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絞殺
“既已入局,便不能坐以待斃。”謝鳴鸞盯著那個頎長清雋的身影。他是城主的獨子,一定知道界河!
院子那側,司淵與南蘿並肩而立。司淵手執花燈,目光越過層層人群,落在謝鳴鸞身上。他的目光略帶探究,但也含幾分深意。
遠道而來的賓客紛紛落座。各種形態的半獸人擠在長桌邊,對著滿桌的佳肴美饌垂涎欲滴。
桌上的珍饈美味和修仙界並無二致。魔界也不是傳聞中的茹毛飲血。甚至那一碟冰涼糕,透白瑩潤,謝鳴鸞都能想象到那一口咬下去的甜涼,不禁多看了幾眼。
在眾人的矚目下,司淵與南蘿相對而立。白衣肅然,紫衣飄逸。兩個都是孤傲之人,從彼此的眼裏讀到了不耐,卻又同時彎下腰。
“一拜天地順魔道。”念賀詞的人聲音嘹亮,響徹天際。
司淵的腰彎得很低,手中花燈的流蘇快及地麵。他的身子如拉滿的弓,起身間,瞬間揮出淩厲的魔力。
南蘿躲閃不及,被掀翻在地。
四周不知何時湧出無數魔修衛兵,將手中的長槍紮入毫無防備的萬古荒原賓客身上。那些探頭觀禮的賓客,臉上笑意還未褪去,紛紛倒地不起。
一時間,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啊——”南蘿單膝跪地,反手抽出身後的雙劍。她的親朋好友,前一刻還在恭祝她成親,下一刻就被無情地屠戮。
“司淵!”她雙目欲裂,似帶血淚,身上魔氣狂暴。
而那個罪魁禍首隻是足部輕點,腳尖踩著花燈,懸在空中。陰氣旋聚,紫衣飄然。
南蘿拔地而起,凜冽的劍氣對著司淵的麵門而去。
他清俊的身子向後一仰,修長的手指飛快撚動,魔力幻化成成千累萬的紫色魅蝶,席卷了南蘿。
每一隻魅蝶的前足都如一柄利刃,試圖割開南蘿嬌瑩的皮膚。南蘿揮劍而擋,但魅蝶遮天蔽日,無孔不入,她避無可避,很快成了血人。
司淵手上的動作更快,源源不斷的魔力變幻出魅蝶,如一團紫霧縛住南蘿。
“他要絞殺她!”謝鳴鸞目露怒色。那個剛剛失去父親庇佑,帶著她的家人來不夜城履行婚約的女子,一腳踏入了司淵布下的天羅地網!
“主君!”雲颯攥住他的手腕,輕輕搖首,“魔界本就如此。我們不該插手。”
紫霧向內收攏,熱血從魅蝶撲閃的翅膀中向下淌,在地麵洇開一大灘猩紅。
謝鳴鸞憶起南蘿眉目間的那抹堅韌,如同她當年墜入魔界,也從未放棄過求生。那樣的女子,可以死在戰場上,卻不該命絕於陰謀詭計之下!
“我要救她!”她決定了,即便是墜魔,也絕不和這等喪盡天良的人同流合汙!至少她的劍,向來出得問心無愧!
“來不及了……”雲颯輕聲道。
謝鳴鸞眸光一淩,見那萬蝶消散,血骨無存。萬蝶歸宗,化作齏粉,散作花燈的昏黃燈輝。
司淵緩緩落地,紫衣輕拂。他散漫地撩起衣擺,輕抖了幾下。
他抬起手,隔空取了一塊冰涼糕。手指撚過白潤的冰涼糕,掀開麵具,露出輕抿的粉唇。指尖將冰涼糕推入口中,軟糯的糕點化作冰涼的香甜。
他仰起臉,嘴角漾起一絲弧度,飛身向兩人而來。
他長衣飄然,如浮雲驚龍。一塊金色的麵具半扣在玉麵之上,鳳眸淩然,眼角有一顆暗紫色的淚痣。而眉心的朱砂痣昭示著他元陽還在。
他推掌而來,陰風颯颯,魔氣翻滾。
謝鳴鸞揮掌而上,呼吸之間,與司淵纏鬥了幾招。
“你,很好。”他忽然向後一撤,甩出一道紫霧,隔開他們。
“明日隨我一道去萬古荒原。”他指尖幻化出一隻魅蝶,輕攏薄翅。
謝鳴鸞從虛空之中拔出寒劍,對準他:“少廢話。我今日定要討惡剪暴,除殘去穢!”她自修仙界而來,還沒有人能在她麵前肆無忌憚地踐踏正道!
他雙手攏在廣袖裏,漫不經心地發出一聲輕笑。
“你若是想找界河,明日就同我走一趟。”廣袖一揮,千蝶飛舞。待紫蝶散去之後,早已沒了人影。
謝鳴鸞甩出利劍,劍身劃過虛空,墜入石板,發出清脆的聲響。
“讓他跑了!”謝鳴鸞怒道。她從未見過哪個修士如此狂妄地決定他人生死!也從未見過有人用如此殘忍的手法虐殺他人!
“主君,魔界本就是以強淩弱之地。”雲颯神色淡漠地道。
謝鳴鸞抬指把地麵的劍抹去,揚起頭,對著雲颯肅然地道:“即便這在魔界是常態,這就是對的嗎?修魔者把習以為常當做正理,恰恰是錯誤的。我謝鳴鸞已經墜魔,從此不求大道,但求本心。若是你是雲颯,也會如此想。”
她目光璨然如星,眉間生出的那抹英颯之氣,似雲開霧散,霞光萬道,點亮了這周遭的陰晦。
回到偏院的宴席上,幾位魔修者正在放歌縱酒。適才的那場屠戮根本就沒有耽誤這些人的胡吃海喝。
魔界之人便是如此,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人的生死與自己無關。
酒酣耳熱之時,其中的一位魔修者宣讀了城主的招募令。
“萬古荒原滋擾不夜城良久。現誠招勇謀之士,一同討伐萬古荒原,以安民生。”
“斬三人者,贈兵籍。十人者,送美姬。百人者,為不夜城之將。”
一番話下來,在座的修魔者各個摩拳擦掌。唯有謝鳴鸞手捏著白瓷酒盞,眸色晦暗不明。
如今,她才真正窺得魔界的冰山一角。在這裏,沒有人講仁義道德,隻有殘酷掠奪。司淵以婚禮為局,誘萬古荒原的統治者入局。在屠殺了萬古荒原的統治者們之後,還要出兵討伐萬古荒原。這是個環環相扣的局。沒有人在意司淵用了何種手段,也沒有人同情那個眉目清寒的女子。她早知魔界殘酷,沒想到殘酷至此!
“在想什麽?”雲颯剝了一顆橘子,放在她手心。她的雲颯又回來了……
她微微一愣,手中的橘子如重千斤。
“是不是在想所見到的與所想的不同?”雲颯問道。
“嗯。”她有些迷茫。司淵以界河為誘餌,讓他們去萬古荒原,分明是有所求。她明明可以完成司淵的所求,然後和雲颯離開迦南界,徹底遠離迦南界的紛爭。可她卻不甘心!
“阿鸞,如果你認為這是錯的,那就去糾正它。如果沒有人站出來,那這世間永遠是你所憎惡的樣貌。”他的手指撫平她蹙起的眉心。
“我相信阿鸞,無論你做什麽,都是對的。”
謝鳴鸞低下頭,用烏發遮住自己的眼角的微潤。她舉起一瓣橘子,塞入口中,清香化於舌尖。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