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蓬萊閣中扶桑扶日，白鷺交舞，花露點點輕垂，仙園池中泛起漣漪，莫離胡思亂想一夜，早上醒來見青訣在水木軒中打坐，撿來苕帚水盆，走進軒中開始裏裏外外的打掃。
明知這種時候自己離他遠遠的最好，否則不知是要被抓來抄書，還是罰去思過，但偏偏管不住自己的腳，也是沒出息得很。
莫離一邊嫌棄自己，一邊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往青訣身邊湊。
青訣睜眼看她：“怎麽了？”
我也想同你一起飲酒，看你舞劍。
“也沒什麽。”
莫離長歎一口氣，見青訣不理，放下手中的工具，轉向青訣，又歎了一口氣。
“到底怎麽了？”
“我就是愁得慌。”
小花仙沒心沒肺，竟也有了發愁的事情。青訣不由好笑：“有什麽煩惱？說來聽聽？”
莫離眨巴著眼睛，鼓起莫大勇氣：“羽神大人太好看了，我這才發愁。”
青訣一臉意外，莫離低頭扯了扯衣袖：“要是羽神大人不那麽好看就好了，她們都喜歡你。”
軒中忽然一片靜寂，青訣抬起臉平靜地看著殿門。
殿外綠樹蔥鬱，柳條藤蔓沁著濃濃花色，碧階琉璃上滑淨無塵。
“為什麽她們不能喜歡我？”
莫離忽地有了些微怒氣，望著他道：“因為……我就是不想她們隨便喜歡你，在我心裏，你就是我的親人，你是我的。”
這大概是莫離有史以來膽子最大的一回了。
說完臉色漲得通紅，想要就此溜走，卻不甘心地非要看青訣會如何說。
接下去的果然不是什麽好話：“切不可在外麵說這些，今後也不可以再這麽想。”
莫離怔了半晌。
“羽神大人，我到底是從哪裏來的？你若都不知道，是不是世上就沒有人知道了？”
青訣歎氣，搖搖頭摸了摸莫離的腦袋：“用心修行，慢慢你就都明白了。”
什麽叫慢慢會明白，莫離覺得自己等不得，這又有什麽好隱瞞的，除非羽神大人當真與自己有些關係，娘親是當不得了，八成他是自己哪個沾親帶故的哥哥。
莫離想象著某一日青訣當著萬人的麵，溫柔牽著自己的手，拆開湊上來的伯勞仙等人，宣布可憐的小花妖實際上也有天界血統，從此再也不用擔心再被使喚幹活，或是被攆來攆去。
“從今往後，蓬萊閣便也是她的家，無人再能欺她傷她！”
眾人紛紛應諾，然後莫離大搖大擺地在殿門口貼上一張告示：“若非通傳，女仙不得隨意入內。”
鵪鶉仙子胖乎乎的身體挪了進來，將還在做白日夢的莫離一把拽了起來：“練字的時候到了，快跟我來。”
莫離搖搖頭，見青訣閉目不理自己，隻得跟上前方那位凶神，趴在自己專用的小石桌上奮筆疾書。
她寫得飛快，筆走龍蛇，鵪鶉仙子見她這般，搖了搖頭：“你今日這般暴躁，可也是因為聽說了重明鳥一事？”
重明鳥不是沒事了嗎？莫離眸光變幻，停下手中毛筆，往鵪鶉仙子身邊一湊，眼巴巴盯著她：“是啊，我正是因為此事心煩意亂，連字都寫不好。你再和我說說這件事，咱倆好好分析分析。”
鵪鶉難得被這小花妖親近一回，見她態度認真，伸手整理了一下寬衣大袖，將剛剛掏出來要吃的一袋果子又塞了回去，正色道：“想不到傷害重明鳥的幕後真凶居然會是琉璃幻境裏那個東海少主繁玉，膽敢破壞咱們這麽精心護養的神鳥，哪怕是東海少主，還不是要被關到囚鳳穀的天牢裏受罰。”
莫離臉色一變，沉默一會兒道：“依我看這件事大有蹊蹺，不然堂堂東海少主，為何想不開非要去害咱們的神鳥？”
“後來巡查仙池周圍，不是發現有個冰腳印嗎，現在懷疑那個腳印啊，就是繁玉留下來的。想想也是，在這天極境和蓬萊能夠自由出入的鮫人，除了他還有誰嘛。”
“我總是覺得他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知人知麵不知心，你怎麽就能知道他是什麽人呢？反正這回他難逃樹頂天牢的天刑了，那一道道雷電……幸虧你沒有被抓進去。”
莫離聽得心裏也打鼓，繁玉她隻見過兩麵，可就是這兩次都被他所救，自己信誓旦旦要報答他，現在恩人落難，難道要幹看著？
“羽神大人知道這件事嗎？”
鵪鶉白她一眼：“當然，這就是羽神大人下的命令啊。”
“……”
青訣沒能清靜多久，鵪鶉仙子剛走一會兒，小花仙就蠍蠍螫螫的又湊了過來，見他雙目緊閉，身如玉樹的盤膝而坐，不敢近前打攪，幹脆也在外麵坐下，看著他的模樣發呆。
“莫離，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你要去找羽神替東海少主求情，咱們羽神不一定能聽得進去——這天界都沒人能聽得進去，你定是又要挨罰。”
鵪鶉仙子臨走時說的話還近在耳邊，莫離打起精神，琢磨著要如何說服青訣再細細查證，又覺得自己人微言輕，保不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要被拎著罰跪。
有她在旁邊守著，即便沒有發出聲響，但衣衫窸窣，總有動靜。青訣收了功法，起身道：“何事？”
莫離見他高高在上，不知怎的又慌得坐不住，連忙跪好道：“我打擾大人修煉了？”
“無妨。”
莫離緩緩將來意說了，羽神聽她說完，愣了一下：“莫離，與繁玉有關的事，你以後不要再多言，不論是對我，還是對任何人。”
這是怎麽說，莫離哼哼，不甘不願：“可我總覺得天界的人都對他有偏見。”
青訣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帶了幾分平日少見的緊張與探究：“你很了解繁玉？”
“不是很了解，羽神大人不如說說看？”
“繁玉是鮫人之子，你可知道？”
鮫人，傳說能夠馭水馭冰，族中無論男子女子都貌美非常，善紡鮫紗，居於東海……
聽鳥圃的人說，鮫人狡詐非常，竟有喜食人族、仙族者，行為詭譎……
莫離想起繁玉的模樣，搖了搖頭，雖然沒有見過其他鮫人，可繁玉是自己認識的，這孩子除了敏感一點，易怒一點，沒有別的壞處。
青訣麵無表情地對她道：“這件事我隻與你講一遍，往後你不要再問。鮫人住在東海境，非有要事禁止踏足蓬萊和天極境。兩萬年前東海聖君繁玄庭違反天規，造成三界生靈塗炭，繁玉是作為質子質押在這裏的。”
莫離聽了恍然大悟，隨後又倒吸一口涼氣。好家夥，怪不得那裏叫做禁地，原來不隻是因為高，還因為裏麵關了不得了的人物。
既然連羽神都說那個叫繁玄庭的東海聖君造成三界生靈塗炭，此人必定是個大大的惡人，繁玉又是繁玄庭的兒子……
青訣見她眸光驚異，略略放下心事：“所以以後你都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瓜葛，記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