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遊街

幻境散去,入目的依舊是陰氣稀薄的五陰界。五陰界在界海中渺如滄海一粟,再待下去也無益處。兩人商議之後,遂踏過界河,進入迦南界。

魔界三千世界,在浩瀚虛空之中如星羅雲布,由界河互連。大界往往四通八達,而小界也許隻有一條通往外界之路,界內陰氣稀薄,難以修行。五陰界便是此例,迦南界略勝一籌,但遠不及大界的規格。

迦南界一分為二,東麵為不夜城,西麵是遼闊的萬古荒原。不夜城立城數百年,庇護萬千無法修魔的普通鬼魅,城主司空乃凝氣六階的修魔者。而萬古荒原的霸主因進階失敗而殞落,由凝氣四階的獨女南蘿取而代之。

不夜城城主獨子司淵與南蘿自幼定下婚約。如今司淵剛滿二十歲,正在履行和南蘿的婚約。

謝鳴鸞和雲颯入不夜城不久,站在烏泱泱的百鬼眾魅中,如鶴立雞群。周圍沒有魔力的鬼魅,是魔界的底層,大多醜得各有特色。

兩隊身著盔甲的修魔者用長槍橫壓著洶湧的人潮,硬生生地清掃出一條大道。

雲颯握住謝鳴鸞的胳膊,淩空一躍,兩人立於房頂,再也不用跟街上比肩接踵的鬼魅擠在一處。

謝鳴鸞興趣缺缺,她誌不在迦南。現如今,她隻想提升修為,突破魔界,重返修仙界。魔界應該同修仙界類似,大部分的修行資源掌握在某幾個大界的宗門之中。像迦南這種小界,絕不可能有此類宗門。不過,迦南通往大界的界河又在何處?

如此凝神思索著,一頭白骨巨象從遠處走來。巨象腳步沉沉,每踏一步,地麵微震一下。通身覆滿陰氣,黑氣如絲如縷,向四周散去。

那些沒有魔力的鬼魅不懂門道,隻覺得威武霸氣,驚歎聲不絕於耳。

“徒有其表。”謝鳴鸞抱臂嗤道。不過是個凝氣一階的白骨象,用魔力催出纏身的陰氣罷了。如此看來,迦南界還是太過渺小,凝氣一階的牲畜都能震懾這麽多人。

白骨象之後是四頭小的白骨象,脖子上套著金色的鏈條,另一端栓在一輛華美香車之上。香車四角各掛一金色鈴鐺,清音悠然。

謝鳴鸞不禁皺眉。掛在香車上的鈴鐺和雲颯曾經的本命武器有異曲同工之妙,但這些鈴鐺隻能迷惑沒有魔力的鬼魅,算是低劣到不能再低劣的魔物了。

雲颯立在她身側,默然不語。自從凝氣五階後,他回來的次數多了,但一天中大部分時辰還是受七煞樹所控。

街道兩側的鬼魅受到鈴聲蠱惑,變得癲狂。他們靠近那輛香車,貪婪地觸碰車身以解心底的狂躁。魔修衛隊不得不拚盡全力抵擋鬼魅們的瘋狂湧動。

車輪碾過青石板,香車四麵的紗幔被陰風吹起,露出一張慘白的秀臉。車內的南蘿肅然危坐,發如堆鴉,眸光冷淡地輕掃過烏壓壓的人群。

即便沒有周圍這些牛鬼蛇神的襯托,南蘿也是在人群中令人過目不忘的美人。

四象車行駛過後,是一長隊相貌迥異的鬼魅。有的雄壯魁梧,卻長著葫蘆樣的小腦袋。也有的小如稚童,卻頂著西瓜大的腦袋。一群醜陋的鬼魅身著花花綠綠的絲綢衣裳,在陰風裏群魔亂舞。

看上去倒是有幾分意思。謝鳴鸞看得新鮮,忽然被雲颯塞了一把瓜子。

“嚐嚐看,我順來的。”他笑意淺淺,玉指悄然地指了一下街上那個賣各色小食的攤位。她熟悉的那個雲颯又回了過來。隻是沒想到,曾經合歡峰的長老,如今在魔界做起了偷雞摸狗的勾當。

