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莫離正覺得愜意，聽見青訣道：“你便在這裏繼續練習。”
莫離揉了揉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了，額上青筋都繃了起來，不可思議地看著青訣。
還不等她說話，青訣抬腳一踹，莫離覺得自己身上一輕，晃晃悠悠落到瀑布之上，腳下是無窮水流奔流向下，各色湖泊不再如同嵌在下麵的晶瑩寶石，反而像是一個個朝著她張開的大嘴，莫離登時冷汗直流，全力運轉法訣，在奔騰的水麵上堪堪站定。
“在流動的水上練習，比在平靜的湖麵上更有所得。”
青訣背著手站在她不遠處，看著她施展法術，在腳上幻化出蓮花，不知在想些什麽。
完了完了，自己果然讓青訣厭煩透頂了，這是要殺人滅口了。莫離嚇得連救命都喊不出來，隻得凝神念誦法訣，舍生忘死地往前走了一步，突然發現腳底不僅有蓮花，這個蓮花還籠罩著一個光邊。
“羽……羽神？”
靈力嗖地一下子收了回去，蓮花消散的瞬間，那個金色的光圈依然在腳下，莫離還在驚奇的時候，眼前又出現了一個新的光圈。
她跳進了新的光圈裏，結果又出現了一個新的。
莫離欣喜不已，這會兒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羽神終究舍不得自己，施法在下麵護著她呢。
有他這樣關心，還有什麽練不成的。於是加倍集中精神，腳下步步生蓮，竟果真從這一頭一直走到那一頭，再一鼓作氣地走了回來。
忘乎所以之間，一躍而起，徑直落在了青訣身上。
青訣愣了一下，但還是接住了突然跳上來的小花仙。
莫離穩當當地落在了青訣身上，抬起頭來衝著青訣笑，然而笑容卻在一瞬間凝固了。
青訣的嘴角不知何時滲出了一滴鮮紅的血。
莫離驚恐至極，自己已經練成辟穀之術，怎麽會重得將羽神壓吐血。
青訣不用問她便知道這小花仙又想到旁的地方，將自己纖長的手放在了嘴角，輕輕一抹，那一滴鮮紅的血變作了鮮紅的羽毛，隨風飄走，消散不見。
他還是一副淡然的模樣：“該回去了。”
莫離囁喏著：“羽神大人，我把你壓吐血了。”說著就要跪下去，被青訣一手拉住，看傻子似的看她：“這是去極炎之境受的傷。”
原來最近昊鳳的寒症愈發嚴重，從前犯了病一個時辰便能醫好，如今足足花去兩個時辰也不能起身。
昊鳳的父神，也就是前任天尊羽化之前，懇請青訣替代他繼續煉取封印在極炎之境的翡靈玉，想以翡靈玉徹底醫治昊鳳，青訣這才在每個滿月的日子離開蓬萊閣，每每返回之後，需得閉關療傷修養。
昊鳳寒症加重，代表著青訣煉取翡靈玉的速度也必須加快，他次次極力壓榨靈力，次次不支受創，這才會在施法時觸動舊傷，吐了一口血。
因為上次繁玉一事，青訣將此事告訴了莫離，莫離知道了原因，點了點頭，心裏並沒有因此舒暢半分，哦了一聲。
不滿之意呼之欲出。
青訣隻覺得這小花仙如今膽子越發的大了，於是板著臉哼了一聲：“你有何話想說，跟誰學的這般陰陽怪氣。”
莫離覺得自己很冤枉，什麽都沒有說都可以被安上個陰陽怪氣的罪名。不過她的確心有不滿，據她所知，昊鳳那個天君似乎對羽神並不十分親近，因為羽神在三界威名太盛一事，還頗有過不滿。
這些當然都是鶴仙和鵪鶉在聊天中不小心透露出來的。其實莫離覺得天尊長得很是俊逸不凡，清姿雋秀、龍眉鳳目，但和青訣一比，自然差上幾分。再論上氣質、手段和聲名，那就差上一截了。
青訣曾經輔佐天尊，征戰三界，那是何等威名赫赫，昊鳳有這樣的人物在一旁不僅不覺得快活，反而生出嫉妒之心，這是很不對的。
這些小心思她就是在心裏想想，可從來不敢對任何人說，按青訣這樣嚴守天規的尊貴人物，絕不會因為她偏幫自己，就能縱容她編排天君。
隻是讓莫離無法接受的是，青訣不顧自己的身體，次次這樣耗盡靈力，早晚有一天身體會支撐不住，難道昊鳳的命是命，青訣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而且昊鳳這病到底是什麽來頭，每次犯了病，斷雲崖上就被嚴密封鎖起來……
