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莫離猛地抬起了頭，不止她覺得吃驚，就連青訣麵上也有片刻的怔忡，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移開了視線。
事到如今，已經容不得莫離自己選擇。
她臉上似喜非喜，似悲非悲，往青訣身邊一湊，勉強靠近他一步。
“羽神大人，若是這樣，莫離便聽你的。隻是莫離想要知道，你每逢滿月就不在閣中，每次回來的時候都疲憊非常，是去哪裏了？”
“我若是告訴你，你便去和繁玉說清楚吧。”
“……好！”
莫離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門前站住。
大門外麵就站著繁玉，他正端著一個瑪瑙果盤，果盤上是莫離最喜歡吃的那種仙果，各個都圓潤光滑，香甜誘人。
想要湊滿這一整盤的仙果，對繁玉也許並不是難事，可難得的是他願意親自送來，還是來他最不想要踏足的蓬萊閣。
莫離推開門，從蓬萊閣走了出來，繁玉見到她便是一笑，莫離嘴唇嚅動一下，半天都沒有說話，看著他默默地出神。
“你來做什麽？”
“最近沒在天境見你，所以過來看看，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麽？”繁玉神色有些欣喜，沒有注意到莫離的語氣有些淡淡的，神色也沒有平日的輕鬆。
他往前邁了一步，莫離卻往後一退。
她的動作很明顯，臉也慢慢紅了起來，心裏覺得很對不住繁玉，可她答應了青訣……
為什麽會有這種兩難之事。
莫離捏著拳頭背在身後，她絕不會違背青訣，對繁玉也是一樣，如今這般，並不是因為他不重要，而是……青訣太過重要。
“你怎麽了？”
莫離的不對勁太明顯了，繁玉終於發現她的異樣，臉上的笑容也慢慢褪了下去，便仍是那個對人疏離，冷漠高傲的東海世子。
“你走吧，我以後不能見你了。”
“為什麽？”
繁玉手指微顫，短短三個字，用了極大的力氣。
“我……我就是不能見你了。”
“給我一個理由。”
“那是因為，因為你是東海鮫人族！”
莫離口不擇言，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後悔了，她幾乎能想象到繁玉聽到後會多麽的受傷，然而抬眼看去，那雙平日清澈的眼眸中卻帶著寒氣。
手上一鬆，繁玉一直小心端來的瑪瑙碟子落在地上，果子撒落一地，碟子在地上翻滾兩下，停在莫離腳邊。這一切都讓莫離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個負心漢，要不然就是所有誌怪故事裏的大反派，值得被人唾罵，被人厭惡。
頭頂的圓月被雲彩遮住，不遠處的樹木隨風發出婆娑輕響，幾朵飛花落下，繁玉看著他，俊臉上麵無表情。
“你之前不是說過，不管別人怎麽看我，你都想跟我做朋友嗎？”
莫離的手指甲按到肉裏，她卻不覺得疼，囁喏著說不出話。
“既是這樣，我被關入囚鳳穀的時候，你為什麽還要幫我？”
他明明沒有表情，可那如畫的容顏在莫離眼中像是忽然片片皸裂，美玉的破碎令人的心也跟著碎了，一片黑暗之中，隻有他那雙漂亮至極的眼睛，眼中的寒意毫不掩飾，寒意之下是他刻意掩蓋的失望和痛苦。
被這樣的一雙眼看著，就連鐵石心腸的人也要以頭搶地，更何況是莫離。
莫離實在受不了了，再這麽下去，她一定會做不到答應羽神大人的事，於是又向後麵一退：“你別再問了！我回答不了你。”
“總之，總之是我不配做你的朋友，我對不住你，你走吧！”
她靠在門上，冰冷的大門讓她忽然有了依靠，莫離鼓足了力氣，回過身掩住大門。門縫一點一點地合上，她看到繁玉望著自己，眼眸冰冷的樣子。
“所以你跟他們那些人，也沒有什麽不同。”
風中傳來若有若無的聲音，莫離背對著蓬萊閣的宮門，遲遲邁不動步子。
