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向著死亡黑暗而甜蜜的懷抱滑去,這感覺如此安靜美好。

他心中沒有任何的恐懼,隻是覺得安寧。

天地之間,深深的寧靜永恒,猶如回到繈褓,在母親的臂彎裏甜甜睡去。但是額角劇烈的疼痛像一道刺目的光,將他從那甜蜜深淵之中拉回人世。

睜開眼睛的時候,燕雲的麵前仍然隻有一片黑暗,但是他感覺到額頭上一下又一下重重的撞擊,那是靴子在踢。

“奸詐的老狐狸,你以為逃回老巢我們就找不到你了嗎!”一個年輕的聲音大聲喊道,帶著無窮的仇恨,“死心吧,燕雲,你這惡魔,你的末日就在今天!滾起來!是漢子就別趴在地下裝死狗,該死的老東西!”

靴子還在踢著額角。燕雲在疼痛中伸出左手於地上盲目地摸索,摸到屬於這個人的另外一隻靴子。靴幫鏤著精致的蒼龍紋,是點蒼派弟子。二十年的失明生涯使他的聽覺與觸覺變得格外敏銳。

他們終於尋到這裏來了。他們來報仇了。

燕雲張開嘴,極度的衰弱令他一時發不出聲音,過得片刻方低聲說道:“是點蒼派的人嗎……你們終於找到我了。”

“呸!”那青年大口唾吐在他臉上,咬牙恨道,“姓燕的,你在玉龍鎮一口氣殺了我五個師兄弟,這筆血債該是清算的時候了!是啊,我們終於找到你了,你這勾結魔鬼的妖人,你以為仗著那怪物就能躲過報應嗎?我告訴你,你欠全天下的血債,今天都要一筆筆地償還!”

說著又是用力一腳,踩在那隻摸索著靴子的手上。燕雲咬緊牙關不肯呻吟,任憑劇痛自五指傳來,連心抽打。

“立德,不要鹵莽!”又一個較為蒼老些的聲音響起,喝止了那青年的發泄,“血債自要跟這魔頭算清,然而今日當以大局為重。退後!咱們且聽盟主的示下。”

“阿彌陀佛。燕施主,你與那妖物勾結,犯下滔天大罪,二十年來殺生似海,我佛門縱然廣大也難渡罪孽深重之人。燕施主,你和那妖物做得太絕,事到如今已沒有回頭路,老衲奉勸一句,今日武林斬妖盟眾多同道至此,你若還有悔改之意,便當交出那害人的妖物,將它了結,庶幾可稍贖你此生的孽債。我佛慈悲。”

黑暗中有低沉莊嚴的聲音長宣佛號。燕雲俯伏於地緩緩轉動著頭頸,四麵八方,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他翻著混濁的雙眼掃視密麻麻包圍整個石室的人們,掃視無邊的黑暗。

“姓燕的,聽見沒有?把那妖怪交出來!”

“你是江湖公敵,今天斬妖盟大軍到此,你休想再活命了。你若識相把妖孽交出來,大家還可讓你死得痛快些,否則……”

“老東西,慈真大師在問你話呢,休再裝死!”

“把你養的妖怪交出來,老狗!”

燕雲的左手在地上摸索片刻,握住斷的刀柄,以刀拄地,幾次跌倒,顫巍巍地站起。

“慈真大師……當今少林方丈也來了麽……”他拚盡全身殘存氣力立穩腳跟,緩緩道。

有人發一聲喊,悉悉簌簌的腳步聲紛紛後退。

“當心了!”

“這惡賊已經老得不像樣子了,又瞎了眼,斷了手,我們還怕他做甚!那口刀我看他是舉也舉不起來了……”

“小心這老賊使詐!他詭計多端,大家留神,留神!”

