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九:八思巴與鮮於劉光

一年後,天寧寺的廂房內,安靜到了極點。鮮於劉光看著滿屋子裏的刻漏和滿地的燭台。虛照禪師和鮮於劉光坐在蒲團麵對麵上入定,鮮於劉光耳中,心髒搏動和血液流淌的聲音如同雷鳴一般。

鮮於劉光心髒搏動加快。鮮於劉光睜眼,一滴水珠從魚嘴中已經滴下,刻漏銅人輕輕的晃動一下。

虛照禪師仍舊閉著眼睛,“慢了多少?”

“小餘十六至三刻九分二厘四錢。”

虛照禪師手裏捏過了一個佛珠,“你的心,快了半錢。”

“我的心思摸不到,”鮮於劉光說,“黑暗中我什麽都看不見。大和尚,我需要水分流動的口訣。”

“沒有口訣,”虛照禪師回答,“隻有水分。”

“我還要多久,才能憑借自己的心思摸到?”

虛照禪師說:“心思跟著水而動,水珠滴下,到歸於水壺之間,二十一萬六千數你數清楚了,就摸到了。”

“再來。”鮮於劉光再次入定。

虛照禪師站立起來,微微揮手,廂房內遍布的蠟燭全部冒出了燭火,“你聽好了。”

廂房內燭光暗淡了稍許。鮮於劉光偏了偏腦袋,額頭滲出了汗珠,“四千九百一十三,缺九百六十六。”

虛照禪師點頭,“聽到什麽?”

“四個,現在回去了三個,”鮮於劉光睜開眼睛,地麵上一隻黑色手掌在慢慢遊移動。

虛照禪師喝了一聲,地麵的手掌頓時消失。

“最後一個也走了。”鮮於劉光長舒了一口氣。

虛照禪師推開了廂房的門,走出了門外,鮮於劉光緊隨其後,兩人來到院落之內,漫天星辰,在夜空中閃耀。

“詭道的心決,我沒有,”虛照禪師說,“一切都看你的造化,當你正午能聽到蠟燭四千九百一十三的每一個火花,再去尋找心決吧。”

“詭道的心決在哪裏?”鮮於劉光問,“在師兄哪裏嗎?”

虛照禪師搖頭,“聽弦和晷分不需要心決。”

一名行者匆匆進入院內,行者臉色陰鬱,在虛照禪師耳邊輕聲說了幾句後,又如同來時一般匆匆離開。

虛照禪師拉過鮮於劉光說:“晷分有影,聽弦有琴。水分和看蠟的口訣已經被你師父隱去,當你能計算出水分中每一刻飛秒,口訣就領悟了。”

“但那時我參悟出來的口訣,”鮮於劉光問,“還是詭道曆代傳承的口訣嗎?”

“到了那一天,你的餓參悟,和是否已經失傳的口訣一致,還重要嗎?”

鮮於劉光正要再問,突然看到廂房裏的燭光猛然大盛,整個廂房在瞬間陷入火海。天寧寺的大小僧侶,都跑到了院內,從院裏的蓄水缸裏提水救火。

火勢旺盛,當火焰杯撲滅的時候,整個廂房全部已經化為灰燼,但是火勢並未波及到寺院內的其他佛堂。

虛照禪師和鮮於劉光看著救火的僧侶在灰燼旁歎息聒噪。

鮮於劉光問:“大和尚為什麽要燒掉刻漏和燭台?”

“用不著了。”虛照禪師把手撫在鮮於劉光的頭頂,鮮於劉光的頭發掉落在地上,不一會成為了一個小沙彌的模樣。

鮮於劉光知道虛照禪師突然替他落發,一定有原因。

“刻漏和燭台都是虛妄,”虛照禪師說,“從明日起,你做坤道功課,刻漏和燭台,都在你的心中。我們要出發了。”

鮮於劉光不解,虛照禪師說:“你回房去吧。”

鮮於劉光走到了天寧寺的外院,他不是天寧寺僧侶,隻能與居士居住在寺廟之外。

鮮於劉光走後,虛照禪師,聽見寺院外有馬鳴聲,於是繼續站在原地。片刻後一個中年僧人從院外走來,站在灰燼旁。中年僧侶看了很久,“大和尚為了不教授我另外兩大算術,寧願把師父留給天寧寺的遺物都給毀了?”

