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焚書02
“哪兒那麽多廢話!先進去再說!我們宣武人,可沒西城人那麽懦弱!”田驍一馬當先,就要往裏闖,卻被邵雪城一把拽住。
“小心點,這裏麵虛實未知,要留神。”
邵雪城這話說的,頗有些熟門熟路的感覺。他意識到我們的疑惑眼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總之就是知道。”剛才是他的血沾在門上,電子鎖才自動開啟的。這沒法不讓人產生聯想,這棟逸夫樓,和邵雪城之間有著怎樣的關係。
難道我們逃難到這個地方,並不是個巧合?
我看了一下四周,劉月、小影、徐茄、李超四個人吸食精神鴉片,神智不甚清醒。王大鵬、龍傲天和鄭大姐在外頭火堆旁,老王暈倒在地。目前還能活動的人,隻有邵雪城、我、田驍、徐聰,外加一個神經兮兮的祝佳音,十停已經去了六停一五三八四,心中不免有些黯然。
“把他們扔在這裏,會不會凍死啊?”徐聰有些不忍。邵雪城道:“給他們多燒些書,一時半會兒應該影響不大。”我們挑了些文學類的冊子,尤其是一大批現代詩集。這類書留白多,油墨少,燒起來味道輕,而且不會有什麽人心疼。我們把火堆弄的旺旺的,又把那幾個人擺好取暖的姿勢,這才來到入門處。
邵雪城在前,田驍、徐聰和祝佳音魚貫而入,我則負責壓陣。我們一行人過了那塊石碑之後,前方是一條狹窄的向下甬道,空氣微微帶有腐朽味道,顯然許久未曾通風了。借助《知音》火炬提供的光亮,我看到兩側磚壁上還貼著幾張褪色的電影海報,無一例外都是邵氏出品,主角無一例外都是年輕時英姿颯爽的劉家強。
令我們喜出望外的是,越往下走,溫度居然越高。我們已經在寒冷中渡過了數日,飽受低溫之苦的身體對溫度變化異常敏感。現在的溫度變化,至少證明地下二層書庫是一個比上頭溫暖的地方,即使它裏麵什麽都沒有,也值了。
通道不長,但非常曲折,我們幾乎無時無刻不在轉彎。我甚至產生了錯覺,我們會不會就這樣一直走到地球中心。祝佳音在我前頭一路絮叨,我問他在說什麽,他說他在根據坡度與步伐在計算深度。根據他的計算,我們現在已經深入地下大約二十米左右了,早已經超過普通地下二層的高度,即使是文藝地下二層,也到不了這麽深。
“你覺得下麵會是什麽?”
第一次,我認真地請教祝佳音。祝佳音稍微放慢了腳步,與前方三個人拉開了一點距離:“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老馬,自從災害發生以後,我一直在思考,就算你們覺得我可笑,我也一直在思考,現在我已經有點明白了,拚圖還沒拚完,但輪廓已經有了。你這一次願意聽我說嗎?”
我保持著沉默,跟隨著他的步調朝下走去。一本《知音》已經快燒光了,我又換了一本《人之初》,不過這本上頭沾著不少黃黃的痕跡,不太好燒。
“你想想看,港台在大陸做慈善事業的人很多,李嘉誠、霍英東、郭台銘,他們捐給大陸的錢,不比邵逸夫少,可為什麽隻有逸夫樓隨處可見的?不,不是隨處可見,簡直就是無處不在。為什麽隻有邵逸夫有這樣的影響力?是他喜好名望,還是別有深意?在每一座城市都建起至少一座以捐贈者名字命名的大樓,這在我國曆史還從來沒有過,國家為什麽允許這麽做?”
“也許國家在下很大一盤棋。”我反諷道,然後又補充了一句:“我是在反諷。”
“不,這不是反諷!”祝佳音的身體微微停頓了一下,“你猜對了,國家確實在下很大一盤棋。”
“這是老生常談啦……”
祝佳音伸出右手食指,在半空中搖擺了一下:“沒錯,大家一直在說,國家在下很大一盤棋,都說的舌頭生了繭。可是所有人都搞錯了重點。重點不在於國家如何下這盤棋,而在於國家到底在下的是什麽棋?圍棋?軍棋?還是象棋?”
“呃……”我倒真沒從這個角度去考慮問題。“你說是下什麽棋?”
“原本我也不太清楚。但當我看到逸夫樓三個字的時候,所有的點和線都連上了,我一下子就醒悟了。國家在下的這一盤棋,是跳棋!”
“跳棋?”
“你仔細回想跳棋的規則,它與其他棋類完全不一樣。其他棋的目的,是為了吃光對方的子,必要時還要犧牲自己的子,但跳棋不一樣。跳棋不在於吃字,它的目的,是要把己方所有的子都順利地移動到指定位置去,一個都不能少。比起其他棋類的無情,你不覺得跳棋才符合人類最可寶貴的精神嗎?”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國家下的這盤……呃……跳棋,是為了讓所有人都順利度過災難。”
“沒錯。”
“可這跟逸夫樓有什麽關係。”
“其實答案一直就擺在那裏,隻不過你們都不去看。”祝佳音忽然高舉起火把,照亮了牆壁上懸掛的一張照片。這是一棟和圖書館類似的五層小樓,正門寫著鬥大的三個字:逸夫樓。
“看這張照片,注意看樓身上標記的銘牌。”
我隨著祝佳音的指點,看到在照片上得小樓一二層之間,掛著一個銅銘牌。我想起來了,每一棟逸夫樓,都會帶著一個銘牌,上麵會寫明是邵逸夫先生捐贈。祝佳音讓我再仔細看,我才發現,原來銘牌上的中文下方,還有一行英文。
“絕大多數中國人在看這個銘牌的時候,隻會看中文,把英文忽略掉,答案擺在眼前而不自知。”祝佳音帶著諷刺說道。我一臉慚愧地瞪大眼睛,努力去看,終於從照片上辨認出來,那是邵逸夫的英文名。
Run Run. Shaw
邵……邵跑跑?我的下巴差點沒掉下去,這個細節從前可真沒注意過。
祝佳音道:“Run是跑,而且重複了兩次,這是一個明確無誤的警示,這就好像是緊急逃生通道的標示一樣,給大家暗示,一旦發生危險,就往這裏跑。要不為什麽每一座城市裏,都有逸夫樓呢?”
“也就是說逸夫樓是一個緊急避難所?”我屏息寧氣。
“這可不是一般的避難所。”祝佳音冷笑道:“Shaw RunRun隻是一個表層的符號,它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暗示。逸夫樓三個字,你想到什麽沒有?”
“……不就是捐贈者的名字嘛。”
“把這三個字看成一個整體,飛快地念一遍。”
“逸夫樓逸夫樓逸夫樓逸夫樓E-Flow……”
“停!對,就是這個……香港人喜歡將英文單詞本土化,比如ShowHand叫做梭哈,Strawberry叫做士多啤梨,Plum叫做布冧。同樣道理,逸夫樓要表達的意思,就是E-Flow——注意,因為這是內地,所以采用的是普通話發音。”
“E-Flow?這又是什麽鬼東西?”