燕雲拄著斷刀——他全身的重量幾乎都靠在它身上。在那片嘈雜喊聲中他輕輕搖了搖頭。

“盟主,當心他——”

腳步聲越眾而出,停在他麵前:“燕施主,正是老衲。蒙江湖同道抬愛,武當虛鶴道長與老衲忝為斬妖盟盟主,此次盟軍渡海**妖除魔的盛事便由老衲主持。燕施主,今日到此的高手眾多,已將無名島團團包圍,老衲真心勸施主一句,今日這劫難你是插翅也難逃,若再造殺孽,隻有增加施主的罪過。不如放下屠刀,接受天道的懲處吧。老衲和虛鶴道長已商議妥當,施主身後,我們會為你做法事超度,以免地獄沉淪之苦。”

燕雲苦笑道:“如此,多謝方丈大師盛情。隻是法事卻不必麻煩了……倘若真有阿鼻地獄,燕某情願和她一起墜落。”

“你這是死不悔改!”有人叫囂道,“老賊,你非要跟那妖孽同流合汙到底是不是?”

“少跟他廢話!姓燕的,那妖物你倒是交不交?你若執迷不悟,我們有的是辦法叫你低頭!”

“把它交出來!”

整座石室幾乎被洶湧的聲討掀翻。聲浪中老人搖搖晃晃地拄著斷刀,仰起頭,向天翻著瞎了的雙眼。那雙眼睛裏,黑與白都已模糊。

“你們說的那害人的妖物——她已經死了。”他啞聲道,“諸位可以滿意了。”

“放屁!你這老賊當麵撒謊!”

“你自己是瞎子,也拿我們都當是瞎子嗎!老狗,這是什麽?”

冰涼堅硬的物體向他擲來,擊在臉上,微微疼痛。燕雲並不躲閃,安靜地承受著來自四麵八方的投擲,如一場避無可避、沉重的大雨。

“燕施主,此間遍地皆是這血蜃珠……”慈真方丈的聲音似是歎息,“典籍有雲:海極之淵有惡物名蜃,幻景傷生,巨腹可吞舟舶,此為害人魔障,當以大慈悲力斬除。蜃活千載而成魔,魔氣凝為蜃珠,殷紅如血淚,自眼中出……燕施主,觀此室中蜃珠遍地,那妖物必定就在附近。此妖能出血蜃珠,已然成魔。施主若再姑息,總有一日此魔不可複製,將橫行人世無忌——便是施主今日有本事將我等一舉殺了保住那蜃魔,終有一天,它會連你一同反噬。妖之為妖,它們是沒有情義可講的。燕施主,孰重孰輕,望你三思啊。”

燕雲的左掌中接住一顆順衣袖滾落下來的珠子,五指間冰涼的一個小團圓,他的心上也像戳破了一個指肚大小、冰涼疼痛的孔洞。

“千載成魔,血淚如珠,自眼而出……”他喃喃地叨念著方丈的話,整個人似在做夢,“千載……血淚……滿地的珠子……她來過,她真的在我身邊……”

“盟主,對這種妖人跟他講什麽慈悲!他不肯說,且將他交給我們,我們自有法子叫這老賊張嘴!今日定要掃清蜃海,**妖除魔!”

一條洪大喉嚨高聲喊道。話音未落,石室內、穿越仙洞的整條通道之中,甚至遍延整座無名島,如排天倒海的浪頭一般,齊齊響起震動腳下土地的吼聲。

“掃清蜃海,**妖除魔!掃清蜃海,**妖除魔!”

遠遠近近,裏裏外外的人聲。一層一層,這座島嶼已被團團圍困,鐵桶相似。燕雲的身軀在那震**中像一枚枯葉,隨時會被碾為齏粉。

“盟主,把他交給我們!”

“這……”慈真方丈尚在猶豫,一隻粗手已伸過來抓住了燕雲的衣領,大力拖拽。六日未進水米的老人隨著這勢子踉蹌,便要栽倒。

“且慢!”忽然一個女聲橫來截斷,一股力道自下架住那粗手,借他之力一翻一送,已將手腕穴道扣住,那漢子手上無力,不得不鬆脫了燕雲的衣領。

“白幫主,我要審問老賊,你幹麽從中攪場?”他怒道,“盟主和天下的英雄都在這裏站著,你海鹽幫願為斬妖盟出力我們自然歡迎,你若想趁機破壞攪混水,斬妖盟可放不過!讓開,別以為你是女流之輩老子就不敢動你了!”

