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尋人

日光透過單薄的窗紙,如繡幕般鋪開,迤邐曳地。

好溫暖……

她雙目半睜,抬起手想要抓住那一抹細光,卻見那光芒化作一道金色的長練,在空中飛旋。

暖風熏麵而來,撩起她耳邊青絲,也吹起亂花飛絮。

她看到了一道黑影。

“冥亞!”她出聲喊他。

迷眼的繁花散去,她看清了躺在地麵的他。烏發鋪散,幾縷濕發熨帖著慘白清瘦的麵頰。

“冥亞!”她再度出聲,這回卻聽不見喉間的聲音。

她失聲了……

“不——”謝鳴鸞雙瞳急縮。

她深吸了一口氣,驟然從夢中驚醒。

她側過臉,落日餘暉正好透過窗紙,悄然鋪在她的麵龐之上,留下一抹溫意。

“冥亞!”她喊道。她記得冥亞為了救他,筋骨俱裂。

“阿鸞——”一聲清寒的呼喚,如戛玉鳴金。

她一愣。是司淵的聲音。

她側過首,看到一身玉骨的霜發男子走至榻前。她這才發覺,原來自己一直躺在床榻之上。

“這是何處?”這並不是他們下榻的客棧。

“蜂巢之內。”

“蜂巢?”謝鳴鸞掙紮起身,手邊摸到一縷烏發。她垂首,這才看到床榻邊角趴著一個青衣少年。

“顧青城?”謝鳴鸞皺眉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嗯。我們從七煞樹那裏感知到冥亞死了,心中擔憂,便下山尋了過來。到了此處,有鬼蜂將我們引至你身邊。青城治愈了你一整日,現在累睡著了。”司淵輕聲解釋。原本雲颯也要過來,隻是他嫌棄雲颯沒有治愈之力,將他攔下了。

“冥亞,死了……”謝鳴鸞低喃。

“發生何事了?”

謝鳴鸞歎氣道:“我們本來是完成鬼道盟的任務,須采集二十斤鬼蜜。未曾想我們尋到蜂巢之時,發現鬼蜂被怨靈纏住。為了誅滅怨靈——”

她聲音一頓。冥亞身死,那他如今又在何處?

“冥亞他……”

“他還未複活。”

“嗯。”謝鳴鸞垂眸。七煞樹也不是每次都立即複活逝者。她記得在迦南界,七煞樹花了十日才將雲颯帶回人世。

她的目光落於顧青城微卷的發間,素手輕撫而過,出聲詢問:“青城沒事吧?”

“無事,隻是累著了。”

言畢,司淵鳳目盯著謝鳴鸞,似有期待。

謝鳴鸞隻是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顧青城的發,司淵眸中之光逐漸黯然。

許久,她察覺到司淵的目光:“怎麽了?”

司淵斂眸,掩下眼中的失落:“阿鸞,你為何不問我怎麽樣了?”

他也有治愈之力,也為她治療了半日有餘,此時眉宇間盡是倦色。

“那你如何了?”謝鳴鸞問。

“累。”

“所以還是無事,其實不用問。”

他伸出手,探入她頸後,俯身而下。唇齒相貼,細細地碾磨。

謝鳴鸞一愣,眉目逐漸柔和。她嚐到了春山雲煙中的繾綣潮意。

顧青城身形一動,仰起首,正對上擁吻的二人。

“師娘醒了?”顧青城出聲道。

司淵連忙鬆開手,起身而立,低低地應了一聲。

顧青城握住謝鳴鸞的手,覆在自己麵頰之上,溫熱的掌心貼著她的手背,將幽綠的魔力傳入她體內。

治愈的魔力在她體內遊走一圈,又回到他手心。他發覺謝鳴鸞確實好了,眉眼隨即彎如新月。

“師娘,你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試圖站起身,腿下一麻,身形略有踉蹌。

“你沒事吧?”司淵與謝鳴鸞異口同聲地問,一人托住他的左臂,一人托住他的右臂。

“沒事。謝謝師父和師娘!”

話音剛落,謝鳴鸞聽到了神識中的蕭索之聲。她探入神識,見那幽邃夜幕上劃過一道流星,墜入七煞樹之中。樹椏間亮起一盞魂燈,輝煌奪目,光芒綴天。燈下流蘇飄垂,在地麵落下一抹暗影。

顧青城一驚,歡喜地問:“我又有家人了?”

神識異動,血脈感知,將冥亞從沉寂中喚醒。他驚坐而起,手指按上眉心,用魔力探入自己的神識。

七煞樹果真又給他留訊息了。

七煞樹燃起第五盞燈,又有七煞新君誕生了!

“哥哥!”顧青城喊道。

謝鳴鸞三人由鬼蜂領路,來至此處。

冥亞聽聞顧青城的呼喊,連忙掙紮起身。顧青城伸手握住他的手,眼底隱隱有淚:“太好了,師娘沒事,哥哥也沒事!”