“我原來就一直在想這東西是什麽,當門開啟的一瞬間,我終於知道了!”
他的聲音忽然提高,在甬道裏發出很大回響。前頭三個人紛紛回頭,問我們到底在幹啥,我說在聽祝佳音分析局勢,他們三個都笑了笑,沒再追問。
我被這似是而非的陰謀論推理搞得頭暈目眩,祝佳音卻興奮的很:“Run Run,是要躲避災難,所以E是指extinction,是足以令人類滅絕的大災難啊!”
我的腳步一下子停住了:“那E-Flow呢?”
“顧名思義,E-Flow當然就是指應對大災變而的相關流程。比如末日廣播,就是E-Flow的一部分,末日種子庫,也是其中一部分。而逸夫樓本身,則是E-FLow最關鍵的核心。它要保護的,是人類的種子。邵逸夫先生為了國家,為了民族,用心良苦啊……”
“你是說,在這個地下,會有一個末日基地?”
祝佳音點點頭:“在進門之前,我隻有三成把握,但現在我有八成。”
說著,他手裏的收音機忽然發出一陣高頻雜音,像是人的尖叫,隨即又消失了。祝佳音麵色大變,急忙調試幾下,抬頭道:“不會有錯,在我們的腳下,一個功率強勁的電台剛剛啟動……”
“如果真是末日基地的話,那麽咱們十三個人,真得是有救了。”我喜道。
祝佳音卻搖搖頭:“你不明白,如果單純隻是保存人類的末日基地,國家不會繞這麽個大圈子。別忘了,剛才隻有邵雪城能開啟這道門,我們都不行,這是為什麽?還有,每一個末日基地,都會有一名值班員。這個基地的值班員毫無疑問,是老王。按照道理,老王應該在災難發生時,盡快帶領我們進去,可他卻千方百計阻攔,不惜犧牲自己,這又是為什麽。”
祝佳音眯起眼睛,望著前方似乎走不到盡頭的甬道,輕輕道:“地下二層一定還隱藏著什麽別的用意,我暫時還猜不透。”
“祝佳音。”
“啊?”
“你達芬奇密碼看太多了。”
我們又繼續前行了十多分鍾,前麵的三個人終於停下了腳步,我和祝佳音趕過去,卻發現是一條死胡同,胡同的盡頭,掛著一幅油畫,油畫上是一位老人,慈祥而悲憫。我們麵麵相覷,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
“你看,猜錯了不是?”我悄悄對祝佳音。祝佳音卻信心十足地指著畫像道:“錯不了,這就是邵逸夫先生,前一陣我還在電視裏看到過他老人家。”
“可末日基地在哪裏呢?”我問。可祝佳音也答不上來。
邵雪城緊皺著眉頭,把手上纏的帶子解開,傷口貼在畫像上,輕輕摩挲。當畫像全部被染紅以後,整個畫框忽然翻轉,露出一個小巧的電腦屏幕。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一排數字:20013/100000。前麵一個數字還在緩慢地跳動增長,但速度非常緩慢。
這時候,從天花板上傳來一個聲音:
逸夫樓第八七四號,啟動。
隨著幾聲輕微的齒輪轉動,我們前方的牆壁猝然分開,裏麵的日光燈也同時開啟。映入我們眼簾的,是一個寬敞明亮而一塵不染的純白大房間,它的正麵是一個超大液晶屏,還有一個類似操作台一樣的東西,但上麵隻有兩個按鈕。在房間的後麵,是一個很大規模的倉庫,庫門上寫著標準的阿拉伯數字編號,看起來存量頗豐。
祝佳音興奮地嚷道:“你看!你看!我猜對了!是末日基地沒錯!”他高興地要發狂。大家沒時間祝賀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衝進去,可是卻紛紛慘叫著反彈回來。原來在那舒適的屋子和我們之間,還隔著一道玻璃牆。
“你們距進入逸夫樓第八七四號,還差79987個知識點。”
天花板上的聲音冷冰冰地提示。
“什麽知識點啊?”徐聰莫名其妙地大喊道,試圖再一次衝擊,可還是失敗了。這玻璃牆的硬度,似乎不輸給鋼鐵。沒有什麽比眼睜睜看著幸福卻無法觸及更痛苦的事情了,我們用盡了各種辦法,邵雪城甚至咬破手指把鮮血塗在牆上,那玻璃牆卻始終無動於衷。氣急敗壞的田驍狠狠地踢了玻璃牆一腳,疼的哇哇直叫。走投無路的我們,隻好寄希望於祝佳音。這個原本被人當做神經病的家夥,現在卻成了救世主。
祝佳音閉上眼睛思考了一下,問我們:“你們覺不覺得,這個數字的跳動,和某種頻率很像。”
田驍急道:“別賣關子了!”
祝佳音道:“這像是,書本在火焰裏燃燒的速度。”我們麵麵相覷,祝佳音解釋說每本書從投入火堆裏到徹底變成灰燼,都需要一定時間據我們臨走之前扔進火堆一大批現代詩集,根據這些書的開本與材質,以及火堆的旺盛程度推算,徹底焚毀的時間與剛才那個數字跳動的速度接近。
“我有個想法,我的天呐……如果得到證實,那說明這個末日基地的設計者真是太瘋狂了……”祝佳音喃喃自語:“你們快回去書庫,給我取五本旅遊類的書,要《一生必去XXX》為開頭的那種,再拿三本高等數學,一本《全本金瓶梅》,一本《荊棘鳥》,還有一本《尤利西斯》,快去!”
現在誰也不敢怠慢他,田驍和徐聰急忙跑回去,一會兒功夫就報著一摞書下來。祝佳音拿起一把雜誌火炬,先燒掉一本《一生必去的全球一百個美景》,屏幕上的數字增加了幾個;然後他又燒掉了一本《線性代數》,屏幕上的數字,猛然減少了,而且減少了一百多個。我們都敢插嘴,盯著他一會兒燒高數,一會兒燒旅遊指南,忙的不亦樂乎。
祝佳音忙了一陣,把剩下的書放下,站起身來,對我和邵雪城道:“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不知好壞的消息。”
“先聽好的。”邵雪城不動聲色。
“我已經搞清楚進入末日基地的方法。設計者給這個基地安裝了一套知識評估準入係統。”
“這是什麽鬼?”
