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胭脂盒子攥在我手。洛陽城,膩蘭閣,天下無雙的絕豔脂粉。那瓷盒冰涼冰涼,一朵玫瑰花苞死在掌心,永遠定格的笑顏。這朵花它再也不會開放。

玫瑰胭脂,美人麵上傾國色。相隔整整十二載,天意注定,這是一場翻身重來的輪回麽?人說膩蘭閣所產之品百年色味不變,十二年後的胭脂依然鮮豔如舊,十二年前的人呢?怕是天姿國色早化白骨,香魂豔魄,渺無尋處!

花蕊抵在手心,一股冰冷直通肺腑。閉上雙眼,再尋不到昔日那雙握過它的大手的溫度。是誰將它遞在我手中,那人修長的十個指頭,如今又向何處尋覓。一念及此,心尖兒上一陣刺痛。

“姑娘,世上人海茫茫,你我今日能在這黃河渡口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緣……”滿不在乎的輕佻聲音在耳邊響起,也是個鬼魂,渺渺茫茫,大風一吹,便散了。

我深吸一口氣,撒開五指。祭紅釉色,濃若凝血,豔若朝霞,是掌心裏一顆燙進骨髓去的朱砂痣。在那初升日光之下,耀人眼目。我輕輕扭開蓋子,瓷盒內一方玫瑰顏色,花香混著脂香,登時直撲麵上,熏人欲醉。這般旖旎風光,隻該在深閨繡幃之內,香奩詩詞之中,教夫婿螺黛畫眉,花好月圓,占取天下良辰美景。有多少呢喃兒女,這時分正是春宵苦短,不知人間尚有無窮恨事。

這樣的顏色,這樣的事,永遠不會出現在我身上了。

我扶住船舷。黃河風高浪大,一葉小舟顛簸飄**,孤零零無依無靠。整條濁水望極天涯,再不見其它船隻,這情景仿佛天地盡毀,萬古洪荒之中,便隻剩下我一人。那有什麽關係,我是劍士夜來,我靠的是我自己。是的,隻要我手中還有劍,哪怕當真劫毀將至,三千世界化作泥沙,我也無懼無悔。我不怕,我什麽都不怕。

就算所有人都離棄了我,我還有一把劍。我用這把劍脅迫村民獻出藏在渡口的船,隻身登舟啟航。我說過,是誰害了我至親之人,我便要他償還。誰敢阻我,我便殺誰。

我要他的鮮血,祭我生身之母。十月懷胎,三年哺乳,娘親,你在天上睜開眼睛看著,女兒不孝,今日為你報仇來了。

脂粉香味嫋嫋纏繞。這世上多少閨閣嬌女,正是對鏡晨妝。劍尖挑起一撮胭脂,恰似片片桃花,紅映霜鋒冷。命中注定我不是紅粉佳人,此生唯以一口寶劍,報我先慈。

我探手入懷,取出火折一晃。點著了胭脂,香烈催人淚下,劍尖一抖,漫天紅飛如雨,火屑點點飄灑亂落。滔滔黃河之上,脂粉氣息直衝九霄。我站定在舟中,挺劍而立。

娘親,今日這大仇若報不成,你便接了女兒去罷。你可知你的小茶生無可戀,你可知我日日夜夜想你,再不能見上一麵!

仰麵向天。東邊紅霞湧起,如火如荼。這般長夜,終於也有過完的一刻。名叫夜來的女子,十二年來不過是具行屍走肉,今日長夜已盡,夜來來這世間一趟,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曙色青白,漫漫在大河之上鋪展開來。太陽照在劍刃,一線白芒閃耀。天終於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