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你的身份
天色已經過了最亮的時分，正在逐漸滑向黑暗。
趙宇背著一個背包，蹲在路邊發呆。
兩個小時以前，博格恬不知恥地祝他到舊金山一路順風，然後把他的所有東西塞進一個背包：“老頭子，快點喲，再耽誤就趕不上去舊金山的車了喲……”
趙宇一直在對他翻白眼。
“哦對了，除了沒有在車組名單上給你報名，我還申請了注銷你的軍籍。”博格就當沒看到趙宇的表情，“你是WPA公民，相信他們很快就會批準下來，所以說——你留在威德市一點用都沒有，還是老實上路吧。”
於是趙宇和那個背包就這麽一起被丟出來了。
“老頭子，你知道中士不是那個意思。”亨特跟在趙宇後麵，“他隻是……”
趙宇回頭朝他聳聳肩：“我知道車長在想什麽，就和之前的托尼·李中尉他們一樣，隻是這家夥扮惡人的演技一向爛到極點。”
亨特愣了愣，咧嘴笑了起來：“既然你知道，我就不擔心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我還沒想好。”趙宇老老實實地說，“我不知道回WPA能做什麽，家人、朋友早就沒有了，我現在在這裏的熟人反而最多。”
亨特認真地勸說：“但那裏畢竟是你故鄉，是你的家。相信我，隻要回到家裏，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但願如此……你們就這麽想趕我走嗎？”
“那當然了。”亨特回答，“從475機甲團出來這一路上的經曆，我覺得都可以寫一本暢銷小說了，但是北美的戰爭還在持續，我們可能明天就死掉，到那個時候……老頭子，你就是唯一知道這些事的人了，隻有你會記得路上經曆過的事，死去的人。如果我們真的掛掉，我希望至少有一個人會懷念我們。”
趙宇懷疑地看著他：“亨特，我不記得你有這種感傷的性格吧？”
“啊，被看出來了？”亨特咧嘴露出潔白的牙齒，“是中士讓我轉告你的。”
“那個王八蛋，如果真的要寫小說我會往死裏黑他。”
“記得給我寄一本，電子書也行，哦要英文的，中文我基本看不懂。”亨特拍拍趙宇的肩膀，“前麵就是車站了，走吧！”
車站上隻有一輛大巴，造型比趙宇的時代稍微氣派一點，輪子加到了十二個，是足以容納120人的大車，但車站排隊的至少有三百人。
於是趙宇默默地找了個地方蹲下，一邊排隊一邊思考人生。
他倒不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回WPA，但現在很顯然軍營化的威德市已經不適合自己這個被無情上司踢出隊伍的棄卒了，那麽……或許去舊金山看看，能找到別的什麽機會？
大約半小時後，大巴緩緩駛出車站，另一輛同樣的大巴開進站台，同時響起的還有廣播：“這是今天最後一班前往舊金山的車，請沒有排到座位的乘客明天上午9點準時……”
剩下的人發出一陣抱怨和咒罵，紛紛散去，隻留下趙宇還蹲在那裏撓頭：“去舊金山的座位這麽搶手啊？居然還有這麽多人要走的？”
“在這種小城市，消息傳得特別快，估計威德市要變成前線的事情已經傳開，原本那些心存僥幸而留下的人都坐不住了吧。”一個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我聽說你們那個時代，美國人幾乎家家戶戶都買得起車，現在可就慘多啦。”
趙宇頗為意外地回頭看去：“克裏斯丁……？你怎麽來這裏了？”