“簡單來說,設計者不希望末日基地變成一個菜市場。隻有那些對人類文明存續有價值的人,才有資格進入避難。而判斷這些人價值的測試方法,就是看他們對人類知識體係有多麽深刻的了解。”
“怎麽了解?誰他媽的是全才啊?”田驍怒氣衝天。
“你不一定要了解全部知識,但你必須要知道那些東西對文明存續最重要,哪些不太重要,哪些完全不重要,有一個重要性的排名。”祝佳音用手指了指上頭:
“這個逸夫樓是建在圖書館之下的,館藏的所有書籍,就是一個一個小砝碼。我們的焚書舉動,都被書中的芯片傳遞到這裏的計數器來。每燒掉一本對延續人類文明不重要的書,就會增加相應分數;每燒掉一本對人類文明至關重要的書,則會減少相應分數。如果我們想進入末日基地,就必須證明給電腦看,我們能夠準確判斷出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直到湊夠十萬知識點。”
“我們現在已經完成20%了?”邵雪城望著數字,若有所思。
“感謝成功學和勵誌類,但我們燒掉的那幾本字典,卻扣了不少分數。在這個體係下,燒錯書的懲罰,可比燒對書的收益要大得多。”
“問題是,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徐聰問。
祝佳音拿起地上殘留的幾本書,侃侃而談:“我剛才拿幾本書做了實驗。燒高等數學的懲罰很嚴重,可見理工科類,對人類文明存續至關重要,這個判斷很符合常識,所以這類書是絕對不能燒的。可是,接下來,才是最難的部分。根據我做的實驗結果,燒掉《一生要去的全球100美景》,每本加了5分,不太高,說明設計者厭惡這類書,認為它們毫無價值;然後我燒了《荊棘鳥》,得了7分,燒了《尤利西斯》,得了10分,說明設計者對澳大利亞文學和意識流心存畏懼,但毫無敬意;可當我燒掉《金瓶梅全本》後,卻被扣了15分,設計者應該是很喜歡讀它……”
“你到底想要說什麽?”田驍聽的有些不耐煩。
“你還沒明白嗎?這意味著,我們必須搞清楚這個該死的設計者讀書的品味、習慣、性格和個人偏好,要比他的基友更了解他!然後在20萬本書裏挑選出他最不喜歡的書燒掉,否則隻有死路一條!”
祝佳音大吼起來。
(五)
對於書籍的評判標準,要一分為二來看待。
自然科學類的書籍,判斷起來相對簡單,他們遵循的是同一套嚴謹的邏輯,可以被一個普適的客觀規則所評判。《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與元素周期表,無論是誰來打分,都不會差很多。
但對於非自然科學類的東西,難度就大得多了。因為它們往往缺乏客觀標準,大多來自於主觀感覺。每個人的品味、見識以及意識形態都不一樣,從而導致這些東西的評判標準千變萬化,彼之肉,我之毒。在一千個人眼裏,哈姆雷特的性格有一千種、薛寶琴詠古十首的謎底有一萬多個、韓寒的團隊有一百多人,連豆腐腦的作料都有十幾樣。
偏偏這些書籍的存量,占到了整個圖書館藏書的百分之七十以上。所以,我們現在不得不舍棄自己的喜好與立場,捏著鼻子,像探索暗戀對象一樣,去探查這個素未謀麵的設計者的口味。
規則很簡單:他喜歡的書,燒了會減分;不喜歡的書,燒了會加分。
在聽完祝佳音的話以後,邵雪城果斷決定,所有人先撤到上麵去,把其他人都集合在一起。他的這個判斷很清醒,現在隻有五個傻老爺們兒,做什麽判斷,都不可避免地帶著偏頗,樓上的八個人有男有女有市井大媽也有虔誠教徒,能夠確保涵蓋麵足夠豐富,從而對設計者性格的把握更為精準。
我們走上去,把其他人都召集到一起,講述了下麵的情景。那些半死不活的家夥聽到樓下有溫暖的房間和充足的食物,無不士氣大振,就連鄭大姐和李超這兩個極端無神論和極端有神論者,都激動地互相握住了手。唯一沒發表看法的是老王。他醒過來以後,被五花大綁起來,捆在角落裏,轉動著眼珠,不知在想些什麽。
大家興奮了一陣,龍傲天忽然插了一句:“那咱們怎麽燒啊?”
“那還用問,當然是扣分的扔出去,加分的燒光光!”田驍揮舞著拳頭,興奮地嚷道。徐茄卻攔住了他:“你冷靜一下,燒書容易,萬一燒錯了,再把書還原就麻煩了。咱們當務之急,是建立起方法論,用最小的代價,建立起設計者的性格模型。這一步工作完成,剩下的就隻是純粹的體力活了。”
田驍一向看徐茄不順眼,冷笑道:“什麽方法論,我看你根本是故弄玄虛。這有什麽難的。他不是討厭旅遊書麽?我們就一把火全燒了;他討厭C++,就一把火把程序教材都燒了嗎,不結了嗎?”
徐茄推推眼鏡:“分類是一個辦法,但不能完全沒風險。同一類書裏,設計者的興趣可能也有極大差異。比如哲學類裏,我就喜歡維特根斯坦,但特別討厭黑格爾。”這時候徐聰把頭探過了連聲附和:“對,對,納蘭容若的詞寫的婉約動人,但我對納蘭性德就沒太多好感。”
田驍顯得十分煩躁:“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們到底想怎麽樣?”
“如果能記住我們具體剛才燒了那些書就好了……”邵雪城說到這裏,眼神突然一閃,走到老王跟前:“在一開始,你強迫我們燒書前做好登記,其實就是出於這個目的吧?”
他一句話提醒了我們所有人。在一開始燒書的時候,老王提出了條件,要求每一本被燒掉的書,都要走完借書流程登記後,才能扔進火堆。我們原來以為這是迂腐,現在聯想到怪異的末日基地開啟方式,這才發現,老王的舉動,大有深意。
“你為什麽要登記燒書?為什麽阻止我們進入基地?為什麽隻有我的血才能開門?”
邵雪城連續問了三個問題,老王卻麵露冷笑,根本不開口。邵雪城叫王大鵬去外頭把登記卡拿回來。根據登記卡裏燒書的分類,能夠大致推算出來作者的興趣分布。結果王大鵬取回來大家一看,發現隻有為數不多的記錄,而且都是在我當政期間記下來的,邵雪城奪權以後,改變了書籍的選擇方式,廢除了登記流程,就再無記錄可循。
邵雪城坦率地承認了錯誤,並號召大家集思廣益。每一個人都絞盡腦汁,冥思苦想。我忽然想到一個好點子,拍了拍手:“你們玩過十八猜麽?”
“玩過!玩過!伸手摸姐麵邊絲烏雲飛了半天邊。”徐聰高高興興唱了起來。邵雪城毫不客氣地踹了他一腳:“滾!你他媽那是十八摸!”
“十八猜是一個猜人的遊戲。你心中想一個人,我們來問你問題,你用是或者否來回答。在十八個問題之內,提問者必須猜中被問者心中所想之人。”
我簡單地做了一下解釋。在這個環境下,設計者就是被問者,他的是和否,將用書籍被燒毀後的分數增減來表達。隻要書籍選擇得當,我們應該能猜出他的興趣所在。
祝佳音這時提醒道:“這裏有一個風險。從剛才的實驗裏我們看到,每一本書的分值,都是不同的。很有可能燒錯一本書,扣的分數比之前得到的所有分數都多。你看剛才,我燒了《全本金瓶梅》,扣的分數足足有15,要燒掉好幾本旅遊書才能補回來。如果捉摸不到設計者的惡趣味,恐怕一次失誤,就會毀掉我們之前的一切努力。”
“你能挖掘出這個設計者有多變態嗎?”邵雪城問。
“能!”
