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那一刻我的眼前仿佛展開茫茫血海。腥紅波濤,萬頃連天湧動,腦中陡然一暈,幾乎栽倒。我強定心神,閉了閉眼,揮開那幻象,右手一招,魚腸劍飛旋而下,落在掌中。我握牢劍柄,瞪眼望著龍修,隻覺牙關格格相擊,拚盡全力也止不住。握劍的手隨那聲音劇顫,虎口疼痛,這是我跟師父學藝以來頭一遭,妖在麵前,劍在手,而我——我竟然刺不下去!

腹中洪爐寒冰的煎熬逐漸止息,丹田內隻是一團暖烘烘的熱氣,似有一顆寶珠如意輪轉。那股熱氣沿周身經脈遊走開去,貫注四肢百骸,但覺渾身精力彌滿,胸中一口靈息直通頂門。我日前才受了傷,方才又激鬥一場,然而此刻功力更勝從前,仿佛陡然提升了百年修為一般。

這……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那蛇妖隨舌尖鮮血吐到我肚子裏的東西……它竟然純是正道一脈,所散發出來的功力並無半點妖氛邪氣,純剛正陽,劍氣如霜——那東西注入我身體的道力與師父同出一轍!十一年朝夕相處,在我體內流轉的那是半石山落日的溫度,我是她一手養大,青蘋,她的每一根脈絡,每一口氣息,沒有人比我更熟悉。

師父回來了……師父……師父!

我啞聲呼喚,張開嘴卻隻發出嘶嘶斷音。

龍修睜開眼睛,血淚順著他的臉汩汩淌落,滴濕了兩個人的衣襟。他的呼吸噴在我臉上,毫沒半分暖氣,冰涼如死。忽然身子一晃,撲倒在我肩頭。

“夜來姑娘,我早就說了……那孩子……那孩子身雖妖相,氣息經脈,種種……皆從正道一流,皆帶仙氣,倘若有名師教導,未必……未必他不能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隻是世事多不如意,天命如此,那也沒法子……”龍修趴在我肩上,斷續耳語,“你放心,那是我的內丹,我知道和我娘……你師父的功夫是一路的,不然我也不敢給你吃……不是髒東西,你別嫌棄……”

我抬左掌按在他胸口,輕輕將他推開三寸。

“為什麽?”

三寸之外,龍修的臉色白得像塊石頭。他怔怔呆望,血淚自額角滾落,滑過眼睛,他卻目不稍瞬,滿臉皆是戀戀不舍之色。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漸漸冷了,暗了,光彩全失。龍修透過一滴鮮紅水珠瞧著我,忽然伸舌頭舔了舔嘴唇,說道:“這個嘴兒親得真香,夜來姑娘,我心裏好快活……你不用亂猜,沒什麽為什麽,我的東西,我想給誰就給誰,我說過那是……我的聘禮,就算天塌地陷,我還是要娶你作老婆的……因為我發過誓,娶不到你,我會不得好死的……”

“你沒機會了。”我喃喃道。

龍修又露出那口角隨時會淌下涎水的癡呆猥瑣笑容,竭力伸頭靠近我,悄聲道:“我告訴你,我恨過我娘,可是……可是早就不恨了,你一定猜不到,我……好想她……你長得像她,我第一眼看見你,就沒想過要殺你……夜來,就這麽說定了,你是我龍家媳婦,麻煩你替我告訴你婆婆……龍修想她!”

他嗬嗬地笑了起來,笑得無牽無掛,無憂無慮,直是欣喜若狂。笑聲未畢,一口血直噴在我臉上,腥寒刺鼻。我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地,胸中一口氣衝將上來,止不住放聲長嘯,那嘯聲如此陌生,全然似是野獸哀嚎。我滿臉是血,那男子的麵孔在一片鮮紅之中離奇地動**起來,我看不清楚……龍修的臉……為什麽不見了……啊,幻作一團雪白濃霧,霧中隱隱叢生出一簇簇的鱗甲,龍修突然仰天號叫,聲音痛楚之極。那人形模模糊糊在我眼前虛化隱去,隻剩得一個輪廓,內裏正發生著什麽劇變,團團湧動著無數千奇百怪的碎片殘骸,仿佛把一個人剝皮拆骨,肉身打散了重新組過一遍……龍修……龍修在哪裏?!

