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療傷

雲颯打橫抱起司淵,回至城主府。司淵疼得滿頭虛汗,雋秀的五官扭成了一團。

謝鳴鸞坐於榻邊,雙手捂住他冰涼的手,悲戚地道:“不若,讓七煞樹……”

他唇色慘白,頭枕在她的大腿上,輕輕搖首:“不……我絕不會讓人奪走我的感覺。”那種望著一個人,就好像盡覽這世間風華的感覺。

他不願被七煞樹掌控神識,成為一個無心的傀儡。

他撩起衣袖,露出一節皓白的腕子:“你們回避一下吧,我想為自己療傷。”

“嗯。”謝鳴鸞頷首,與雲颯一道離去。

掩上門後,她將雲颯拉至屋簷下,低聲詢問:“他承受的是凝氣七階的全力一擊,他可有把握?”

雲颯搖首,滿麵愁容:“我還未曾聽聞過凝氣五階的治愈者可以修複這般重傷……”

謝鳴鸞默然。她不願看到司淵如此痛苦。如果他非要一意孤行,她也隻能強迫他認主了。七煞樹乃世間至陰至邪之物,若不認主,不死不救。

“我進去看看他。”許久之後,謝鳴鸞又推門而入。

濃鬱的血腥味撲麵而來。謝鳴鸞一驚,奔至榻邊。

床榻上的男人緊閉雙目,麵色慘白,胸口插著一把堅刃。血不停地從傷口處向外湧,染紅了整個床榻。

“司淵!”謝鳴鸞摟住他,悲憤地道,“你在做什麽?為何要自殘?”

雲颯衝進屋內,握住他寒涼的手,放入謝鳴鸞手心:“快讓七煞樹救他!如今他死了,七煞樹不得不救!”

謝鳴鸞滿目震驚,攥緊司淵的手。他竟然為了不認主,不惜自我了斷!

神識中的七煞樹樹影婆娑,落葉蕭蕭。飛旋的樹葉墜入地麵,凐滅成光。

雲颯拔去司淵胸口的匕首,傷口隨即愈合,玉肌無瑕,仿若從未受過傷。

他緩緩睜開眼,鳳眸深邃,似帶笑意。

“你笑什麽?你知不知道自己快死了?”謝鳴鸞眼睛微紅,言辭之間盡是責備。

他半撐起身子,垂下首,額頭抵上她的額麵,用清潤的聲音悠悠道:“不是置死地而後生了嗎?”

謝鳴鸞被他說得更為憤怒:“你隻看到生,沒看到死嗎?”

死又何懼?這世間有太多比死還要重要之事。他寧願死,也不甘做一個傀儡。

他抬起手,托起她的下頜。

她一愣。

“阿鸞……”他記得雲颯也是這麽喚她的。

謝鳴鸞對上他的目光,幽清如泉,映著她略微蒼白的麵龐。

“沒事了。”他唇角微揚。

他還活著,很清楚地感受著心髒的怦然跳動。

他隱藏在心底的感覺,也沒有被抹殺。

很好。

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他願意用死去換。

“阿鸞,我有話想同司淵講。”雲颯出聲道。

“好。”謝鳴鸞起身,走出了房門。

雲颯丟開手中染血的匕首,立於榻前:“你對阿鸞,是認真的嗎?”

雲颯的問題很直白,但司淵並沒有感到意外。魔界的人都很直白,他喜歡這種單刀直入的問話。

“當然。”

“那你為何要殺了司空?難道不是和阿鸞交易嗎?”雲颯問道。司空撫養司淵成人,而司淵在一夕之間背叛司空,很難不讓人過多聯想。

“我和她之間,沒有交易。”

“你確定?”雲颯反問。

“我喜歡她。”

雲颯頷首:“我知道你喜歡她。我的情魄曾經意圖奪舍你,你對她的喜歡,來自於我。”

