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無論莫離多麽不想承認，結局都印證了那位仙子說的話。雲幽的名字在天君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歡呼和鼓掌，似乎整場比試都是為了等待這個結果。
莫離落在最後一個，不樂意地走下台，她和旁的對雲幽紛紛祝賀的仙子不同，是唯一一個把不滿寫在臉上的人，鶴仙瞧不下去，在旁邊拽了她一把：“這是天君同眾位天界神仙的決定，容不得你擺臉色。”
莫離瞪著她：“怎麽，如今我不笑都不成了？”
鶴仙漠然道：“是，你才知道嗎？”
莫離恍然：“你早就知道這個結果。”
“不然呢，還是你覺得這天界有誰不知道這個結果？”
她這話意有所指，莫離不是傻子，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抬起頭，坐在高處的羽神淡淡望向下方，帶著一種似有若無的睥睨和冷冽，他像是對這個結局毫不在乎，站起身來，轉眼便消失無蹤。
莫離忽然覺得心口發苦，剛剛還輕盈的身體一下子變得沉重，原來一切都是定下來的，而什麽都不知道的自己就像是個笑話一樣，在青訣麵前練來練去，他看著當時的自己在想什麽呢？
這個小花妖，真是可笑。
還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想和天女雲幽比試。
莫離深深地呼吸，然而連抽進鼻端的靈氣都帶著顫，鶴仙不喜她自大狂傲，這會兒見她難受，又於心不忍：“你委屈給誰看，你練了一身本事，難道不是好事？羽神不是誰都願意指點的，當時也是他願意將你從鳥圃帶到蓬萊閣，你去了蓬萊閣，短過你吃喝還是讓你受了什麽苦，羽神不欠你的，若不是他，你連這個台子也站不上來。怎麽，你以為能站在這裏的都是什麽人？那位是青鳥一族的唯一後輩，那一位的家族在天界盤踞十萬載，剛剛和你說話的是凰族公主，和天君都有幾分血脈關聯。”
一口氣數落她許多，見莫離麵色數變，沉沉歎氣：“我看你真的是糊塗了，這個位子不是你的就不要再想，快回去吧，在這裏待著難受，就速速離了這裏。”
鶴仙說完也走了，莫離站了一站，心裏緩緩回轉一些，獨自走下高台。
她不僅學會辟穀之術，徹底脫離凡胎，還修習了多種術法，對於靈力的運用更加熟悉，如今因為沒有被選上就生所有人的氣，甚至還想怪罪青訣，簡直就是個不知感恩的大混蛋。
青訣那般的好，雖然冷血無情，說罰就罰，但從未打擊過她，看她想練習，也屈尊教導，甚至十分細心周到。
選不上蓬萊使是天界的問題，卻不是青訣的問題。
莫離抽抽鼻子，擠開人群向外麵走，等走到最外麵的時候，看著那些熱鬧的還在慶祝的人群，竟然生出幾分蕭瑟之感。
稀罕，這蓬萊使是個什麽好位子嗎，托著個大鳥走一路，又累又操心。
反正青訣也走了，此地不宜久留。莫離趕緊飛回蓬萊閣，青訣不在浮雲殿，也不在水木軒，常去的幾座大殿都沒有他的身影，莫離找了一圈，以為他不在，瞅著四下無人，飛到園中池畔，看著落滿了一池子的花，忽地對著水麵大喊：“我哪裏做的不如雲幽了？我，這麽一邁，這蓮花又大又美，她的花又白又小！我，這麽一走，多輕多搖曳，她連腰都不知道扭一扭！我，我長得不漂亮嗎？我眼睛多大！嘴巴多紅！”
伸手一抹，將唇上刻意塗抹的，青訣用來批改奏書的朱砂蹭到手背上，正覺得舒心暢氣，不遠處樹上沙沙一響，一人撥開紅楓枝葉，露出清雋麵容：“莫離，你胡亂吼些什麽呢？”
原來早先青訣便見她老是躲在這楓樹上，這回從外麵回來，心情憂悶，不知不覺跳上樹去，倚在莫離常常靠著的那處枝幹處小憩。正看下方雲霧悠悠，心中思慮紛湧，便被那聒噪的小花仙吵得皺眉，這才現身：“你上來。”
“我不？”莫離連著後退好幾步，表麵上仍然鎮定，實際上已經想轉身就逃。
眼前的羽神沒有往日那般高高在上，許是他這種人不像是會爬樹的人，是以從樹葉裏探出身子，便顯得年輕了幾分。
他當然長得便極年輕，幾萬歲了看起來也仍是青年，隱隱還帶著些少年氣，如今這樣，更加活潑了一些，用莫離的話說，就是忽然接了地氣。
正因為這樣，莫離沒有逃開，抵不過羽神召喚，飛身上了樹，在他旁邊板板正正地坐好。
微風吹過去，紅葉隨風抖動，浮生悠悠，兩人均覺得心情平靜。
莫離坐了一會兒，佯裝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般問道：“羽神大人怎麽會在這裏？”
青訣倚在樹幹上望著遠處，看樣子並不想搭理她。他不說話的時候，周身都有一股沉靜如海的感覺，令人不敢打擾。莫離摸了摸鼻子，長長地歎氣。
青訣終於理她，深幽似墨的眸子斜睨她一眼：“不高興？”
這還用問。
若不是怕被他一腳踢下樹，莫離早就反問回去。奈何強權之下還是低頭示弱為妙，於是果斷地擺出一臉的委屈：“羽神大人，能告訴我落選的原因嗎？”
青訣閉眼思慮一會兒，居然沒有瞞著她：“因為你的身份，不過是區區花妖。”
就為了這？果然是因為這個。
莫離沒有吭聲，不得不承認，內心深處，她很盼望自己能夠被這裏所接納。青訣的一句話打破了她的幻想，是她太想當然，這天界規矩森嚴，花妖身份卑下……莫離內心很失落，卻不想被青訣看出來，故意若無其事道：“唉……我本來就是妖嘛，不被天界承認，理所當然，合情合理。”
青訣這才正眼看她：“你果真這麽想？”
莫離當然不是這麽想，之所以這麽說無非不想在他麵前太丟臉，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就學青訣的樣子望向遠方，幽幽道：“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
這是人間的詩詞，青訣一聽便知道她意有所指：“你不服氣。”
莫離忍不住了，轉頭看向他：“羽神大人希望我怎麽想，要我承認我不配，還是要我認命？”
青訣看著她頭上的芍藥花簪微微晃動，輕聲說：“我無意讓你這樣。”
莫離苦笑一下。她從來都在青訣麵前不掩飾自己的弱小，很少用這樣平等的姿態同青訣說話，青訣太過清貴，如同遺世獨立的九天寒冰，照得她自知慚愧，可她也有屬於自己的堅持和驕傲，某些時候，她並不想承認自己的低微。
這小花仙竟還有幾分風骨。青訣也是頭一次見她這樣，竟有種稀奇之感，遂道：“你不服氣，便好好修煉……這世間自有安排，若你能渡劫成仙，自然無人再敢瞧不起你。”
莫離全當他在安慰自己，一點都聽不進去，眼下雖不記恨青訣瞞著自己雲幽一事，卻因為他是唯一親近之人，便把之前受的委屈全都發泄到他身上，竟凶巴巴看他一眼，嘟嘴道：“渡劫成仙要等到何時，我就知道，連你也瞧不起我是個妖。”
說著眼珠一轉，眼淚登時汪在眼眶，這才覺出失態，蹦下樹一溜煙跑了。一路去了鳥圃，拉著小百靈尋求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