“我即將離開天寧寺,”虛照禪師說,“這兩樣東西,留在這裏,是個禍端。”

中年僧侶說:“大和尚已經知道王爺要請你去往涼州?”

“花教的四世法王坐化,聽說第五世法王八思巴是個天縱奇才,”虛照禪師說,“王爺對花教器重,當然要找一個靠得住的僧人去探望。想來想去,整個邢州,也隻有老衲有這個資格。”

“可惜了詭道的四大算術,隻剩下了其二。”中年僧侶說,“我心有不甘。”

“你去終南山去尋你的師父去問個道理。”虛照禪師說。

“師父死去都百年了,”中年僧侶搖頭,“我雖然得了詭道的衣缽,但我深受佛法浸染,不信道家的修仙長生之術。”

“子聰,”虛照禪師說,“是王爺讓你來送信的吧。”

劉秉忠說:“我隻是提前給大和尚知會一聲,明日王爺會安排騾馬三十匹,大車五輛,隨從五十人,恭送大和尚去往涼州,與花教法王八思巴相見。”

虛照禪師說:“我知道了。你回吧。”

劉秉忠盯著虛照禪師說:“大和尚真的忍心把詭道的半數術法都毀了。”

“沒有這機緣,”虛照禪師說,“辜負了黃老先生的囑托也屬無奈。”

劉秉忠轉身走去,回頭看了虛照禪師,眼睛泛出光芒。虛照禪師雙手合十,“慢走。”

第二日,辰時一刻,在大雄寶殿前,鮮於劉光穿著僧衣,和其他七個小沙彌分列兩邊站立在。虛照禪師看著蒙古官員走到了自己麵前,前來宣召,王爺遣派天寧寺主持虛照禪師去往涼州。

虛照禪師彎腰領命。

忽必烈王爺的安排的隨從和車馬,停在天寧寺前,虛照禪師和八個小沙彌移步出了天寧寺,登上了寺廟外的馬車。

鮮於劉光和三個小沙彌登上了第三輛馬車,車輪轔轔,一路向西。

邢州到涼州路途遙遠,走到河南的時候,到了深秋,虛照禪師突染風寒,又經不起馬車顛簸,病倒在京兆。車隊隻能暫時安頓在渭河邊的行驛,等待虛照禪師的身體恢複。

一晃虛照禪師病了一個多月,鮮於劉光作為侍奉沙彌,每日裏隻能跟著其他沙彌一樣,端茶送水,虛照禪師再也不向鮮於劉光指點任何詭道算術相關的術法。

這天上午,輪到鮮於劉光給虛照禪師盥洗便桶,進屋你提了便桶,就要離開。鮮於劉光看到便桶內沒有汙穢,卻有鮮血,知道虛照禪師的病情一直在加重,絕無好轉的可能。

“流光”虛照禪師虛弱的叮囑,“看到什麽,都不要顯露你的本領,還有,見到了劉子聰,千萬不要告訴他,你是誰。”

“我懂。”鮮於劉光點頭,“主持好好休養身體。”

“我時日無多,”虛照禪師說,“隻是沒有見到花教的八思巴,心中不甘心,不舍得就這麽去了。”

鮮於劉光聽了,默默提了便桶,清洗之後,送回虛照禪師的房間,看到虛照禪師已經睡去。鮮於劉光放下了便桶,走到房門,正要離開,卻看到了虛照禪師的床邊,無端的多出來一個古箏,古箏上放了一個帕子,上麵繡著一個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