聽到顧青城提及謝鳴鸞,他揚起首,看向站在不遠處的謝鳴鸞。

謝鳴鸞朝他頷首,也輕輕頷首,以示回應。

“哥哥,我太害怕了。我以為又像小時候那樣……”顧青城略有哽咽。當年在聖界,他眼睜睜地看著狄羅與迦行殘害冥亞,卻無能為力,隻能對著一個燒焦的深坑涕泗橫流。

“不會。放心吧。”

冥亞拍了拍顧青城的肩膀,顧青城隨即破涕為笑,連忙以袖擦臉:“我不哭。丟人。”

“走吧,去見見這裏的主人。”謝鳴鸞出聲道。

冥亞起身,侍者領著四人穿過狹長走廊。廊道陰暗,牆壁上點起長明燈,為他們照亮前路。兩側時不時地出現六角拱門,透過門可以望見室內的深坑,填滿了金色鬼蜜。

鬼蜜不隻被鬼蜂用來交換貨物,更是鬼蜂的口糧。因而,一個富庶的蜂國度定然存有數不清的鬼蜜。

偶有舉燈侍者迎麵走來,皆為年輕男子,眉目清秀,身姿窈窕。隻不過容貌頗為相似,猶如從一個模子刻畫出來。

片刻之後,眼前燈火通明,亮如白晝。他們已經走至廊道盡頭,正立於峭壁邊的閣道之上。

此處乃中空之地,四麵環壁,閣道沿山崖而建,盤旋而上。峭壁上打滿密密麻麻的孔洞,皆是通往四處的廊道。

仰首望去,金色透明的穹蓋隔絕了蒼穹。那穹蓋之中,似有暗流湧動。陽光透過,留下斑駁黯澹的光痕。

穹蓋中央懸下一堆用鬼蜜粘連的枯枝,交錯疊放,在其中的縫隙間插了火把,照得整個洞穴輝煌明亮。

枯枝長柱尾端是一張由柳條編織而成的木椅,其上厚鋪了一層厚軟的狐狸皮。盡管椅子懸於柱子的底端,但從兩人所在之處望去,他們還須揚首。

椅中坐著一個女子。小巧玲瓏,通體雪色,滿頭白發如繡布鋪於身上,素白裙擺垂落,在空中微**。

“你……是蜂後?”謝鳴鸞問道。她見過蟲形的蜂後,肥碩圓潤,在怨靈束縛中瘋狂蠕動,很難將那條蟲與眼前這個小姑娘聯係到一處。

小姑娘察覺到他們的到來,從椅子上飄然落下,飛至他們麵前。

小手撐起裙擺,屈膝而跪,對著謝鳴鸞俯首。

“這是歸附的意思。”冥亞出聲道。

謝鳴鸞眸光一漾,這是自不夜城覆滅之後,再度有人對她俯首稱臣。

“你可想好了,我如今不過是魔界的無名之輩。”雖然她堅信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為魔界聲名顯赫之人,但她不能拿還未實現之事允人承諾。

小姑娘端端正正跪著,柔聲細語地道:“想好了。”

謝鳴鸞伸手,覆於細軟白發之上。小姑娘眸中亮起一道璀璨之光,麵前生出一簾魔力,隔絕在兩人之間。

謝鳴鸞指尖催發魔力,在簾子上寫下一個“謝”字。先前在修仙界,契約靈獸也是如此。

她剛收手,此字便浮空而起,飄飄****,落於小姑娘纖細鎖骨上,在玉肌留下一道刻印。小姑娘的名字,化作一束光亮,打入謝鳴鸞神識之中。

“玉靈,起來吧。”謝鳴鸞向她伸手,她舉起小小的手,攥住了謝鳴鸞的手,借力站起身。

“你為何會被怨靈纏上?”謝鳴鸞問。此處草木葳蕤,不像是青山埋骨之地。

“這地下埋有累累白骨,長年累月,幻化出怨靈,將我束縛。”

“此處曆經過戰爭?”

玉靈搖首:“自上古之戰後,梵天界再無戰事。我曾聽那些怨靈提到過‘周而複始,生生不息’。”

“這是禦鬼派的宗訓。”冥亞皺眉道。禦鬼派乃梵天五教之一。

謝鳴鸞回首看向他。

冥亞神色凝重;“怨靈由怨念滋生,一些怨靈會反複地提及生前怨恨。僅憑此,還不能斷定此事就是禦鬼派所為。魔界以梵天五教為尊,五教各有教規,又受鬼道盟監督與管轄,絕不可能做出自掘墳墓之事。”

謝鳴鸞麵色沉鬱:“不管是不是禦鬼派所為,我都會將真相查明!”隻有將真相大白於天下,才能撫慰逝者,撫平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