“雪旌使,救我——我被點子傷了心脈……大家快走!”

從那白茫茫的人形口中發出淒厲長號。我聽到虎嘯風生,有物從遠處一聲悶哼,奮勇襲來,這時分心中唯剩一片空白,再沒半點神識。隻覺那個人影抽搐著向我撲倒,當下揮起左手,輕輕一掌擊在他小腹,一股腥風,影子帶著無數霰雪碎光朝後飛去,恰被兩股暗綠粗藤挽住。

“賤丫頭,算你狠!”白夫人的聲音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喊,“少主傷勢要緊,大夥兒撤!”

我臉上忽然有滾燙的兩道烙下來……那又是什麽厲害兵器?他們要殺我報仇麽?但什麽也管不了了,撒手擲劍,丁冬一聲,魚腸墜地。我雙手捂住麵頰,仰天摔倒。

喉間發出無聲的嘶喊:“龍修……別走!”

沒有一個人聽見。我在地上蜷成一團,身邊金黃翠綠,無數模糊的影子嗖嗖掠過,妖怪都跑了……他們再也不會回來!

我聽到一個聲音,比魚腸的嘯歌更刺耳。臉上好痛,似被燒紅的火炭灼傷,我五指**,直直向大門伸長手臂,卻隻看到漫天瓷片木屑飛舞,擋住門口的米缸箱子等物連同門板一處碎裂,白花花的大米像傾盆暴雨,嘩嘩撒了一身。門牆洞穿之處,依稀一個白影一閃……那是一條吊桶粗細的雪花蛇尾,一甩就不見了。

一切歸於沉寂。

妖氛消散……都走了。

我抬手想堵住耳朵,發覺滿手盡濕,而眼中還有滾燙的**不斷淌落,如黃河決堤,洶湧難製,那溫度烙著臉頰,像把火燙刀鋒插進心頭一攪。淚水衝刷著滿麵凝血,染在衣襟,再是腥紅刺目,終也漸衝漸淡,直至無色。可是眼淚的滋味,我已有多少年,不曾嚐過?

這夜我聽到了以為這輩子再不會入耳的聲音,蜷伏於地,我聽著自己的痛哭,哭碎心肝肺腸。不知過了多久,樓上腳步雜遝來至我身畔,那時分竟也渾然不覺。

我不知道自己哭的是什麽,隻願將我這個人這條命,三魂七魄就此都哭了出去,散作灰燼飛煙,經萬萬劫,再不要複生為有情之物。直到有人停在我身邊。一隻手輕輕攬在腋下,攙我起身。

“姑娘客官,妖怪都跑啦,一個也沒剩。您又救了俺們一次。您別哭……俺幫不上您,您別嚇俺!痛得很厲害麽?”

背後那人奮力將我拖起,絮絮說著什麽。我聽不清,順著他的話茬重複:“妖怪都跑了……一個也不剩……一個也不剩!”

陡然揮臂,那人大叫一聲,被甩了開去,砰一聲撞在牆上。我跌跌碰碰,摔了好幾跤,以手撐地爬起身來,看見二牛遠遠委頓在屋角,正被幾個人圍住。見我回頭,眾人尖叫,均是驚駭無比。我按住胸膛,大口喘息半晌,懾心斂氣,聚攏神魂,逐漸逃出失心之境。

他們在怕我麽?二牛咳嗽著站起,向地下啐了一口,似乎是幾枚牙齒。我知道自己此刻滿臉是血,目光灼灼,定然像個活鬼,也難怪他們害怕。

我彎腰拾劍在手,向他們走近幾步。眾人紛紛發喊,沒命地奔逃。

“大家莫怕!方才我被那妖怪重傷,失卻神智,以致黑白不分誤傷了好人,是我的錯。”我撕下片衣裳抹臉,高聲說道。說著說著,禁不住又要狂笑。什麽是黑,什麽是白,什麽是愛,什麽又是恨,我分得清麽?——我分清楚過麽!

