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詭道算術

鮮於劉光被古箏上繡著牡丹的錦帕吸引。虛照禪師突然睜開眼睛對著鮮於劉光大喝:“從今日起,不許再來!”

鮮於劉光受了嗬斥,回到驛站的住所,與其他七個沙彌同住馬廄旁的小屋,獨自坐下,心中惴惴不安。

虛照禪師的車隊在驛站已經困了一個月,八個沙彌都是小孩,每日裏侍奉了虛照禪師之後,就在驛站外走動玩耍,隨行的低級隨從和小吏也都不鬆懈了。小沙彌無憂無慮,但是隨從和小吏都知道,虛照禪師的年事已高,到了這個田地,肯定是走不到涼州去見花教五世法王八思巴了,並且已經通知了邢州的忽必烈王爺。

到了夜間,沙彌留了一個在廂房侍奉虛照禪師之外,都在小屋休息。時候到了子時,鮮於劉光的內心煩躁不安,突然聽到了一聲箏響,聲音雖然微弱,但是直刺入鮮於劉光的心魄,把鮮於劉光心中計算的思緒盡數打亂。

鮮於劉光猛然坐起,黑暗中隱約看到其他六個沙彌都驚恐的聚在一團,瑟瑟發抖。

黑暗中一個小沙彌說:“別看窗戶,別看窗戶。”

這句話若是不說,也就罷了,鮮於劉光立即看向窗戶,看到窗戶紙外,一片幽幽的暗光,無數的鬼影在外晃動,鮮於劉光的目光所在,窗戶紙突然被捅破,一根枯瘦的手指伸進來,轉動一圈。

一個沙彌把鮮於劉光的眼睛捂住,“不要看,不要看。”

鮮於劉光哪裏忍得住,從沙彌的手指縫隙中看到窗戶紙的窟窿,一個紅色的眼球在向屋內查看。

又是一聲箏聲,聲音在小屋內回轉,鮮於劉光心中的水分突然滴落快了一厘,紅色的眼球突然暴漲,變成了一個鬼爪將窗戶撕碎。鮮於劉光突然想起虛照禪師的叮囑,任何時候不要顯露自己的本領,立即心神寧靜,和其他的小沙彌擠在一起。

鬼爪伸了進來,在小屋內摸索,從牆壁邊慢慢的移動到大坑邊緣,七個沙彌包括鮮於劉光慢慢騰挪躲避,都憋住了呼吸。鬼爪慢慢摸索,沙彌們一點點移動躲避,終於鬼爪在屋內摸索了一整圈,鬼爪從窗戶收了回去。幾個沙彌長長歎出一口氣,突然牆壁崩裂,鬼爪提起一個小沙彌,在沙彌的臉龐上撫摸了一遍,然後扔到角落裏。

沙彌們都嚇得不敢移動,鬼爪抓到了下一個,鮮於劉光心中知道,自己剛才心中水分驚動了鬼爪,鬼爪的目標就是自己。眼看身邊隻剩下兩個沙彌,鮮於劉光心急如焚。

兩個沙彌很快就被鬼爪撫摸後扔到一邊,鮮於劉光看著鬼爪就在眼前,心裏想著虛照禪師的囑咐,又不敢使用水分的辦法來躲避,片刻之間,鬼爪已經伸到了鮮於劉光的麵前。

鮮於劉光無法可想,也不能躲避。突然屋外又傳來一聲箏聲,鬼爪立即縮回。退出了小屋。

鮮於劉光滿頭大汗,現在聽得清晰,箏聲,就是從虛照禪師的房間方向傳來。

房間裏的小沙彌都驚魂未定,鮮於劉光心中害怕,但仍舊對其他的沙彌說:“聲音在師祖那邊。”

“什麽聲音?”最為年長的沙彌問。

“那怪物東西去師祖房間了。”鮮於劉光急忙說,“我們得去通知師祖。”

一個年幼的沙彌說:“我不去,我怕。”

年長的沙彌遲疑的片刻說:“師父說了,我們要一路照顧好師祖,我們得去。”

其他的沙彌都在黑暗中猶豫。

鮮於劉光說:“不管你們去不去,我這就去了。”

剩下幾個沙彌看見鮮於劉光出門,也陸陸續續的跟著出來,年紀最幼沙彌也跟上來,“別扔下我一個人。”

鮮於劉光夾在沙彌之間,很快到了虛照禪師的房間門外,門外掛了一個燈籠,本應守護的隨從一個都沒有看到。房間內外都是一片寂靜。

突然箏聲連續在房間內響了起來,房門突然推開,在虛照禪師身邊值守的沙彌,慢慢走了出來。

鮮於劉光鬆了一口氣,但是在當他看到了頭頂燈籠燭光照射在這小沙彌的的臉上時候,頓時嚇得心驚膽戰。

小沙彌的踏出兩步,雙膝跪倒在地,雙手伸展,胡亂的摸索。而他的臉皮已經盡數幹枯,兩個眼睛隻有空洞洞的黑框。

鮮於劉光和其他六個沙彌同時驚呼起來。

鮮於劉光看到了一個中年男子穿著繡著牡丹的道袍站立在屋內,但是他的頭頂卻又受戒的香疤,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僧是道。

