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陪你

天地遼闊,可上天卻連生存的夾縫都不願施舍。天道本就殘忍,恃強淩弱,力有不逮便會被淘汰。若是這麽死了,她也無話可說。

體內的魔力陷入沉寂,根本無法調動。麵對幾百個凶殘的對手,即便是背水一戰,也無任何勝算。

“今夜,就是你們滅族之日!”謝鳴鸞高聲道。不到最後關頭,她絕不認輸。空中濃烈的血腥味,直直地躥入喉間,勾起一陣惡心。

她知道自己不過是在虛張聲勢。因為疲憊和傷勢,她的攻勢不再迅猛。她很清楚,而對手比她更為清楚。

狼群的包圍圈在逐漸縮小,將她一步一步逼至懸崖。五隻冰原狼從不同方位發起進攻,她勉強能應對,但身上也受了不少的傷。裙擺被撕爛,布條黏在滿是鮮血的小腿之上。手臂上有好幾道血痕,不停地滴淌鮮血。

雪花落在她傷口上,與血水化作一處,寒意滲入肌骨。朔風凜冽,她的身子開始止不住地顫抖。也許真的要撐不住了吧……

視線逐漸模糊,每一隻冰原狼身後似乎有層層疊疊的影子。身子搖搖欲墜,半隻腳踏空。

忽而,狼群後麵傳來一陣**。

幾百隻冰原狼瘋狂地奔跑,形成一個巨大漩渦,而漩渦中心電閃雷鳴。在炫目的雷霆之下,隱約能看到一個稚童的身影。

謝鳴鸞身前的冰原狼嗅到了陌生的氣息,變得愈發狂躁,凶狠地撲向她。

她揮開了一隻,卻沒有揮開第二隻。纖瘦的身子向後一仰,向巨浪滔天的海麵跌去。

一個小小的黑影如離弦之箭般地奔襲到懸崖邊,單手握住她的手腕,止住了她的下墜。

她仰起臉,就著暗沉夜色,看到一張蒼白的稚臉。

“冥亞......”她低喃。目光掃過身後的利爪,她麵色劇變,厲聲道:“小心身後!”

他向後推出一掌,手心魔力化作一柄金箭,刺入冰原狼的咽喉。他曾在北境修煉過幾百年,因而可以調動些許魔力。

“抱歉,我來晚了……”他一點一點地拽起她。

謝鳴鸞五味雜陳,緩緩地搖首:“你不欠我任何,無須為我涉險。”

“不。”冥亞垂首,眸色幽邃,“你教會了我何為對,何為錯。”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當麵指責,也是他第一次反思。以前的他無所顧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這回,他失去了一個關心他的人,也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弟弟,他這才醒悟自己做的有多錯!

“你......”謝鳴鸞眸子忽凝,眼睜睜地看著一隻冰原狼咬住冥亞的肩膀。他身子一沉,謝鳴鸞身子又下墜了些許。

他擰眉,手心聚滿金色的魔力,反手割裂了狼的脖頸。溫熱的鮮血飛濺,血腥味直衝鼻腔。

謝鳴鸞絕望地閉上眼,眼角微潤,低聲道:“放手吧。”憑借冥亞的身手,放棄她之後還能搏得一線生機。而若執意救她,兩人皆會命喪黃泉。

“我不放!”他大聲道,語氣中多了些無奈。他還記得她送來的長壽麵,他還未嚐過……

“可是你會死啊!”謝鳴鸞睜開雙眸,高聲道。

另一隻冰原狼咬住了他正在流血的肩膀,他單手撕碎了狼身,將屍體甩入大海。

“我不怕死......”他回道。肩膀上淌出的血沿著他們的手臂,染紅了她的衣袖。

“你已經受傷了......”謝鳴鸞低喃。

“我要你活著。”他再次將她向上拽。這一回,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發顫。即便能運功,但他被壓製的修為用來對付冰原狼仍是杯水車薪。

縈繞著腥氣的血盆大口咬上了他的脖頸,撕下一大塊肉。熱血噴灑如雨,落於謝鳴鸞的唇角,令她嚐到一股濃鬱的腥鹹。

他單手推掌,魔力穿透狼身,鑿出一個巨大的血窟窿。狼口一鬆,整個身子墜入黑暗。

冥亞腳下一軟,向地麵撲去,半個身子落出懸崖。

“放手!”謝鳴鸞高喝。

“不放!”他厲聲拒絕。手向後一揮,一道飛馳的閃電擊退了蠢蠢欲動的狼群。

他把另一隻手也伸了過來,兩隻手握住她的手腕:“你休想丟下我!”

他的後背露給了狼群,三隻狼直接撲上他的肩膀,狠命地撕扯。

惡狼近在咫尺,謝鳴鸞眼睜睜地看著他為了救她,身上被狼咬噬得血肉模糊。

“冥亞,放手!”謝鳴鸞雙目赤紅地嘶喊。

他痛得身子蜷縮了起來,指關節拽得發白,依舊緊緊握著她的手腕,不肯鬆開。

“放手!你會死的!”熱淚終於湧了出來,在臉上肆意橫流。救她作甚,自己活著不好嗎?