祝佳音跑去書庫裏,挑了半天,氣喘籲籲地抱來。我們安排了龍傲天和小影到地庫入口,一來是把數字的變化隨時通報上麵,二來他們兩個體質太弱,在下麵相對暖和一點。
祝佳音說把這些書依次燒了,然後讓小影和龍傲天從地下傳上來分數的增減變化,如下:
《金瓶梅詞話》+4
《繪圖真本金瓶梅》-20
《金瓶梅全本》-15
《金瓶梅今譯潔本》+5
大家聚攏過來,研究這一連串數字有什麽意味。祝佳音分析道:
“作者在色情方麵的取向,與常人區別不大,對全本金瓶梅的嗜好程度,在潔本之上;對插圖版的興趣,在文字版之上。”
這時我插嘴道:“我想再補充一句。這個分數的變化,也暴露了設計者在古典文學方麵的無知。”
“什麽?這分數不是很正常嗎?”祝佳音很驚訝。
“不,你們都被書名迷惑了。《金瓶梅詞話》是金瓶梅最早流傳的版本,裏麵有大量詩詞歌賦韻文,也有大量自然主義描寫,保留了最原始的風貌;而《繪圖真本金瓶梅》則是清朝人進行刪節以後推出的新版本,才是真正的第一潔本。設計者顯然是望文生義,看到詞話,以為隻是詩集,看到繪圖真本,就以為是春宮插圖,所以把分數設置顛倒了——也就是說,設計者在古典文化方麵很無知。”
我說完以後,發現所有人都望著我,末了徐聰翹起拇指,說了一句:“老馬,你真內行。”
拿金瓶梅係列做了試劑以後,所有人都感到鼓舞。經過商定,我們決定先從性取向、政治取向、經濟取向和文藝取向幾個方麵測試。判斷一個人的閱讀口味,有這幾個維度應該足夠了。
為了力求準確,我們還找了幾本人格測試的書,什麽九型十四型都有,參考完以後順手燒了,分數居然還略漲了幾分。
人的性取向非常關鍵,它幾乎是一切人性的根本來源。可惜的是,這圖書館太正規的,沒有任何嚴格意義上的色情讀物。我建議找李銀河《他們的世界》和王小波的《東宮西宮》,劉月更幹脆,說拿幾部耽美漫畫一測便知。我們正在爭論,邵雪城走過來,毫不客氣地把我們要燒的東西都扔開,轉身取來一摞時尚雜誌。他先燒了吳彥祖做封麵的CQ,分數增加;又燒了曾黎當封麵的男人裝,分數減少,最後他把劉月手裏的幾本耽美腐書丟進火裏,分數大漲了二十多個點。
我們又進一步測試了他的詳細偏好。說到這裏,我不得不讚美雜誌事業,雖然色清讀物在我國是被禁止的,但是我們在各類雜誌裏找到了幾乎所有能想象到的東西。這個設計師在大腿與**夾攻之下無處遁形,乖乖地露出了本來麵目。很快我們就知道了,他有輕微M傾向、絲襪控、製服控、尤好泳裝,甚至可能還是個處男——最後一點我們是通過焚燒《電車男》導致大扣分而猜測的。
“正常男性。”邵雪城拍拍手裏的灰,得出了結論。祝佳音卻說:“我看不見得……”說完他把林妙可奧運寫真集燒完,沒過多久,下麵傳來龍傲天驚慌的叫喊:“你們燒什麽了,這裏狂跌了三十多分!”
我們麵麵相覷,往好的方麵想,至少有一小類圖書,我們可以不用燒了。
緊接著獲得成果的是政治測試,這要歸功於田驍和徐茄。他們一個是五毛,一個是五美分,邵雪城安排他們分別負責搜集敵對陣營的著作。要知道,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敵人,他們以驚人的效率完成了著作搜集。田驍找來了從托克維爾到劉瑜的若幹著作;徐茄收集的更多,但不如田驍全麵,光是馬恩列斯毛的東西就搬了好幾趟,還有金日成、胡誌明、卡斯特羅等等等等,顯然左派領袖們的表達欲望都非常強烈,這讓徐茄這個階級敵人精疲力盡,沒力氣再去找那些左派學者的著作。
首先是《論美國的民主》被投入火中,下麵立刻傳來消息:“分數上升了10點。”田驍拍案大喜:“我就知道,設計師一定是我們這邊的!”徐茄冷笑著扔進去一本《共產黨宣言》,結果分數居然上升了50點。田驍麵露不愉,賭氣似地又扔進去一本《民主的細節》,分數上升了3點。徐茄不甘示弱扔進去一本《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分數猛然躍升了25點。
“自由派他不喜歡,斯大林他也不喜歡,難道他是個托派?”田驍疑竇叢生。徐茄也頗為不解,目前被焚毀的著作裏,很多觀點是針鋒相對,彼此抵牾的,比如哈耶克與凱恩斯,他們的著作獲得了相同的加分,說明這些書設計者都不喜歡。
“丫是個無政府主義者!”這是田驍和徐茄共同得出來的結論。可是邵雪城搖搖頭,轉頭去問徐聰:“你喜歡哈耶克嗎?讚成托洛茨基嗎?何新的觀點,你都擁護嗎?”徐聰茫然地搖搖頭:“這都誰啊,沒聽過。”邵雪城一指徐聰:“看到了嗎?這才是正確答案,設計者和她一樣,根本就沒看過這些玩意,一看書名就困。”
這對我們來說,是個好消息。這意味著,將有一大批著作,不分左右東西,可以不加分辨地投入火中。
真正遇到麻煩的地方,是在文藝取向上。科幻、懸疑、軍事、盜墓幾個大類的書,燒毀之後分數都減少,這符合一個正常男性的趣味。我們得出這個結論以後,放心地把言情小清新都痛快地燒掉,賺取加分。結果發現,《情人》和《奇鳥行狀錄》扣掉了很多分數,但在《素年錦時》上卻得到了加分。
這嚴重不符合我們逐漸成型的男性品味模型,讓所有人都很緊張。如果這個模型被驗證是錯誤的,那麽我們將不得不推倒重來,時間會變得非常緊迫。劉月盯著那些書本的灰燼,若有所思,她忽然開口問道:“杜拉斯和村上春樹的其他書燒了沒有?”我告訴她,不光燒了,而且分數是正的。劉月露出感慨的表情:“這說明什麽?這說明,設計者根本不喜歡這兩個作者,他隻看過這兩部作品。”
“那他還對那兩部作品評價那麽高?”徐茄反問。
劉月歎了口氣道:“你們還不明白嗎?這位設計者曾經有過一個混豆瓣的小清新女朋友。為了討好她,他閱讀了許多她喜歡的書,這些書都成為了他美好的回憶,包括了《情人》、包括了《奇鳥行狀錄》——說不定他的女朋友還喜歡林少華討厭施小煒——但在他開始看《素年錦時》的時候,她提出了分手,於是唯有這一本,化為了慘痛記憶,讓他痛苦萬分。這種失落的心情,直接體現到了分數的增減上。”
我們心目中逐漸浮現起一個孤獨的身影,他拿著照片徹夜哭泣,對著電腦裏的QQ徹夜哭泣,一邊做著末日基地的規劃一邊哭泣,一邊擼一邊哭泣。直到有一天,他不哭了,擼完了,擦幹了眼淚,惡狠狠地在洗手間裏對著鏡子狂吼:“我要讓所有人都不好過!”