天界規矩繁多，但擋不住人人都有一顆八卦之心，天君的病是不少不明真相的小仙們偷偷提及之事，卻無人知道青訣為他所做的一切。甚至還有人覺得，青訣會在天君病倒之後取而代之……
這些人才真的應該去凡間重新修煉一回。
莫離想起那一滴血，就覺得自己心頭也要滴血，實在是忍不住：“羽神大人，就連天尊都未能做到的事情，你又有何辦法呢？”
青訣鴉羽似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
這話他不是第一次聽，雲幽也曾說過同樣的話，但他答應下來的事情，便必須做到。
“雲幽也是這樣說，現在連你也覺得我做不到嗎？”
莫離對雲幽也知道這件事情的反應是翻了個白眼，不是說了此事萬萬保密，誰都不能說嗎？原來是第二個告訴了自己，虧她還為此沾沾自喜過。
“雲幽天女也知道？”
她這話一問出口，青訣嘴角就帶了笑意，故意問道：“雲幽很是喜歡你，還誇過你靈巧可愛，怎麽，你不喜歡她？”
“天女是幽都王最寵愛的女兒，又是天尊的徒弟，又是司掌天界禮樂的天女，仙姿玉貌，絢爛奪目，誰會不喜歡她啊。”莫離嗬嗬幹笑，心裏有些泛酸，就低下頭來看向那些湖泊。
青訣長眉微挑，點了點頭：“這裏便是幽都，幽都王蒼髯如戟、虎背熊腰、寬頭大額，是一位威風凜凜的王者，他疼寵雲幽，就算是雲幽想要這天上的星星，也會想辦法給她摘下來。”
莫離低著頭，說道：“有人疼可真好啊。”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聽青訣又道：“你想要哪顆星星？”
咦？
莫離覺著自己八成是聽錯了，抬頭望著青訣，青訣又道：“雲幽得萬千寵愛，是狐族天女，你卻不用因此妄自菲薄。既然入了我蓬萊閣，你便是我蓬萊閣的人，若是真的想要星星，說不得我也得去給你取來。”
青訣語氣和平時無異，像是在說一件平常小事，卻不知將這小花仙攪得心中翻江倒海。
莫離心跳如鼓，說出來的話都是抖的：“羽神大人不會因為我是花妖而瞧不起我嗎？”
青訣道：“你是我看著長在身邊的小花仙，冰雪聰明，乖巧聽話，為何我要瞧不起你？”
乖巧聽話？好吧……這就是形容她的。莫離撓了撓頭，圓睜著眼睛依戀地看著他，忽地長長歎了一口氣，一字一字小聲問道：“羽神大人，聽說繁玉也是自小長在天界的，那你會因為他是鮫人，瞧不起他嗎？”
剛才還氣氛正好，說起繁玉，青訣必定是要生氣的。誰知這回卻不一樣，青訣轉開目光，望向奔騰的水流，微微搖頭，算是否認了。
他的側麵極端精致，鼻梁高挺猶如懸膽，額頭下巴無一不是完美無缺，微風輕拂鬢發露出他皎潔明亮的麵容，就連天地都會為之而動容沉醉。
可他說出來的話卻冰冷無情，像是萬年不化的寒冰：“你可知我曾與鮫人族打過一仗，那一仗隻殺得日月無光、神鬼俱驚。莫離，你知道我的手上沾了多少鮫人的血嗎？不隻是手上，我的全身上下都染盡了他們的血，你覺得，我殺他們的時候，感到快活嗎？”
青訣那拒人千裏之外的孤傲雙眼之中，竟隱隱約約閃爍著光點，莫離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神情，默然許久。
她覺得渾身發冷，不由想到那日在天極殿不小心看到的場景，無邊無際的天兵天將，和數不清的鮫人……那般肅殺的場景，隻需一眼就終生難忘。
“天規就是天規，因為東海聖君繁玄庭違反天規，造成三界生靈塗炭，所以我不得不帶兵征戰，殺了無數鮫人族的性命。天規定下鮫人族非有要事禁止踏足蓬萊和天極境，那麽就必須遵守。至於繁玉……他本不該隨意出入琉璃幻境，你與他的相識，也本不該發生。”
青訣說完這些，莫離再也無話可說。
她深深凝望著青訣，青訣的美麗似乎忽然又離她極杳遠而渺茫，然而動人心魄，勝卻無數過往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