秋鳴道,“靈文門現在就隻剩我一個了。”

“什麽?!”

白秋鳴沒來得及繼續震驚,因為一支箭矢突然飛過來,若不是楚恒將他推開,白秋鳴的臉上險些多出一個洞。

“弩?”楚恒吃驚地望著校場對麵出現的十幾個武者,“難道真的沒什麽幻境,這陳家是真想造反?”

大寧朝立國百餘年,國本已固,就算是藩王或大將作亂,也沒一例成功的,區區一個縣城裏的豪強是哪裏來這等勇氣?

那群武者自然是不管楚恒多麽詫異,舉起手裏武器便衝過來,楚恒正要驅動符籙,白秋鳴卻皺眉道:“不對,他們身上有妖氣!”

“妖氣?”楚恒追問,“都是妖怪?”

“哪來那麽多妖怪,被妖怪迷惑的凡人而已!”白秋鳴糾正道,“楚道長,你平時都怎麽降妖的!”

“白兄,你是獵魔人,現在問我?”

“我白家向來不對付普通人……當然,現在白家也隻剩我一個了。”白秋鳴苦笑,“還是道長你出手吧。”

楚恒咧嘴:“那就隻能憑這千年傳承啦!”

話音未落,他的手已經揚了起來,便見滿天都是金光閃閃的符籙,不但那些家丁看得目瞪口呆,就連白秋鳴也張大了嘴:“楚恒你都是這麽用符的嗎!”

這場麵衝擊力太大,白秋鳴連“楚道長”的尊稱都忘叫了——他往日裏見過的幾個修道人,誰不是小心翼翼把師門符籙當寶?哪有像這麽敗家的用法!

不過這堆靈符丟出來確實效果顯著,隻見得空氣中一片白霧陡然生起,轉眼間校場裏便什麽都看不見了,那幾個家丁也是一臉茫然地停下腳步,如喝醉了一般身形搖搖晃晃,顯然是著了什麽道兒,暫時沒法再形成威脅。

楚恒和白秋鳴便趁著這機會快速跑過校場,但白秋鳴還是心緒難平:“楚道長,你方才用符籙的氣勢……是不是太豪放了些?”

“我有什麽辦法,天地靈氣枯竭,我們這些修行人也難做啊!”楚恒理直氣壯道,“假設世間眾生都要奔向成功的話,白兄你這樣天賦異稟的在起跑線就已經搶跑了,而像我這樣根骨平平的能怎麽辦,當然隻能靠師門長輩留下的遺產了!”

“……我怎麽聽著有點生氣呢?!”

楚恒兀自不知趣地繼續勸說:“白兄你何必生氣,你想想,自己一身本事都是娘胎裏帶來,誰也拿不走,想怎麽用就怎麽用,我就不行,除了這一口袋的靈符特別好用以外,那是一無所有……”

“行了,越聽越生氣!”白秋鳴忍無可忍,終於伸手製止楚恒再說下去,“先說清楚,我對妖可以,對人不行,接下來就全看你那堆用不完的符了!”

“啊?”楚恒聽得莫名其妙,但他馬上就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他們兩人已經借著迷霧的掩護衝過校場,來到對麵的出口,但出口那邊卻看著有點難辦——至少二十名滿臉橫肉的家丁手持棍棒堵在門口,便是一隻老鼠也鑽不過去。

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站在家丁們身後,跳著腳尖聲叫道:“拿下這兩個小賊!”

白秋鳴早就是一腦門的汗:這群家丁個個凶神惡煞,一看就是每天至少六個時辰都在練肌肉的,真要正麵打起來,楚恒或許還能貼張神行符溜之大吉,白家的獵魔人恐怕就要在今晚絕後了……

楚恒煩惱地抓了抓頭發,眼見家丁們已經躍躍欲試,終於忍不住大喝:“且住!這是誤會!”

這句話果然有效,家丁們聞言都放慢了腳步,不由自主地往管家那邊看,管家冷笑道:“哪有那麽多誤會,先打斷你們的腿,再說有沒有誤會!”

家丁們了然,重新舉起木棍。

“我是來幫你們的!”楚恒大叫,“還執迷不悟,就死到臨頭了!”

