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五:窮奇歸山

安世通得了觀塵子的囑咐,從青城下山,本欲取道金牛道進入三秦之地。可是金國肆虐與大宋交戰,金牛道的棧道被宋軍燒毀。安世通隻能折返向西,路過漢中,由陳倉道穿越秦嶺,到了鳳翔。又從鳳翔一路向東,進入到關中平原,路途就容易多了。

安世通一路風餐露宿,又是一個十二歲的幼童,一路過來,其中艱辛,也就不一一細表。好在是到了三秦之地,百姓對道士並無惡意,反而多有照顧。

這一日,安世通到了終南山下,剛好是五月初五,端陽節。

安世通在山下的村戶,詢問了上山的道路,心裏惦記掌門的囑托,一刻不停,就要立即上山。

村戶對安世通說:“小師父,終南山上不太平,一直有山魈和厲鬼,一到雷雨天氣,山上就傳來無數廝殺和鬼哭的聲音,你獨自上路,要小心。”

安世通點頭說:“多謝老翁。”

村戶又說:“不過這些年來,有個道士,自稱王重陽,號道法全真,在山上挖了一個活死人墓,也是蹊蹺,自從他在山上結廬修煉之後,山魈就很少禍害人畜。”

安世通聽了,心想這個王重陽,定是掌門要自己到終南山尋找的高人,於是問村戶:“那這個王重陽,現在還在山上嗎,能否指點活死人墓的方向。”

村戶搖頭,“金國南下與大宋交戰,這個王道士,聽說去了太行山,參加義軍,與金軍交戰去了。現在也不知道死活。王道士不在山上,山魈出沒就躲了,長長出沒。現在我們獵戶,都不敢獨自上山,隻能結伴而行。不如,你再等兩日,跟隨我們的獵戶一起上山,也有個照應,你年紀幼小,何苦把性命丟在了山上。”

安世通拱手說:“老翁不必多慮,我掌門說過,我有一百五十六年的壽數,不會就這麽死在山上。”

村戶聽了,看了看安世通,隻是一個小癲子,也就不再阻攔。

安世通上山,走到半山已經到了深夜,一輪彎月升起,如鐮刀掛在空中。山中果然傳來鬼哭的嚎叫聲,安世通從小在青城山上長大,雖然不懼怕妖魔鬼怪,但是畢竟年紀尚小,又離了師門,獨自一人在這個終南山上,心中不免忐忑。

黑暗之中,前方岔路,並不在村戶指點之中,安世通不知道如何是好,看見左側道路前方山穀之下有一片微弱的明亮。人之本性,總是覺得光明之處更安全,於是抬腳走向了左邊的道路。

突然身後一個雄厚的聲音傳來:“小師傅,左邊這條路有山魈,我勸你還是走右邊的這條道。”

安世通轉身,看見身後一個穿著鐵甲的軍士,如同鐵塔金剛一般高大魁梧,左手拎著一柄佩劍,右手提著一個頭顱,就在自己身後不遠處。這人的容貌凶惡鄙陋,如果不是穿著一身鐵甲,到跟山魈一般。

安世通問軍士:“你也要上山?”

“當然要上山,”軍士說,“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安世通看見軍士滿身殺氣,“軍爺,為什麽不在山下與金軍交戰,卻跑到這個山上來。”

“你怕了,怕我傷你性命?”軍士說,“我這這幾年,殺了兩百多金人,但是仍舊洗刷不了我的恥辱,隻因我隻誤殺了一個好人,放心,我不會傷你性命。你是王重陽的座下弟子?”

“不是,”安世通搖頭,“我是青城山弟子安世通。”

“青城派,”軍士哼了一聲,“宇文虛中是你什麽人?”

“宇文師叔下山的時候,”安世通誠懇的說,“我還未出生。”

“我跟宇文虛中交過手,”軍士笑了笑,“差點殺了他,幸好龍虎山的兩個道士,提醒了我,沒讓我再殺一個好人。”

雖然軍士這麽說,安世通仍舊不敢鬆懈,眼睛看著軍士手中的頭顱,頭顱麵目猙獰,短發濃須卷曲,斬斷的脖頸處,還在滴落鮮血。

“這是我給王重陽真的一個見麵禮,”軍士傲慢的說,“是一個厲害人物,當今天下能殺他的,除了我,也不過三人。”

“軍爺殺的,自然是金國的壞人。”安世通心裏稍微寬心。

“這個頭顱的主人,還真不是金人,”軍士說,“是吐蕃的一個妖僧,在我麵前,說是什麽蓮花生座下,花教門人,叫什麽貢嘎讚布,哼,還是有點本事的,隻不過老子要王重陽帶個見麵禮,他的頭顱最合適不過。也是巧了,這個妖僧要借道長安回吐蕃,他以為我們大宋無人,無人能與他匹敵,卻沒想到碰到了我……哈哈哈。”

安世通看見這個軍士言談中,殺人如草芥,當然不肯隨行,於是拱手說:“軍爺你走右邊,我走左邊。”

軍士對安世通毫不介意,揮揮手,朝著右邊的道路上山去了。

安世通沒有選擇,徑直走向了左側道路,看著前方山穀中隱約的明亮而去。

安世通腳下磕磕絆絆,一個幼童在山中行走,他這兩三千裏地都走了過來,的確是一件心酸的事情。好在安世通自己不以為意,掌門觀塵子說過,他一聲要與至陰的陰陽四辯糾纏,還有一百多年的折磨,在下山的時候,心裏就有了準備。

