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驚恐——詭譎的影

從觀景台下來後已是黃昏時分,金環島上凜冽的海風將盡,潮水隨著月球漸進緩緩地沿著島礁向上湧,瞬間就蓋過了我們腳下那片不大的海灘。在阿飛的催促下,魏雨晨和李小末這才依依不舍地從觀景台上下來,坐到阿飛駕駛的電瓶車上。

“每天傍晚7點的時候,潮水都會順著這條小路一直蔓延上來,到8點多的時候,整條路就被完全淹沒了。”阿飛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小心地駕駛著,沙啞的嗓音在夜色中格外突兀。

我好奇地問:“路麵會被完全淹沒嗎?”

“哈哈,何止淹沒。”阿飛這時得意地說道,“整條路會被浸到水麵下兩米的地方,一般人可是會被淹死的。我們得快回去了,晚飯還得我們自己處理呢。”

的確,島上現在連個廚師都沒有,一幹人的吃喝隻能靠阿飛和李小末兩個人承擔,也難為了這個監製和他的助手,尤其是麵對顧雯雯這種大牌明星。我看著漸漸西下的落日,思緒一下子飛到千裏之外的江城,在那個位於市中心的寓所裏,顧命生正伏在筆記本電腦上書寫著自己的作品。

會不會,《遺船》這部手稿裏也記載著金環島的一切?

這個念頭一經在我腦海激起,便再也去不掉,整個回程我都一直在回想這部書稿裏的內容,可惜路途匆匆,加上有許明遠這個話包子相伴,導致每次我都是簡單翻閱,看來今晚回去之後一定要仔細看看了。伴隨著陣陣時起時伏的潮聲,我們的電瓶車沿著即將被海水淹沒的那段小路飛速地回到古霞山莊大門,待最後一縷殘陽從海麵掠過,古老的建築在晚霞的餘暉中被勾勒出一個險峻的輪廓,顯得有幾分神秘和蒼涼。

晚上8點,在海風的吹拂下,還算豐盛的晚餐開始了,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忙碌,阿飛帶著李小末做了三文魚三明治、爆炒海蜇絲以及一些魚類的簡單飯菜,好歹讓顧雯雯有點滿意了,大家在餐桌上也談笑風生,可能是下午出去轉了一圈,看到了海島上難得的景色,心情也隨即變得愉悅起來。我由於心中一直想著顧命生的手稿,心思也沒放在飯菜上,直到晚餐結束阿飛開始交待第二天的安排時,我的思緒才飛回到現實中。

接著眾人開始分別向二層走去,加上阿飛和李小末我們一行人一共十個人,分配在上上下下十個房間裏。說來也奇怪,古霞山莊的房間數量竟然達到了驚人的二十個,真不知道當時的主人是怎麽想的,完全就是一個宿舍樓的標準配置,整個二樓和三樓一共密密麻麻地排列著二十個幾乎一模一樣的房間,三樓還有一個帶著古老銅鍾的閣樓。

我住在203。二樓從201開始依次住的是許明遠、阿飛、我、胡維達、常俊,從201到205,胥斌則住在201的對麵,也就是206室,牛賁住在一旁的207室。女士則全部被分配到了三層,從301開始到303分別是李小末、顧雯雯、魏雨晨,剩餘的房間則都是安排給隨組的工作人員,明天上午開始,島上的這棟老宅裏,將住進接近三十個人。

我們在二樓的回廊上互相道別,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我拖著有些疲憊的身子回到203後,習慣性將房門反鎖,重重地倒在柔軟的大**——這張床估計和其他房間的一樣,古銅色的肌理,床的四個角上樹立起四根立柱,以前應該是用來支撐帳幕的,隻不過顧命生買來後全部卸下了。我盯著被水漬浸潤得有些斑駁的天花板,心裏卻在嘀咕:老顧買來這棟宅子,自己卻很少來住,甚至連修葺這裏的心思都沒動,真讓人匪夷所思。

“嗚——!”這時窗外傳來一陣沉悶的汽笛聲,讓我從半睡眠中清醒過來,我一個激靈起來,遠遠望去,一艘海輪打著船頭的探照燈,從金環島一側緩緩滑過。

我抓起書稿來到陽台上,享受著海風帶來的寧靜。從陽台上望去,海中竟然有幾束明亮的白光穿過小島,那是不遠處的強光航標,海輪行過後,除了海浪聲就沒別的聲音了。我倒在安樂椅上,倒上一杯純淨水,點亮陽台燈,認真地閱讀起《遺船》的後半部分。