或許是楚恒的道士打扮有一定說服力,家丁們又一次放慢腳步,回頭去看管家,把管家氣得跺腳:“一幫蠢貨!他說什麽你們就信什麽?先打斷他的腿!”

楚恒也拚命地揮舞桃木劍:“你們宅裏有妖怪,遲早害死你們!”

這次家丁們是說什麽都不聽了,嗷嗷叫著往上撲,但他們還沒跑出兩步,就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都住手。”

家丁們連忙刹住腳步,管家也像是被火燒到似的跳起來,朝那個聲音的主人鞠躬行禮:“老太爺!”

借著火把光亮,楚恒看到對麵門內有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慢慢走了出來。

“這老人被妖氣感染更重……”白秋鳴壓低聲音道,“但不知為何,卻是眼神清明,不像被蠱惑了的樣子。”

“就是說能聽得進去人話了?”

“不但聽得進去,還聽得很清楚。”那老人陰著臉道,“你們說的我全聽到了。”

楚恒尷尬地笑:“這樣啊,我應該更委婉一點……”

“少說廢話!”老人打斷他,“你們夜闖民宅,打死也是罪有應得,但我陳家數百年清白,卻不能隨你們誣陷!當著家中下仆,公認宣稱我家中有妖怪……你若是說不明白,就把你們兩個當妖怪燒了!”

白秋鳴打個哆嗦:“楚道長,快告訴他們真相!”

楚恒一臉無辜地看他:“白兄,說這宅內有妖怪的不是你麽!”

這時候兩人才意識到問題在哪裏:沒有證據!

然而話說回來,降妖伏魔這種事,除非最後把妖怪打出原形,否則本身就是不好向凡人說清楚的!總算白秋鳴跟妖怪打交道比較多,趕在家丁們將木棍換成火把之前想到了說辭:“其他人不論,這位陳老太爺你自己應該清楚吧?你家中可有下失蹤?可有人性情大變?可有夜間鬼哭?不……老太爺,你家中妖氣如此濃烈,隻怕情況更嚴重,該不是那妖怪已經公然現形了?”

“若是如此,我們二人便專為降服這妖怪而來!”楚恒馬上跟著幫腔,“請老爺子放心,我們都是道門正宗傳承,收拾一隻妖怪不成問題!”

陳老太爺麵無表情地瞪著他,半晌才開口:“故弄玄虛,誇大其詞!一分凶險要誇到十分!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些假道士的手段麽?陳樹,帶這兩人去我書房,我有東西給他們認,若是認不出來,便打斷腿丟出去!”

那管家躬身應諾,喝令家丁們暫時收起棍子,示意楚恒和白秋鳴跟自己走,兩人這才鬆口氣,知道這一關暫時算是混過——陳老太爺如果真的不信,早就讓家丁們打上來了。

陳樹帶著兩人走過幾條回廊,進了一間屋子,楚恒看這房間擺設便知道是老太爺的書房,隻是牆上居然還掛了一柄木劍,這可不像一般人家的愛好。

陳樹讓他們在屋內稍待片刻,自己先走了出去,楚恒和白秋鳴對視一眼,都是苦笑:傳說裏修道人除妖,都是騰雲駕霧一派仙家風範,誰家不是看了就要磕頭,當場焚香禱祝?結果到了自己出馬,首先要防的卻是不要被人當小偷騙子拿了!

“白兄,現在那妖怪離我們已經不遠了吧?”楚恒道,“你可感知得到詳情?”

白秋鳴凝神感應,應道:“從妖氣來看,應是至少三百年道行的一隻狐妖,不過……”

楚恒頓時精神大振:“真是狐狸精?是狐狸精就好!”

白秋鳴好奇地看他一眼:“楚道長到底和狐狸精有什麽過節?”

楚恒歎道:“說來話長……”

他的回憶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因為陳老太爺這時候推門進了屋,盯著兩人道:“你們能降妖?可知道我家裏有什麽妖怪?”

白秋鳴還沒說話,楚恒已經一本正經道:“若小道沒算錯,乃是一隻三百年道行的狐妖!”