克裏斯丁換了一身休閑服裝，黑發在腦後紮個馬尾，完全看不出軍人的樣子，倒像是要出去旅行的大學生，尤其是背上還背了個比趙宇這邊更大的包，趙宇打賭她那台從不離身的筆記本電腦也在裏麵。聽到趙宇的話，克裏斯丁撇撇嘴：“我剛去了你們宿舍，亨特一等兵說你在車站等車，我就過來了。”
“哦？是有什麽事嗎？”趙宇看看她背後的大包，“別說你也被開除軍籍了啊！”
“一言難盡啊……”克裏斯丁長歎一聲，看看左右，伸手抓住趙宇的衣袖，“總之此地不宜久留，趙宇你是要去舊金山對吧？介不介意和我一起？”
“你還真是要走？”趙宇徹底驚訝了，“你還是現役軍人吧？”
“你這好奇心能不能換個時間發作？”克裏斯丁皺眉道，“我說了一言難盡啊！等稍微有空的時候再告訴你好了，現在我們必須要找一輛車離開威德市！”
“現在？”趙宇看看四周，“說真的，我覺得希望不大。”
從下午到現在，趙宇也看到不少車輛進進出出了，準確的說，進得多，出得少，各種裝載著戰爭用品的軍用車輛源源不斷開進市區，而從市區開出去的車卻寥寥無幾，趙宇可以確定離開的車不超過10輛，這還得算上他沒趕上的兩班大巴。
“沒關係，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克裏斯丁拉著趙宇到了另一邊路口，“但是需要你打掩護。”
趙宇正想問問是什麽樣子的掩護，就見克裏斯丁雙手抱著自己左臂，還把頭靠在自己肩上，瞬間變了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頓時覺得有點手足無措：“喂，你在幹什麽？”
“當然是偽裝你的女朋友啊。”克裏斯丁麵帶笑容，十足十陷入熱戀的小姑娘，“這樣才不會讓人起疑。”
“起什麽疑？”趙宇已經看到好幾個人從旁邊經過時忍不住把目光投向自己這邊，似乎表情還帶著一點鄙夷的樣子，“你……不覺得我們這樣有點引人注目？”
“趙宇，難怪他們叫你老頭子。”克裏斯丁不滿道，“一個美少女靠在你身邊你就隻會提這些問題？”
“因為見過你的真麵目啊，你這畫風變化太大了我有點適應不了……”
“真麵目是什麽意思！”
說話間一輛紅色皮卡開了過來，這輛皮卡看那斑駁脫皮的外表就不年輕了，趙宇暗自猜測至少有三十年車齡，也不知道還能開多久，就算一個小時之後就趴窩也不出奇……這時候，一個微微不妙的預感升了起來，趙宇愕然扭頭看克裏斯丁：“你可別說你做的準備就是這個啊……你打算坐這輛快散架的車去舊金山？”
“這是最可能搭載我們的車。”克裏斯丁小聲說，“接下來你別多嘴，我來應付。”
紅色皮卡果然在兩人麵前停下，一個看上去大概有五十歲的白人婦女把頭探出車窗外：“趙先生，拉露娜小姐？”
“是我們！”克裏斯丁熱情地揮手，“真是麻煩你們了！”
白人婦女看看趙宇，本來鄙視的表情稍微和緩了一點：“他就是你在WPA的男朋友？比我想象的年輕。”
趙宇努力把“我比你爺爺都老”的吐槽欲望壓抑下去。
“是呀，我們在網上認識的！他專程來找我！”克裏斯丁笑得就像馬上要結婚的幸福少女，“所以拜托您了，克勞斯太太！”
白人婦女回頭看看司機——那是一個年齡相仿的白人男性，留著一副絡腮胡子，隻是聳了聳肩：“隨你的便。”
“好吧。”克勞斯太太指指後麵的車廂，“不過我們駕駛室裏已經塞滿了東西，你們不介意在後麵車廂裏坐幾個小時吧？”
“當然不介意！”克裏斯丁毫不遲疑地拖著趙宇就往後麵車廂跑，“太好了，我還以為要明天才能走呢。”
