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命運真是奇妙。
沐海望著舷窗外，再次忍不住浮起這個念頭，自己本來隻是一個渾渾噩噩、喜歡異想天開的傻丫頭，沒見過星空，也沒摸過飛船，應該就這麽住在沙漠裏，戰戰兢兢地靠著古代人留的最後那點餘蔭，與沙暴和野獸纏鬥一輩子。但是現在，自己正與一群朋友一起，駕駛古代人留下的飛船在宇宙中飛馳，身邊還跟著一個機器人——這個機器人甚至還喜歡聽音樂。
“船長，預計飛船時間五分鍾後脫離時空泡，本次曲率飛行結束。”機器人駕駛員的聲音傳來，“是否喚醒其他船員？”
“先不急，等飛船狀態穩定了再說。”
“明白。”
自己還是這個機器人的上級。
沐海現在是這艘驅逐艦的船長，有三名萬裏歸鄉號的船員隨她一起轉移到這艘船上。
她再次把目光投向舷窗外，曲率飛行時從時空泡裏往外看去並不能看到什麽有意義的東西，來自不同時間和不同地點的光線混在一起，就像是興奮的藝術家在黑色幕布上作畫，畫出的線條雜亂無章，轉瞬即逝。
老實說，倒是很催眠。
窗外的線條突然變得有序起來，然後它們迅速縮短，變成一個個固定的光點，最後這些光點重新組成了正常宇宙裏的浩瀚星海，有看不見的時空漣漪擴散出去，讓這星海抖了一抖，但這抖震也很快就消失了。
沐海知道這次曲率飛行結束了。
“‘歸鄉者二號’已脫離時空泡，能量緩衝完成。各係統運轉正常。正在接收萬裏歸鄉號的信號。”機器人的聲音傳來，“船長，請做進一步指示。”
“辛苦你了，K2，”沐海收回心神，“冷卻引擎，放出無人機偵測周圍環境，喚醒船員。”
“明白。”
作為一個機器人，K2操縱飛船真是方便，它不需要做任何表麵形式的動作，隻需要把自己與飛船主機連接起來就可以了——雖然這會讓它身上插滿線纜，看上去像是個渾身插滿輸液管的重傷員。
萬裏歸鄉號還沒有出現，不過這也很正常，它的啟動和刹車都比歸鄉者二號慢，每次都要慢好一會兒，如果能在一個小時之內出現在距離30萬公裏以內的地方，那都算是發揮優異。王峰對這件事倒是很不滿，他在沐海離艦後成為萬裏歸鄉號的副船長，正所謂有對比才有差距，見識過新型驅逐艦的性能後他就眼熱得不行，總是想找理由到這邊來……當然一次都沒有成功過，倒是其他船員因為需要熟悉操作的原因換過好幾撥。
“喲，船長好。”關小鳥和關大樹兄妹兩個擦著頭發出現在艦橋，顯然是剛剛從冬眠艙裏醒來，順便洗了個臉，關大樹的嘴更甜了，“船長辛苦啦。”
“比你們早醒來半小時罷了。”沐海說，“飛船已經到達天津二星係，你們先坐到座位上恢複一下狀態吧。”
“明白！”
天津二是一個三星係統，但現在隻看得到它的主星和一顆伴星，第三顆恒星現在正遠遠地位於運行軌道另一邊，從飛船看出去與星海裏的其他恒星也沒什麽區別。這是本來與生活無關，但現在卻已經司空見慣的景象：關家兩兄妹熟練地坐在各自座位上操作麵板，K2則是繼續監控著全船，同時在艦橋裏放歌，他已經把從17世紀到27世紀的地球音樂都捋了一遍，並且最終確認自己喜歡的是20-22世紀的作品。
所以現在艦橋裏回**的音樂是《青花瓷》——上一首叫《Do Ya Wanna Taste It》，沐海很好奇它挑選歌單的標準到底是什麽。
音樂聲突然變小了一些，K2聲音響起：“收到信號，船長。”
“這麽快？他們在哪裏？”
“船長，不是萬裏歸鄉號。”K2的聲音罕見地有點遲疑，“根據內容判斷，信號來自地球聯合政府。”
所有船員都跳了起來，沐海也愣了一下才做出反應：“什麽時候的信號？”
“來自羅森博格-黎明21號被擊毀以後。”K2迅速回答，“在這片星域似乎有部分幸存的地球信號中轉站一直在播放信號，但都是比較原始的無線電信號，所以擴散範圍最多10光年，再遠就會因為宇宙輻射幹擾而無法分辨。”
“所以我們直到來到這裏才收到了清晰信號。”沐海明白過來，“有加密嗎，能不能播放？”
“沒有加密，和2571年地球聯合政府發出的開戰通告屬於同一類型。船長，需要現在播放嗎？”
“放吧。”沐海隻稍微遲疑了片刻便說。關於地球的命運，他們已經反複討論過多次，37軍團的人也參與了討論。在最壞的預期中，不要說地球，就連太陽係也已經完蛋了，現在回去連收屍都算不上。
現在至少可以確定地球聯合政府在羅森博格-黎明21號被擊毀之後，也就是2796年的時候還存在，已經好過那些特別悲觀的預計了。