“媽的!”邵雪城狠狠罵了一句,原來這才是這一切麻煩的淵藪。別的末日基地,也許已經在開PARTY或者集體看著電影,而我們卻還在這天寒地凍的圖書館裏,一本一本地談論著書。萬一真的都凍死了,幾百年後的考古隊員會怎麽看我們?一群凍死不忘看書的文青?那誤會可就太大樂。
好在這種日子不必過很久。我們做了一大堆謹慎的實驗,終於鎖定了幾大類他絕對不會喜歡的圖書。開啟基地大門的知識點隻有十萬,而圖書館的藏書有二十萬,而且分值不同,容錯空間很大。
一本本書被投入火中,數字在逐漸上升,間有下降,但總體卻是在不斷攀升。就在我們精疲力盡,整個圖書館裏都快被煙霧充滿的時候,計數器終於抵達了99999。
書庫裏幾乎已經不能呆人,邵雪城帶著所有人——包括被五花大綁的老王——用布片蘸著融化的雪水捂住口鼻,魚貫著下到地下二層基地大門前。他的手裏,拿了一本《裸妝聖經》,根據我們的人格側寫,設計者對這種充斥著五官特寫的女性美容教材絕對不會有興趣的,作為最後的焚書,最為保險。
“那我燒了?”邵雪城問大家。大家都屏住呼吸——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太嗆了——盯著他手裏的。沒有人把視線移開,馬上就會有溫暖和食物了,我們都不想錯過這曆史性的一刻。邵雪城把手裏的書點燃,火苗先是輕輕舔舐著邊角,書邊角倏然翹了起來,他熟練地把書倒轉,火苗衝上,很快整本冊子就熊熊燃燒起來。
計數器發出清脆的蜂鳴聲,可我們所有人麵色都為之大變。隻見數字從99999一下子跳到了99899,足足跌落了100點。也就是說,設計者對這本書評價非常高,對我們燒掉它特別不滿。
“這是為什麽?!難道他還是個隱藏極深的偽娘?還是異裝癖?”田驍憤怒地大叫道。邵雪城在這一瞬間,也有些不知所措。徐聰抓住劉月、小影和鄭大姐:“你們是女人,你們說說,這是怎麽回事?”三位女性一起驚慌地搖頭,這種詭異的事情完全超出了她們的想象。祝佳音連忙打開我們寫在紙上的人格分析,嘟嘟囔囔地重新開始分析,然後抬起頭沮喪地說:“不對!我們已經百分之百排除了他是偽娘和異裝癖的可能,他不可能這麽喜歡《裸妝聖經》。這件事從邏輯上無法解釋,它太古怪了。”
大家亂成了一團,仿佛一條即將靠岸卻在逐漸沉沒的大船上的老鼠。一向最有辦法的邵雪城也束手無策,基地進不去,圖書館回不得,我們將在這裏無比諷刺地被活活困死。
就在這時,一道念頭閃過我的腦海。我抓住祝佳音的胳膊:“你快看看設計者的人格側寫,有沒有提及他對色情文字以及圖片的嗜好程度?”祝佳音點點頭:“有啊,他對色情的敏感程度,因為長期受到壓抑,所以比正常人要高一些。”我又問道:“這麽說他應該有擼管的習慣對吧?”
“那簡直是一定的。”
“而頻繁擼管,會導致視力模糊,對不對?”
“沒錯!……不過是從書裏看來才知道的。”祝佳音又加了一句解釋。
我心中狂跳,這個謎團終於解開了。我找到邵雪城,大聲對他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為什麽設計者作為正常男性,會對《裸妝聖經》評價如此之高了。”
“怎麽回事?”邵雪城眉頭一振。
“首先我們要搞清楚一件事。這個圖書館裏有二十萬藏書,設計者再宅,也不可能全部看過。從我們剛才的政治測試可以知道,他對書籍的打分,很少是自己真正看過,絕大部分是通過書名或者內容簡介來判斷。”
大家都被我的聲音所吸引,仿佛我是最後一片浮木。
“設計者因為長期擼管,視力不會太好。他是一個普通人,他也會犯錯。也會看錯。”我講到這裏,深吸一口氣道:“我們麵臨的問題,說白了其實很簡單,他把《裸妝聖經》看成了《**聖經》。他雖然沒仔細看裏麵的內容,卻對這個標題很有興趣,就給了一個很高的評價。”
“而因為這個該死的錯誤,我們全都被夾在這裏,上下不能。”邵雪城的臉陰森的可怕。如果有可能,我猜他會把設計者揪出來活活打死。
上頭煙霧滾滾,已經無法返回,《裸妝聖經》是我們帶下來的最後一本書。我們不可能再找來價值101的書籍來焚燒。
一句話,我們死定了。
(六)
我們十三個人困守在地下二層書庫,一籌莫展。
圖書館的通風設備早已停止運轉,我們又根本不敢開門開窗。持續數日的焚書行為,讓整個圖書館充滿了煙霧。濃煙滾滾,難以視物,幾乎沒法呆人。我們又燒錯了最後一本書,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隻是煙霧而已嘛,又不是大火!派一個人掩著鼻子衝上去隨便抓兩本下來,不就得了?你們不敢去,我去!叫你們見識一下宣武人的骨氣!”
田驍不以為然地揮動著手臂,世界末日非但沒把他變成一個博愛主義者,反而更助漲了他區族主義的氣焰。邵雪城卻搖了搖頭:“沒用的,上麵的通道,已經封閉了。”
“怎麽回事?”我皺眉問道。
“你的血也沒用?”我問。邵雪城苦笑著舉起手掌,上麵有一道新的傷痕,血跡猶在,顯然是已經試過了。既然連他的血都沒用,那看來是真沒轍了。
現在距離成功隻有101分,可這一步卻把我們全都給難住了。圖書館裏還有大把的書可以燒,就在我們頭頂,但我們卻回不去了。那些藏書就跟北京的車牌一樣,原來資源豐富觸手可及,大家都不珍惜;當大門關閉之後,所有人才意識到它的寶貴,可這時一切都太晚了。
“你們有沒有碰巧隨身帶了什麽書?”我問大家,其他人麵麵相覷,都紛紛搖頭。這幾天大家在圖書館已經呆得膩煩透了,即使是最喜歡書的人,如今眼裏的書也隻分成“可燃”和“不可燃”兩類,半點閱讀的興趣都提不起來,更別說偷偷藏一本隨身攜帶了。
“李超!你不是基督徒嗎?肯定從圖書館裏偷偷順了本聖經吧?”我點中一人。
李超一臉殉教聖徒的神情:“沒有,我怕你們給燒了,把所有的聖經都藏去一處櫃子底下,臨走的時候忘帶了……”
我又把視線投向王大鵬:“大鵬,我記得你算是個居士吧?就沒偷偷揣兩本佛經?”