那渾身縞素、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冷冷道:“泰山派的陸師兄,久聞你霸道不講理,果然名不虛傳。不錯,我們海鹽幫是邪魔外道,是不入流的下三濫,我們本來也沒想和你們這些名門正派同流合汙。此番加入出海剿魔,白門未亡人早已跟盟主大師說在前頭,我們海鹽幫出錢出人在所不惜,為了斬妖盟,願窮我全幫之力。如今我把家底都盡傾了,跟你們一起到這島上來,待鏟除了妖魔,玄澹心法和這滿洞的仙草我一根也不要,都留給你們這些名門正派去分、去搶吧!我不稀罕!姓白的隻有一個條件,就是燕雲必須由我親手處置,要殺要剮全憑我意,旁人不得沾半點手。盟主大師,有沒有這話?當初你們跟我海鹽幫借那十萬兩銀子和兩條大海船的時候,我們可是明明白白地說在頭裏的。”

慈真方丈似乎微感尷尬,隻得接道:“不錯,海鹽幫白幫主為斬妖盟出力頗巨,當初確有議定此事。燕雲……燕施主當交由白幫主處置。陸施主,依老衲看來,你還是……”

“甚麽?盟主,我泰山派入盟可也不是為了私利,大家還不都是為了天下的安寧!便是我要拿這廝去拷打,也是為了問出那妖怪的下落,難道……難道我還能有什麽好處不成!”那泰山派姓陸之人氣得大叫。

白幫主冷笑一聲,慢條斯理道:“有沒好處我們外人就不知了,隻有陸師兄自己心裏清楚——如今雖然找到了仙洞,那些仙草為數眾多,大家夥兒分一分隻怕也夠,倒是那玄澹心法還是沒個著落。這又不是能均分的東西,終不成大家一人拿幾頁去,還是全武林一塊兒來練哪?想不到陸師兄你外表粗豪,卻著實是個精細人,未亡人佩服之至。”

“你……你這娘們……你說我姓陸的是為了圖謀心法?”

“這可是陸師兄你自己說的,我半點也不知道。我也懶得管你們誰要奪那東西,你們自個兒慢慢地狗咬狗去罷,我隻要燕雲的命,誰敢動他一根頭發,海鹽幫全幫放不過他!”

“你出口傷人……臭婆娘,我……”

眼看那泰山派的陸姓漢子氣急敗壞,竟要與婦人廝打起來,海鹽幫眾與泰山弟子們紛紛拔刀亮劍,眾人連忙從中勸阻,亂哄哄鬧成一團。

“海鹽幫。夫人,你是白昊天的——”

嘈雜中燕雲低啞的聲音忽然響起。他聽到喧鬧漸漸止息,一個女子的腳步聲輕巧地走來,停在麵前三尺之地。

白夫人揚起頭,在她雖有風霜痕跡卻依然妖嬈豐豔的麵龐上,一雙眼睛猶如冰錐,直刺向麵前這個摧頹的老人。

“白昊天是我丈夫。你應該還記得他吧?”她冷冷地說。

燕雲緩緩點頭:“不錯。二十年前尊夫的確喪生於此。這麽說,白夫人是為尊夫報仇來的。”

“喪生於此?燕雲,難道他不是死在你手下的嗎?你以為你言語中跟我打混就可以把殺夫之仇糊弄過去?”白夫人長聲大笑起來,笑聲中卻有無限怨毒。

“二十年前的事我不想再提。夫人說的不錯,不管尊夫是否燕某親手所殺,總之他是因我而死,燕某與夫人的殺夫之仇,那是鐵案如山。”

白夫人肆無忌憚的笑聲漸漸收斂:“是啊,想不到你雖然老了,記性倒還不錯。你沒忘記就好。二十年了——醜八怪,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她雙目灼灼地盯著燕雲,看到在那張麵目模糊的臉上,竟然也逐漸流露出一絲驚奇之色。

燕雲沉默片刻。

“我想起來了。你是南海長鯨堂的大嫂,二十年前,我聽過你的聲音。”

