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醉酒

謝鳴鸞連忙收回手,攏於袖中。

周圍不知不覺聚集了黑壓壓的鬼魅,幾百雙大小迥異的眼睛打量新任城主。

謝鳴鸞一時間有些恍然。以前在天絕五峰之時,也時常有數不清的弟子用這種眼神看她。明明毫無敵意,卻有點惱人。

雲颯放下手中的筷子,彎腰橫抱起她,飛身而起。

暗夜的暖風吹得她裙裾飛揚,她伸出手撫上雲颯的麵頰。三千年了,看著他麵上線條逐漸明朗,褪去一身稚氣。原來這個曾經視作宿敵的男人,也會有這般溫柔的時刻。

“大概是今晚的月色撩人,讓我醉了。”謝鳴鸞輕語。

雲颯低笑。隻要阿鸞開心,他別無所求。

謝鳴鸞抿嘴而笑。

雲颯落於酒樓三層的屋簷上,隨手推開了窗戶。屋內點了火燭,三人帶入的微風拂過燭火,燈花一爆,人影搖曳。

謝鳴鸞從雲颯懷中落地,趴在窗案上。

“阿鸞,我走了。”雲颯開口道別。

“好,明日見。”謝鳴鸞揮了揮手。

“明日見。”雲颯帶上了房門。

屋內陷入了寂靜。

謝鳴鸞看向窗外,盡管身處四樓,但可以將不夜城盡收眼底。高低錯落的房子鱗次櫛比。一街之隔集市上的燈一盞又一盞熄滅,遊人開始各回各家。

“看,那不是城主麽?”路過的行人注意到謝鳴鸞,衝她招手。

謝鳴鸞也舉手揮了幾下。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端著一杯盞溫酒,斜伸了過來。

“嚐嚐看,這是不夜城的酒。”司淵在身後環住她,溫熱的呼吸燙著耳後。

謝鳴鸞接過杯盞,瞥到他手心有幾道紅痕,不由得擔憂道:“你手怎麽了?”

司淵握住她的手,把酒盞推到她唇邊:“沒什麽。這是我第一次給人斟酒,阿鸞可不要拂了我的好意。”

謝鳴鸞垂首,一飲而盡。

司淵把空盞拿到一旁,雲颯端起桌上的酒壺,倒入酒盞中。司淵複又拿起斟滿酒的酒盞,在她麵前輕旋。月華灑在青瓷酒盞上,邊緣一處有幾道暗紋——是阿鸞的唇紋。

“這酒叫做三杯倒。”司淵端起酒,抿住她的唇紋,將溫酒一飲而空。

“為什麽喝我的酒?”謝鳴鸞奪過空的酒盞,捏在手中。

男人俯下身,扣住她的下顎,把滿口的溫酒渡了過來。

“還你。”沾著酒液的軟唇吻過她的唇角。

謝鳴鸞微愣,咽下口中的甜酒。腹部湧上一陣暖意,雙腿似抽去了所有力氣。她雙手扶在窗案上,大口喘氣。

“三杯倒,兩杯暈,一杯醉。”司淵側臉,吻上她緋紅滾燙的臉頰。

“你灌我酒?”謝鳴鸞冷眼瞥向他。

“本是你一杯我一杯,但阿鸞將我的酒也討了去。”司淵在她身後緩緩蹲下身。

“誰要那酒了?”謝鳴鸞微惱。明明是他把嘴裏的酒都灌到她口中。

“喝都喝了,又說不要。橫豎理由都在你那。”他手上幽紫的光亮起,謝鳴鸞覺得有一股冷風刮過腿間。

她大驚。

“莫慌,酒樓已被包下,無人擾我們清淨。”

樓下街道上從集市歸家的人群都注意到了窗邊的謝鳴鸞,紛紛駐足招手。有幾個膽大的還高聲喊“主君”。

司淵忽然握住她的腳踝,向上一抬。謝鳴鸞身子猛然向前一傾,雙膝跪於司淵的肩膀上。

“主君!”

