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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澍澤剛走上天台,一個拳頭便迎麵撲來,正中他臉頰。他腦袋裏嗡嗡作響,視野一片昏暗,往後踉蹌腿了好幾步才穩住身體。他舔了舔嘴角,有濃重的血腥味留出來。

“嘿嘿。”陳澍澤一邊怪笑,一邊抹去嘴角的血。

“你這個畜生!”李川怒吼一聲,再次撲過來。

這時,門後閃出兩個保鏢,擋在陳澍澤身前。他們一個架住李川的胳膊,另一個猛地一拳揍在李川肚子上。李川頓時冷汗直流,委頓在地,發出痛苦的呻吟。

“老實點!”保安惡狠狠地說。

陳澍澤揮揮手,“好了,你們下去吧。”

天台上便隻剩下他和李川了。這是恒發集團的頂樓,雄踞高聳,可以俯視整個城市。天色近晚,一輪殘陽在天際垂垂欲老,淒豔的晚霞在四周流淌著,看上去像是一張模糊的臉浸泡在血液裏。

陳澍澤用手指撥了撥頭發,整理好衣領,對著蜷在地上的李川說:“你把我叫過來,就是為了打我?”

“我是要殺了你!”李川用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這倒是有點意思。”陳澍澤把李川扶起來,拍去他身上的灰塵,“想殺我的人很多,能告訴我,你是為什麽想殺我嗎?”

“你還在裝!你殺害了憐草,你殺了憐草!”李川大聲吼著,聲音淒厲,帶著哭腔。

陳澍澤臉上笑容更盛,湊近李川,問:“你看到監控視頻了?”

是的,李川看到了監控視頻。

當他從保安室跑回家後,就把U盤插進電腦,點開了裏麵的文件。那昏暗的畫麵立刻充斥了整個屏幕。

9:30 am,樓道裏空空****。

9:45 am,一切如故。

9:57 am,一個男人從電梯走進畫麵。這個男人舉止優雅,步履從容,正是陳澍澤。他慢慢來到了李川家門口,按下看門鈴。在等待門開的過程中,他一邊吹口哨,一邊向四周看,當他看到攝像頭的時候,故意揚起了頭,對著攝像頭露出微笑——這微笑讓李川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一會兒後,憐草把門打開了。憐草似乎很驚訝,張嘴說了句什麽,看她的口型,是在問:“你怎麽來了?”

陳澍澤卻沒有回答,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憐草又問了一遍。

陳澍澤突然抬起手,扼住憐草的脖子,一把將她推進屋內。房門緩緩關閉,視頻畫麵裏再也看不到兩人。

看到這裏,李川的心咚咚直跳,幾乎要跳出胸膛。他握緊拳頭,猛地捶了桌子一拳,杯子跳起來,茶水灑了一桌。

過了很久他才按捺住心情,用顫抖的手按下快進鍵。畫麵一幀幀跳過,視頻裏的時間大概過了二十分鍾,李川才看到門又被打開了。

這次看到的,隻有陳澍澤。他一邊用紙巾擦手一邊走出門,然後在門口站住了,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他的通話很簡潔,不到一分鍾就掛了,然後他收起手機,再次抬起頭。

他久久地盯著攝像頭,眼睛一眨不眨。

他的臉凝固在畫麵裏,眼神灼灼,似乎透過了屏幕,在跟電腦前的李川對視著。

李川心裏發毛。他和屏幕裏陳澍澤處在不同的時空裏,但此刻,兩人的視線匯聚在一起,仿佛陳澍澤在盯著攝像頭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李川會觀看這段監控視頻。

畫麵裏的陳澍澤輕輕微笑起來,把手橫到脖子下麵,緩緩一拉。

陳澍澤消失後,大概過了半個小時,警察們就來了。他們把門砸開,蜂擁而入,幾分鍾後,一具屍體被抬出來。

“終於,這個故事要到**了!”陳澍澤說,神色裏竟有一絲興奮。

“到現在你還想狡辯嗎?”李川紅著眼,狠狠地瞪著陳澍澤。

陳澍澤撥開他的指頭,搖頭道:“我沒有絲毫想抵賴的打算,是的,是我親手殺死了羅憐草。現在,我隻想知道,你查清楚了我是凶手,然後呢?”

這個問題讓李川愣住了,頓了頓,他說:“然後……然後我當然要把你繩之於法!”

“哈哈哈哈!”陳澍澤突然大笑起來,似乎遇見了這輩子最好笑的事情。他捂著肚子,雙膝跪下,用拳頭捶地,笑得幾乎快要岔過氣了。

李川冷冷地看著這個癲狂的男人。一直以來,陳澍澤所呈現出來的,都是儒雅得體、風度翩翩的商界翹楚形象。而現在,他沉浸在他的瘋狂裏,跪在地上,衣衫狼藉,渾身塵土,與市井流氓一點兒區別都沒有。

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黑暗從西方奔騰過來,如潮如浪,淹沒了世界。一陣風掠過,在這高空之上,讓李川感覺到了寒冷。

“好了,我現在來告訴你,你的打算為什麽會讓我發笑了。”陳澍澤站起來,臉上還殘餘著瘋狂的笑意,“你知道那天我離開你家時,給誰打電話嗎?警察局!我告訴局長,我殺了人,讓他派人過來。所以他們隻過了半個小時就到了你家,但你看,他們是來抓我的嗎?他們是給我擦屁股的!”