“對不起,我是修禪的,我們禪宗不立文字……”王大鵬囁嚅道。
“你們這些信徒該動搖的時候虔誠的不得了;現在該虔誠的時候,咋一個個全都動搖了呢!”邵雪城氣得大罵。
十幾個人紛紛摸摸口袋,希冀會不會無意中帶著一本兩本。結果一無所獲——畢竟帶書不像是夾私貨,有意無意總能夾帶一二。
我們麵臨的窘境,不光是必須找出一本書來燒,而且這本書還必須分值達到101分才行。這才是個大難題。我們對設計者的性格已經有了初步的了解,他的性格比較扭曲,對喜歡的東西,有著強烈的情感;而對於厭惡的東西,厭憎卻表達的沒那麽極端。所以當初在燒書的時候,燒到他討厭的書,加分不多;燒到他喜歡的書,減分卻很厲害。
換句話說,我們必須手裏有一本他厭惡之極的書,才有機會脫困。這個概率,近乎等於零。
邵雪城和我對視一眼,一起走到五花大綁的老王身邊。老王早就醒了,一直沉默地看著我們慌作一團,渾濁的目光卻沒什麽焦點。祝佳音告訴我們,雖然每一個末日基地都是全自動的,但都會配備一個專門的值班員,用於監控平時的運轉,以及在緊急關頭疏導、引導以及教會幸存者使用末日基地。按照祝佳音的推斷,老王顯然就是這個逸夫樓的值班員,可是他不知發了什麽瘋,居然罔顧職責,從一開始就阻撓我們進入基地。
老王保持著沉默,邵雪城用力一掰,嘎巴一聲,老王的右手小拇指應聲折斷,老人發出一聲慘叫。即使是最善良的人,也保持著沉默,用複雜的眼神看著邵雪城用刑。
“你還有九次機會。說,要如何進去?”
老王終於帶著一絲諷刺開口:“燒書啊,你們不是一直這樣做的嗎?”邵雪城一時語塞,燒書的確是正確的做法,但這條路已經被我們自己堵死了。
“你對這裏這麽熟悉,一定還有別的辦法!”邵雪城再度問,但這一次的氣勢弱了很多。祝佳音在旁邊幫腔道:“對!如此重要的基地,不可能隻有一種進入方式。”
老王冷哼一聲,閉上眼睛,沒有回答。我扮紅臉,對老王和顏悅色道:“現在大家走投無路,橫豎都是死。你如果不告訴我們進去基地的辦法,也就算了,好歹把為什麽不讓我們進去的原因說出來,讓我們死也死個明白,對不對?”
我試圖誘導他開口,隻要他一直說話,事情就總會有轉機。可惜老王沒有中計,隻是把頭歪了歪。我看到他忽然嘴唇上翹,分明流露出一種欣慰。我心中一動,順著他的目光朝裏麵看去,隔著透明的大門,我看到基地內部的那個大屏幕居然開啟了,顯示出的是一張中國地圖,旁邊還有許多奇怪的數字和圖標在變動。
“這老家夥肯定又在耍陰謀詭計!”邵雪城也按捺不住怒火,一把揪住老王大吼起來,眼神閃動出狠戾:“既然他不肯說,那麽就成全他好了。我向你們保證,他會是我們中第一個開始死,最後一個死完。”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我們中響起:“行了,你們夠了,老王他真不知道如何進入。”我們左右望去,驚訝地發現,這個聲音的來源,居然是鄭大姐。她自從被老王用大英百科全書打暈以後被我們救醒,就一直保持著沉默。
此時的她一改以往的市儈,神情嚴肅,甚至還帶著淡淡的哀傷。我們全都沉默不語,帶著驚疑的眼神望著她,自動讓開一條路。鄭大姐慢慢走到老王身邊,半蹲下身子,握住他的手:“老王,你贏了。”老王望著鄭大姐,表情平靜,把手抽出來,放在胸口上。鄭大姐道:“你是在做自己的工作,你兒子不會怪你的。”老王苦笑著搖搖頭。
“鄭大姐,這是怎麽回事?”我問。
鄭大姐起身道:“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我也有責任,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的。”她抱臂站直,慢慢說道:“首先我要告訴你們。老王並不是這個末日基地的值班員,我才是。”
祝佳音唰起站起身來,臉色鐵青:“怎……怎麽可能!根據我的推算,老王符合值班員的一切特征。”
“你……你是……”祝佳音嘴巴張得大大的,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邵雪城扳住他的肩膀,問他怎麽了。祝佳音顫抖著聲音道:“沒想到,沒想到,我以為這隻是個都市傳說,沒想到這兩件事,都是有關聯的。我的修行還是不夠,這麽明顯的聯係都沒看透。”邵雪城越聽越糊塗。祝佳音猛然抓住他的胳膊:“你還不明白嗎?所有逸夫樓末日基地的守護者,都是傳說中的掃地大媽啊!所以她們才無處不在,卻沒人留意;所以她們才樣樣精通,卻深藏不露!”
聽到祝佳音這麽說,大家看向鄭大姐的眼神,完全不一樣了。她高傲地笑了笑:“我的同事們有時候也會一時技癢,給周圍的人點撥幾句,留下各種各樣的傳說——當然這是違反規定的,不值得鼓勵。”
邵雪城卻陰沉著臉:“你既然是值班員,為什麽故意裝神弄鬼?老王又是怎麽回事?”鄭大姐目光微凜:“我的工作,和焚書係統一樣,不光是要引導幸存者進入基地,而且也要全麵考核幸存者的素質,以便讓他們能適應災後重建的複雜環境。”
“公務員考試也就罷了,連你他媽的幸存者也要考嗎?”不知是誰嘟囔了一句。
鄭大姐道:“焚書係統,考的是你們對知識點的掌握。而我要考核的,是你們作為一個團隊,要如何整合秩序、優化決策效率、對突發事件時的迅速處斷、內部矛盾控製等等。如果以公務員考試來說的話,焚書係統是筆試,而我的是麵試。”
難怪她要搶先一步掌握所有的食物,又表現的很吝嗇,原來是在測試我們在資源分配上的靈活度。
“那我們是不合格嘍?”我望著緊閉的基地大門,問道。
鄭大姐猶豫了一下,卻岔開了話題:“國家當初在建設這個末日基地的時候,曾經發生過分歧。一部分人認為,這個基地應該用於保護幸存者;還有一部分人認為,這個基地應該用於改善周邊自然環境的狀況,拯救更多人類。前者被稱為小乘派,後者被稱為大乘派。”
“聽起來沒什麽區別嘛,我讀書少,你可別騙我。”徐聰拍拍腦袋。
“區別可大了。”鄭大姐冷笑道:“基地的數量以及能量是有限的。它設計規劃的能量,隻能滿足一個方向的要求:要麽變成一個完全自給自足的末日基地;要麽變成一個高功率的熱源,讓周圍環境的溫度提升,盡早結束嚴寒。選擇第一種,幸存者會變成一窩幸福的鼴鼠,一輩子龜縮在溫暖的地下,外界將是無邊無際的凍土;選擇第二種,幸存者將會失去一切,回歸原始,但冰川期的時間會縮短。”
我一指玻璃門後那開啟的大屏幕:“那麽現在這大屏幕上顯示的是什麽,已經切換到熱源模式了?”