“這裏是地球聯合政府，我們在月球防禦基地向所有地球文明移民點發送通告。同胞們，在經曆了230年的戰爭後，我們終於要迎來真正的決戰。”投影裏出現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女性，穿的製服和之前看到的都不一樣，但聯合政府的徽章倒是一直在，“我們必須承認敵人目前占據上風，外太陽係已完全淪陷，木衛二、土衛六基地遭到完全破壞，太空軍正在火星周邊與敵人展開激戰，但我們並不樂觀。根據之前的作戰經驗，我們與外界的通訊聯係也即將被切斷，這可能是地球聯合政府在太陽係對外發送的最後一次通告。但我們不會放棄，我們將戰鬥到最後一刻。所有太陽係外的同胞們，希望你們以最壞的預案做好迎戰準備，為了地球文明，也為了你們自己，為了不讓我們作為一個智慧種族消失在宇宙中，除了以最大犧牲與努力贏得這場戰爭，我們沒有別的選擇。請記住，我們是同胞，我們是地球人，我們可以犯錯，可以失敗，但絕不放棄，絕不屈服！這是地球聯合政府在公元2802年10月16日的全域通報。本信息將以聯合政府三種通用語循環發送，下麵本信息開始重複——”
沐海看向自己的同伴們，每個人都表情嚴峻。
這裏是天津二星係，離地球170光年。
“所以我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是吧。”一個小時以後，與他們恢複通訊的王峰得出了這個結論。
關大樹忍不住問：“還能有好消息？是什麽？”
“好消息就是，至少我們依然不能確定地球已經完蛋。”王峰回答，“所以我們至少不用改換目的地。”
“你可真能安慰人。”關大樹撇撇嘴。
“按常規空間計算，這已經是五百多年前發出的信息了。”小成提醒道，“地球現在什麽樣可不好說。”
“總之我們已經知道了更新一步的消息，在收集補給的過程中再繼續討論吧？”玉珍提出了一個和稀泥的方案，這次沒人反對，但天津二的三星係統使得他們收集冰彗星難度增加了不少，他們必須在更遠的軌道上去找沒有被恒星熱量蒸發的獵物。
“船長，請求派出一架無人機。”K2很少見地主動提出請求，“在十一點鍾方向大約五萬公裏處有一個信號中轉站的回波，我認為很有必要去看一看，或許能獲得新情報。”
“隻是一架無人機？”沐海正忙著核對數據，心不在焉地說，“不影響其他任務進程的話就派出去吧。”
“明白，無人機大約35個小時後抵達目標。”
“那正好，我們離預定捕捉的冰彗星也差不多還有30個小時的路程。”沐海狠狠伸了個懶腰，“我去睡一覺——大家也注意休息，離太陽係近了，事情會越來越多的。”
船員們紛紛應聲，沐海則是自己回了船長室，歸鄉者二號是一艘能容納18名船員的驅逐艦，現在隻有4個常駐船員，非常寬敞。她簡單地洗漱了一下，習以為常地將船上的營養劑兌水喝掉，然後躺到**，很順利地進入了夢鄉。
她這一覺睡得非常沉，睡眠質量非常好，醒來的時候恍若重獲新生。
但她不知道這是她的最後一個安穩覺。
“小鳥呢？已經出艙了？”沐海來到艦橋時隻看到兩個人，關大樹點頭證實哥哥已經去抓彗星了，K2也報告了即將順利與那個中轉站連線的消息：“已經確認，那是屬於15軍團的一個無人中轉站，除了優先播送的聯合政府信息，應該還儲存了其他數據，有助於我們了解更多狀況。”
沐海很滿意：“還有多久能連上它的數據？”
“已經連接，正在通過係統驗證，畢竟現在主服務器沒有了，不同軍團的係統連接要稍微花點時間。”K2說著還歎了口氣，“更何況我還是個過時的機器人，型號落後了至少一百年。”
沐海想了一下才明白為什麽這個新型機器人會落後一百年：“那……至少證明在45號星係戰役一百年後，太空軍還在開發新的係統嘛……”
“是啊，那個中轉站也是這麽安慰我的。”K2幽幽地說，“雖然它已經開了節能模式，計算力隻有正常的10%，但我還是覺得它比我高級……哦，係統認證通過了，我這就把它的數據都搬過來。”
直到這時候，一切都還算正常。
沐海盯著屏幕上的傳輸進度條，事實上中轉站並沒有直接與飛船主機連接，而是傳到了靠近它的無人機上，無人機攝像頭裏也映出了中轉站的外形——那是一塊從外表上看平平無奇的石頭，隻有幾個地方露出金屬光澤，這還得是無人機的燈光照到了才會映出來，難怪這些中轉站可以隱藏到現在。
“根據中轉站的記錄，天津二星係的戰爭在大約四百年前就已經結束，以三環人暫時撤退告終。殘存的太空軍也沒有繼續駐留，而是返回太陽係增援，從此這裏就變成了無人區域。”K2讀著傳過來的數據，“這些中轉站是最後一批撤離的部隊留下的，就是為了向可能趕來的移民點援軍指路……但我們是戰後第一艘來到這裏的地球人飛船。”
“宇宙很大，要增援太陽係不一定要走這裏。”沐海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大家，“反正等傳完數據，我們就可以——”
警報突然在艦橋上響起，主機不帶感情的聲音隨即傳來：“警告，出現多個熱力反應，警告，全部是敵對反應，請隨時做好迎戰準備。”
“根據37軍團和15軍團的資料，是三環人。一共26個反應，最近的距離我們15萬公裏。”K2不等沐海開口便將兩條線插進了身體插槽，“請求中斷數據傳輸，準備撤離。”
“批準！”沐海扭頭大步回到船長座位，“執行3號計劃，大樹，向萬裏歸鄉號發警報！通知小鳥馬上返航！我們向萬裏歸鄉號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