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養傷
室內一燈如豆，女子身影在搖曳燭火中變得朦朧。
謝鳴鸞麵前擺了一盆水，橫七豎八地浮著不少毒針。鬼蜂的針頭深紮入肌膚，縈繞著魔力，完全無法用魔力驅除，隻能徒手硬拔。
指尖捏住針尾，她用力一扯，血肉隨之翻開，鮮血噴濺。
“師父，你還好嗎？”冥亞拿了一身素淨衣衫，擺在一旁榻上。
謝鳴鸞素白的衣衫沾了點點血跡，看得觸目驚心。
“出去。”謝鳴鸞出聲。
“讓我看看。”冥亞置若罔聞，而是向前走了一步，微微俯身。
她皺眉，又道：“我的話不管用嗎？”
“徒兒想幫你。”冥亞的指尖觸及一根針尾，快準狠地拔去。
謝鳴鸞呼吸一滯。
“你看，徒兒拔得又快又準。”說話間，冥亞又拔去一根毒針。
見冥亞堅持，謝鳴鸞也隨他去了。
冥亞俯首，一手托起她的下頜，一手在她臉上拔針。
他從未見過這般狼狽的師父。她向來孤高清絕，拒人於千裏之外。如今看她落魄，反倒是讓他覺得親近不少。
手指撫過她的頜線，盡管她麵目腫脹，他依舊能感受到指下的那副美人骨。
他的指尖抵於她的唇下，眸中略有恍然之色。
“好了嗎？”謝鳴鸞問道。
他猶如大夢初醒，立刻收起手：“好了。”他在想什麽呢……
他攏起自己的手，指尖還留有一抹餘溫，又道：“無甚大礙，過幾日就能恢複如初了。”
“嗯。”謝鳴鸞頷首。
“若是無事，我就退下了。”
冥亞轉身而去，謝鳴鸞卻喊住了他。
“林中之事，你有頭緒嗎？”林中蜂後被怨靈所縛，蜂群為救蜂後而發狂，此事並不簡單。
冥亞停駐腳步，搖首道：“怨靈，從大量怨氣中滋生，常見於沙場埋骨所，這種荒山野嶺，哪裏有如此多喊冤叫屈的魂魄？”他忽而想到被自己覆滅的聖界，是否也是哀鴻遍野，怨靈盤桓？
“那處離梵天五教不遠，說不定與梵天五教有關。”若真是如此，他們是不是窺破了梵天五教的一個巨大陰謀？
“師父，你會為了死人，去尋求真相嗎？”冥亞問道。生出那些怨靈的人已經死了，他們大可搶到鬼蜜後急流勇退。反正魔界之人都是這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未等她回複，他又問道：“連太陽底下都有陰影，何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
謝鳴鸞搖首：“我做不到。我所求的並非是消滅世間陰暗。有光自然有暗，皆是世間的一部分。我想成為太陽，我想告訴眾人，這世間有光明，人們可以有所期盼，有所追求。因此，你問我是否會為死人追尋真相，那我告訴你，我會。哪怕這件事與修行無關，但這是我對大道的踐行。”
冥亞略有不解：“那……師父還報仇嗎？師父若是執著於複仇，為何要讓自己三心二意呢？”他記得師父心懷仇恨，既然大仇未報，為何要做這些無用之事呢？他猶記得自己為了成為聖界之主，一生孤煞，最終才達成夙願。可是師父的話，不禁讓他陷入深思……
“因為這世間，總有一些東西要高於一切。人該不該追名逐利？當然要。我要不要複仇？當然也要。可是在這之間，不能丟下自己心中大道。你聽說過舍身取義、殺身成仁嗎？我不是說人應該要做到如此，隻是心有餘力之時，為何不能去追求仁義道德呢？”
