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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很難想象太空的遼闊與空曠程度，從一顆恒星到另一顆恒星，對於古代人類來說是窮盡一生也無法到達的遙遠距離，而占據這漫長征途絕大部分空間的，隻有黑暗。
現在，這原本黑暗、冷漠而廣袤的空間突然出現了一點扭曲，遠處的星光就像倒映在水潭裏一樣晃動著。
緊接著，一艘流線型飛船便從空間裏浮現出來。
“報告艦橋，‘萬裏歸鄉號’已脫離時空泡，能量緩衝完成。各係統運轉正常。”
“艦橋收到，現在釋出無人偵察船一號和二號。”
“明白，釋出無人偵察船——船長，一艘就夠了吧？兩艘的話，我怕下次偵察的燃料不夠。”
“我們前方就是天鵝座45，地球移民在這個星係也開辟了基地，是地球與天鵝座186的航線中間唯一一個地球移民點。”船長的聲音如此回答，“如果運氣夠好的話，我們能接到他們的信號，這或許是我們了解地球發生了什麽的唯一機會。”
“明白，兩艘偵察船已經出艙。”
“另外，通知資源采集小組，確認設備狀況。我們可能要在這個星係多停留一陣。”
“明白，我們的所有資源庫存都不多了是吧，船長？”
“比進入曲率跳躍之前的預計還要更嚴重點。王峰隊長，不要掉以輕心。”
“放心吧船長，這活兒我已經很熟了。”坐在單獨操作間裏的王峰說著分出一半注意力去看顯示屏，“兩艘偵察船工作正常，將按預定程序運作72小時。”
“很好。副船長，通知小鬼們，吃完飯準備上課。上課期間由你暫時代替船長位置。”
另一個聲音插進來：“這裏是沐海，我正在給孩子們發放午餐。”
王峰笑道：“那你馬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們。”
沐海語氣平淡：“你這麽興奮做什麽，好像完全忘記了自己上第一堂課的時候是什麽表現。”
“我記得很清楚，副船長，”王峰一本正經地回答，“所以我才希望他們也要吃一樣的苦頭。”
沐海回以“嗬嗬”兩聲，退出了通話頻道。
她抬頭望著鏡子裏的自己，雖然剛剛從冬眠艙裏蘇醒不久，但是精神狀態還不錯，頭發已經披到了肩膀，皮膚也白皙了不少。如果是村長或祖母看到現在的自己，一定認不出來吧。
按清醒時間計算，這是天鵝座186幸存者們登船的第八年，而如果按普通時間計算，他們已經離開自己的母星一百多年了。飛船使用近似於阿庫別瑞引擎的原理進行曲率飛行，所以每次到達恒星係附近就要減速退出時空泡，稀釋掉曲率飛行時堆積的能量，然後小心翼翼地穿過這片星係再重新發動引擎。在這個階段，船員們不能在冬眠艙裏裝死，而是要負責操縱飛船航行，同時試著收集星係裏的資源——小行星，隕石，彗星，氣態行星，固態行星，它們全都是寶藏，但宇宙太空曠了，大多數時候根本碰不到有價值的目標。
而船長陶德便抓緊這個時間給船員們補課。
一開始是教授幾個超過十六歲的大人，陶德本身並不是專職教師，於是他的講課對於全無基礎的少年們來說便是煎熬，王峰曾經創下在最初三個月連續得零分的成績，還好他們有的是時間。
一批人畢業，接著是下一批，直到年齡最小那一批。船上年齡最小的孩子現在也已經十一歲了，他們學習了地球的曆史、文化、風俗，知道了“小時”、“天”、“年”全都來自於地球的古代計時標準，學會了使用飛船上幾乎所有的設備，還在模擬艙裏學會了操作這艘飛船上沒有的各種裝備。
生活平靜而穩定，沒有凶獸，沒有沙暴。但是沒有人敢鬆懈。
就像天鵝座186行星上所有人都膽戰心驚等著濾網崩潰的那一刻一樣，新的倒計時也懸在船員們頭頂。
從186行星出發的第三天，陶德就臉色嚴肅地把所有人召集到了一起：“我有一個壞消息，你們必須做好心理準備。”
“地球不接收我們？”王峰問，但是沒人理會他的冷笑話。
“可能是因為磁場幹擾，地表設備沒有收到這個信息，但是空間站收到了。”陶德說，“那是大約630年前從地球方向傳來的通訊。”
沐海記得那就是地球方麵突然失去聯係之後不久的事情。
陶德敲了敲桌子，於是一個投影出現在桌麵上。這個投影非常模糊，依稀可以看得出是個和大家一樣的人類，但是皮膚很黑，穿著和陶德很像的盔甲。這個人的影像和聲音都抖動不停，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幹擾，沐海有點費勁地聽清了他的話。
