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決斷
根據不夜城的城池規模與所能調動的資源狀況,她定下六合陣作為護城大陣。此陣需環繞城池建立六根通天魔柱,待她催動陣法後,由一批凝氣五階以上的修魔者護陣。因此,除開魔柱的建造,她還要培養一批凝氣五階的修魔者。粗略估算下來,大概要七八年的光景。
對於修魔者來說,七八年彈指而過。隻是七煞新君不知在何處,她不願司淵的悲劇再在七煞新君身上重演。
她拿起案幾上的輿圖,不知不覺揉皺了紙麵。
魔界有三千世界,她該從何處找起?
她對不夜城的鬼魅發誓要守護他們。人無信不立,她不能愧對信任她的民眾。
可若她選擇留下,新誕生的七煞君會不會像司淵那般受盡苦難?
她陷入了兩難。
伏案想了一夜,門口傳來輕微的敲門聲。
謝鳴鸞疲憊地拉開門,見司淵托著一盤桂花糕,站在門口。
“進來吧。”謝鳴鸞神色淡淡。
司淵把桂花糕放在案幾上,揮袖間,掃過一陣勁風,攬謝鳴鸞入懷:“阿鸞怎麽能不吃晚飯呢?是在等我嗎?”鳳眸流光溢彩,似星辰璀璨,熒爍耀眼。
“司淵?”謝鳴鸞驚喜地摟住他的窄腰。她的司淵又回來了!
“嗯,是我。”他捏住一塊桂花糕,放在她唇邊。
“小時候,我心情不好之時,就喜歡吃各種甜食。這些小小的食物,在舌尖總是能化出一種讓人沉溺的滋味。我那時候就在想,這一定是家人的味道。”
他看著她咬下桂花糕,垂首舔去她唇角的糕屑:“果真,家人的味道就是這樣的。”
她的指尖撫過自己的唇,指腹似乎還殘留司淵留下的溫暖。
他緊緊環住她,她伏在胸膛上,聽他心髒跳得鏗鏘有力。
“司淵,我沒有陪你長大,你真的恨我嗎?”謝鳴鸞忐忑地問。
“恨。恨你的拋棄,恨你遇見我也認不出來。”他的手放在她細痩的脖頸,逐漸收緊。手心能感受到她血脈的跳動,隻要他再用幾分力氣,就能掐死眼前之人。
忽而,他發出一聲輕笑,手落到細腰上。
“過去確實那麽想過,但我現在不這麽想。我確實恨,但恨的是七煞樹。你是我的家人,也是我的妻子,我為何要恨你?”
他俯下身,幽蘭的氣息在她耳邊縈繞:“阿鸞,過去之事,是我對不住你。如今我隻想與你縱情歡娛,哪會去想那些糟心之事。”
“司淵!”謝鳴鸞急急喝住他。說的什麽虎狼之詞!
“可我真的……”他下顎抵在她肩頭,輕聲細語。“好喜歡你”這四個字終究還是沒有道出來。
哪怕一開始對她的感情是來自於雲颯,可他自己也喜歡上了她。
喜歡她的擁抱,就如同旭日東升之時,萬道霞光鋪入他的眼底。
他好像活過來了。
不再是渾渾噩噩、了無牽掛。
他貪戀她帶來的溫暖……
好不容易壓製下去的上古禁製之力卻再次湧現,掌控了他的神識。他的眸光逐漸黯去,鬆開了謝鳴鸞。
謝鳴鸞見他神情漠然,便知司淵又走了,不免失落。
“天亮之後,你去傳我令,傳喚城中所有四階及以上修魔者。另外,調動城中可用之人去萬古荒原開采魔石。”謝鳴鸞做出了抉擇。她相信她的七煞新君也會同他司淵那般理解她。
“是,主君。”司淵領令離去。
謝鳴鸞伸手捏起一塊小巧的桂花糕。在她小時候,諾大的無情峰,隻有她一人吃甜食。甜膩的桂花糕入口,反倒是味如嚼蠟。而司淵喂她的桂花糖,清甜軟糯,滿口生香。
之後幾日,三隊礦工依次離開不夜城,進入萬古荒原礦山,晝夜不停地開采魔石。不夜城中開設陰煞館,招收凝氣五階以下的修魔者,由雲颯親自教授。
謝鳴鸞忙於城中部署,暫時壓抑心底悲傷。雲颯也忙於陰煞館的設立,對於她的交代,沒有絲毫怠慢。
入夜了,兩人於城主府的廊下相遇。兩人皆是披星戴月,滿臉的倦意。燈影幢幢,在他們身上落下細柔的燈輝。
雲颯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片朦朧的光暈。長指曲起,卻捏到了她的臉頰。指尖的細膩,令人流連忘返。
“雲颯……”她去推他清瘦的胸膛,被他一把握住細腕子。他的桃花眸中水色澹澹,盯了她半晌。
“好幾日未見了。”他淺笑道。
“是啊,這幾日太忙了。”或許隻有忙起來,她才能忘卻對七煞新君的虧欠。
“阿鸞,生死有命。不要將別人的生死攬成自己的責任。”雲颯勸道。這句話,不隻是在說不夜城的萬千鬼魅,也是在說七煞新君。
“可是,如果我努力了,就能改變他人命運,我為何不做呢?”
