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流光一般的星光中，一瞬間，靈鳶以為時間隨之靜止。白衣少年樣貌孤冷出塵，如同從畫中走出的一般。他眉目如畫，眼神清澈無比，仿佛裝了漫天星光，兩人對視，靈鳶就為他的眼睛著了迷。他站在她的麵前，眼尾無辜地下垂，心不在焉的模樣，似是萬事萬物都入不了他心中。
“你是妖？”
繁玉的聲音也是清冷如水的，靈鳶一聽，立馬板起臉：“你也要抓我？”
繁玉道：“我隻是述說一個事實，至於你是不是妖，又關我何事，況且這天庭裏的眾位，也不是個個生來就當了神仙的。”
靈鳶一聽他這麽說，立刻便對他多了幾分好感。她在蓬萊境許久，人人都因為她身份疏遠自己，哪裏遇見過繁玉這樣說出這番話的神仙。不知道是否這少年是在誆自己，還是在故意說些好話，不過眼下小白狐溜了，她想要回去，說不得還得向他問路。
然而還沒來得及再說別的，後有天兵如索命一般追了過來，靈鳶來不及多想，趕緊躲到繁玉身邊的石林之中。
天兵巡視了一圈，看到了石頭上的人影：“誰？給我出來！”
一陣沉默之後，繁玉站了起來。天兵見到繁玉，愣了一下，趕緊行禮。天兵隊長踏出一步恭謹道：“屬下不知是東海少主在此休息，望少主見諒。”
繁玉一聽這個稱呼，露出煩躁的神情，轉過頭看著平靜的湖麵不語，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見慣了他這副模樣，天兵們個個恭恭敬敬低著頭麵無表情，天兵隊長小心道：“請問少主可否看到什麽可疑的人？”
“沒有。”
聲音清清冷冷的，也如他的人一般拒人於千裏之外。
他既然這般說，天兵們不敢再繼續打擾，慌忙退了下去。
一場大禍轉眼消弭，見那些天兵們被糊弄走，靈鳶鬆了一口氣，從石林後探出腦袋，確定沒了天兵蹤影後才跳了出來，一出來就聽到繁玉冷冷道：“快走吧，萬一被他們發現，你就遭殃了。”
這東海少主的脾氣未免也太古怪了，救了人不說要人感謝，反而還要攆人離開。靈鳶跑了一通，早就累得走不動路，見他雖然冷清卻不凶狠，又當真幫自己把那些天兵攆走了，眼睛一轉，在繁玉旁邊的石頭上盤膝坐下，打坐恢複靈力。
身畔好一會兒都沒有動靜，靈鳶偷偷睜眼看了一眼，見繁玉維持著剛才的姿勢靠著石頭，正在閉目養神。她自問臉皮很厚，但畢竟擾了別人清淨，搜腸刮肚一番主動笑道：“剛才謝謝你啊，那個，對了，你看見那隻小白狐了嗎？”
繁玉長睫微動，睜開眼看她：“你跟那隻白狐狸動靜這麽大，想不看見都難。”
靈鳶但笑不語，湖麵的水光映在她的臉上，時光仿佛倒流回極杳遠的從前，雖然時間地點都這樣不同，但繁玉卻產生了一種極熟悉的感覺，笑語盈盈的麵容，靈巧的神情，清脆的聲音……
“那狐狸……像是怕你呢。”靈鳶被他盯著一看，結結巴巴說了一句，眼前的少年擁有風姿綽約的美貌，他不盯著自己看還好，被那樣一雙如落星辰的雙眼直勾勾看著，饒是她也頂不住。靈鳶生性單純，若是見到美麗的人和事，非但不會掩飾，反而會眼巴巴地表露自己的喜愛。
被東海少主盯上一眼就會轉過頭紅了臉的神仙們，和這個直勾勾望過來的小妖精相比，弱了不知多少。繁玉打量著靈鳶，竟反過來被盯得不好意思了。他蹙眉道：“你看我做什麽？”
靈鳶實話實說：“這天上的男子都這麽美嗎？”
繁玉打出生以來第一回被人當著麵誇讚容貌，臉色愈發難看，直接噎住不知該如何回答，鬼使神差道：“都、都……美？”
靈鳶還是盯著他看，一臉的認真：“嗯，你是我見過這世上第二美的人。”
雖然是第二美，但從這樣一個古靈精怪的小妖精嘴裏說出來，再加上她那赤誠坦然的眼神兒，也的的確確是一句誇讚之語。繁玉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他不知道自己的臉已經微微染了紅色，思慮再三沉聲道：“謝謝。”
說完後又頗有些後悔，別過了視線不肯再看她。
靈鳶有些好笑：“你叫什麽？”
“繁玉。”
靈鳶點了點頭，又去環視四周，順勢問：“這裏是哪？好漂亮，你住在這裏嗎？”
“這裏是一線天，至於我，自然不住在這裏。”
靈鳶“唔”了一聲，像是沒有了疑問，閉上眼睛就要繼續打坐。
繁玉好看的眉毛又蹙了起來，見靈鳶對自己毫無防備，凝視她一會兒，紆尊降貴，主動開口道：“你不怕我？”
靈鳶重新睜開眼睛，奇怪地看著他，聽他說道：“你聽到剛才天兵叫我什麽，是真的不認識我，還是另有圖謀？”
靈鳶搖搖頭：“你是什麽可怕的人嗎？那些天兵倒是對你畢恭畢敬，莫非你也是鼎鼎有名的神仙，要我們小妖仆見到就拜？若是這樣，我不該打攪你，這就走了。”
繁玉沉默下來，眉頭漸漸舒展開來，語氣也不再那麽冰冷：“如此說來，你雖然是妖，卻也待在天界。”
靈鳶每每聽到別人說自己是妖，心裏便有些不舒服，她麵上卻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目光飄向遠方：“嗯，他們都這麽說我，不過那又如何，我不是一樣在蓬萊境修行。”
一時間兩人都安靜下來，繁玉自己也沒想到會和一個小妖說上這許久的話，見她不以為意，便有些走神。腦海中紛紛亂亂，竟然忘記了時間，直到星隱入雲，清光漸去。他不動聲色地站起身，重新冷起臉：“你好好修行吧，能留在天界修行實屬不易，我不想害你，你以後也最好離我遠一點。”
他說著這些話，心中頗有些黯然，已然邁步要走，才剛剛抬起腳，誰知身後那小妖跟聽不懂話似的，一下子拽住他的衣襟，還跟著一起從石頭上跳下來，站在他的麵前。
“這就走了？”
湖邊翻湧的水汽，帶著清冽的味道。
繁玉覺得自己雖然在天界生活，卻像是生活在地底的一顆石頭，已經盡可能地悄無聲息，沉默無言。可是在遇到靈鳶之後，不知是不是腦海中那種莫名的熟悉之感，讓他在麵對著那沒心沒肺的笑容時，忽然對地麵上的生活有了一絲渴望。
天界有最精致美麗的宮殿和花苑，琅嬛乾坤，璿霄丹台，所有的美好都存在於此，那神霄絳闕卻將他牢牢地困在此處，他們不知道他也是有思想的，尤其在無人打擾的夜裏，他會覺得自己像是被種種想法撕裂了，瘋狂地想要離開此地。
不過是一個小妖而已，大約是他已被困在這裏太久，這才將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她放在眼裏。
繁玉緘默不語，生冷地將衣服從她手中一扯，邁步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