“這裏是地球聯合政府，我們在月球防禦基地向所有地球文明移民點發送通告。同胞們，我們一直等待的戰爭開始了。相信你們都記得自己或自己的祖先為什麽要離開地球，離開太陽係，在殘酷的宇宙中另尋棲身之處，就是因為我們在公元2212年遭遇的敵人，我們知道他們遲早會再來。現在他們來了，帶著他們的艦隊，要將太陽係化為灰燼。戰爭已經開始，太陽係與外界的通訊已經受到嚴重幹擾，在此，地球聯合政府向全體公民發送通告——從即日起，太陽係對係外移民點的支援將告一段落，我們將把全部資源和戰鬥力用於抵抗外敵，我們將抵抗到最後一刻。如果你們已經發展到了移民計劃所規劃的等級，歡迎你們回來與我們並肩作戰，如果你們還在艱苦求生，希望你們堅持下去，等待勝利消息傳來，我們相信我們終將相聚。請記住，我們是同胞，我們是地球人，我們可以犯錯，可以失敗，但絕不放棄，絕不屈服！這是地球聯合政府在公元2571年5月4日的全域通報。本信息將以聯合政府三種通用語循環發送，下麵本信息開始重複——”
影像定格，陶德盯著所有人：“壞消息就是這個——信息來自六百多年前，我們返回地球還需要一百多年，這是一趟沒有退路的旅程，但是我們每個人都已經不能下船了。”
一段時間的冷場後，關小鳥低聲問：“地球能贏嗎？”
“老實說，我不知道。”陶德回答，“不要問這種明確不可能得到答案的問題——還有其他問題嗎？”
沐海冷靜發問：“那我們接下來還能做什麽？”
陶德想了想：“盡可能做好準備。”
雖然麵對可能毀滅整個星係的敵人，一艘普通的工程船外加十三名人類船員微不足道，然而在曲率飛行之外的八年裏，他們一直在做準備。其中包括將這艘飛船重新命名為“萬裏歸鄉”號。
因為他們要回家。
沐海從鏡子上收回目光，將衣服拉鏈向上拉到頂。雖然是移民船隊在近千年前的製服，但穿上身並沒有什麽不適感覺。接著她將頭發簡單地紮在腦後，隨後才走出自己的房間，向飛船艦橋走去。地麵堅實，人工重力穩定。這艘飛船在經曆近千年後依然可靠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就和他們的船長一樣。
船長陶德並非十全十美，他自己承認過，被選中作為冬眠者主要是因為在一次事故中受了重傷，全身60%都需要外設器械才能維持運作，那身機甲相當於維生裝置根本脫不下來，進入冬眠狀態反而有利於保養恢複。現在他大部分時間裏也隻是負責年輕船員的教學，將飛船操作更多地交給沐海他們，這兩年來他連具體指令都很少發出了。
但隻要他還端坐在艦橋的船長座位上，所有人就都還覺得背後有一座靠山。
沐海在翻閱飛船資料庫時，對千年前一位作家在自己作品後的附言印象很深：在一片黑暗中，你拉著爸爸媽媽的手慢慢地向著某個方向走，黑暗中你看不清他們的身影，但那兩隻手使你的精神踏在堅實的大地上。突然，那兩隻手鬆開了你的手，你徒勞地在黑暗中摸索著，想找回那兩隻手，你絕望地大喊，無際的黑暗吞沒了你的聲音……
那是足以令孩子們絕望的恐懼。
186星球上的人是不幸的，他們與母星斷了聯係，與祖先斷了聯係。但沐海他們是幸運的，因為他們在最黑暗的時候握住了一雙來自長輩的手。
現在孩子們正端坐在艦橋後麵的大廳裏，看陶德給他們講解投影：“阿庫別瑞2型引擎的燃料填充程序必須在完全退出時空泡後進行，除非你們想讓整艘船，還有你們自己都在一瞬間被撕裂成原子狀態。同樣的，啟動引擎進入時空泡前，必須確認前方的安全距離，除非你就是想和前麵的障礙物同歸於盡——記住這個指示燈，變成綠色之前不要啟動，我再說一遍，這個燈變成綠色之前不要啟動曲率引擎，都聽清楚了嗎！”
上課的孩子已經隻剩四個，其他的都已成人，有自己的崗位。長成少年的孩子們一起回答：“聽清楚了！”
“雖然才十一歲，但既然要學著開飛船，可不能這麽沒精神。”沐海挑起眉毛，表情似笑非笑，“聲音再大點！”
“勘探部呼叫艦橋。”王峰的聲音突然在耳機裏響起，“偵察船發現了一點特別的東西，我認為大家都應該看看。”
“船長還在上課。”沐海說，“是什麽發現？”
“發送到你的位置上了。”
麵前的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畫麵，那是偵察船的機械臂夾著什麽東西，那東西也就成人手掌大小，呈薄頁狀態，外形不是很規則，在偵察船的燈光照射下反射著銀色光芒。
“是……什麽東西的碎片？”
“沒錯。”
畫麵放大，將這個物體拉近，這下沐海看清楚了，這是類似於自己飛船外殼的一塊殘片，在殘片一側還刻著幾個字符，她認出那是古代聯合政府第二通用語的一個單詞：太空軍。
“地球聯合政府太空軍，是聯合政府的官方武裝力量。按船長出發之前的數據，太陽係內有超過兩萬艘太空軍戰艦，之後隻會更多。”王峰說，“這是隨時準備與外星人幹架的主力，主要任務是保衛太陽係……副船長，你怎麽看？”
“戰火已經蔓延到這裏了，雖然可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沐海說，“幹得漂亮，隊長，我這就去找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