“因為他人的命,需要他們自己爭。”
他的手緩慢地揉搓著她的手腕,為她緩解手間的酸澀,他又道:“阿鸞,我希望你開心快樂。”
“我覺得很開心。”能夠踐行自己的諾言,哪怕是辛苦些,她都甘之如飴。
雲颯輕撫過她的眉心,希望此處永遠都不會皺起。
“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會陪你。隻要你開心就好。”
謝鳴鸞輕輕地抽出手,鼻尖微澀:“雲颯,你其實不必這樣,因為我……好像喜歡上了司淵。”
“我知道。”他站在燈下,笑意溫潤。
“對不起……”她低聲道歉。或許是與雲颯太過熟悉,熟悉到就像另一個自己,所以才會習慣他的好,又不會去拒絕他。
“不用道歉。我想對你好,僅此而已。”
“可是……”她不想給他太多的期待。
他一眼便窺破了她的心思,笑著道:“我從未有過期待,便不會有失望。我僅僅是想對你好罷了。”
她看著他,眸色清澈,眼底的笑意真切。
夜色沉沉,清塵收露,滿地銀霜。
雲颯的手指向前一指,從地麵升起無數幽綠光團,瑩瑩爍爍,在空中漫舞。
幽光積聚成一道長練,旋轉飛升。到了夜空之上,又向四周散開,與星光相映成輝。
“從前在無情峰之時,每至夏夜,你在月色下練劍,是不是常有流螢相伴?”他的嗓音帶著幾分熏人的醉意。
“是你?”難怪她總覺得附近似乎有人。
“我就坐在樹上看你。”那時候,明明近在咫尺,又仿若遠在天涯。
如今,他能相伴在她的身邊,他已經知足了。
忽而,一道明亮的流星撕裂夜幕,急急地掠過頭頂。
“有人殞落了。”謝鳴鸞輕喃。無論在魔界還是修仙界,修為高深的修士殞落,浩瀚星海都會給出昭示。
她又聽到了神識裏傳出的蕭蕭樹鳴。探入自己的神識之後,隻見神識內的夜空中也劃過一道明光,墜入七煞樹。星光璀璨,勾勒出一盞魂燈。燈火輝煌,耀如明日。第四盞魂燈,竟然被點亮!
“阿鸞……”司淵仰首,也注意到了夜空中一閃而過的流星和七煞樹新燃起的魂燈。若是普通之人,人死燈滅,墜入輪回。而修為高深之人,死亡常伴新生,逃離輪回。七煞七君的誕生伴隨著一介高人的殞落,但願這隻是偶然吧……
他行在夜色中,手中的花燈散發幽紫的光芒。幾隻暗綠的流螢繞著花燈,上下飛舞。伸出手,一點幽綠落在指尖。螢火一爆,散作無形。原是雲颯化出的熒蟲。
推門入院,漫天的熒光閃爍,如群星爭輝,絢爛奪目。
他的手劃過虛空,指尖的魔力化成魅蝶飛向空中。魅蝶散出幽紫的光芒,揮翅之間,不停地散落魅紫的粉末。
他仰起臉,將手中的花燈甩入空中。魅蝶鑽出燈盞,成群結隊地飛向夜幕。魅蝶匯聚如雲,衝散流螢鋪就的星河。幽綠與魅紫交織,在夜幕下熠熠生輝。
垂下眼簾,他目光落在不遠處廊下的女子。悄聲走到她身邊,眸底升起幾分溫柔。
指尖勾住她的下顎,他把唇印了上去。
她對上鳳目,眼底掩不住的驚詫。餘光瞥到夜幕下的盛景,眸色不免柔和。
雲颯悄然退去。
謝鳴鸞攀上司淵的肩膀,踮起腳。
夏夜的風是暖的,他的唇也是溫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