謝鳴鸞把瓜子分成兩堆,拿了一堆塞回他手心,拉著他坐於房頂。

雲颯低頭剝了一顆瓜子,把玉潤的瓜子仁捏在指尖。他伸出手,謝鳴鸞接過那顆瓜子仁。雲颯唇邊笑意更深,低頭又剝了一粒瓜子。

“你看。那邊有一抬轎子。”謝鳴鸞攥著他的廣袖道。

“嗯。”雲颯又遞來一粒瓜子。

“你吃吧。”謝鳴鸞伸著頭,看向遠處。也不知道為何,隨著轎子的靠近,她的心忍不住狂跳。

最後一粒了。他正要將瓜子遞過去,伸出的手卻一頓。心間湧出異樣的感覺,好像有什麽故友,即將前來。

謝鳴鸞的目光一直鎖著那頂轎子。八個穿著大紅袍的鬼魅抬著一頂金框的轎子,白色紗幔飄搖,清俊的身形影影綽綽。

那是新郎的轎子,其中坐著城主獨子——司淵。

越來越近了。

她的心不由得緊張萬分。

陰風再次吹起紗幔,暗紫色華服的男人身姿挺拔,坐如青鬆。他一頭銀發如月華流瓦,顎線分明,麵覆金狐麵具。在麵具狹長的雙目裏,露出寒絕的眸色。

他似乎心有靈犀般側過臉,對上了謝鳴鸞窺探的目光。一瞬間,他身上陰氣暴漲。

他目光寒如冰刃,直勾勾地盯著她。長指在華服上輕扣一下之後,他若無其事地撇過臉。紗幔墜落,再次掩去他的挺拔身姿。

百鬼長隊曲折蜿蜒,鼓樂喧囂,逐漸消失於街道盡頭。

“吱吱。”一團黑色的毛球從屋簷的另一端翻過來,跳到謝鳴鸞手邊。

雲颯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長臂一撈,抓著毛球的兩隻長耳朵,提了起來。是一隻黑毛兔子。

“奉城主之令,邀請兩位參加今日的婚宴。”小黑球的長腿在空中亂蹬。

“邀請我們?”謝鳴鸞蹙眉問。他們剛過界河,人生地不熟,如何就受到了邀請?

“是的。城中所有凝氣三階以上的修魔者都收到了城主的邀請。”

雲颯鬆開手,毛球滾落地麵,向後跳了幾步:“請兩位跟我來吧。”

謝鳴鸞對上了雲颯的烏眸,他輕輕頷首。一紅一白兩道身影追著黑球而去。

他們到的時候,城主府主院早已鼓樂喧天,人聲鼎沸了。他們進的是偏院,相較於主院,顯得冷清不少。院內,藤蘿翠竹。一汪幽池邊白石崚嶒,縱橫拱立。

陸陸續續又來了不少修魔者,魚貫入席。迦南界的修魔者血統混雜,而凝氣期又屬魔修低階,因此赴宴者大多是心智低下的鬼魅。他們落座之後,大快朵頤,縱酒喧囂。

謝鳴鸞覺察到了空中漂浮的殺氣。這縷殺氣來自於凝氣的高階者,像這些開懷大吃的低階修魔者根本感知不到。謝鳴鸞拉著雲颯退至院子一角,揮手落下一個結界。她無意於迦南界的紛爭,隻想找到通往其他大界的界河。界河向來是各大宗門爭搶的資源。界河不止有修複肉身的能力,還能連通不同的世界。在小界之中,掌控界河者可以隨意切斷外界聯係,從而肆意愚弄閉目塞聽的界內人。

來到迦南界之後,謝鳴鸞詢問了幾個街上的鬼魅,他們除了對五陰至迦南的界河略有耳聞之外,再未聽說過任何界河。謝鳴鸞不信迦南和五陰是這三千世界中的孤島,唯一的解釋就是界河被人為地控製住了。此事定然與不夜城的城主脫不了幹係!

牆那側,鼓樂聲驟停。謝鳴鸞和雲颯對視一眼,飛身而起。

百鬼簇擁著象車,將萬古荒原的霸主南蘿迎到地麵。南蘿白衣黑發,秀眉微擰,麵色冷凝。側身間,謝鳴鸞注意到她身後背了兩柄長劍,劍身覆滿霜寒,與她的白衣融成一體。

“有意思。”墜入魔界後,這是她看到的第一個人形的女魔修。說話間,她似乎覺得這南蘿有些麵熟。

“主君,她像你。”雲颯開口道。此時的雲颯,又變成了七煞樹的傀儡。

謝鳴鸞仔細看去,南蘿的五官相對秀氣,若要說相似,大概是眉間的那一抹鋒利。

“對,她像我。”謝鳴鸞頷首。這樣的女子,大抵也是不甘命運之人。

待南蘿入了院子之後,一頂金框的轎子落在門外。原本蜂擁而上的百鬼一下子退如潮水,留出一大片空地。

骨節分明的手挑開紗幔,一盞幽紫色的花燈突兀地先出了轎子。兩片金羽纏於琉璃燈罩外,深紫色流蘇墜於其下。燈罩內紫光幽暗,似有奪魂之色。

那雙瑩白的手握著金杆,長身輕弓,走出了轎子。金狐麵具在暗紫色光芒之下,發出幽魅的光澤。

“竟然以燈做武器。”謝鳴鸞喃喃。在修仙界見過不少奇形怪狀的武器,但是把燈當做武器的還是頭一回見。

紫衣輕拂,銀發如綃。男人抬眸,輕掃過不遠處的屋頂。但未有任何動作,舉著花燈走入院子。

“他注意到我們了。”謝鳴鸞的手在袖中微擰。他分明是注意到了,卻又裝作視而不見。

“我們並非局內人,他不會在意我們。”

謝鳴鸞輕輕搖頭:“不,我們站在此處,已經無意間入局。他很快會來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