司淵低笑:“你對我的影響,僅僅是我決定與她共赴巫山那刻。”

雲颯的瞳孔一縮。

“我喜歡她,與你無關。”司淵強調道。

“可她不喜歡你。”雲颯呐呐。

司淵搖首:“至少她並不拒絕。”

雲颯捏起拳,垂下眼簾道:“我知道了……”倒也沒什麽,隻要阿鸞喜歡,他便為阿鸞高興。

不夜城經曆了這場浩劫,民生凋敝,百廢待興。

謝鳴鸞臨危受命,成為新任城主。新官上任,頒布了大量安民政策,也籠絡不少民心。

一月之後,城中萬象更新,民眾安居樂業,逐漸淡忘月前浩劫帶來的悲痛。

自古以來,文明傍水而生。不夜城也不例外,夜闌河將城池一分為二,哺育了不夜城萬千百姓。

此時,夜幕初垂,玉兔東升。夜闌河上,一艘畫舫剖水而行。碧水悠悠,倒映著河岸邊明晝的華燈,與璧月爭輝。

暖風吹起畫舫上漫垂的紗幔,露出謝鳴鸞正襟危坐的身影。她烏發高盤,身著雪白華服,似有月華流動,熠熠生輝。她身側坐著一男子,銀發如霜,赤衣若火,單腿弓起,一手慵懶地搭在膝蓋上。

兩岸擠滿鬼魅,熱切地衝謝鳴鸞招手,歡呼聲不絕於耳。謝鳴鸞微微頷首,以示回應。

一襲紫衣破空而來,在鬼魅們的驚呼聲中,躬身入了這畫舫。

“阿鸞。”司淵走至謝鳴鸞身後,攬住細腰,讓她坐於腿上。

“你要作甚?”謝鳴鸞問道。司淵行為舉止也過於放肆了!

“今夜花好月圓,趁著滿城的鬼魅皆在,不如將你我之事公之於眾?”他笑語盈盈。阿鸞當這城主也一月有餘了,是時候給不夜城的子民找一個城主夫人了。

“還是說阿鸞隻想把我當作見不得光的外室?”他鳳目微眯,已有凜色。他可不是什麽大度之人,無名無份的,著實有些心慌。

謝鳴鸞輕撫過他的銀發,輕聲細語:“司淵,你同雲颯一樣,都是七煞七君,對我皆很重要。”

她還是不願意回應他。

哪怕他們之間有了那層關係,她還是不願意!

“阿鸞,我不想聽這個。”他扣住她的下頜。今夜的她,薄施粉黛,柳眉嬌橫,眸色瀲灩。

他垂首,覆上那兩片溫軟。夜色撩人,暖風輕拂。岸邊的呼喊隱隱約約傳入耳中。

他想讓全城的人都看到這一幕。

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雲颯清寒的聲音響起:“司淵,阿鸞不喜這樣。”

司淵抬首,果不其然看到謝鳴鸞微蹙的眉心。

他心底一慌,小聲地道:“對不起……”

他什麽也不懂。

“我隻是……不想讓你拋棄我。”他再也不想成為這天地間的一個孤魂野鬼了。他嚐過了這世間的溫暖,便貪戀著,不願意再墜入黑夜。

於他而言,謝鳴鸞是落水時的浮木,他緊緊地攀著,得以在湍流中掙紮。

謝鳴鸞就這麽看著他,握住他的手緊了幾許,隨後攬住他的肩:“不會有人拋下你,雲颯不會,我亦不會。七煞樹將我們的生命相連,我們便是家人,永遠不會分離。”