冥亞看到燈火在謝鳴鸞的眼中一爆，猶如在他心底燃起了一把火。
他重重頷首：“多謝師父教誨。冥亞願與師父同行。”
“夜深了。去歇息吧。”謝鳴鸞唇邊扯起笑意，忽覺得麵上猶如針紮般地生疼。
“好。”冥亞應聲離去。
三日後。
謝鳴鸞傷已痊愈。他們回至荒山，隻見青葉如剪，漫山飄花如絮而飛。
蜂群依舊圍繞著蜂後盤桓。蜂後通體雪白，肥碩圓潤，細看之下，幾道黑影緊緊地箍住蜂後，蜂群時而向蜂後聚攏，時而又散開，發出震耳欲聾的蜂鳴聲。
冥亞率先躍起，猶如一道墨痕落於蒼穹之上。他一手握住鎏金長弓，一手捏起箭羽，拉開了弓。他身形頎長，清瘦窄腰由一卷革帶束縛，微微側過臉，深邃幽沉的星眸如無盡之海，散出粼粼微光。
纏繞著雷光的金箭呼嘯而出，沒入蜂群之中。蜂群四下炸開，空中掀起了一陣迷濛的血雨。短暫騷亂後，散落的蜂群聚到一處，瘋狂地盤旋，引得林中狂風四起。
冥亞將手中長弓甩入虛空，轉身奔走，墨色身影如輕燕般掠過樹梢。蜂群追逐他而去，生出的罡風將樹連根拔起，甩入高空。
待蜂群遠去，一襲白衣低掠而來。
調走了蜂群，眼前的蜂後已是孤家寡人。
謝鳴鸞指尖在空中輕劃，一道暗藍的水波狀魔力勾畫出五柄匕首。手腕於空中輕旋，匕首對向怨靈。
感受到空中暴漲的陰氣，如蛇般纏繞蜂後的黑影開始膨脹。每道黑影分化出一個黑色巨首，張著猩紅的血盆大口，吐露濃鬱黑霧。
“去！”謝鳴鸞雙手向前一推，五道光影如流星般地射向怨靈。她足下輕點，攀上了樹梢，垂眸盯著怨靈。
怨靈生於無形，無能生有。巨首從虛像瞬間實化，張嘴吞噬了襲麵而來的匕首。
謝鳴鸞手指一撚，五柄匕首幻化成五顆暗藍的小光球。盛滿魔力的小球沿著黑影弧狀的身子而下，幽藍光芒照亮了他們的經絡，讓謝鳴鸞看清了魔力在經絡內的走向。
她的手在空中畫弧，纖長手指靈活地撥動，操縱著小球向魔力源起之處而去。
怨靈窺破了她的意圖，在自己虛幻無形身上生出黑色鱗片，遮擋了她的窺探。
不過是亡羊補牢罷了！
謝鳴鸞手指一勾，五顆小球同時炸裂。
黑色血霧騰天而起，皮囊崩裂，巴掌大的鱗片四處砸落。
滴淌著黑血的殘破之體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五個巨大黑首轉向謝鳴鸞，裹挾著腥風而來。
謝鳴鸞轉身而去，白衣在林間飛躍。
她解開了聽覺，聽到由遠而近的蜂鳴聲。
地動山搖，煙塵滾滾。彌漫的煙土之中，她看到了向她而來的那一抹雋秀的身影。
近了。
近了。
她看到了烈風吹開了他的額發，露出了那雙星辰之目。
是她的徒兒。
她就這麽跌入了他懷中，他攬住細腰，足下輕踏，直上九天。
追逐著冥亞的蜂群與她身後的怨靈相撞，雷轟電轉，風雲驟變。黑色的魔力掀起巨大氣浪，向上席卷而來。
冥亞催出魔力，一道金色的光盾擋於兩人之前。
滔天氣浪衝碎光盾，將兩人掀起。
他緊緊地環著她，喉間發出了幾聲悶哼。
“沒事的，師父。”他輕聲笑道。
她聽到了骨裂的聲音，而後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