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差事
辭別玉靈之後，司淵與顧青城即刻趕回梵天五教，而謝鳴鸞和冥亞則直奔外事司。交付了二十斤鬼蜜，兩人皆拿到了象征著鬼道盟正式身份的玄色令牌。至此，離成為梵天五教外門弟子就還差打理血刹淵的差事了。
兩人馬不停蹄地翻過無影山，奔赴血刹淵。
魔界鮮有豔陽天，多是殘陽泣血之日。此時，金烏西墜，半邊赤霞，半邊青白。遠山輪廓猶如水墨洇開，亂鴉飛過，留下漫天悲音。
大片曼珠沙華，匯成汪洋，在微風之中，掀起層層血浪。
“據說通向冥界之路，開滿了曼珠沙華。可那些變成怨靈之人，不墜輪回，再也看不到那盛景了。”冥界處於三界之外，掌管人死後之事，六道輪回，乃是天理。謝鳴鸞俯身，手捧一朵如赤火般燃燒的曼珠沙華。當年若是沒有雲颯相救，她或許也會成為怨靈。
“若是他們還在……”冥亞欲言又止。
“是啊，他們已經被我打得灰飛煙滅。我能做的也不過是為他們尋回真相。”謝鳴鸞傷感地道。怨靈已經消散於世，她無法超度他們，能做的僅僅是如此了。
“師父，能為他們尋回真相，也是另一種超度。”
“嗯。”
“走吧，師父，去看看我們的任務要如何完成。”無論如何，還是完成入門弟子的考核要緊。待入教之後，有的是時機窺探真相。
血刹淵一隅，矗立著一長列茅廁。這些茅廁皆是搭建給高階靈獸使用。幾十個圓形茅坑中堆滿鬼糞，臭氣熏天，令人作嘔。
冥界的眉心微跳。他曾經是聖界之主，何曾做過挑糞之事！
他正猶豫間，隻見謝鳴鸞已經卷起長袖，綁在自己手臂之上。她走入茅廁邊的破茅草屋，拿來木桶和鏟子。
“師父，你真的要挑糞嗎？”他掩住鼻子，瞥了一眼茅坑，裏頭屎尿腥臊、蠅蚋聚飛。
“不然呢？”謝鳴鸞反問。當不成外門弟子，她就無法參加宗門遴選。隻有成為內門弟子，她才有可能尋到回修仙界的路。
冥界一咬牙，搶過她手中的木桶與鏟子。
“我來。”他側過首，眉眼中帶著灼灼風華。若是此事避不開，也該是他這個做徒弟的去做。
“不需要。這是我的選擇，就該由我去踐行。”謝鳴鸞的手攥得愈緊，不讓他搶走。
“師父，你若是這樣，也太拿我當外人了！”他的手覆上她的手，一根一根地掰開她纖長的手指。
謝鳴鸞垂眸，看著他最終奪去了木桶與鏟子。
她歎了口氣：“那就一起吧。”她為他挽起廣袖，露出一截白玉雕琢而成的手臂。
他封住嗅覺，提著木桶向茅廁走去。
謝鳴鸞又回去取了工具，走至茅廁之時，正巧看到冥亞在鏟糞。他平日裏垂落的烏發已經盤起，頜線清晰。他一鏟下去，掘起的臭氣令他耳廓上生了一弧淺粉。
他很快裝滿了木桶，出門之時差點撞到謝鳴鸞。
“師父……”他低喃。盡管封住了嗅覺，但是說話間，總覺得舌尖有股澀意。
“嗯，小心點。”
“好。”他頷首，提著滿滿的鬼糞走向花田。他將鏟子插入木桶之內，鏟起粘稠的鬼糞，潑向曼珠沙華。鬼糞漫天，在觸及曼珠沙華時，化作一縷暗沉陰氣，滲入土中。
嬌豔欲滴的曼珠沙華，鋪出一片猩紅之色，延伸至遠山。殘陽之下，隨風搖曳的花朵兒，似唱出一曲生死離別的悲歌。
謝鳴鸞走入茅廁，隨即又提著空桶走了出來。這片曼珠沙華的花田無邊無際，光靠他們二人徒手挑糞，得弄到猴年馬月！
不行，她得想想法子。
她看到冥亞提著已經空的木桶走了回來，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臂。
她輕輕搖首。
“師父？”冥亞疑惑地道。
“不用挑了。我有辦法了。”
冥亞一喜，手中木桶墜地。
謝鳴鸞從指尖催出一點暗藍的魔力，如流星般劃過天際。
眼前出現了一個小人兒。
玉靈輕輕地轉了一個圈兒，素白裙擺之間生出點點飄雪。
她環顧四周，看到滿目的曼珠沙華，驚喜道：“這地方可真好！”這麽多花，她定能讓孩兒們釀出世間最好的花蜜！
“你能幫我打理這片花海嗎？”謝鳴鸞問道。她相信玉靈能做到，因為茹花蒔草本就是蜜蜂的本能。
“當然。我太喜歡這個地方了。”玉靈恨不得將整個蜂巢都搬過來。
“好，兩個月後，我來查驗。”
“好的，主人。”
玉靈的小手揚起，從廣袖之中爬出不少的鬼蜂。他們幻化成少年的形態，整齊地排成一列。