我仔細地翻閱著每一頁,試圖在這堆打印紙中尋找金環島的線索。

“……位於我國南部海域的一處小島,我們通常將它稱為金環島,這座島嶼是一個神秘的地方,傳說在這一處海域,常年活動著一艘奇怪的船,當然也屬於遺船的範疇,船上有一個穿著綠色軍裝的水手,常年漂浮在海麵上,路過的船隻都會因它沉沒,同時,那艘說不出年代的古船上,會傳出遙遠的報時鍾聲……”

“……金環島附近的海域在老年水手心目中是魔鬼水域,人們一直相信這座島嶼和整片水域遭到了魔鬼的詛咒……”

詛咒……這個字眼今天第二次出現在我的腦子裏,第一次則是由牛賁嘴裏說出來,為什麽他會知道關於“詛咒”的事情呢?

我思索著,繼續往下閱讀。沒想到剩餘的書稿中再也沒出現金環島的字眼,由於整部小說並沒有完成,我相信顧命生一定想在後續的章節中繼續說明,可惜的是,就像那天上午一樣,我親眼看到他的遺體被送進焚化爐,再也沒有辦法繼續完成這部書稿了。

那麽古霞山莊又意味著什麽?如果真的是因為所謂的詛咒,這座山莊裏是不是也隱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顧命生是一個對神秘事件極為敏感的人,這會不會是他花下巨大的代價購進這座老宅的原因?

一連串的問號接連出現,沒等我回過神來,一陣悅耳的歌聲忽然從樓上傳來,我伸頭一看,立刻明白了,那是顧雯雯的聲音,她似乎很喜歡在深夜裏吟唱,至少這一段來自歌劇《俄狄浦斯王》的唱詞還是讓我感到了有些傷感,想不到,一個流行歌手竟然能有這樣好的唱腔,引起了我濃厚的興趣。我聽著顧雯雯的歌唱,心中還一直想著顧命生的手稿,在我最後一次見到他之前,他曾在古霞山莊度過了一段時間,會不會在這個山莊的某處,也留下了一些其他的筆記呢?

我下意識地翻動著正文背後的筆記頁,在他越來越淩亂的文字中,看不到其他線索,忽然我意識到一個問題——他的筆記越來越淩亂,像是在趕時間,打印稿中的錯別字也比較多,完全不像他一貫的嚴謹風格,我越想越不明白。這時,房間外木質的地板上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旋即響起了敲門聲。

有了上次在自己寓所裏的敲門事件經驗,這次我小心了許多,靜悄悄地站起身來,猛然拉開了房間的大門。

門外是一張肥碩的、伴隨著驚愕的大臉。牛賁顯然被我的舉動嚇到了,從他瞪大的眼睛裏我讀到了驚悚的氣氛,他半倚著內廊牆壁,驚恐地看著我。

“牛先生,您這是……”似乎覺得自己有些唐突,我有些歉意地說道。

他咽了一口唾沫,依舊有些緊張地看看自己身後,悄悄地說:“我能進來說話嗎?”

我示意他進屋來,牛賁緊張地往後掃視了一周後迅速走進我的房間,好像正在躲避著什麽駭人的東西,我看到他手裏提著一個黑色的強光手電,內廊裏依舊亮著暖暖的燈光,我有些詫異地問道:

“你拿著這把手電做什麽,並沒有停電啊?”

“沒什麽,我怕等會黑,嗬嗬。”牛賁顯然有些緊張,似乎是被我剛才忽然開門驚嚇了,走進室內後馬上坐到了我的沙發上。我為他倒上一杯水,詢問他來訪的目的。

“肖先生,你可知道,在這個島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牛賁喝下一口水後,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

“什麽事?發生了什麽事?”我對於他這句有些唐突的話感到不理解。這句話從句意上似乎有些不合文法,簡直不知道他到底想表達什麽意思。

牛賁根本沒有在意我的反應,而是緊張地又掃視了一圈我的房間,忽然湊近我的身邊壓低聲音說:“這個小島,是被詛咒的地方……”