這句話的效果著實是立竿見影——陳老太爺一下子就跪了下去,抱住楚恒大腿不放:“仙師,仙師,請無論如何,救我陳家老小性命!”

楚恒和白秋鳴都被嚇到,白秋鳴連忙將老頭子扶起來:“陳老太爺不必如此,請先站起來說話……這麽說,老太爺你是知道家裏有妖怪了?”

陳老太爺涕淚交加:“自然是知道……這狐妖害了我家二十年了!”

“二十年?”楚恒詫異道,“你家怎麽還沒死光……哦不是,這到底怎麽回事?”

陳老太爺深呼吸幾口,將情緒平複下來,這才開始講古。

原來陳家先祖當年也是一家修真門派的弟子,由於靈氣日益枯竭,修煉無法再有進展,便還俗回來定居於此,仗著一些道門手段很快發家致富,成了本地豪強。但這位先祖去世後,他留下的一些法寶便無人能用,一直擱置到二十年前,一隻狐妖闖入陳家索要先祖法器,陳家人哪裏是對手,隻能乖乖將法器奉上……

“等一下,二十年前你們就把法器交出去了?”楚恒忍不住打斷,“那這孽緣還糾纏到今天?”

“當初先祖為防止法器被外人奪走,將其煉製為滴血驅使,隻有陳家血脈才能使用,無奈我等後人無能,連驅動它也做不到,那妖狐更是不能。”陳老太爺歎道,“但妖狐卻不甘心,想出了歹毒法子……”

白秋鳴眼中寒光一閃:“取血?”

“正是!”陳老太爺帶著哭腔道,“自那時起,陳家子孫每月都被那妖狐抓去放血,試圖用陳家的血重新祭煉法寶……這二十年來,死在妖狐手下的已近百人!若兩位仙師再晚幾年來,隻怕陳家就沒人了!”

楚恒哼了一聲:“這狐狸精如此喪心病狂,真當世間沒了修行人?白兄,我們這就去將它正法!”

白秋鳴亦是點頭:“陳老太爺,請告知狐妖所在!”

狐狸精眼下的位置非常符合它的邪惡定位:就在陳家的地牢裏。這裏本是陳家的地窖,狐狸精品位獨到,將其選為自己耀武揚威之地,每次陳家族人要被放血都是在地牢裏進行,想必此地多半是屍骨累累,鮮血遍地,和地獄也差不多。

“楚道長,千萬小心,那狐妖不止是會用幻術。”在即將進入地牢前,白秋鳴忍不住提醒一句,“它祭煉道門法寶二十年,已經能發揮部分威力,我們路上看到的幻陣也有這法寶一部分功勞!”

楚恒咧嘴一笑:“我倒要看看,什麽法寶能擋得住我靈文門千年傳承!”

白秋鳴隻能苦笑。多少英雄苦其心誌勞其筋骨才能達到的境界,這位楚道長一個“千年傳承”下來就能擺平,看來靈文門確實隻剩他一個人了——但凡再多一個師門中人,也不能容忍這種敗家子的!

但……有點羨慕是怎麽回事!

說話間兩人已經推開地牢的門,這地牢裏也是燈火通明,卻沒有什麽屍骨血泊,陳設極為簡單,兩人首先看到的是一個滿頭珠翠的盛裝女子,正舉起鞭子,要向蜷坐在牆角的另一個女子抽過去。

地牢門打開的動靜頗大,盛裝女子聞聲回過頭來,滿臉都是詫異之色——這是楚恒猜的,盛裝女子臉上撲著厚厚的粉,遠看跟個麵團差不多,哪裏看得出表情?但這不影響楚恒出手,他見自己這邊行跡已經暴露,索性直接飛出兩張靈符:“妖孽,受死!”

這兩張靈符如閃電一般撲到盛裝女子身上……然後就化作兩張普通紙片飄落於地,而那盛裝女子除了被這兩張符嚇了一跳之外,竟是什麽事都沒有。

“好厲害的妖孽!”楚恒更是駭得出了一身冷汗,“這狐狸精的道行隻怕不止三百年!白兄,助我一臂之力!”