“你真幸運，小姑娘，希望你能一直幸運下去。”克勞斯太太嘀咕一句。
“幸運是要努力去追求才會有的呀！”克裏斯丁甜甜地回答。
皮卡的後車廂裏也堆了一大堆雜物，不過至少還有趙宇和克裏斯丁坐下來的位置，兩人爬上車廂之後，紅色皮卡轟轟地發動起來，向威德市南方的公路駛去。
“好了，克裏斯丁，現在我們安全了吧？”皮卡開得並不快，後車廂的風還不算很大，趙宇把背靠在一座舊書櫃上，“能不能從頭到尾解釋一下？”
克裏斯丁挑起眉毛，一臉偷到雞的小狐狸得意表情：“一言難盡，從哪裏講起？”
“先從簡單的開始——你是怎麽聯係上這輛破車……呃，皮卡的？而且他們還肯載我們走？”趙宇又想起克勞斯太太的鄙視眼神了，“我看那位克勞斯太太似乎一開始不怎麽喜歡我啊。”
“呃，趙宇你的直覺很敏銳嘛……”克裏斯丁難得地露出一絲尷尬，“呃，呃，就像你聽到的那樣，我說我們是戀人關係，你來自WPA……可能你不知道，雖然西海岸共和國和WPA是盟友，但我們國家的人對女孩子找WPA的人交往其實是有偏見的……”
克裏斯丁解說了幾句，趙宇很快明白過來：這個時代的WPA對西海岸共和國公民來說就是天堂的象征，再加上連年戰亂，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留在這裏與曾經的同胞戰鬥到底，女孩子找一個WPA的丈夫，以此移民去WPA，從而逃離北美大陸的事情並不罕見，甚至有年輕女性不惜和比自己大五六十歲的男性結婚以換取進入WPA的資格，哪怕WPA法律規定這種移民婚姻很難獲得丈夫遺產也在所不惜——隻要能去WPA，不管是哪裏都比留在這個見不到太陽的祖國強。
當然，對於其他西海岸共和國的公民來說，這種以自己身體交換投奔WPA機會的行為就不是很受歡迎了。
“時代真是變了啊……”趙宇小聲感慨兩句，突然反應過來，“所以，克勞斯太太一開始以為你也是找了個WPA的老頭，而我就是那個貪圖小姑娘姿色的人渣老頭子？”
“沒錯。”克裏斯丁忍不住笑，“你看，博格中士他們一直叫你老頭子，也不算冤枉，對吧？”
“我可冤了！”趙宇總算明白過來，為什麽自從克裏斯丁變身女友以後大家看自己都帶著鄙視表情，為什麽克勞斯太太在發現自己還是個小夥子之後態度稍微好了一些——至少不是老變態了。
“因為怕軍事情報泄露，威德市對近期的市民離開管製都比較嚴格，除了固定的班車之外，駕駛私家車離開需要提前申請，而克勞斯一家在昨天已經得到了批準，所以我給他們發了郵件，希望能搭個順風車。”克裏斯丁說，“如果沒有你這個WPA男友，他們是不會冒這個風險的，畢竟WPA公民在我們國家還有點特權。”
“但他們怎麽確定我是WPA的人？”趙宇好奇道，“就憑我這張臉？西海岸共和國的亞裔公民在第五戰區可不少見吧？”
“那就不是他們的責任了，鑒別WPA身份又不是他們的工作，更何況你本來就是貨真價實的WPA公民嘛。”
“都被你算到了是嗎……”趙宇捏捏眉心，“好吧，下一個問題……你為什麽要突然離開威德市去舊金山？看你這個樣子，真的很像逃兵。”
克裏斯丁長長歎了口氣。
“一言難盡，我挑簡單的說吧。”她看著趙宇，收起笑容說道，“我的名字是拉露娜。”
“我知道啊，這是你剛才給克勞斯太太報的假名嘛，怎麽了？”
“這是我真正的名字，拉露娜·馬塔。”克裏斯丁回答，“從來就沒有過克裏斯丁·桑切斯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