安世通腳下的道路越來越難行走,山穀中的明亮越來越近,可是道路卻慢慢的沒入了草叢之中,安世通隻能地方腳下蛇蟲,扒開草木,勉強行走。終於走到了山穀伸出的明亮出,發現這是一片潭水,月光從山穀上照射下來,潭水波光粼粼。

潭水陰冷,安世通覺得周身都是寒意,突然看到,一個巨大的山魈從潭水之下慢慢探出了身體,山魈的毛發覆蓋一層冰棱,伸手就要抓住安世通。

安世通拔腿就跑,卻又撞上了一個人。

安世通的身體跌撞摔倒在潭水邊,心裏想著立即就要被山魈吃了,正在後悔沒有聽從村戶的衷告。

卻看到山魈從自己的身邊走過,走到了一個穿著老道士的身邊,恭恭敬敬的蹲了下來。老道士向安世通招呼,“不怕,有我在,這畜生不會傷人。”

安世通走到了老道士的身邊,借著月光,才看清楚老道士的道袍奇怪,一般道袍都是青黑色粗布,但是這個老者的道袍輕飄飄的似乎是蠶絲裁製,並且道袍上繡滿了骷髏和牡丹,不像是正宗道教的門派衣著。

安世通向老道士作揖,“青城山安世通,奉掌門的師命,來終南山,尋找仙人,前輩是哪一個門派的師長。”

“你是觀塵子門下的安世通,我都知道。”老者回答,“不過我不是你的前輩,我也不是道士,我叫黃裳,你叫我大翁即可。”

“掌門讓我來終南山,是要見大翁指點我嗎?”安世通問。

“不是我,”黃裳說,“是一個老前輩,我帶你去見他。”

安世通心裏打鼓,這個叫黃裳的老翁,看著已經年紀蒼老,竟然還有他稱呼為前輩的道家人物,那麽必定是隱居深山的老神仙了。

“大翁說的老神仙,在哪裏?”

黃裳回答說:“在剛才右邊的道路,再行走到山峰,就是了。”

“有個惡人,”安世通說,“從那條路上去了,大翁不怕麽?”

“不怕,”黃裳笑了笑,“他欠我一條命,是來跟我做個了斷的。”

“大翁為什麽也來到這潭水裏,”安世通問,“是要收服這山魈?”

黃裳搖頭,“這裏也有一個老前輩。我在等他,與他上山。”

安世通心中好奇,還要再問,黃裳伸出手指,豎在嘴邊,示意安世通不要再做聲。安世通看見黃裳的手指,再看看一旁山魈的手指,發現都是一般,心中頓時驚慌,原來這個老者,是一個披著道袍的山魈不成。

黃裳不再與安世通交談,拿出了一個知了殼子出來,捏在手心,搖晃兩下,知了殼子頓時化為一柄發散火焰的長劍。黃裳拿著炎劍,刺入了潭水之中。

潭水頓時翻滾,蒸氣彌漫,水麵下沉。露出了一整塊堅冰。安世通更加奇怪,他自小在青城山天師洞旁的潭水長大,知道冬日結冰,都是水麵凝結,冰麵下是潭水。而這個小潭,卻是反的,水麵之下竟是一塊整冰。

黃裳拿著炎劍,在寒冰中慢慢的旋轉,寒冰遇到炎劍,瞬間融化,被劃出了一個圓圈,一旁的山魈走到寒冰上,伸出獸爪,把圓圈中的寒冰拉了出來。

寒冰中一個空洞,黃裳對著空洞輕聲說:“老前輩,我回來了,你也該上山了。”

空洞之中久久沒有回應,安世通看見黃裳手中的炎劍,火焰突然飄忽不定,似乎有狂風在吹拂蠟燭一般。片刻之後,炎劍的火焰竟日就熄滅,重新化為了一個知了殼子。

當安世通再回頭,看見空洞邊,已經站立了一個老道士,這個道士身體佝僂,臉皮單薄,緊緊貼在顴骨之上,似乎就是頭顱骷髏上貼了一張薄薄的紙片。剛才黃裳說是一個更老的前輩,看來是所言不虛。安世通想到自己也要活到這般歲數,是否也會變成這個模樣,心中惴惴不安。

山魈跪在地上,背起了老道士。黃裳說了一聲,“前輩,時候到了。”

“到了……”老道士應了一聲,聲音細不可聞。

黃裳牽過安世通的手掌,“走吧。我帶你去見那個人。”

安世通的手掌被布滿尖銳鱗片的獸爪握住,心裏害怕,卻又不敢去看。這個黃裳,言語和藹,可是偏偏長了一個詭異的手掌。

安世通想與黃裳交談,聽一下溫和的聲音,化解心中的恐懼,就問黃裳:“大翁,這位老老前輩,是什麽人?”

黃裳輕聲說:“你為什麽不自己去問。”

安世通連山魈都不敢看,哪裏敢問。

伏在山魈上的老道士卻說:“我叫什麽名字,我自己都忘了,幾百年沒人稱呼過我的名字了。”

安世通心裏更是狐疑不定,哪裏有把自己名字忘記的人,更哪有說自己活了幾百年的人,難道真的是神仙,可是卻又不是仙風道骨的模樣。

黃裳看了看安世通,“還是我來告訴你吧,這位老前輩,是當年四象仙山之一東方姑射山,臥龍任囂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