白秋鳴卻是麵色古怪,指了指那邊坐在牆角的女子:“楚道長……那才是狐狸精。”

“啥?!”楚恒吃驚地望向那個女子,那分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低垂著一雙睫毛長長的大眼睛,長發及腰,極為惹人憐愛,隻是雪白肌膚上遍布傷痕,一襲白裙也是破破爛爛,連大腿都幾乎要遮不住,手腳上還鎖著鐵鏈,一看就是不知道被虐待了多久的樣子。

“你跟我說那個美少女是狐狸精?”楚恒叫道,“我妖怪見得少,你不要騙我……怎麽看都是這邊拿鞭子的醜八怪更像妖怪吧!”

“接受現實吧楚道長。”白秋鳴說,“那隻小狐狸的尾巴都還沒收起來呢。”

聽到這句話,白衣少女居然臉紅了一紅,身後毛蓬蓬的棕色尾巴一晃消失無蹤。

這時候盛裝女子才反應過來,一手叉腰,氣勢洶洶地喝道:“你們進來做什麽!這賤婢今日可還沒到放血的時候,老娘今日還沒打夠!”

“你本來就很像反派了,勞煩不要繼續說反派的台詞。”楚恒喃喃道,“你這樣子,我會開始懷疑自己的立場。”

盛裝女子猛地皺起眉毛,臉上白粉簌簌往下掉:“且慢……你們是什麽人!不是陳家的人!”

“你才發現?”白秋鳴冷冷道,“本來我們以為是狐狸精害人,不過看來……居然剛好相反?”

一個陰冷聲音在兩人背後響起:“不錯。”

幾乎與此同時,楚恒抓住白秋鳴猛地一拽,便見寒芒一閃,白秋鳴背上多出一條血口來!

兩人都是就地打了個滾才爬起來,楚恒抬頭望去,隻見陳家老太爺手持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劍,麵無表情地站在地牢門口,他手裏的劍則是透出一抹血色。

白秋鳴的血。

“沒想到真正的問題出在你身上啊,老爺子。”楚恒歎了口氣,“不是說你神智清醒麽?”

“我很清醒啊,小道長。”陳老太爺回答,“不清醒的是你們兩個。”

盛裝女子這時候才搞清怎麽回事:“老爺!他們是外人?”

“兩個學了點皮毛本事就想行俠仗義的蠢小子。”陳老太爺麵無表情將劍舉起,“不過一個是道士一個是獵魔人,當做材料卻是合適得很。”

盛裝女子尖聲大笑:“原來如此,那就留下來吧!”

說著,她手中的鞭子居然變長了好幾尺,猛地向兩人襲來!

“這鞭子有古怪!”楚恒瞳孔收縮,“她竟然……會道術!?”

“什麽道術,這鞭子上妖氣纏繞,分明是以妖氣驅動的!”白秋鳴早已躲到楚恒身後,“我明白了!什麽狐妖以陳家族人的血驅動法寶……明明是陳家以狐妖的血驅動法寶!”

楚恒手忙腳亂地掏出一把符,空中泛起一層金光,將鞭子擋了回去,然後他才顧得上看了少女一眼:“所以那隻狐狸精乖乖地讓一群凡人鎖在地牢裏抽血?現在的狐狸精都這麽會玩了?”

盛裝女子冷笑著又是一鞭抽來:“無知小輩,我家老爺法力無邊,是他鎮著這狐妖!”

“放屁,這世間哪還有光憑法力就能鎮住三百年狐妖的高手?”楚恒嗤之以鼻,“除非他是……等一下,不會是真的吧!”

白秋鳴也驚呼起來:“楚道長,搞不好就是真的!”

隻因那陳家老爺子手裏的劍已經燃起金色光芒,乃是正統之極的玄門道法!

“你不是什麽陳家後人……”楚恒麵色嚴肅,“你就是那個一百多年前的陳家先祖!”

陳老太爺獰笑道:“老夫修道百年,不但鎮得住狐妖,也鎮得住你們這兩個毛頭小子!”

寶劍的光芒大盛,向楚恒和白秋鳴直斬過來!

這一瞬間,白秋鳴幾乎以為自己要被劈成兩半。

但是隻聽“哢嚓”一聲大響,楚恒前麵光芒四射,卻見陳老太爺慘呼一聲,身子飛起來重重撞上牆壁!