“可還有……”

陳澍澤悍然打斷他,大聲說:“你是說還有法庭和媒體嗎?我每年要花過億的錢去喂這些王八蛋,錢能堵住他們的嘴,也能蒙住他們的心。我是個商人,商場詭譎,當麵笑,背麵刀,為了生意能把親媽賣掉,你以為我掙的都是幹淨錢嗎?我走到今天,積累下的人脈和勢力,能把你所有的出路都堵住。”

這個時候,李川才感覺到了真正的涼意。夜風從他的脖子灌進去,又從腰間溜出來,讓他通體生寒。

“何況,如果你現在回家,就會發現那個U盤已經不見了,放在電腦裏的備份也被刪除。”陳澍澤不緊不慢地說著,“你前腳走出門,我的人後腳就進了你的屋子,把你的‘證據’全部清除了。你放心,他們是專業的,會搜遍你家裏的每一條牆縫。”

陳澍澤的身體並不強壯,但他站在夜色裏,身上投出的陰影無比巨大,將李川完全籠罩住。

“還有很多你不知道的——那個保安跟你告密,是我指使的。那天晚上的飯局,我沒有喝醉,我是故意讓你扶我回家,讓你看到那張照片。你找到監控錄像,也是我暗示你的。”暮色裏,陳澍澤的臉似乎被黑暗融化了,模糊不清,“你以為你一步步接近真相,但其實,你每走一步路,都是我安排好的。”

“那你……”李川後退兩步,顫抖著手。此時,他的顫抖已經不是出於憤怒,而是因為恐懼。

一種驟然發現自己的生活完全由他人掌控的恐懼。

“我知道你有很多不解,來,現在我來告訴你。這是我最喜歡的環節了。”陳澍澤轉頭看向遠處的沉沉夜色,一字一頓地說,“我之所以做那麽多事,隻是因為,我高興。”

李川像看怪物一樣看著陳澍澤。夜色更加深沉了,周圍的建築靜默著,如同潛伏的巨獸。

“人人都有自己的愛好,而有錢有權到了我這個地步,當然會有點與眾不同的愛好。我最喜歡的,是看著別人絕望。隻要一看到別人幸福快樂,我的牙齒就會發癢,唯一的解決辦法,是破壞別人的幸福。我曾經在街上看到一個快樂的流浪漢,我問他你這麽慘為什麽還快樂,他說,明天總比今天更慘,所以今天要快樂,要好好享受生活。”

陳澍澤閉著眼睛,腦袋裏響起了那個在冬日裏笑嗬嗬的流浪漢。他為什麽會快樂?憑什麽自己一個幾十億資產的成功人士不快樂,而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卻有資格快樂呢?憑什麽!想起這個的時候,他恨得臉上肌肉抖動,手臂青筋暴起。

“你知道我對他做了什麽嗎?”

“什麽?”李川呐呐地問。

“我花了三年來策劃,一步步讓他‘偶然’地成為一家公司的總裁,享盡富貴,受人尊敬,還給他安排了一個美麗賢惠的妻子。然後,一夜之間,我讓這一切都消失了,他再次一無所有。

“你知道那個流浪漢的下場嗎?他自殺了!”陳澍澤嘿嘿地笑起來,“你看看,多可笑啊!他曾說要好好享受生活,而一旦他接觸了榮華富貴,就再也不肯重歸那種處境。當時我就在現場,我看著他把繩子套在自己脖子上,看著他眼睛翻白,喉嚨被勒斷,看著他因身體懸掛而導致脫肛,屎尿流了一地。哦,那是多麽美麗的場景啊,我興奮得不能自己。這種興奮比錢,比權勢,甚至比**都更加強烈!從此,我就迷上了這種感覺,像一個導演,把別人當作自己的演員,導出一部部悲劇來。在你之前,我已經有了五部這樣成功的作品了。”

李川篩糠似的發著抖。陳澍澤儒雅的外表下,藏著可怕的畸形病態,而自己,已經成了他宣泄控製欲的棋子。

“所以,你現在明白了吧。我剛接觸憐草確實是因為生意,但知道你們的幸福婚姻後,我的牙齒又癢了。”他把臉貼在李川耳邊,表情猙獰,語氣卻溫柔無比,“聽,聽到沒有,牙齒的碰撞聲?咯咯咯咯,就是這樣,它們在告訴我,不能縱容你們的幸福。所以我殺了你妻子,然後成了你的朋友,幫你走出困境,接下來,我又讓你一步步發現我是凶手。你失去了一切。對了,還有你的研究,沒關係,反正研究已經快完成了,我會找人接手,把你從實驗室裏踢出去。”

李川驚恐地後退。他叫陳澍澤來,本來是打算當麵對峙,希望看到陳澍澤害怕後悔的樣子。但現在,形勢完全反了過來。他被陳澍澤的瘋狂和變態威懾住了,內心絕望如死灰。

“我已經說得足夠多,該留下你獨自品味孤獨了。”陳澍澤把衣冠整理好,走到門口時又停下了,“對了,我殺憐草的時候,她跪在地上求我,說她肚子裏有孩子,說她愛你。她說得很動情很感人,我都差點哭了。所以,我勒她脖子的時候,更加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