“我好像堅持不住了……”他的聲音變得飄忽,在寒風中聽不真切。

“那就不要堅持了,放手吧!”謝鳴鸞潸然淚下。

放手吧,獨自活下去……

越來越多的狼踩著他的後背,將他身後的肉一塊一塊地撕咬下來,他的臉上血色全無。

“對不起……”他用盡全力,向前一撲。

謝鳴鸞雙目大睜,聽著烈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冥亞的小手一直攥著她的手,她側過臉,看到他渾身是血的殘軀,聽到他用盡全力的低語:“請原諒我……”

濁浪滔天的海麵下閃動著熒藍的光芒。越往下墜,冥亞看得越發清晰。縱橫交錯的熒光牆將海麵分割成蜂巢的形狀,數以萬計的六邊形空間平鋪於海底。

“轟——”兩人砸入海麵,濺起千尺浪。

謝鳴鸞眼前一黑,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仿若在虛空中漫無目的地飄**,不知冷暖,不辨日月。

許是過了數載,有一個清潤的聲音在呼喚她,如同初春之際,寒雪融成的一泓春水漫過耳際,有噀玉噴珠之聲。

“謝鳴鸞……”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少年初長成的低沉嗓音。他呼出的氣息滾燙,緩慢地灼著她的耳。

他是誰?

丹田內竄起一股燥熱,隨著經絡內遒勁魔力,在全身流轉。

她深吸了一口氣,倏得睜開了雙目。霎時間,目光落入星寒的眸色中。他的雙瞳深邃如墨,而散出來的寒芒卻直透人心。

“你是?”她不由地抬起手,用指尖描摹過少年的青峰瓊鼻。

少年長了一身冰肌玉骨,猶似遠山雪,瑩白無瑕。修長的劍眉仿若春山橫臥,朱潤的唇微抿,揚起一個極小的弧度。

“你是……”這張臉,尤為熟悉。

“冥亞。”

“冥亞?”她這才驚覺,他攬著她細腰,大掌貼在她肩上,為她送來炙熱的魔力。

她瞥到他眼角的一粒朱砂,象征著他元陽還在,暗鬆了一口氣。

“嗯。”他慵散地應道,修長手指緩慢掠過脂玉般的脖頸,隨意地撫弄著她的青絲。

“讓我起來……”謝鳴鸞難堪地道。

少年的雙臂卻箍得更緊,雙目冷睨著她,戲謔地問:“起來做什麽?”

她眉頭微擰,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她並不知曉自己昏睡了多久,於她而言,不過是朝夕之間,而冥亞卻已長大成人,她要以何種麵目去待他呢?

少年在她耳邊輕笑:“你耳朵紅了。”

謝鳴鸞推了他一把,與他拉開些許距離,踉蹌起身,問道:“我們墜入此處多久了?”

“十年吧。”

“竟然十年了……”謝鳴鸞低喃,滿目的震驚和懊悔。十年,陵遷穀變,東海揚塵。在修仙界中,或許謝夜白已經突破至大乘期,而她卻止步不前,在北境浪費了整整十年!

不容她多想,冥亞的手翻轉,壓上她的小腹,暴戾狂烈的雷靈根魔力直直地攻入丹田。這般霸道的魔力,隻要稍微遇到她體內魔力的阻擋,就變得嗜血躁動,在經絡裏橫衝直撞。

“莫要抵抗,接納我!”冥亞的額頭出了細汗,焦灼地道。

謝鳴鸞聚氣凝神,壓製住經絡內異動的魔力,躲避雷靈根的鋒芒。果不其然,他的魔力如同被順毛的小獸,逐漸柔和。在她經絡中流淌的雷靈根魔力,緩慢地推動著她的魔力,讓其在體內流轉。

她輕籲了一口氣。

她忽然一愣,她竟然可以調動魔力了?

是冥亞將魔力傳給了她,助她運轉魔力。

“我在北境也隻能使用一成不到的魔力。這十年來,我試圖將魔力打入你體內,可如今也隻讓你的魔力在經絡裏推行兩輪。”他略顯惆悵,眸光黯然。

“我們現在能出去嗎?”周圍很暗,陽光透過海水,在地麵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冥亞搖首:“外頭有禁製,若非築基期,無法突破。”

“多久能至築基?”她在北境待得太久了,在此處多待一日,她離複仇便遠上一步。

“至少五年。”

謝鳴鸞目光有些恍然。五年啊,真的太漫長了……

“若是我將古魔修煉之法傳授予你呢?”

冥亞詫然。傳聞古魔修煉之法早已失傳,她竟然願意毫無保留地相贈!

“若有古魔修煉之法,必將事半功倍。”

“好,那我將此法傳授予你。”

他撩起自己衣袍一角,跪於地麵,肅然道:“我既受你傳承,便是你的徒弟。”

他仰起首,謝鳴鸞的手心貼於他的額麵上,古魔之法如涓涓細流打入他的神識。

謝鳴鸞誠不欺他,果真是魔界人人覬覦,卻求而不得的修煉之法!

他想起當年被他親手毀去的長壽麵。她並未對他有過虛情假意,而他卻踐踏過她的真心。

“多謝師父!”他俯身磕頭。他向來驕傲,從未對他人俯首。謝鳴鸞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心悅誠服之人。

謝鳴鸞收手,餘光瞥見一個模糊的身影。

“是誰?”她側身走上前去,很快撞上了一麵透明的牆。

他們在一個六邊形的空間之內。

她定睛一看,對麵空間的地上坐著一位黑發青衣的少年。他單膝曲起,手搭於膝蓋之上,揚著臉,目光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