這時候,楚恒前方飄舞的上百張符籙才飄然落地:“修道百年?老子有千年傳承!”

“老爺!”盛裝女子驚呼一聲,手中長鞭又打了過來,“你們這些畜生!”

但這一擊也依然沒什麽用,楚恒口袋裏的靈符好像使不完似的,長鞭被打得左右搖晃,最後甚至直接脫手飛出,在女子驚呼聲中斷成了四五截!

“你們隻會一點道門裏的皮毛功夫,不可能是我們對手。”白秋鳴開口道,“現在可以說實話了吧,你們到底做了什麽,這狐狸精是怎麽回事?”

陳老太爺搖搖晃晃站起來,表情分外猙獰,根本不理白秋鳴的問話,隻朝那少女厲聲吼道:“胡小慧!你再不出手,休想再見到你兒子!”

這話一喊,楚恒忍不住整張臉都垮下來:“嘿,你還真是反派!”

那少女本來一直不言不語坐在牆邊乖巧得很,聽到這話眼中厲芒一閃而過,竟是就這樣掙斷鐵鏈,憑空飛了起來,體內發出一股幽暗氣息,連地牢裏的火把光芒都黯淡了幾分,再加上她背後飛舞長發和血跡斑斑的白裙,還有依然在她手腳上的半截鐵鏈,頓時詭異氣息撲麵而來!

白秋鳴也吞了口唾沫:“是狐妖無疑……但確實有點奇怪……”

說話間少女已經望向楚恒這邊,張口噴出一道黑氣,楚恒不敢怠慢,甩手又是一片符籙灑出,隻見得地牢裏狂風大作,火把瞬間全部熄滅。楚恒頓時傻了眼,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雙碧綠的眸子出現在他麵前,黑暗中傳來少女的聲音:“反抗是沒用的。”

接著楚恒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壓到了地上,動彈不得。

等盛裝女子重新點燃火把,看到的是少女將楚恒的脖子卡住摁倒在地,楚恒臉色通紅,幾乎連呼吸都做不到,旁邊則是半天爬不起來的白秋鳴。

“沒想到你們還真有點本事,”陳老爺子沉聲道,“看來一會兒也能派上更多用場,我的長生劍能早點祭煉成功。”

“長生……劍?”楚恒連掙紮都忘了,他瞪圓眼睛,艱難地看向陳老太爺,“你花了這麽大功夫……居然是想要求……長生?”

“修道中人,不求長生求什麽?”陳老太爺厲聲道,“難道要苦修百年,化為白骨一堆?”

楚恒喃喃道:“既是修道,就該知道順應天道……這地牢裏亂七八糟,都是你的傑作吧?這是哪門子的修道?”

陳老太爺滿意地看向狐妖少女,一臉獰笑:“正道不行,便走魔道!以這狐狸精氣配以生人精血祭煉我的長生劍,待到完成之日,我便化身為魔,至少再增壽五百年,等天地靈氣恢複再做打算!”

楚恒聽得不知該做什麽表情:“你入了魔道,還能回頭麽?”

“回不了頭,便不回頭!死修正道,隻有百年光陰;化身為魔,逍遙五百年!我為什麽要守正道!我隻求長生,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陳老太爺低聲咆哮,“在知道入魔的效果後,我便隻有一個念頭——我不做人了!”

楚恒臉皮抽搐幾下:“不知道為什麽……聽到你最後這句話,突然不想反駁你什麽了……”

“你是如何喪心病狂先不管,總歸不過是活人生祭——但我有一事不解。”白秋鳴突然開口,“這狐妖有三百年道行,以你實力斷然製不住它,這幾根鐵鏈也捆不住它……你是怎麽能讓它乖乖蹲在地牢裏被你抽了這麽多年的血?”

陳老太爺尚未開口,盛裝女子已冷笑道:“這不知恥的騷狐狸,竟敢勾引我兒子,還生下孽種!一介妖物,想要成我陳家兒媳婦,下輩子也妄想!”