原來難過是這樣子的感覺。
鶴仙剛剛安慰自己時說得沒錯，長痛不如短痛，現在這樣倒也幹脆，畢竟一個小花妖和一個鮫人，注定是做不成朋友的。
蓬萊閣仙園流水潺潺，幾片荷葉漂浮在水麵上，偶爾有幾隻蜻蜓在荷葉上佇立又飛走。
莫離從水麵之中冒了出來，打破了這一園的閑適，自從上一回將繁玉硬生生攆走，她就心情不好，幾次想要運轉步步生蓮的法訣，次次都無法專心，掉到池中數次之後，就連她自己也沒有了信心。
也許天才總有隕落的時候。
繁玉若是知道自己這副樣子，會不會覺得有些痛快？可能他更想一腳把她踹下天梯也說不準。
幹了背叛朋友的事情，就連她自己都想找個地方跳下去自我了斷。
遠遠瞧見青訣走了過來，莫離往水中縮了縮脖子，將自己藏在一片蓮葉下麵，憋著氣不肯出聲。
“出來。”
莫離覺得自己前途坎坷，身體卻不由自主爬出水池，很快，一道法訣落在身上，水汽瞬間蒸發，渾身都重新變得幹爽。
青訣將她頭頂上的一片葉子摘下，歎了口氣道：“莫離，你不是已經學會了步步生蓮，今日是怎麽回事？”
莫離癟了癟嘴，從睫毛下麵偷偷去看青訣。羽神大人真的長得過於好看，太過漂亮的眼眉，完美的下頜，雪膚鶴頸，長身玉立。莫離知道天界有許多人喜歡羽神大人，就連她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想要一輩子陪在他的身邊。
莫離覺得頭痛，青訣卻不管她有多難受，冷冷一哼：“你這副樣子，還要參選蓬萊使？趁早回去躺著吧，不用再練了。”
莫離最受不了他對自己冷臉，次次都嚇得牙關顫顫，聞言立刻站不住了，抬頭望向他：“羽神大人，莫離也不知自己怎麽了，每每走到一半就靈力運轉不暢，之前明明都沒問題的。”
青訣冷眼看她，想起莫離從那日見過繁玉之後就不對勁，不知怎麽又添了怒氣，怒斥道：“不用功修習，卻將心思放在別的地方，連練好的法訣都能又忘了，你可真是聞所未聞！”
莫離這會兒還不服軟那就是傻了，垂頭喪氣地喏喏稱是，打起精神又要再練，卻被青訣長袖一掃，整個人瞬間縮小數倍，被卷入他的袖中。
眼前浮雲流過，下方的場景不斷變幻，不多時又被放了出來。此時他們正站在山崖的開闊之處，這裏顯然已經不是羽境，青訣也很快道：“這是幽都的萬川穀，你往前走兩步看看。”
莫離聽見有湍急的水流之聲，深切地懷疑青訣是不是想要把自己從這裏踹下去，將信將疑地走到山崖的邊緣，眼前的景象令她大開眼界。
前麵有一條似從銀河落下來的瀑布。那條銀河似的瀑布下麵是千萬個湖泊，每個湖泊都有著不同的顏色，深藍淺藍，深綠淺綠，散發著不同的光暈，瀑布的水經過每個湖泊又紛紛向下流去。
那些交錯的水流就像是不同人的命運，明明雜亂無章，卻又彼此相連，莫離覺得自己腦海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卻硬生生地又被壓了回去，重新變為一片混沌。
青訣走到莫離的身後，把目光隨之投向下方：“這瀑布是凡間所有河川的源泉，這裏每一個湖泊的水都會奔向不同的江河， 經過千山萬水，最後又在一起匯聚成海，回到這裏。據說看見萬川穀的人，會散去心中所有煩憂。”
青訣神色淡漠，莫離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他，青衣黑發隨風飄舞，若論起解憂，其實望上羽神大人一眼，比什麽都來得好用。
口中讚歎道：“原來是這樣。”眼眉隨之一鬆，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水汽的空氣，又吐出胸口濁氣，吐納了幾回，果然覺得鬆快許多。
兩個人就這樣站在山崖邊，望著遠處的萬千湖泊，水流帶來的涼意穿過兩人之間，雖然就這樣相對無言，那水聲又似乎代表著萬語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