二牛睜大眼睛望著我,卻不隨眾人逃走。我站定腳步,衝他深深一揖到地。

“小兄弟,對不住你。望你莫要見怪,給你賠罪了。”

“俺沒事……”那少年學我的模樣還禮,咧開缺了幾顆牙齒的嘴巴,訥訥道,“俺就知道你是好人,殺妖精救人的大俠,才不會害俺們哩!俺從來沒怕過你——爺爺,你們都回來罷,夜姑娘好了,她剛才是給妖怪打傷了,現在沒事了!她不會害俺們的,你們回來呀!”

眾人沒頭蒼蠅一般正在客棧內亂竄,聽二牛一喊,逐個停下腳步,戰兢兢轉身望向我。我深吸一口氣,心頭劇痛仍自翻攪,這時候卻已顧不得回看。我還有事未了,且顧眼下,一切旁枝末節隻有拋開。一咬牙,叫道:“各位父老鄉親!妖怪的首領、那蛇妖方才已被我殺了!”

是的,那蛇妖被我殺了,他已經死了……我沒有撒謊,他被我殺了!我右手握劍,左手緊緊攥住,五根指甲刺入掌心。有濕熱的水流湧出,我把手貼在腿側,掌心**悄沒聲地滲入衣衫。

“我以人頭擔保,他們已走得遠遠的,再也不敢回來危害大家了。各位稍安毋躁,現下我有事要對大家說明——我這次到貴寶地,便是為了此事來的——請大家都回來聽我說,了了這個心願,夜來馬上離開,永遠不再麻煩各位。”

二牛的母親哭哭啼啼奔來摟住兒子,摸著他的臉,心疼不已。婦人離我咫尺,害怕得緊,抱住兒子隻是哭道:“夜姑娘,俺信得過你是好人,你——你可別害俺們!你真的沒事了罷?”

“大嬸放心,我真的沒事了——”正安撫她,一眼看見幾個男人貼牆根正往門洞處蹭,意欲趁人不備溜走,我腳下使力,飛身自二牛母子頭頂掠過,婦人尖叫聲中,我落在門首,堵住眾人去路,喝道:“誰也不準走,當年那件事,這裏的人都是見證,今日我還要你們親眼看個明白!”

“你要怎樣?口裏說不害俺們,又不讓俺們走,要殺便殺,存心戲弄人麽?”麵前一個漢子蠻性發作,也不顧死活,悶頭衝我撞來,怒吼,“俺從來沒見過你,什麽當年今日,你的事跟俺有屁相幹!”

“從來沒見過我是麽?”我抬手在他胸前一推,那漢子身子向後拋去,接連幾個翻滾,爬在地下。我低頭盯著他的臉,冷笑:“大叔你說從來沒見過我,隻怕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你今年總有快五十了罷?你不認識我,可十二年前大叔你年富力強之時的模樣,我卻還記在心裏。你再仔細瞧瞧我,當真從來沒見過麽?”

“你……你是……”那人雙目圓睜,瞪著我吃吃叫道,“十二年前,難道……你今年……”

“我今年二十。十二年前,不多不少,剛好八歲。”我向二牛一指,“比他大兩歲。那一年,也是這個時候,就在這間店堂之中,我見到各位。一天不差,便是立冬前夜,隻不過那年的立冬是十月初八,不是初四——我說得夠清楚了麽?大家想起來了沒有?”