“哦?”我裝作詫異地後退了一下,心中卻馬上想起了顧命生手稿裏的那句話——“金環島:那是個被詛咒的地方。”

“說出來你可能不會相信,我覺得我們都不該來這裏,”牛賁又喝了一大口水,繼續說道,“那個遺塚,根本不是什麽古墳,那是前些年才立起來的新墓啊。”

我感到牛賁此時說話似乎沒有什麽邏輯,他依舊緊張,緊張到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水。從登島開始我就覺得這個人多少有些神經質,現在看來,他的精神一直處於高度戒備狀態。

“這個節目組有問題,每個人都有問題,”他依舊十分神經質地哆嗦著,猶如得了瘧疾的病人,“會有意外的,一定會有意外的,從上島的時候起,我就覺得有問題,這裏邊一定有問題……”

……

後來牛賁又說了許多不著邊際的話,我甚至認為他在夢遊,他充滿牙菌斑的牙床和肥碩的大臉一直保持著激動,和白天我看到他作弄顧雯雯時判若兩人。可能他也看出了我的困倦乃至不耐煩,在我房間裏洋洋灑灑說了不短的時間後,牛賁起身向我道別。

“牛先生,你是不是之前來過這裏?”鬼使神差地,在他離開房間門口的時候,我忽然問了這樣一句。

牛賁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卻機警地朝門外掃了一眼,再度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晚上,我是說晚上,不要隨意出去走動,也許會發生,會發生很奇怪的事情。”

說完便匆匆地回自己的房間了,我聽到他重重地關上了門,馬上將門反鎖,身後樓上顧雯雯的吟唱也接近尾聲,我瞧瞧牆上的掛鍾,竟然已經快到12點了。我回身收拾著自己的洗漱用品,時候不早了,一絲困倦感忽然襲上心頭。

外麵的強光航標此時自動減弱燈光,我拉上陽台的窗簾,正半躺在床頭準備翻閱手稿,忽然聽到門外的木地板上,傳出一陣有些奇怪的聲音。

叮、咚……叮、咚……

很有節奏感,好似人走路的聲音,但那種金屬和木質地板相碰的聲音斷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我側耳細聽,那種聲音似乎由遠及近,緩緩朝我的房間外走來。猛然我心裏一震:我們這一排房間最邊上的210室,現在可是一個人都沒有啊,而那個聲音,可不正是從210室那邊傳來的?

我頓時感到身上的皮膚一緊,精神迅速集中,我緩緩走到房間門旁,一動也不動。

叮、咚……叮、咚……

那個聲音慢慢地接近我所在的203室,正當我猶豫著要不要開門的時候,聲音戛然而止,似乎,在我房間門外停下了。

我大氣不敢出,連雙腳也似生了根一般,再也無法移動。

我甚至感到,在門外,有一雙直勾勾的眼睛正在觀察著我,我能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聲,就像下午我擰開203的房門時,聽到的那一聲歎息。

“會有意外的,一定會有意外的,從上島的時候起,我就覺得有問題,這裏邊一定有問題……”

牛賁那副緊張的神情和詭異的語調忽然在我的腦海裏映現出來,我難以忍受這種沉默帶給我的壓抑感,我顫抖著緩緩扭開了房間的大門。

哢噠。

一聲清脆但微小的碰撞聲後,我將房門緩緩掀開一條縫……

忽然間我的大腦感到“嗡”地一聲巨響,咽喉裏那種不適感又再度出現——隻見一個纖弱的背影,正站在離我不遠處的地方,準確地說,應該是在209室的房門邊上,可是209室並沒有住人。我看到那個蒼白的背影一襲長發,在昏暗的廊燈下顯得詭譎異常,一個長長的剪影正熨帖在水漬斑駁的牆紙上,像一副靜止的野獸派油畫。我的心髒狂熱地跳動著,一種莫名的緊張感占據了我的身體。

忽然,似乎聽到了我劇烈的心跳,那個蒼白的背影緩緩轉過身來……

難道是一個女鬼?

我心裏絕望地冒出了這個字眼,在那個影子正緩緩向我轉過來的同時,我猛然關上了大門,迅速反鎖,飛快地衝回**,用被子緊緊蒙住了自己的頭。

“肖南,我是不會帶你去金環島的。”

顧命生淡然地說道,慢慢地,他的麵頰在高溫的爐火中漸漸變成一個亮著白光的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