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轉眼到了畫眉被送入凡間的日子，等了半日，卻隻有幾個小仙前來送行。莫離有些好奇地盯著前方，仙庭中的畫眉已經恢複原身，棲在一根枝頭上瑟瑟發抖。
世事難料，前些日子還是天界仙女，就這樣狼狽地被打落人間，誰看了都有些物傷其類的感懷。她計算著時辰，再過一會兒，仙庭便會將畫眉打入凡間，正怔怔地發呆，身畔不知何時多出一人，側頭望去，眼前之人挺拔如玉樹，遠山般的長眉微蹙，正望著仙庭裏的那隻畫眉。
青訣神色淡淡，眼神之中卻有著些許落寞，遠遠對畫眉道：“望你能在凡間，一切安好。”
清風拂過，吹得仙庭中的畫眉輕輕動了動，撲簌簌扇動翅膀，隨著一陣清風跌入庭下深淵，再也見不到了。
畫眉在蓬萊境修行萬年，前來送她的幾個小仙都忍不住抹了眼淚，就連青訣的情緒似乎也不大好。莫離一貫很想得開，見畫眉離去，心裏雖然堵得慌，卻並不如何悲傷。
人間就真的那麽讓人畏懼嗎，努力修仙來到天界，稍有不慎又被打回原形，為的到底是什麽？
“你們不要太過悲傷，畫眉去了凡間，不用幹活也沒有那麽多規矩，天天自由自在，等過段日子，說不準還能找到個夫婿，生一窩小畫眉。”莫離完全是出自好心才開口勸慰，誰知道剛剛還哭哭啼啼的幾個小仙都對她怒目而視，紛紛道：“你莫要胡言亂語！”
“畫眉姐姐不是這樣的人！”
莫離哈哈大笑：“難道我說得不對？那人間的鳥兒可多了，想要找什麽樣的夫婿沒有，畫眉去了那兒，碰到心儀之人……之鳥，可比悶在這兒過得逍遙。”
見小仙們露出思索模樣，又添了把柴：“你們莫非不知人間傳說？白蛇和書生的故事沒聽說過嗎？至少該聽說過狐妖和皇帝的故事吧！”
幾個小仙對視一眼，見青訣遠遠站在一旁，嘴裏一邊道：“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故事”，一邊靠近過來聽她細細道來，委實十分好奇。
其中最美貌的那位女仙子，還紅著臉偷偷看青訣幾眼，小聲問：“那白蛇美不美？書生俊不俊？他們是如何認識的，書生是不是很瞧不起白蛇啊？”
莫離也壓低聲音：“這可說來話長，都說那日下雨，白蛇和妹妹青蛇化作美麗女子，在人間遊玩。見到書生許仙俊俏老實，便動了心思，想要把他引誘過來當自己的小情郎。”
小仙們“啊呀呀”地叫了幾聲，有的捂住耳朵，有的捂住嘴巴，還有人連脖子都紅了，莫離叉著腰奇怪道：“怎麽了？怎麽了？剛剛誰鬧著要聽故事的？”
正想繼續汙染這些仙子們純潔的心靈，衣領一緊，不用想就知道被誰拎了起來。莫離連忙變臉，對麵前幾人道：“我跟你們講這些，就是要你們平時不要胡思亂想，一定要以修煉為正事，再好看的男子又有什麽用，還能比得上天界羽神？不好好修煉，一輩子都升不了仙，不知道三界有這樣俊俏非凡的美男子！”
青訣額頭一跳，不等她說完，拎著她就往蓬萊閣飛去，留下幾個小仙麵麵相覷，不一會兒一人鼓起勇氣道：“她還沒說那狐妖和皇帝的故事呢。”
“皇帝可是人間至尊，應該很寵愛狐妖吧？”
“狐狸化成的人身都特別美，雲幽天女不就是狐族聖女……”
“噓，小聲些，我聽說早數萬年前，確實有上古獸神偷偷同鮫人在一起的例子……”
“不能吧？那可是鮫人！”
幾個靠在一起嘀咕的小仙在莫離眼中越來越小，莫離被提著衣領帶到高處，晃晃悠悠之時唯有滿心的後悔，故事什麽時候不能講，非要忍不住在羽神麵前講，實在是太過失策，回去不知道又要被罰跪幾個時辰……
領子一鬆，腳已經沾了地，青訣把莫離扔在地上，轉身就往雲浮殿去。莫離支支吾吾地跟在後麵：“羽神大人，我這不是剛剛看大家有些不開心，所以才開導兩句……”
青訣輕哼一聲，停下腳步，莫離繞到了青訣身前，直勾勾地看著他的臉：“羽神大人也不開心啊。”