“去吧，孩子們，一定要好好侍奉這些曼珠沙華。”玉靈吩咐道。
“是，主君。”少年們應道。隨即走入花田，熱火朝天地開始幹活。
謝鳴鸞鬆了口氣。
宗門甄選近在眼前，處理完這些雜事之後，她終於得空修煉了。
雖然參加甄選之事幾乎是板上釘釘，但想到自己的修為，她並沒有十足的信心。
有了修仙界的經驗，她確實比常人修煉得快，但是宗門甄選並不會按照修魔時長來區分弟子，因而她很有可能遇到階級比她高出許多的對手。
謝鳴鸞與冥亞回至客棧，便開始潛心修煉。
兩月之後，謝鳴鸞照常盤膝打坐，將周遭陰氣吸入經絡之中，最終抵達丹田，轉化成魔力。
在她的一牆之隔，冥亞也用相同的方式修煉。
待魔力在體內運轉一周，她聽到窗外傳來細微的碎音，似乎是有一隻野貓在樹椏間躍過。
她推開窗，清風拂麵，已經是兩月未見外頭的光景。
她看到一襲紅衣垂落。她揚起首，隻見男子單膝曲起，白淨修長的赤足踩著枝椏，纖瘦手腕間是一串紅繩係起的銅鈴。微風吹拂起漫垂的廣袖，鈴聲泠泠不絕。
他的銀發，如雲般地灑落於肩。許是為了便於練功，他用紅繩綁住了發尾。
“阿鸞，我來看你了。”見到窗內的她，桃花眸中溢滿清淺笑意。
他俯身，指尖揉蹭過她的頜線，輕聲呢喃：“倒是清減了不少。”
謝鳴鸞拂開他的手：“別亂說。”
他從樹上輕躍而下。謝鳴鸞伸手，托起他的手臂，他安然落地。
“山上頗為無趣，就跟當年合歡峰似的。”
“你當年三天兩頭地往我們無情峰跑。”
“自然，你在哪，我就往哪裏鑽。”
“說什麽玩笑呢。”謝鳴鸞低語。在山上待久了，雲颯的臉皮似乎也厚了。
雲颯斂了笑意：“我今日來，其實也有事想與你說。”
“說吧，我洗耳恭聽。”
雲颯抬起手，撚了撚她的耳垂，俯首低語：“宗門甄選，你不如選影宗吧？”他如今拜入影宗門下，屆時還可以照顧阿鸞一二。雖然他知曉，她並不需要任何人的照拂。
“為何？”謝鳴鸞問。她還未想好之後拜入哪個宗門。影宗是萬教之首，她也有所考慮。
“梵天五教，以影宗為首，也最為傳統，適合劍修。其餘四教，禦鬼派控鬼，萬獸門奴獸，玄月教是暗殺與治愈雙修，金骨閣則是錘煉筋骨，皆不適合你。”
“確實如此。”謝鳴鸞回道，“入什麽門派倒是其次，我在意的是回去之路。”梵天五教乃魔界宗門之首，說不定她能找到魔界封鎖的緣由。
“我已打聽到些許消息。上古之時，世間乃一片混沌。上古之戰，眾神殞落，始分三界。魔界乃魔祖玉黎親手所封，想要回到修仙界，也隻能親自去問她。”
“魔祖玉黎……”謝鳴鸞低喃。她先前聽冥亞提起過此人。
“上古八大神，其中三神創立了魔界，分別是魔祖玉黎，魔宗酈玄明和魔尊夜瓚。之前我們看到的托起影宗浮島的那柄長劍，便是酈玄明的本命劍——裂天劍。”
“上古八大神？”謝鳴鸞問道。修仙界的典籍記載與魔界不同，僅僅提及了上古五神，其中蕭翊乃修仙界創世之祖，被後人稱作仙祖。
“對，修仙界抹去了魔界三神的記載。上古八神，分別捍衛世間八大崇高品格：公正、創造、智慧、榮耀、勤奮、光明、勇敢和美。在魔界典籍之中，蕭翊被黑暗腐蝕，意圖侵吞世界，魔界三神奮力抵抗，最終以身殉道。”
“蕭翊……被黑暗腐蝕？”謝鳴鸞感到不可思議。在修仙界的傳聞之中，蕭翊打敗了黑暗之神，與其餘四神一同身殞證道。即便如此，他還用殘念守衛了修仙界。
“上古之事，眾說紛紜。孰是孰非，如今也難下定論。重要的是我們可以得到什麽線索。玉黎已經身殞，唯有她的虛像，在影宗無影山巔的乘風亭，時不時地出現。這也許能給予我們答案。”
“虛像……”謝鳴鸞陷入沉思。虛像不會說話，隻有這個還不夠。
“那玉黎的遺誌呢？”謝鳴鸞忽然想到此事。既然八神已經殞落，定留下了遺誌。隻要繼承了玉黎的遺誌，解封魔界便不再話下了。遺誌，是修行者死前的遺念。得到遺誌傳承之人，可以獲得修行者生前的修行天賦與部分修為，但代價是要幫助修行者完成遺念。
“我不知道，也從未聽聞過有人傳承了玉黎的遺誌。不過，我猜測應該是在影宗。”
“為何？”
“魔宗酈玄明是玉黎之夫，如今他的本命武器托起影宗之島，他應該是在守護玉黎的遺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