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道歉

話音剛落,雲颯就直直撲向地麵。他全身鮮血幾乎流失殆盡,臉色慘白。

謝鳴鸞伸手扶住他,眸色沉如霜。經此一役,她對七煞樹有了更為深入的領悟。七煞樹本質上以所謂的主君為核心,將七人變成無情無心的殺人傀儡。隻要主君不死,七個人不死不滅。雲颯是認主之後失去心智,也就是說隻要認主,就會被七煞樹控製神識。如今新的七煞君已經降生在天地之間,終有一日會受七煞樹召喚,上表忠心。

“主君……”雲颯閉著雙目,氣息奄奄地道。

“嗯。”謝鳴鸞將手貼在他腹部的血洞上,內心悲戚不已。也不知雲颯會不會感受到疼痛,七煞樹似乎剝奪了他的痛覺。可當鮮血浸透了她的掌心,她的心如刀絞般生疼。

“對不起……”她不過是想要修煉,但未料到古魔的吸取陰氣之法過於霸道,引來了蛛王。

“這是我們存在的意義。”他掙紮著抬起手,與她手指相纏。

謝鳴鸞感受到他借她的經脈聯絡了七煞樹。蓊蓊鬱鬱的七煞樹忽然發出“沙沙”的聲響,碧葉飛旋入空,又紛紛揚揚飄墜,在觸碰到地麵的刹那化作一道微光,消散於無形。

他的傷口在迅速修複,血色再度湧上玉顏。

“你……”謝鳴鸞伸出手,他側過臉,把臉頰貼在她溫熱的手心裏。

他的手攥得她越發緊,眉心擰起,麵露痛苦。

她將他摟入懷中,垂首抵住他沾滿血腥的銀發,低語道:“對不起……”

她的唇觸及他的銀發,口舌間鋪開一抹血腥之氣。溫熱的淚水一點一滴地落在他的額間。淚珠輕晃,滑落到他的眼角,刺疼了他的眸子。

“雲颯,我錯了……多希望你能聽見啊。我不該讓你抗下天雷,也沒有守護好你,害你再度受傷……”

他的手指微動,疏離的眼底閃過一絲掙紮。

“回來吧……我想把我的歉意親自告訴你。如果……如果一切能從來,我寧願神識盡毀的是我。”

“你聽得到我嗎?”她俯首,猶豫了幾許,將唇落在他的眉心,似落雪無痕。

他就這麽麵沉如水地盯著她,仿若置身事外。

謝鳴鸞拽住他的衣領,一下子把他拉近。她的灼息噴薄在他瓊鼻之上,眸子裏燃起一團熾火。這是她對命運不公的控訴,也是她生生不息的意誌。

“雲颯,回來吧……”她聲淚俱下,一遍遍呼喚他。

許久,他的手緩緩抬起,蹭去她眼角濕潤。

“主君,我在。”說這簡短的話語已是讓他痛苦萬分。

謝鳴鸞一愣,拂開他的手,搖首道:“你不是他!你不過是七煞樹的傀儡!”

他握住她的手,放於胸口。手心下的心髒跳動鏗鏘有力,讓她逐漸心安。

“阿鸞,我聽見了。”他的麵容終於泛起波瀾。

“我在看著你,聽著你……如果我不能回應你,你不要難過。我會一直和七煞樹的意誌抗爭,直到永遠回來的那刻。在那之前,你要堅強,無論遇到何事,都要無畏無懼,就像你曾經那般……”

桃花眸中流光漸失。他的回歸,仿若春日枝頭的粲花,隻是一場雨的工夫,遂零落成泥。

她的手慢慢劃過他秀氣的眉眼,聲色哽咽地道:“那我便等你。十年,百年,還是千年,我都會等下去。”

他的手指勾起她的下顎,麵上笑意淺淺:“莫要難過……”

“好……”她側耳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心跳如擂鼓,感受著指腹下的溫熱逐漸散去,直至透涼。

他就像指間流沙,再次從她身邊溜走了。

這陌生的魔界,又隻餘她一人了……

一如雲颯所說,她要堅強,這樣才能無堅不摧,才能護住他,讓他不再受今日之苦。

一朝墜魔,僅是個開端。她要修煉,要回到修仙界,甚至踏上仙門!那些曾在明暗處,對她不懷好意之人,她都要一個個揪出來,讓他們嚐嚐神魂俱滅的滋味!