“主君!”越來越多的行人衝她揮手。

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氣,拉下白狐麵具,對著鬼魅們揮手。

她感受到了腿間燃起一團火,如盛夏時節的烈日灼燙。幸好麵具遮掩了她的情緒。

謝鳴鸞身子一顫。半個身子懸在窗戶外,搖搖欲墜。偏偏她白色的裙子似月華傾瀉,在暗夜中格外顯眼。

“主君!”已經歸家的鬼魅甚至也折了回來,隻為見她一麵。

“司淵,你放我下來!”謝鳴鸞的手按在窗案上,勉強穩住自己。

裙擺在窗案上鋪開,他置若罔聞。

“主君探出身和我們打招呼呢!”下麵的鬼魅們大聲嚷嚷。

“嗯……”謝鳴鸞的喉間溢出一聲輕喘。

醉意洶湧如潮,眼前的人影層層疊疊。臉上的麵具似有千斤重,讓人不喜。謝鳴鸞掀開麵具,隨手丟入夜色中。

清風拂麵,不但沒有吹散她的醺意,反倒讓她更為難受了。手按在領口,輕輕一扯。

“阿鸞!”司淵臉色一變,將她放下,攬入懷中,揮袖闔上了窗。

“唔……”她雙手環在他脖頸上。

“阿鸞,喜歡嗎?”司淵唇間潮潤,映著滿室的燭火。

謝鳴鸞抬手撫過他的唇,柔軟炙熱,是她以為的夏日灼燙。

她的手一落,攀住他的肩膀。

司淵將她放在床榻之上,俯身而來。

杏花微雨,春色醉人。

半個時辰後,神識裏驟然而起的劇痛令他身形一顫,似有千針在紮他的神識。

“是七煞樹……”他大口喘息。同七煞樹抗爭了許久,他終於撐不下去了。真是不甘心啊。

“阿鸞,你知道我為何遲遲不認主嗎?”

還未等她出聲,他便自顧自地答道:“因為我能感受到那種為一個人怦然心動的感覺。這種感覺,那麽美好,我不想被奪去。可是,我真的盡力了……”他抬起手,手掌上皆是他忍痛之時掐的傷痕。

“所以,今日讓我認主吧。”他環住她的身子,唇抵於她發間。既然認主已成定局,那他就不該回避。

隻要他的意誌夠堅強,他定然還會回來。

……

三日後,司淵轉醒。眸底的冷漠,拒人千裏之外。

“主君。”他從**起身,端正地跪於謝鳴鸞的腳下。

謝鳴鸞眉頭緊擰,眸中堆滿愁緒。

雲颯才剛有好轉,司淵就被七煞樹奪去了神識。

她蹲下身,同他平視,對上他烏湛的鳳眸:“你說過不想被奪去心底感受,你願意變成這樣嗎?”

他隻是漠然地盯著她,眼底毫無波瀾。

他忘了,忘了他們如何相識,又如何糾纏。哪怕過去不止是美好,這份記憶也不該由她獨占。

謝鳴鸞的眼睛微潮,輕拍他的肩:“好好休息。”

她別過臉,起身離去。

雲颯負手立在屋簷下,聽及身後腳步聲,轉過身,用指尖蹭去她眼角潮潤:“沒事的,我快要擺脫七煞樹的掌控了。他定能做得比我好。”

謝鳴鸞攥住他的手臂,仰首看向他。他烏眸裏漾著心疼,看得她心底一揪。

“新的七煞君……已經誕生了。”

雲颯手指的動作一滯。他們又多了一個家人……

“我無力阻止七煞樹掌控司淵,但我斷不能讓它再掌控其他人了。我現在的修為不夠,我要變強,直至與上古之力抗衡!”謝鳴鸞指關節微白,用了幾分力。

“我要去大界,隻有在大界,我才能獲得更多力量。隻是……不夜城的鬼魅認我為主,我不能棄他們於不顧。”她垂首,擰起眉頭,陷入沉思。她既然承諾要守護他們,就不能食言。不夜城是她來到魔界之後獲得的第一支力量,雖然弱小,但她堅信星星之火也可燎原。

“你可記得陣法?”雲颯的聲音飄過耳側。

謝鳴鸞眸光一亮。她怎麽將陣法給忘了!

陣法與功法不同,對修為的需求並不高。精巧的陣法來源於布陣者的縝密構思和大量優質基石的堆砌。布陣者修為隻要夠用就行,修為深淺並不會影響陣法威力。正因如此,實力相當的陣法師修為要比其他修道者要低。

隻要有了陣法,她再教會不夜城的修魔者如何運轉陣法,他們便不再是砧板上的魚肉,反而會成為她手中利刃。

“我明白了!”她愁雲慘淡的麵容上終於浮現笑意,如疾風般地跑了。

謝鳴鸞走入書房,隨手闔上門。她在案幾上鋪開獸皮繪製的輿圖,舉燈細看。萬古荒原有不少已經探明,卻還未開采的魔石礦。以前在天絕五峰之時,皆是用靈石作為基石布陣,而魔界沒有靈石,也許可以用魔石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