那名為胡小慧的狐妖少女這時候才抬起頭看著這女子,低聲道:“小慧也知道人妖殊途,心中始終存了一絲妄念……如今我已不求其他,隻求我臨死之前為陳家做的貢獻,能令他們心軟一點,對我孩子能好些……哪怕是隻能維持到我精氣耗盡而亡的那一天……”

胡小慧回頭看著楚恒,麵上露出一絲不忍之色,但還是舉起另一隻手,手上指甲變長,銳利如刀。

隻消一揮,楚恒便要交代在這裏。

但這隻手卻被白秋鳴握住了手腕。

“真是大開眼界,妖魔拚命想變成人,人卻拚命想變成妖魔。”白秋鳴歎道,“狐妖,你身上沒有生人血氣,隻怕從未真正殺過人吧?現在你下得去手麽?”

“你還要磨蹭多久?”陳老太爺怒喝。

胡小慧露出一個淒苦笑容:“公子,得罪了。”

說著,她手上用力,便要刺下——但這隻手竟像是被鐵箍鎖住,動不得分毫!

胡小慧驚詫地看向白秋鳴,白秋鳴輕輕一甩,便將這三百年的狐妖丟出幾丈開外,依然躺在地上的楚恒咳了幾聲:“雖然知道白家獵魔人對付妖怪有一手,但不管怎麽看你這都是在欺負小姑娘而已……”

白秋鳴低頭看他:“看來你沒啥事?”

楚恒咧嘴笑道:“我就想多套點話而已。”

他手裏攥著一把符籙,卻是一直沒有使出來。

陳老太爺臉色大變:“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我現在有了新的疑問。”白秋鳴沒有回答他,卻是看著盛裝女子,“這狐妖和你兒子生下的後代,自然是半妖之體……但為什麽我在你們陳家,除了這狐妖之外沒有感受到別的妖怪存在?”

這話問出來,陳老爺子、盛裝女子,甚至是胡小慧都臉色大變!

陳老爺子手裏的劍光芒再漲,直刺白秋鳴:“去死吧!”

但這一劍依然過不了楚恒的“千年傳承”:“老爺子,這是要殺人滅口嗎?這個問題看來很難回答啊!”

陳老太爺自然不肯說話,楚恒卻一抖手飛出一張符,貼到了盛裝女子身上:“你們把那孩子怎麽了?”

盛裝女子倉促間脫口而出:“這種妖孽怎麽能留,二十年前就殺了!這些年帶給她看的,隻是混入妖血的替身罷了!”

胡小慧臉色煞白。

“蠢貨,你怎麽能說出來!”陳老太爺嘶聲大叫。

楚恒撇嘴:“這不怪她,我用了一張真言符……總而言之,我已經知道了,你們惡貫滿盈,收拾了也不算什麽大錯!”

陳老太爺咬牙切齒,又是一劍刺來,楚恒不解道:“你要試幾次才知道……你做什麽!”

那金色劍芒刺不穿楚恒符陣的防禦,卻轉了方向直奔另一處而去——直接洞穿了盛裝女子的額頭!

緊接著,女子便全身枯萎如同老嫗,仰天倒地,而那劍芒再漲三尺!

“直接抽取活人精血這活兒你很熟練啊!”楚恒這次是真的上火了,“你以為修道之途斷絕,便沒人收拾得了你麽!”

他左手一拍,又是數百張符籙飛出,看得白秋鳴眼角抽搐:“敗家子,敗家子啊……”

說這話的時候,他揮舞長劍左劈右砍,竟是不惜被符籙所傷,將符陣全數斬破開去,身上流出的全是黑血,看上去更加恐怖。

“他看來是真的不想當人……”楚恒喃喃道。

但就在此時,胡小慧尖叫一聲,猛地朝陳老太爺撲了過來:“你還我孩子!”

“妖孽,還想反撲?”陳老太爺怒斥一聲,回身一劍斬去,“給我老實待著!”

劍身卻被胡小慧伸手抓住了。

這長劍上金光纏繞,一看就知威力頗大,而胡小慧就這麽空手抓住了它,肌膚被燒灼的聲音和氣味傳來,鮮血更是止不住地順著胳膊往下流。

但胡小慧沒有鬆手,而是更加用力地抓住劍身,終於將這柄劍捏成了碎片!