“對,全部轉換程序很快就能完成。”
“可逆嗎?”
“可逆。”鄭大姐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們一眼。
看來老王就是大乘派的,而且還是無比狂熱的那種。他拚命阻止我們,就是為了讓基地不受幹擾地切換到熱源模式。難怪鄭大姐說他不需要知道進入基地的方法,隻要不讓別人進去,就大功告成了。
祝佳音舉手道:“可我有一個疑問。這個末日基地的規模,就算再強大,最多也隻能改善一小塊區域,跟大自然的威勢對抗實在太過微弱,熱源模式有什麽實際意義嗎?”
鄭大姐道:“眾人拾柴火焰高,你不要忘了,全國有多少逸夫樓。建設地點的選擇,都是經過縝密研究和計算的。如果全部基地都作為熱源啟動的話,那麽將會對特定的大氣節點起到幹擾作用,從而影響到整個大氣流動,改變小冰川期的狀況。”
祝佳音還要再問,卻被邵雪城給攔住了,他眯起眼睛道:“也就是說,無論你,還是老王,都是國家安排在末日基地的值班員。”
“事實上,全國每一個基地,為了平衡爭議,都會設置兩個人:小乘派的值班員,以及老王這樣的大乘派幹擾者。老王的權限比我低,但他可以用各種方式幹擾你們,我不能幹涉,隻能旁觀,把它當做一次對你們的考驗。幸存者能否進入基地,一要看他們自己的能力,二要看能不能排除幹擾者……你們真可惜,就差了那麽一點。”鄭大姐露出惋惜的神情。
“這個老東西想搗亂,還這麽多理由!”
“For Greater Good!”老王昂起頭,發出微弱的呼聲,隨即被邵雪城一拳打回去。鄭大姐不悅道:“隻是觀點不同,你不必如此粗暴。”邵雪城道:“他害我們這麽多人吃了許多苦頭,老子就算不殺他,也得把他打到他兒子也認不出來!”
鄭大姐幽幽歎道:“他兒子已經去世了——你知道麽?這個基地的焚書係統,就是他兒子開發的。他們父子鬧了矛盾,還未等化解,兒子就病死了。老王心存愧疚,才主動來這裏當幹擾者,希望離兒子近一些。你們焚書,其實就是在焚他的兒子。”
“好哇,這兩父子都是給我們找麻煩的,兩罪並罰!”邵雪城喝道,揮拳要去打。鄭大姐要去阻止,卻被他攔住:“你有這個時間仗義執言,不如趕快告訴我們:這個門,該怎麽打開?”
邵雪城死死瞪著她:“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麽不一早提醒我們?我們進不去,你也一樣會死啊。老王是大乘派,不怕死,你鄭大姐是小乘派,難道也不怕?”
鄭大姐輕蔑一笑:“你知道當末日基地的值班員,需要什麽資質嗎?高能物理學、精密機械學、電子工程學、氣象學、概率論、心理學、組織行為學,要學的東西至少要拿跨越多個領域。我這麽多學位一一讀下來,連女博士都當了,還怕死麽?”
她這麽一說,邵雪城反而失去了動手的理由。
劉月和小影突然哇地哭了起來。死倒是不可怕,關鍵是死在距離溫暖世界一牆之隔的地方,才是最讓人崩潰的。其他人沒有去寬慰她們,大家都不知所措。祝佳音低頭調著收音機,王大鵬和徐聰癱坐在地,雙手抱頭;李超閉目誦著聖經,可總是背錯,龍傲天抓著他的衣角,也將錯就錯地背了下去;田驍拍了拍徐茄的肩:“五美分,都到這時候了,不跟你打啦。”徐茄斜眼道:“誰想跟你鬥來著,五毛。”田驍哈哈大笑:“你說咱倆湊一起,能湊幾塊?”徐茄道:“這得看今日外匯牌價,不過現在估計也沒了。其實,我姥姥家也是宣武的,我身上有一半宣武的血統……”田驍握著他的手,眼眶有些濕潤。
在這一片愁雲慘淡中,老王忽然抬起頭來,再度開口:“你們是不是誤會了什麽。即使是切換到熱源模式,你們也不會死。你們隻是會回到荒野,回到過去,失去的隻是現成的美味佳肴,和溫暖舒適的床鋪,得到的卻是整個新世界!在熱源模式的幹涉下,小冰川期很快就能過去,你們將會像是在圖書館裏焚書一樣,需要自己尋找資源,自己采集果實,自力更生,艱苦奮鬥。整個中國都是你們的南泥灣。這無疑會很辛苦,但你們會活下去,你們的子孫也會活下去,就像我們的先祖那樣——而不是龜縮在基地裏苟且餘生,然後屍體隨著整個人類文明陷入冰冷的黑暗……”
“媽的,把我們害這麽慘,還這麽多廢話!”邵雪城又是一拳打過去。老王這次卻變得激動起來,帶著嘴角一抹鮮血,頑強地昂起頭:“你們願意像地溝中的老鼠看不到一點未來嗎?願意在惶恐和絕望中渡過毫無建樹的餘生嗎?我舍棄了家庭,舍棄了理想,犧牲了兒子,潛伏在這裏做一個幹擾者,不是為了害你們,而是為了幫助我們所有人!”
在老王的呼喊聲中,每個人都沉默下來,連啜泣聲都消失了。這個,大概就是所謂“大乘派”的觀點吧,說實話,我被老王說的都有點認同了。這時祝佳音喃喃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我們既回不去,也進不去。甬道裏沒吃沒喝,隻有幾張海報。隻能等死罷了,談什麽理想……”
這次邵雪城卻沒有動手打人,他盯著老王看了許久,忽然偏過頭去,走到鄭大姐身前,語氣疲憊地問道:“真的存在這種辦法嗎?”她茫然地搖搖頭,表示不知道。邵雪城想了想,又問道:“我想知道,要多少末日基地切換到熱源模式,才會徹底改變中國的嚴寒氣候?”
“幾乎全部。”鄭大姐回答。
“也就是說,即使我們決定切到熱源模式,也不一定管用。如果別人選擇藏起來,冰川不會緩解,我們一樣會死。”
“是的。”
“有意思,老王,這就是一場豪賭啊,而且我們幾乎沒有籌碼……”邵雪城嘴角微微上翹,把身體靠在玻璃牆上,雙手插在兜裏:“那麽,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麽是我?”
“什麽?”鄭大姐似乎更加茫然了。
“為什麽隻有邵家的子孫,才能開啟這個基地?難道我們邵氏一族,注定要在末日背負起拯救者的宿命!”邵雪城大聲問道,踏前一步,眼神裏閃著異樣的光彩。
這次不光是鄭大姐,就連老王都麵露驚奇。邵雪城舉起手來:“地下二層書庫的門,甬道盡頭的畫像,隻有用我的血才能開啟。邵逸夫和我邵雪城之間,到底有什麽關係?難道城戶光政的故事,真的發生了?”