他悠悠說道。

白夫人又大笑起來,她笑得毫無節製,周身猶如花枝亂顫一般,縱然一身縞素,那瘋狂扭動著的身軀竟似條銀白水蛇,迸發出眩目的妖豔與潑辣。

白夫人的大笑聲中,燕雲低聲道:“我明白了。二十年……這樁事我終於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哈哈!說出來聽聽啊!”白夫人指著他邊笑邊道,“不錯,如今也不妨讓你死個明白——醜八怪,你那姘頭她不是人,她是個老蚌精,她身上藏有千年明珠,誰要吃了它誰就能長生不老。二十年前是那死老頭子打聽出這消息,派人把她從海裏抓上來的。他瞞著堂裏所有兄弟,連我也不告訴,哼,那死老頭子,他以為把我灌醉了我就不知道他去幹的那勾當麽?老娘的酒量他還蒙在鼓裏呢,哈哈,哈哈!醜八怪,他幹的什麽我都知道,而你,你跟你姘頭是怎麽認識的,我也都知道。那天我全都看見了……可她當年明明是個廢物麽!死老頭子當天要拿她開刀取珠,要不是你這醜八怪誤打誤撞地偏揀那天闖去滅堂,她早就死了!現在可好了,她變成了蜃魔!哈哈!你對她倒也情深意重,隻可惜……”

“你後來改嫁了白昊天,把這些事告訴了他,所以海鹽幫才盯上她,是麽?”燕雲打斷她道。

白夫人咯咯而笑:“不錯,你就拿腳後跟想也該知道,是我告訴他的。我為什麽不告訴他?他是我丈夫!我最親的人,我要他去抓那女人,挖開她的胸口,把寶珠取出來。我要跟他分食,我們一起長生不老,永遠做夫妻。我要他稱霸天下,那死老頭子當年想要而要不到的一切,我都要幫他得到!我要永遠、永遠跟他在一起……”

“常鼇也是你丈夫。當年你親手殺死了他。”

白夫人突然狠狠朝地下啐了一口:“呸!那死老頭子,他是我的仇人!你懂得什麽!就是那年你不去滅堂,我也總要找機會宰了他!他,他算個屁!我這一生隻有一個親丈夫,那就是白昊天。是啊,他武功不及你,計謀也給你看破了,你這醜八怪命大,他殺不了你,反而死在你手裏。在你們眼裏白昊天隻不過是個販私鹽的下九流,可他敢作敢為,他是條漢子!老娘打從嫁他那天起就打心眼裏喜歡他,為了他我什麽都敢幹。他死了,我為他穿孝整整二十年,我當著全幫弟兄的麵發誓,總有一天我要親手宰了你這醜八怪,替他報仇雪恨。姓燕的,今天我把話都說明白了,你是死在白昊天的寡婦手裏,到了陰司,你總該閉眼了吧。”

她自腰間拔出一對分水蛾眉刺,一步步向他逼近。眾人發聲亂喊,叫道口供還沒有著落,蜃魔未除,不能動手。一窩蜂擁上前來意欲阻擋,卻被海鹽幫眾堵住,雖然幫眾武藝較為低微,然不求取勝隻一味攔人搗亂,又備出同歸於盡的狠招,混戰之中眾人卻也不易突破防線。

“夫人,快點殺了他!替老幫主報仇!”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燕雲瞧不見混戰的局麵,也瞧不見那柄明晃晃逼近心口的蛾眉刺。在白夫人手中,三尺,兩尺,一尺……她豔麗的麵容笑得快意,在刺尖銀光之後跟著迫近。

“燕某這一生殺人無算,普天下不知留下多少孤兒寡婦。人人都要找我報仇,可是燕某,卻隻有一條性命。”老人歎了一口氣,蕭索地說。

“你這條命注定了是我的!領死吧!”白夫人手一揚,蛾眉刺風聲破空,朝著他的心口直插而下。

“那也未必!”