話音未落,客棧中一片亂嚷,眾人猛然**,沒一人回答我的話,隻見各人麵上驚慌、恐懼、震駭、迷惑、悲傷、仇恨種種神情攪作一團,竟是百味雜糅,難辨難識。我笑了笑,眼角裏瞥見老掌櫃縮在旁邊,身形一閃,掠過去緊緊攥住他右腕。老人大叫起來。

“姑娘!姑娘!你……你是人是鬼?當年的事情和俺沒幹係嗬,俺也不想哇……姑娘,俺對不住你,求你開恩別殺俺這把老骨頭啊姑娘……俺這些年心裏也不好過,俺對不住你啊!”

我靜靜看著號哭掙紮的老人,手指上移,握住他的右手,將那根始終深藏在掌心的拇指一點點扳出來。

火光中,老人的手粗糙黧黑,拇指缺了半截,那斷處多年前早已收口結疤,卻依然看得出殘缺不齊,皮肉皺縮一處,絕非利器所傷,倒似被牙齒生生齧斷一般。老人拚命躲閃,想將斷指藏起,我牢牢攥住,垂目向他手上看了半晌,低聲道:“老人家,你別怕,我這次回來不是找你們麻煩的。我知道那年的事和你不相幹,有沒有你,隻怕結果都是一樣。你的手……當年之事,是我該向你說聲對不住才對。”

老人聽了這話漸漸止住哭聲,覷眼向我瞧來,仍是滿臉懼色。我笑了笑:“我是人,不是鬼。你看我是有影子的。我沒有死,現在我回來了。”

“真的你沒死……”他喉中嗬嗬幾聲,濁淚在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上淌落,老人似哭似笑,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你是那小女娃娃……你回來了!姑娘,自從那天……俺這些年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嗬!閉上眼就瞅見你們,俺心裏愧得慌,一直想著哪天死了,俺都沒臉見你嗬!姑娘,原來你沒死……你還長了這麽大了,學了一身好功夫……姑娘你平安就好……”

“是啊,我沒死。我平平安安地,長了這麽大了。”我望著老人的臉,輕輕地說,“可是我娘呢?我娘她在哪裏?”

老掌櫃嘴唇一顫,麵色登時變了。不等他開言,我鬆開他的手,大步走到門首,右手斜揮,劍鋒劈過虛空,發出嗡嗡之聲。

“天亮之前,這裏的人一個也不許離開。我這次回來是報仇的,但不是衝著你們。今天隻求把前因後果了斷個明白,天色一亮,一切事情我自己去辦,無論成敗都牽涉不著你們。”我環顧每一個人,一字字道,“這把劍是殺妖怪的。若有誰定要走出這個門口,它也不是不能殺人。我已忍了十二年,你們不知道麽?”

“你……臭丫頭,十二年前你一家連累得俺們還不夠麽?當年的事本來就不與俺們相幹,都是你那娘自找的!俺們沒跟你算帳,你倒有臉回來報仇——你要殺誰?啊?膽子比天還大!——什麽牽涉不著,你少拿話哄俺們!你要去發瘋惹事,以為賠上的就你一條命麽?俺這裏沿河上下幾千條人命,你憑什麽要俺們陪葬!”

有個男人嘶聲叫道。我點點頭,並不看他,自顧說道:“富貴叔。我記得十二年前你就是這麽說的——憑什麽要你們陪葬?那一年你還年輕,今天你也老了。實話告訴大家,這件事我非辦不可,便是同歸於盡,我也要殺了它——若是殺不了,說不得也隻好要你們陪葬了。當年我娘不肯帶累旁人,可今天在這兒的是我不是她。憑什麽要你們陪葬?就憑我手裏這把劍、就憑我沒死,今天又站在這天吳渡。”

“你是非不分!為了報你自己的私仇,你忍心坑害俺們這許多人……俺們祖祖輩輩就指望這點平安啊!世上哪有不顧百姓的大俠!”

“我不是什麽大俠。那些虛名都是你們編出來的,從來都不是我。”我仰麵望著屋頂,搖了搖頭,“大俠?劍仙?你們說,究竟這些和妖怪有什麽分別?你們知道麽?——反正我看不見那分別。各位,我不是劍仙。我隻知道我是我娘的女兒,誰殺了我的親人,我就要殺了他。”

“你敢!”幾個漢子向我撲來,吼道,“你想給俺們惹禍,不如先宰了你!”