“那個……”鄭大姐有些尷尬,“電子鎖和畫像,用任何人的血都能開啟啊,那本來隻是一個防止其他生物入內的檢測器。你滴入血液,確認人類DNA,檢測通過,標準流程,任何人都可以。”
邵雪城一下子僵住了,甬道裏陷入可怕地沉默。我仔細回想一下,好像當初除了邵雪城以外,沒人再去拿自己的血去試過。我們看到逸夫樓時,想當然地把他們兩個人聯係到一起,後來一直唯他馬首是瞻,或多或少都是因為在心裏認為他是The Chosen One——不得不承認,即使是再堅定的無神論者,內心深處總潛藏著一絲宿命論的本能。隻是苦了邵雪城,他可著實流了不少血呢……
聽到這個消息,邵雪城卻沒有意料中的憤怒,反而露出釋然解脫的神情。他把右手放下,長出一口氣:“太好了,我還以為要被迫背負什麽討厭的宿命或者職責呢,原來老子不是你們的領袖,跟香港那個邵家也沒關係,現在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那你想幹什麽?”我問。
“之前我還以為自己是天選之人,必須要把你們這些家夥活著帶走,現在我不必背這個包袱啦。”邵雪城環顧四周,大聲道:“從現在開始,你們不要聽我的命令,我也不指使你們,咱們自己隻代表自己。”
大家麵麵相覷,都一下子沒適應這個意外的轉折。我第二個站出來:“我讚同邵雪城的意見。就算別的基地選擇了幸存模式,我們因此而死去,我也不後悔。至少中國曾經有這麽十幾個人,願意為了國家和民族的複興,選擇了犧牲。這比苟且偷生更有意義。”
“宣武人從來都是顧全大局!”田驍第三個站起來。
“即使為了一個義人,上帝也不毀滅索多瑪城。我希望我能成為上帝仍眷顧這片土地的理由。”李超鄭重其事地劃了一個十字。
“我也讚同。我以前看《怎麽辦》的時候,看到過這樣一段話:當我回首往事時,我不希望因為碌碌無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我隻希望在臨終時能說:‘我已把自己整個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複興而奮鬥。’”徐聰第五個站起來。
“算我一個。順便說一句,這是《鋼鐵是怎樣煉成》裏的句子,你真沒文化。”徐茄說。
“那是簡稱!”
“別傻了,《怎麽辦》是車爾尼雪夫斯基寫的!哦,對了,我也同意。”劉月說,然後挽住小影的胳膊。小影小聲說了一句:“命運之輪,正位。”沒人明白她的意思,大概也不是反對。龍傲天和王大鵬同時點了點頭,表示沒有異議。
現在沒表態的隻有祝佳音,他依然低頭摸著收音機。大家望著他許久,祝佳音這才抬起頭:“你們知道嗎?這是一場非零和博弈,我們現在處於囚徒困境,全國末日基地裏的幸存者都在這個困境裏。選擇幸存模式,隻有自己可以得救,國家一定完蛋;選擇熱源模式,如果其他人不配合,國家不一定得救,自己鐵定完蛋。想達到帕累托最優,必須所有人都在孤立沒有交流的前提下,做出和我們一樣的選擇才行,這個概率你們說是多少?”
“不知道,我們也不想知道。”我對他說。祝佳音把收音機擱在地上,舉起了右手:“囚徒困境想到達到最完美的結果,總得有人邁出這一步,我不想成為納什均衡裏的悲劇。”
我們把手伸在一起,用力相握。在這麽寒冷的地方,大家的手居然都是熱乎乎的。看到我們所有人達成共識,老王欣慰地笑了,兩行淚水從他的眼角流下來。
這時候,屏幕右側的那幅中國地圖,在首都的位置,倏然亮起了一個孤零零的黃色小點。“這就是我們吧?”大家互相談論著,把臉貼在玻璃上,視線一秒鍾都不願意挪開。這是我們這些幸存者在廣袤的中華大地上留下的印記,一時間每個人都無比自豪。
屏幕在繼續讀取著信息,突然,我看到在上海的位置,似乎有什麽東西閃過,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另外一個小黃點亮了起來。這意味著,在大災變發生以後,上海有人做出了和我們一樣的選擇。“總算不是隻有咱們這麽傻。”祝佳音喃喃道。
“快看!廣州也是!”
“成都,成都也亮了!”
“烏魯木齊!烏魯木齊!”
“啊來?台,台北也亮了,這是怎麽回事?”
“我靠,釣魚島也亮了,還有蘇岩礁!還有曾母暗沙!嗎的!衝繩與海參崴也亮了,國家背著我們占了多少地方啊!?”
電腦在繼續讀取著信息,在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我們看到,那一個小黃點似乎引燃了野火,很快全國的疆域裏,更多黃點紛紛湧現,幾乎在一瞬間點亮了整個中國,一隻變成了金黃色的公雞,躍然屏幕之上。原來我們並不孤單,全國各地的幸存者在進入基地以後,全都做出了同一個選擇,把基地變成熱源。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裏,它們將在嚴寒中為整個中國撐起溫室,孕育著再次複興。
我們隔著玻璃門歡呼起來,祝佳音反複擦拭著眼鏡,嘴裏不停嘟囔:“幾千個囚徒的帕累托最優,這是神跡啊,神跡啊!反正我信了,我信了……”
“好的很,接下來的重建,就看我們的了!”田效意氣風發地喊道,似乎已迫不及待。
這時,我們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鈍鈍的撞擊聲,急忙回頭。老王軟軟趴在地上,牆壁上沾了一大灘鮮血。他剛才居然趁著大家沒注意,用盡全力,朝著牆壁撞去。我把老王抱起來,看到他腦袋上血淋淋的傷口觸目驚心,這人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我大聲呼喚著他的名字,他的嘴唇卻隻是微微一動。邵雪城也湊了過來,麵色大變。老王是我們進入基地唯一的指望,他若是死了,我們也就完蛋了。
“老王,你到底在做什麽?你還沒告訴我們如何進入基地呢!”
老王聽到聲音,勉強睜開眼鏡,用盡力氣笑了笑,囁嚅著對邵雪城道:“我的死……這就是你們進入基地的辦法。我為了事業,虧欠我兒子太多太多,他媽媽也因此去世,他一直恨我入骨……這個焚書係統是,是他設計的。我的體內,也放有計分芯片……呼,所以現在隻要我一死,肯定能得到許多加分,一定能超過十萬分,門就可以開啟了……記住你們的承諾……要活下去,開拓新的未來……”
什麽?大家都以為看錯了,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還是99799,比剛才還少了100分。
“……”
“……”
“……”
“這……是怎麽了?”邵雪城連聲問,連續意外的轉折,讓他心浮氣躁。
“如果我猜的不錯……”我第一次失去了冷靜,不得不拚命按住太陽穴,才能繼續說話:“……如果我猜的不錯。這個設計者,在內心深處仍是深愛著他的父親,他早就原諒老王了。但他太過內向,不擅表達,就把這份心意深深地藏在了芯片評分之中。他父親一直到死,都沒有覺察到深藏在自己體內的兒子的愛——真是感人的橋段。”
“然後呢?”
“我們沒有然後了。”
“這個該死的臭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