她手指纏住他的五指,把古魔的修煉之法傳到他神識裏。修魔和修仙的方式相差無幾。雲颯依靠七煞樹獲得初始魔力後,按照修仙的方式也能調轉魔力。但古魔修魔的方式遠比如今殘存的方法還要高效,而且不設限製。無論多少陰氣進入體內,皆能煉化成魔力。

她淩空而起,血跡斑斑的白衣在陰風中隨風而動。

雲颯追著她而去,赤足在空中輕點,銀發如雪,寒眸黯湛。

她落在了屍堆的最高處。蛛王死去之後,往日隱藏在暗處的小蜘蛛都爬了出來,密密麻麻地圍繞碎骨吸食陰氣。

謝鳴鸞長袖一揚,淩寒的魔力掃出一片空地。其餘的小蜘蛛紛紛四逃,退如潮水。

她與雲颯相對而立,兩人如照鏡般,同時抬起雙手。

哪怕雲颯控製不了神識,隻要她輕輕一個動作,他的身子就能下意識做出回應。也許這就是刻入血骨的默契。

狂風推雲,怒掀白骨。陰氣積卷,匯入兩人的手心。

他們浮向空中,染血的衣擺在陰風中肆意飄**。兩人同時闔上雙目,麵沉如水,盤坐於虛空。

歲月如梭,彈指間,二十年已過。

整個五陰界的陰氣已被兩人吸空。天清地寧,謝鳴鸞睜眼刹那,有了片刻的恍惚。入目的是長在累累白骨上的琪花瑤草,她一時分不清在魔界還是修仙界。

雲颯也終於睜開了雙眼,桃花眸裏幽暗如潭。

謝鳴鸞起身,狠掰自己的指關節。二十年未有活動,身子略微有些僵硬。榨取了這麽多年的陰氣,她連破四階,已至凝氣五階。

雲颯半倚在空中,一腳曲起,一腳垂落,火紅的衣角在暖風裏輕拂。他銀發如月輝般傾瀉而下,眉梢微抬,自帶葳蕤春色。桃花眸裏冷色漣漣,不怒自威。

“雲颯!”她掌心匯積濃鬱的陰氣,眉間散出霜寒的冷意。

“主君之憂,即是我們之憂。”他手心催出玄色陰火,焰心如血,火花爆墜如星雨。

謝鳴鸞的手撫過虛空,從湧動的陰氣裏抽出一柄青劍。刃身雪白,劍氣凝霜。

“來試試吧。”利劍在手中挽出一個漂亮利落的劍花。

雲颯廣袖颯颯,從袖間甩出玄色長練,在空中肆意輕舞。

無論是修仙還是修魔,修到一定境界都能祭煉出本命武器。謝鳴鸞曾經的本命武器為無情劍,催劍之時,帶有龍吟之氣。而雲颯的本命武器是鎮魂鈴,用紅繩係於手腕之處。紅繩可化赤練,鈴聲鎮魂。兩人墜魔之後,本命武器也隨之沉睡。如今召喚出來的不過是和本命武器外形神似的普通武器。

凝氣期始終無法用魔力完全操控武器,謝鳴鸞手握劍柄,揮劍而來。利刃破空,如白虹貫日。

劍身砍上飄舞的長練,發出無數刺目的火花。那灌滿魔力的長練,看似柔軟,實則比鐵還要堅硬。

謝鳴鸞催魔入劍,劍身泛起寒霧,在他的玄色長練上凝結成白霜。

雲颯兩手交疊,指尖相錯,不過一息之間,長練上燃起了無數陰火,與霜氣相抵。他墨如點漆的眸子裏倒映煌煌之色,眼角微揚,似含淺笑。

他身形飄逸,旋身之間,繞到她身後。長練纏住她的劍身,也隨之縛住她的身子。

她身邊陰氣暴漲,眼見要強行衝破他的禁錮,他單手摟她入懷,溫唇貼上她耳側:“阿鸞。”灼息瞬間點燃了她的耳根。

他廣袖輕揚,撤去劍拔弩張,拉下一層天幕。桃花亂墜如雨,燕草柔軟若絲。暖風薰麵,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天絕五峰。

“我……還沒打夠……”她呐呐。鏽了二十年的筋骨還沒活動開呢。

雲颯身側的長練飄緩墜地。他俯身,潮濕的唇貼上了她的耳廓:“二十年了,我長困於神識中,一直想與你說一句話。”

“什麽?”她麵容微赧。

“阿鸞,我不覺得痛苦,能伴你左右,我很知足。你不用覺得虧欠我,這是我的選擇,你不需要背負任何。”

“咣當——”謝鳴鸞手中的利劍隨之摔在地麵,散作了一絲一縷的魔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