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選擇

謝鳴鸞俯首,貼著女子的耳,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選萬獸門,我們就扯平了。”

謝鳴鸞的手握緊了沾染鮮血的手,目光寒凝,懾得她幾乎抬不起頭。

“好。”她遲疑了片刻,回道。

話音剛落,他們被拋出魔池,立於影宗大殿內。

耳邊響起霍天逸的聲音:“宗門甄選結束!”

大殿最上方站了四人,分別代表了梵天五教中的四教。站前最前方是霍天逸,後麵三人分別是影宗樊瑜,金骨閣周禦和玄月李康遠。萬獸門的人依舊未至。

霍天逸指尖纏滿了漆黑的魔力,手指微曲,懸浮於空的畫卷逐漸收攏,飛入他廣袖之中。

“恭喜你們,從兩百多位修魔者中脫穎而出,成功加入梵天五教!”盡管他的言辭慷慨激昂,但麵上卻似笑非笑,仿若貼了一張假麵在臉上。

“此次宗門甄選奪魁者是——曲芙,總共淘汰二十二人。”

眾人看向小女孩,她神情寡淡,隻是輕輕地頷首。

“你想拜入哪個宗門?”霍天逸問道。

“禦鬼。”

“好,禦鬼收下你了。”霍天逸爽快地應了。

曲芙低首,抱拳道:“見過師父。”此時此刻,她蒼白的臉頰上才顯有一絲血色。

霍天逸頷首,以示回應,繼續道:“第二人是花翎,淘汰九人。”

謝鳴鸞眉頭微挑,隻聽躺在地麵之人氣若遊絲地道:“萬獸門。”

謝鳴鸞的唇角隨即揚起。

“第三人是謝鳴鸞和冥亞,均淘汰一人。”霍天逸目露不悅,似乎不滿於這個結果。

“我願拜入影宗。”謝鳴鸞道。

“我願拜入玄月。”冥亞緊接著道。

“咦,你要拜入我們玄月?”李康遠驚訝地道。冥亞沒有治愈之力,拜入他們玄月作甚?

李康遠從台階上走下,繞著冥亞走了一圈,目露惋惜道:“變異雷靈根,來我們玄月,有些屈才哦!”變異雷靈根,擁有無上的攻擊力。而玄月是主修治愈,攻擊輔之,並不適合此人。他更應該拜入影宗,隻是不知道他為何要在三月前退出影宗。向來都是梵天五教逐人,此人倒是成為了梵天五教創始以來退教的頭一人了。

樊瑜大殿台階上飛身而下,瞥了一眼謝鳴鸞,疏離地道:“既然拜入影宗,就跟我走吧。”此人看上去平平無奇,空有一副好皮囊,能贏下魔池之爭,多半是靠身邊這個雷靈根的修魔者。可惜了,這雷靈根的修魔者怕是個糊塗蛋,放著影宗的內門弟子不做,跑去玄月教練什麽治愈術。

周禦也走了下來,拍了拍周橫的肩,目露滿意之色。

周橫垂首,恭敬地道:“小叔。”

“既然拜入我門下,以後就改口喊師父吧。”周禦笑道。

“是,師父。”周橫抬起首,滿目激動。

“好了,跟我去金骨閣吧。”

“是。”周橫應道,隨周禦而去。

“那你也跟我走吧。”見人都開始散了,李康遠舉起手,拉住冥亞衣袂。

“師父。”冥亞略過他,喊住了謝鳴鸞。

謝鳴鸞回首,見他長身玉立,烏眸裏漾著愁緒,千言萬語哽於喉間,最終呐呐:“照顧好自己。”

“嗯。”謝鳴鸞輕應了一聲。

“走吧!”李康遠麵露不耐,將冥亞拽走了。

霍天逸也走了下來,從袖中拿出龍須筆,在花翎頭頂的虛空畫了一張草席。水墨凝結,最終幻化成一張真實的草席,覆於身上,裹卷住受傷之人,向大殿外飄去。

“我們走。”霍天逸一甩長袖,曲芙抬腿跟上。

……

樊瑜收走了謝鳴鸞兩張鬼道盟和外門弟子的令牌,給她換發了內門弟子令牌。凡佩戴此令者,受梵天五教和鬼道盟共同庇護,若被殺害,行凶者將同時受到梵天五教和鬼道盟的追緝。

樊瑜的話不多,言辭間頗為冷漠。謝鳴鸞也能理解,畢竟魔界以強者為尊,她的勝出看上去更像是討了個巧。

他領著她來到歇宿的小院,便轉身離去。一句廢話也不願與她多說。

謝鳴鸞獨自推開了古樸斑駁的木門。

青鬆翠柏掩映之下,是一排粉牆黛瓦的房舍。階下鋪滿細碎石子,將小路延伸至各房。

簷下擺著幾盆瑤草奇花,莖蔓之間環繞著濃鬱陰氣,其葉蓁蓁、花團錦簇。有幾株藤蔓沿著竹架攀爬上屋簷,開出的白色小花如紗幔般地垂在簷邊。暖風拂過,落下幾片小花,墜於她的肩上。