我抬足將他們一一踢開,歎了口氣:“我說過不是衝著你們來的。何必逼我出手。你看天也就快亮了,還有點時間,大家不如坐好,聽我給你們講個故事罷。”

“臭丫頭,你果然走火入魔了,也跟著那些妖精學!講什麽故事,他媽的每次都沒好事!你給俺閉嘴!”

我不理滿屋呻吟怒吼,轉身從牆上缺口望出去,天空仍然混沌一團,殘夜攪著黃土,風沙呼嘯,什麽也看不見。但東邊一線,小片的魚肚白隱隱泛出來,像在冰上鑿了個洞,一汪冷水沿著那傷口慢慢化開去了,連冰的本身終於也化得無影無蹤。這天與地忽然變成個巨大的虛空,什麽也沒有。

我看著門外荒野,負手而立。

“從前有一條河。那河波濤萬仞,兩頭看不見終點,也不知究竟有多長,河水渾濁洶湧,喜怒莫測,不是旱了,就是發大水,兩岸生民年年受此荼毒,著實苦惱無邊。雖然如此,在那荒旱少雨之地,兩岸的百姓耕種過活,卻也全靠這條河水,因此反而事之如君,大家戰戰兢兢,唯恐惹得河神不快,降災於人。河裏的真的有水神麽?我不知道,隻是這等大水蜿蜒萬裏,想來深淵之中,人不能到的地方,什麽奇怪的生靈也都是有的。

倘若真有水神,大抵像這麽長一條大河,又是千回百轉,水路時有分支,如果隻有一位河神怕也管不到這許多地界罷?自古以來,沿岸上下的人家奉事水神,甚至修廟立祠供養,那是所在多有之事,但從東到西萬裏之遙,大家拜的也不會是同一位神靈。這些受人血食祭祀的河神,真身到底都是些什麽東西,恐怕隻有它們自己心知肚明。

有這麽一段河道,沿岸皆是荒原石嶺,貧瘠不毛,聽說河水又時常決口,每次都淹死不少居民,所以大家拜河神拜得更加惶恐。這段河道上下幾百裏,數十個村莊依水而建,都要靠河神保佑他們降福免災,於是常常要聚在一起祀神。日子久了,這些村民漸漸形成了一個規矩:每隔四年,各村都派一兩個人帶著祭品趕到這段水路唯一的一個渡口——那也是唯一可以過河之處,否則兩岸村民無法聚首。必得從這渡口過了河,那邊岸上的都到這邊來,方能共同祭神。渡口周遭全是高崖,並無村落,好在還有一個可以住人的房子,那便是前來祭神之人落腳的所在。

每屆四年之期,村民都要趕在立冬那日之前到達渡口,因為立冬是祭祀的正日子。就在那一天破曉時分,大家齊到渡口之上,將祭品投入河水,祈求河神來享,保佑明年風調雨順。為什麽一定要揀立冬呢?據說河神平日都是深居水府不出的,隻有在這一天才會溯水而上,接受眾人供獻的血食。河神通常不現真身,但相傳舊年裏也曾有人運氣好,親眼看見過河神顯靈。這河神生得何等模樣——其實,大家這麽敬著拜著供養著的是個什麽東西?見過的人不敢直說,可漸漸都傳開了,兩岸村民也沒有人不知道的,隻是依舊不敢不祭,不敢不拜。

祭神的儀式也不是那麽隨隨便便的。村民世代相傳,行起事來自有他們一套盛典。但是蹊蹺得很,這地方的人有這麽一個禁令,別處的人也拜水神,也上供,卻從來沒聽說有像他們這樣奇怪的規矩。旁人聽了不信,他們卻言之鑿鑿,說這禁令萬萬不可觸犯,誰要敢試,惹怒了河神,不單他自己,就連在場參與祭祀的所有人都得死。此乃性命交關之事。這條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