僧道不辨的男子手裏抱著古箏,就是鮮於劉光白日裏再虛照禪師床頭看見的那一個古箏。鮮於劉光也清晰的看到,男子的右手,捏著一個猙獰的鬼爪,是用來彈奏古箏的琴具。

想起剛才闖入沙彌居住小屋的那個鬼爪,鮮於劉光隱隱知道這個男子是誰,虛照禪師對自己的叮囑,慢慢有了緣由,但他畢竟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幼童,一時間也無法理清所有的來龍去脈。

抱著古箏的男子看到了門外的七個沙彌,淩厲的眼睛一個個的看過來。所有的沙彌都被他的眼神震赫,鮮於劉光本想與男子對視,虛照禪師突然劇烈咳嗽了兩聲,隨即說:“劉秉忠大人!你終究是不相信我,你真的要知道我把看蠟和水分的口訣藏在哪裏嗎?”

劉秉忠立即把頭轉向了虛照禪師,“我把天寧寺翻了個遍,連牌匾,香爐,菩薩佛像裏,我都去找了,一無所獲,口訣要麽你帶在身上,要麽你已經教授給了他人……”

劉秉忠,劉秉忠……劉子聰!

鮮於劉光雖然心有準備,但是仍舊震動不已。

劉秉忠的眼睛又看向了門外的七個沙彌,大部分沙彌都呆若木雞,鮮於劉光心裏搖擺不定,不知道是不是該立即裝扮出驚愕的模樣出來,可是一時之間也無法做戲。

“子聰師伯,”鮮於劉光身邊,年齡最長的沙彌大聲說,“你怎麽來了,是來照顧師祖的嗎?”

劉子聰把眼睛看向這個沙彌,嘴裏卻在問虛照禪師:“是不是他?”

“不是他,”虛照禪師說,“讓他們去吧。”

劉子聰用鬼爪撥動了一根箏弦,古箏的琴弦立即發散出一個黑色的爪子,把年長的沙彌的頭部緊緊扣住,並提了起來,沙彌的身體離地,在空中掙紮搖晃,片刻之後,鬼爪鬆開,沙彌的精血都被鬼爪吸進如古箏的箏內,隻剩下幹枯的身體,兩個眼球也幹涸,隻剩下黑色的眼眶。

劉子聰搖頭,“這人一定在驛站之中,大和尚,你隨從身燕京沒有,現在隻剩下這幾個沙彌了。”

劉子聰剛說完,沙彌們都驚呼起來,虛照禪師的隨從竟然全部在虛照禪師的屋內,全部躺在地上,各種扭曲的姿態死去,但是手臂都保持著同一個姿勢——雙手捂住的耳朵。

虛照禪師說:“這個地方,是你選的吧,在那晚你暗中擊傷了我,讓我在這個驛站發作。”

“大和尚,你知道這個驛站曾經死過什麽人嗎?”劉子聰說,“當年花教的一個高手,被一個中原術士在這裏割掉了頭顱,這個驛站是一個不祥之地。”

虛照禪師說:“我遵守當年黃裳的遺命,四大算術,必須要分授兩人,我本領有限,隻能傳你一人,我死之後,另外兩大算術,就失傳了。”

“大和尚,你騙不過我的,”劉子聰說,“看蠟克聽弦,水分克晷分,你是故意把克製我的人,留給另一人,當年你就不放心我。”

虛照禪師又咳嗽起來,勉強說:“這都是黃老先生的安排,我隻是遵從。”

“大和尚既然這麽絕情,”劉子聰說,“一心要把詭道的兩大算術失傳,那我也隻能幫大和尚完成這個心願,還有六個,他們都死了,就真的失傳了。”

虛照禪師趁劉子聰看向沙彌的時候,把手中的佛珠扔起來,套在劉子聰身上,劉子聰的輕聲笑了笑,佛珠崩裂,全部跌落在地上彈跳。

同時箏聲連續巨響,六個琴弦分化出六個鬼爪,把鮮於劉光六個沙彌全部掐住了脖子,六個沙彌都無法呼吸,六個鬼爪分別探出一根指頭,伸入到六個沙彌的口中,勾住了沙彌的心脈。

劉子聰看著虛照禪師,“大和尚,你早就知道,佛法在詭道的手段之下,毫無用處。”

地麵上的佛珠還在彈跳,突然佛珠重新串起,再次把劉子聰捆綁。

劉子聰不明所以,佛珠突然緊收,懷中的古箏箏弦盡斷。

抓住六個沙彌的鬼爪無處可依,化作了黑煙散去。六個沙彌,包括鮮於劉光都撿回了一條性命。鮮於劉光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佛珠反敗為勝,縛住了劉子聰。

劉子聰不相信虛照禪師竟然在這個時刻起死回生,趁勢反擊。虛照禪師也茫然無措。

“誰說佛法拚不過詭道術法,”一個音調古怪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剛才劉大人說的花教高手,隻是被你們漢人術士偷襲,才不幸遇難。”

一個老喇嘛慢慢的從鮮於劉光身邊走進了房屋,看了看劉子聰。劉子聰身上的佛珠鬆懈,老喇嘛取下了佛珠,交還給虛照禪師,“虛照禪師,我們五世法王知道你病重,日夜不停,從涼州趕來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