兩根素白長指捏起她肩上的花瓣,朱唇微啟,輕吹了一口氣。花瓣飛入空中,飄飄揚揚,打著旋兒墜落。

“阿鸞,你來了。”雲颯立於她身後道。他似乎靜候多時,絲毫不意外她會出現在此處。

“嗯,你要我來此處,我便來了。”謝鳴鸞轉回身,對上了一雙秋波流轉的桃花眸。

她走上前去,抬起一手,撫過他的臉,指下玉肌生出了一團煙霞色。

雲颯握住了她的手,緩慢地摩挲過她的每一根細指。

“我定會為你找到回去之路。”他鄭重道。

“今晚,陪我去乘風亭看看嗎?”謝鳴鸞問道。她記得雲颯說無影山之巔的乘風亭偶然會有玉黎的虛像。

“好。”雲颯笑意清淺。

入夜了,天幕降落,冷月高懸。

二人從院舍出,沿碎石鋪就的小徑,穿過一片長林豐草之地,走上鋪滿細草的山坡。坡頂孤零零地矗立著一座小亭子,飛簷翹角,朱漆闌楯。那便是大名鼎鼎的乘風亭。

“那是‘乘風亭’?”謝鳴鸞問。不過是山巔一座孤零零的小亭子,卻不知為何勾得她心緒不寧。

“是的,這便是我之前同你說的‘乘風亭’。”雲颯回道。

那個撕裂了天地,封鎖了魔界之人,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呢?謝鳴鸞心底生出疑惑。

耳邊鬆濤聲陣陣,隱隱夾雜了微不可聞的低喚。

“過來……”女子的聲音幽咽,帶著一抹低沉撩人的暗昧。

謝鳴鸞邁開了腳步。

究竟是怎麽樣的呼喚,隔著千萬年的歲月,依舊是如此纏綿動聽呢?

“過來……”那聲輕喚千回百轉,餘音化作繞指柔,絲絲縷縷地縛住她的心。

久聞其名,她可真想一探究竟呢。

腳下步伐不由得快了,微涼的夜風刮得耳廓有些生疼。

月清如流,似水地傾瀉而下。婆娑樹影間,女子的身影嫋嫋娜娜,明明滅滅。

玉黎?

真是傾國傾城的女子啊!也不知這朱唇兒是否香甜?她心底竟然生了些古怪的想法,似乎並不是出自她的本心。

“阿鸞,你等我一下!”雲颯在她身後高喊,她卻充耳不聞,催發魔力,身輕如燕地躍入亭中。

亭中女子坐於石凳上,半托香腮。一襲清寒白衣,在月下銀輝中散出幽沉的冷芒。如雲烏發披散而下,柔順地勾勒曼妙身姿。

“你終於來了……”女子目光灼然,丹唇翕動。

對,她來了……

她的心底起了漣漪,恨意蔓生。

玉黎,你怎落到如此田地?

當真可笑!

女子隻是輕笑,如春雨潤物,溫溫和和。

她的心思千回百轉。

真是個妙人啊!她好像又沉溺在了其中。

謝鳴鸞的手抵住石桌,俯身而下。

女子抬起皓月白的手,寬廣雪袖子下墜,露出一截豐潤細腕。手心貼上謝鳴鸞的額麵,一縷寒意鑽入她的神識。

謝鳴鸞隻覺得如墜冰窟。

好冷啊……凍得她骨頭都要疼了起來。

思緒翻湧,她的神色竟清明了幾分,看向那女子的目光也陡然淩厲了些許。

那縷寒意飄至七煞樹的上空,紐結成繩索,如巨蛇般盤住七煞樹,逐漸收緊,意欲絞殺七煞樹。

風鳴瀟瀟,碧葉飄零,在空中幻化成一把又一把閃爍著寒芒的利刃,砍向碗口粗的繩索。遮天蔽日的刀刃,繞著樹旋轉,瘋狂地紮向繩索,也不在意是否會刮傷樹皮。

七煞樹燃起幽綠的暗火,與冰藍色的上古魔力相互撞擊,在神識內掀起數人高的氣浪。

“噗——”謝鳴鸞吐出一口鮮血,神識中的劇痛令她身形晃動。

雲颯飛身而來,出手接住了她,惶急地喊:“阿鸞,你怎麽了?”

她緊閉雙目,眉目間滿是痛楚之色。

“阿鸞!”

“阿鸞!”

是雲颯的聲音……雲颯,我沒事……

謝鳴鸞拚盡力氣睜開了雙目。眼前雲颯的玉麵逐漸清晰,她的力氣似乎也回來了。

她絕不能認輸!

全身的魔力向神識中倒灌,清澈幽藍的魔力如洪水般地泄入,與神識中七煞樹的魔力相絞,與那裹挾著霜氣的上古魔力爭鬥。

魔力再度相撞。這一回,幽綠之色逐漸吞沒了冰藍色。

眼前女子驟然收手。

“別想走!”謝鳴鸞掙紮起身,手握成爪,向前抓去,入手的隻是一片虛無。

“阿鸞,那隻是玉黎的虛像!”雲颯攥住她的腕子,將她拉入懷中。長指蹭到她唇邊猩紅的鮮血,眼底溢滿了心疼之色。

玉黎的身影,在夜風中,散如飄絮,漸漸地堙滅於無形。

“她想殺了我……”謝鳴鸞低喃。僅僅隻是玉黎的虛像,便想要殺了她。那真正的玉黎,是否也是這般獰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