陡地忽起一聲暴喝,闊大的黑氣橫空掠過,一溜紅雨夾著銀光斜斜飛灑,叮的一聲輕響,白夫人的右手被斬落在地,手中兀自握著蛾眉刺。

她嘶聲長號,捧著斷腕向後倒去,身後眾人見此驚變,齊聲大喊,場麵更為混亂。

海鹽幫眾連忙跑來,拖著夫人急向後退。

黑氣在空中橫挽,如一條黑龍盤旋呼嘯,繞著老人飛轉一周。

於蛾眉刺下之際,燕雲平地揮起斷刀,刀鋒橫掠,斬斷了白夫人手腕後斜向左揮落,鏗然一聲響亮,石屑四處飛濺。

刀口著地處一塊石板被生生砍得粉碎。燕雲左手提刀,獨立當地。

驚呼聲中眾人向後退卻了足有兩丈的距離。無名島燕雲,這個名字縱橫江湖四十年無有敵手,作為一個黑暗的神話,早已在江湖人心中根深蒂固。縱然今日以眾淩寡,縱然眼前的隻是一個衰弱得甚至不用推他自己都會隨時倒下的糟老頭子,然當斷刀一出,血光中每個人心中根深蒂固的恐懼立時被重新燃起。

像麵對一頭年已老邁的獅子,當它睜開眼睛的時候,仍然沒有人敢於靠近它。

群雄你推我擠,彼此激發著惶恐的情緒,看看已將退至石室門口,一堆人擁在那裏,不知道接下來該當如何。

空曠的石室中隻剩老人獨自提著斷刀站立。刀身黝黑明淨,白夫人的鮮血不曾沾染得一滴。

他用看不見的眼睛遙對著人群,說道:“倘若燕某年輕二十歲,豈會將你們這些人瞧在眼裏。今日既然如此,燕某的性命也斷不容誰來取去。配殺我的,你們這些人裏,沒有一個。”

說罷左臂回掠,斷刀破空飛起,刀鋒一轉,向自己頸中揮去。

石室門口的人群再發驚呼,一眾搶步上前,和身撲至,意欲阻止燕雲自盡。但刀勢勁疾,眾人相距太遠,沒有一個人來得及搶救。

刀至咽喉。

突然自石室角落,一窟幽暗不起眼的深潭之中如赤練巨蟒破水而出,一股紅氣直衝燕雲卷來,於他身畔急速飛轉,嗆啷一聲,斷刀被卷落墜地。

“蜃魔!是蜃魔!它出來了!快逃啊——”

沒有人來得及逃。在群雄相互推搡踐踏著企圖搶先通過狹窄的仙洞通道逃命之時,那股紅氣繞過燕雲的身體,有如長了眼睛一般,認準了洞口方向,席地直卷而去,赤練巨蟒張開血口,龐大的身軀,刹那間吞沒了兀自你踩我、我踩你堆擁在通道中動彈不得的人群。

人聲似洶湧巨浪,被更洶湧的浪濤劈頭淹沒。

紅氣一路向前,通過仙洞九曲十八彎,像決堤的洪水勢不可擋,所過之處,將那些絡繹仙藤、萬年靈芝、琪花瑤草……將那些世所罕見的仙家異寶與守衛在通道中各門各派的英雄好漢一並吞噬。無論正的、邪的、黑的、白的、為公為天下抑或各揣私心而來的……它懷著永不回頭的決心把中原武林斬妖盟二百餘名剿惡大軍和那些花草,把這世間一切的恩怨與愛恨、美好與醜惡,一古腦兒地化為烏有。

紅氣衝出洞口,蒙蒙地彌漫開來,籠罩了整個島嶼。如果從天上看去,此時的無名島宛如一點顫抖在大海心頭欲滴的血。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當紅霧再度散去,島上已經**然一空。

什麽都沒有了。二百多個江湖豪傑的身影與遍島的寒竹都灰飛煙滅,空****的白沙之上隻有散落一地的各色兵器,岸邊停泊的空船隨著海浪輕輕地上下起伏。

無名島。此日,世上終於再也沒有引起一連串欲望與紛爭的無名島。

無名島自此不複存在。

極北海域中,隻有被溫柔的波濤簇擁著的這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