畫舫沿著夜闌河穿城而過,最終停在岸邊的垂柳下。

夜闌人靜,喧囂聲已遠。

雲颯先躬身走出畫舫,躍至岸邊。甫一落地,他向謝鳴鸞伸出手。謝鳴鸞提起裙擺,握住他的手,借力躍上岸,司淵緊隨其後。

“今夜難得有空,一起逛逛?”雲颯垂首,對上她映滿月色的秀目。

“好。”謝鳴鸞頷首。

雲颯攤開手,魔力微旋,幻出一隻白狐麵具,溫柔地扣於她的麵容之上。若是問為何非要給她戴上麵具,大概是不喜那些暗中的窺探吧。

司淵廣袖微拂,隨即扣住她的腕子。

“怎麽了?”謝鳴鸞側臉看向司淵。

烏眸定定地盯著她,似一潭幽水,看不清深淺。

“我……請你吃炸糕。”他猶豫許久,才憋出這麽句話。如玉臉龐瞬間暈上薄粉,眸子裏灑入星光,晶晶亮亮地看向她。

“好。”謝鳴鸞掰開他的手,與他手指相纏。他的手心冒出幾許汗意,將她的手纏得更緊。

謝鳴鸞轉過臉,挽住雲颯的胳膊:“走吧。”

“好。”雲颯桃花眸中鋪滿點點笑意。

他們走回了煙火繚繞之處。

人流如織,這回卻是是無人圍觀他們。

炸糕鋪子霧氣繚繞,炸鍋後麵老板的八隻長臂各握住一雙長筷,在油鍋裏翻動。

雲颯見到台子上放的一疊糯米糕,心念一動,從指尖彈出一塊銀錠。一塊銀錠足夠鋪子老板賣一個月炸糕了。

“老板,這鋪子讓我用一會。”他走到油鍋後麵,老板主動讓開身。

雲颯端起糯米糕,用長筷一個一個夾入油鍋。滾燙的油麵不停地爆起油花,白嫩的糯米糕逐漸變得金黃酥脆。

熱氣撲麵,雲颯的額間沁出點點汗珠。他撩起垂落的銀發,別在耳後,露出白皙纖長的頸子。

竹筷夾住一塊金脆的炸糕,用油紙包好。他看向謝鳴鸞,謝鳴鸞側了側臉,示意他將炸糕遞給司淵,他便將這第一份炸糕放入司淵手裏。

“多謝……”司淵捧著炸糕,一時間舍不得下口。謝鳴鸞說過他們是家人,原來有家人關心的感覺,是這麽好……

雲颯低笑,素手撫過謝鳴鸞的發頂,輕聲道:“下一個就是你的。”

雲颯從鍋裏撈出一塊滴淌熱油的炸糕,放在唇邊輕輕吹氣。

“阿鸞,張嘴。”他的指尖勾住麵具的邊緣,向上一抬,將溫熱的炸糕放在微張的唇邊。

謝鳴鸞輕咬了一口,入口酥脆,糯米的清甜盈滿口中。

“好吃嗎?”雲颯垂首,呼出的熱息與炸糕上的熱氣相糾纏。

“好吃。”謝鳴鸞喃喃。

“多吃點。”筷子向前推了一下,她又小小地咬了一口。

“怎麽吃那麽少?”雲颯抬起手,淺笑著蹭去她唇角的炸糕碎屑。

謝鳴鸞連忙搖首。

炸糕在舌尖化開,香甜酥軟,回味無窮。

“阿鸞,不如嚐嚐我這塊炸糕?”司淵咬了一小角,攬住謝鳴鸞,吻上軟唇。舌尖抵住炸糕,緩緩向前推去。

謝鳴鸞咬住他強送而來的炸糕,鼓著腮看他。

司淵的手捏住她臉頰,笑道:“可真不像是城主,倒像是個孩子。”

謝鳴鸞一掌揮落他的手:“沒大沒小。”

司淵走到她身後,俯身環住她:“需要大小做什麽?”

“別鬧。”謝鳴鸞捏住雲颯遞過來的一整塊炸糕,堵上他的嘴。

他微愣,濕軟的舌頭舔過她的指尖,如輕風拂麵,無端勾人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