“你竟敢……你竟敢!”陳老太爺大聲慘叫,那把長劍一碎,他整個人都像被重重毆打了一頓,顫抖著變回原來的老人樣子,隻是狼狽了不少。

胡小慧一隻手上全是鮮血,直瞪著陳老太爺走過來,陳老太爺還未說話,楚恒卻撲上來揍了他一拳,陳老太爺一言不發,暈了過去。

“雖然墮入魔道,始終現在還是人。”楚恒看著胡小慧道,“他自有報應,不必你出手。”

“他殺了我孩子。”胡小慧聲音陰冷,眼裏泛出綠光,“我要他償命!你不讓開,我便連你一起殺!”

楚恒攤手:“不好意思,這是原則問題——不能坐視妖物殺人,雖然這次是人理虧。”

胡小慧咬牙正待上前,白秋鳴也走了過來:“你本來就身體虛弱,剛才破了長生劍更是大傷元氣,不必再逞強了。”

“我不管!”胡小慧尖叫著用另一隻手揮拳打來,卻被白秋鳴伸手接住:“白家獵魔人在此,你過不去……你從未傷人,何必為了殺一個混賬破例?”

“但為了殺好人破例就更不行了。”楚恒插嘴道。

“你閉嘴……你修煉如今,何其不易,不如看著這姓陳的遭何報應吧。”

胡小慧怔怔地看著他,突然淚如雨下。

然後她就暈了過去。

“這……怎麽回事?”白秋鳴嚇了一跳,把她扶住,回頭無辜地看楚恒,“我沒做啥啊……”

楚恒歎道:“你都說了她身體虛弱,剛才全憑一口氣強撐,現在這口氣被我們堵住,不暈過去還要怎麽樣?”

白秋鳴剛才氣勢滿滿,現在抱著一隻小狐狸精卻手足無措:“楚道長,現在要怎麽辦?”

“我哪知道?她又不曾殺人,我雖然討厭狐狸精也沒有補刀的打算。”楚恒回答,“你不是獵魔人嗎,這是你的專業領域,你發表一下意見?”

楚恒眼珠轉了幾轉:“我反正是不管的——喂,咱們非要在這鬼地方聊天麽,不如先出去再說?”

白秋鳴苦著臉將胡小慧背在背上走出地牢,楚恒卻留在後麵,眯起眼睛望著還躺在地上的陳老爺子:“別裝了老爺子,醒一會兒了吧?”

陳老爺子果然臉色蒼白地睜開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楚恒。

“你瞪我做什麽?人都是你殺的。”楚恒撇嘴道,“就算不提那小狐狸精,你殺了這麽多人,也算得上惡貫滿盈了吧?”

“你……你不能殺我!”陳老爺子低聲道,“我也是道門傳承,我知道規矩……除非為了自保,否則不能傷害同道……你不能殺我!”

楚恒震驚的望著他:“你這一百年修煉的都是臉皮麽?厚到如此程度?剛才想殺我的是誰?現在說什麽不能傷害同道?”

陳老爺子獰笑:“我已入魔道,你沒有!”

“真虧得你還知道自己入了魔道。”楚恒哼了一聲,突然露出古怪笑容,“放心,你隻是心入魔道,肉身還是人……我不會殺你。”

陳老爺子剛剛鬆了口氣,楚恒又續道:“但我也不會救你。”

“什麽?”

楚恒丟出一張符,滅了地牢裏所有火把,轉身走出去,還不忘把門關好:“心入魔,入心魔……你既然修煉魔道,怎能不招心魔?它等你好久了,何不好好迎接呢。”

地牢裏一片黑暗,陳老爺子喘著粗氣吃力爬起,卻始終不知道楚恒最後那句話的意思。

突然一聲輕笑從他背後傳來。

陳老爺子動作頓住,僵硬地回過頭去。

一雙赤紅的眼睛望著他。

黑暗裏更多赤紅的眼睛亮起,詭異笑聲充斥地牢。

但在地牢外,什麽聲音都聽不到。

隻是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才從地牢裏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慘叫。

依然沒人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