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靈鳶睜著圓圓的眼睛看著他,這人身影單薄,大半夜自己一個人孤單單守在湖邊發呆,又說什麽離他遠一點的怪話,一看便是受了委屈。

這般可憐,大抵也是沒有親人好友在身旁,和她一樣。

沒娘的孩子最可憐了。

靈鳶自己給繁玉設想了個淒慘的身世,“嘖”了一聲,一迭聲追上去:“唉唉唉等一下”,見他停下腳步卻不回頭,腳底下加快幾步,從懷裏掏出一個小泥人,一把塞到他手裏:“拿好,這個送給你。”

手裏的泥土塊涼冰冰的,形狀醜陋,很努力才能瞧出來是個人的形狀。

麵前那人在黑暗中也亮閃閃的眼睛,讓他終是問出聲來:“這是什麽?”

靈鳶深覺繁玉沒有什麽鑒賞能力,遂略有些不滿道:“這是個泥人,你看不出來嗎?兩條胳膊,兩條腿,看看這張臉,眼睛鼻子嘴巴多齊全,這是我自己做的。”她臉色不悅,還沒忘了自己的初衷:“送這個給你……是為了謝謝你剛才幫我,等我以後法術厲害了,讓他能跑能跳,就能陪著你了。”

繁玉手指有些僵硬地抓著小泥人,天界眾人高高在上,即便是小孩子也不會用泥土捏人,這個小妖果真奇怪:“你想多了,我沒打算幫你,就是嫌麻煩。”

靈鳶幹巴巴笑了一聲:“隨便你怎麽說吧,我不是知恩不報的人,你記著就行。”

手裏的小泥人像是忽然有些沉重,繁玉抿唇不語,衣袖裏的光彩一閃而逝,沒承想繁玉跟被針刺了一下似的,臉色陡然沉了下來,抓著小泥人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這人真的是……

靈鳶望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湖麵吹過一陣微風,層層的波紋晃碎了星光,剛剛有人陪在身邊還能淡定地欣賞美景,如今隻剩下她一個人了,被風一吹便覺清冷,靈鳶搓了搓胳膊,當下不準備再打坐繼續恢複靈力,也隨之出了一線天,打算找到回蓬萊境的路。

眼前的天空已經一片黑暗,剛剛逃跑的時候太急,忘了辨認來路,走著走著越發不知道方向。

可能是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明明已經極力挑著小路避著人走了,卻還是被那些天兵看到。

這些天兵八成從繁玉那裏離開後便又起了疑心,一直守在這裏四處巡查,靈鳶一個小妖,根本無力躲藏,剛被發現,那天兵隊長就大喝一聲:“給我拿下!”說著不容她爭辯,帶著身後兩個天兵氣勢洶洶地衝向靈鳶。

靈鳶被那聲大喝嚇得魂不附體,害怕地往前逃去,這一回沒了小白狐引路,她自己胡亂奔跑,根本不是天兵的對手,很快被從其他方向衝過來的天兵捉住捆了起來。

靈鳶深覺自己小命危矣,被按著頭艱難地解釋:“你們真的誤會我了,我是羽族的小小仙仆。”

“你說你是羽族的,那為何會在這天極境出現?半夜鬼鬼祟祟,又是妖孽,定是有所圖謀!”

天兵隊長不為所動,招呼其他天兵把她帶去囚鳳穀:“先去嚴刑拷打一番,到時就什麽都肯說了!”

靈鳶大為驚怕,她不知道是這天兵隊長是什麽樣的想法,竟一點都聽不進解釋,連忙道:“我真是羽族的,之所以會來這裏是……是因為走錯了路,我迷路了才會這樣,你們去問一問便知道了,何苦還要動刑?咱們有話好好說……”

她囉哩吧嗦,天兵隊長終是聽了幾分進去,叫人把她關了起來,再尋人去查看她是否有仙籍,靈鳶是妖,自然沒有仙籍,屆時估計要被砍頭了事。被這群天兵一嚇,她眼淚嘩嘩直流,隻覺得自己的性命八成是走到盡頭了,窩在角落裏哭哭啼啼,好不可憐。

巨大的鳳凰樹高聳入雲。樹下吊著很多巨大的鳥籠,靈鳶被囚禁在其中一個鳥籠牢房內,她抓著欄杆,哭著呼喊著羽神青訣:“娘親!娘親救我啊!”

囚鳳穀素來是羽族關押犯人之地,隔絕靈氣神識,無法探查。靈鳶哭叫一會兒,哪裏還有半分之前在繁玉麵前遊刃有餘的模樣,又慫又可憐,等那守衛用佩劍在她籠子外麵敲了一敲,馬上乖乖跑到角落,委委屈屈縮成一團。

本以為這回算是徹底栽了,誰想到遠在蓬萊境中的青訣察覺不對,靈鳶在籠子裏被關了還不到半天,羽神便親自尋到天極境中的斷雲崖,將剛剛從斷雲崖下來的繁玉攔在半途。

斷雲崖是龍鳳一族的首領昊鳳養病的地方,昊鳳如今已是天君,即將繼承天尊之位,隻是天生帶了寒症,每每病發便要去斷雲崖找人醫治。這一條路徑上既無花草,也無蒼雲,空空****一條窄路而已,瘦高的影子緩緩走了下來,見青訣肅目站在自己麵前不遠的地方,繁玉挺直了腰脊冷聲道:“羽神大人,有事嗎?”

青訣的聲音沒什麽情緒,攝人心魄的目光帶著冷冷的戒備:“東海少主,請問昨日可曾在一線天遇到一個小妖?”

繁玉麵無表情地看著青訣,他當然見過,可那是最普通的一個花妖,不應惹得羽族首領青訣親自來查問——他至少在場麵上,仍是東海少主。

繁玉沉住氣,即便知道青訣已經打聽清楚,仍然道:“遇見又怎樣?沒遇見又怎樣?”

青訣仍是那副模樣,可他的麵無表情,在繁玉眼中便是高高在上,哪怕他禮數周到,但隻聽那話中的意思,便是咄咄逼人。

“她是我羽境之人。”

繁玉哂笑一聲,羽境之人何其多,羽神個個都要管,哪裏管得過來:“既是你的人,問我做什麽?”

青訣聽出繁玉心情十分不好,他從斷雲崖上下來,必定不會有什麽好心情,因此並不惱怒,仍是淡淡道:“若少主遇到,還望將她的行蹤如實相告。”話音到尾,終究透露出幾分冰冷。

繁玉反而一愣,這才發現青訣前來尋問自己,是因為小妖精不知所蹤。

“她昨晚沒有回去嗎?”

“這麽說,少主還是遇見她了。”

被青訣這樣逼問,還能麵不改色的人,在天庭也不多見。繁玉略一思忖,如實道:“隻是湊巧而已,那個小妖當時正被天兵追趕,也許離開一線天後還是被抓了。”

他當然並不是擔心那小妖才這樣說,一切不過是為了避免惹禍上身。能勞動羽神青訣出馬,就算自己隱瞞,最後還不是會被查個一清二楚。與其如此,倒不如賣他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