青訣道：“我教你清虛自守的道理，是叫你以清淨而退欲消妄，不是讓你天天去想那些誌怪奇談。”
他一旦板起臉，莫離心裏就怕得厲害，立刻垂首乖乖聽訓，青訣臉色稍緩，莫離趕緊軟語道：“羽神大人，是莫離錯了，莫離隻是想要你開心一下，這才口無遮攔，胡言亂語。”
青訣冷冷道：“我又何時不開心了？”
莫離仰起頭看了他麵無表情的容貌一會兒，仔細研究後又道：“好像也是，羽神您好像沒有真心開心過的時候。”
青訣蹙眉：“又在胡言亂語。”
莫離咬著牙道：“難道不是？不然羽神大人您說一件開心的事情給我聽，我就信你。”
見她竟敢頂嘴，青訣氣得恨不得把她一掌拍飛，他微微彎腰，一手想要捏住她的下巴讓她抬頭，手指卻在碰到她滑膩的肌膚時頓了一頓，甩開手背在身後：“我幾日不回來，你竟翻了天了。在這裏跪著，什麽時候想清楚了什麽時候起來。”
莫離被他似乎冒著寒氣的聲音嚇得一下子就跪在石板上，膝蓋觸地的時候發出好大的聲響，她自己還沒怎麽著，青訣微微愣了一愣，站了一會兒才轉身走開。
這一次罰跪說是等想清楚就能起來，其實莫離從跪下來的時候就想清楚了，她是腦子犯抽了才會和羽神大人頂嘴，若不是立刻認錯不太好看，絕對一把抱住他的腿大喊我錯了。
跪了半炷香的時間，琢磨著剛才的怒氣可能還要再等半炷香才能消，是不是再忍耐一會兒，又實在覺得膝蓋生疼，小心翼翼朝殿中道：“羽神大人，我能進來嗎？”
浮雲殿中並沒有聲音傳出，莫離委屈地塌下腰，須臾偷偷站了起來，一步一趨地往浮雲殿走。
推開門，偌大空寂的殿內沒有半點聲音，於是偷摸往裏張望半天，見青訣正側躺在榻上，麵前那蓮花的仙鼎再一次被點燃，煙氣朦朧。
見識過煙氣的奇異，莫離不敢湊得太近，生怕再不小心吸入一縷，跪在地上小聲喚：“羽神大人？”
青訣毫無反應，羽睫微顫了顫，似是正在淺眠。莫離叫了一聲就不敢再叫了，改跪為坐，盯著青訣的睡容發呆。他長長的青絲披在腦後，一縷陽光照在上麵，那發絲便如潺潺流動的水瀑，他晶瑩的麵龐潔白無瑕，即使閉著眼睛，整個人也有種高山仰止的聖潔純淨。
越是看他，越是覺得從心底泛出一種柔軟和歡喜，莫離忍不住自言自語：“羽神大人，你到底會為了何事而覺得開心呢？”
話音落下，一縷煙氣忽地朝著她飄來，莫離往後一躲，煙氣似有靈識，隨著她的動作飄散過來，莫離還沒來得及跳開，鼻端又聞到那股熟悉的異香，眼前一花，已是進入一幅畫麵。
年幼的昊鳳和雲幽手牽手來到蓬萊閣，從浮雲殿中走出一個少年，少年一身白衣，雖然年紀尚幼，卻能看出長大後的無邊風華。莫離一眼認出此人便是青訣，站在一旁眼睛都不舍得眨了，直勾勾盯著他看個不停。
三人低語幾句，很快去了仙園，圍著一個紅色的靈球玩耍起來，他們互相追打著，少年青訣臉上逐漸浮出了笑容。
那笑容恣意暢快，澄澈無瑕。
正玩得開心，仙靈球忽地滾進羽境邊境的一個洞中。
昊鳳想也沒想地追了過去：“我去替你拿出來！”
青訣不及阻攔，小昊鳳已朝著洞口伸出手，他的手臂馬上被洞口旁邊的枯木纏住動彈不得，枯木逐漸在吸食小昊鳳的靈氣。
青訣趕了過來，施法切斷了纏著小昊鳳手的枯木。“這裏麵是枯木墟，羽境的禁地，裏麵鎮壓著天界所有的惡念，它能輕易勾起和放大人們心底邪惡的東西，我們修為不夠，是絕對不能進入的。”
“可是仙靈球還在裏麵……那是父神送給你的，對不起……”
“沒事，以後還有機會的，等我們都變得強大了，再進去拿回來。”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三個玉雪可愛的小仙童站在一起，互相擊掌。莫離看著這幅畫麵在眼前緩緩消失不見，她還從來沒見過青訣那樣開心的模樣，想到落入枯木墟中的靈球，膽子一肥，見青訣仍在安睡，起身便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