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07年。

清晨的大霧還沒散盡,程鬆岩就帶著小沈再次來到王相佑家,上次來得匆忙,沒細打量,這次一看,才發現這筒子樓已破敗不堪,外牆因鄰居家著過火,被熏得一大片漆黑。屋子裏,牆皮掉了一大片,窗戶外麵糊了層塑料布,可還有小風往裏灌。爐子燒的暖氣,也不太熱乎,王相佑母親蓋著床棉被,窩在炕上,時不時地咳嗽一陣。

程鬆岩詢問她:“王相佑這幾天回來過沒有?”

王相佑母親滿臉疑惑,小心翼翼地說:“咋啦,他又犯事了?”

程鬆岩想起昨天來采血,怕打草驚蛇,隻說了是采集居民信息。現在不能再瞞了,他點了點頭。

王相佑母親聲音顫抖,說:“啥事啊?”

“還在調查中,希望您能配合。”

“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我家孩子剛放出來兩個多月,不會再犯事的。”

“您好好配合我們的調查,沒準就能幫您兒子洗清嫌疑。”

“好好,我一定配合調查。”她從炕上爬起來,“我給二位倒點水。”

小沈說:“不麻煩了,您就快點告訴我們,王相佑這幾天回來過嗎?”

“上星期回來過,要了五百塊錢,就走了。”

程鬆岩問:“他有手機嗎?”

王相佑母親搖了搖頭:“沒有。”

“那您知道他不在家裏時住哪兒嗎?”

“他剛出來時,找了個工作,當保安,那地方供吃供住。幹了半個來月,不幹了,說人家總欺負他。之後就說要自己出去租房子住,我不同意,說‘你爸早早地就走了,你弟弟跑去南方了,說是做生意,也一走好幾年都沒個信,現在就剩咱娘倆相依為命了’。他死活不同意,又哭又鬧的,挺大個人了,像個小孩似的在地上打滾。我就給了他點錢,後來住哪兒了他也沒告訴我。”

“那前幾天他回來,又要錢,有說幹啥用嗎?”

“還能幹啥,吃飯唄,整天啥也不幹。唉,可能也是在裏麵待久了,乍一出來不適應吧,想想我這兒子也挺可憐的……”她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小沈看不慣王相佑母親這一出,說:“他有什麽可憐的?當年強奸,現在一出來又犯罪,我看就是你沒教育好!”

“對,對,都是我的錯,都是我沒教育好孩子,我該死……”

程鬆岩瞪了小沈一眼,然後接著問:“您剛才說王相佑當過半個月保安,是在哪兒啊?”

“是在煤電公司……”話沒說利索,她又猛烈地咳嗽起來。

程鬆岩看她咳嗽得厲害,就問:“阿姨,您這咳嗽是老毛病了吧?”

“啥老毛病啊,都是幹活落下的病根子。我以前在煤礦幹下井的活,時間長了,這肺就出毛病了,幹活使不上勁。老板還行,人好,把我辭退了,還給了我點錢。”

程鬆岩瞅著老太太也挺可憐的,心裏挺不是滋味,便點了點頭說:“那您好好在家歇著,王相佑要是回來了,或是聯係您了,您就給我打電話。”

程鬆岩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和小沈走了。

出了門,小沈說:“就這麽走了?這老太太的話能信嗎?”

“話倒是可信,但也得派兩個人在這兒盯著。”

“是,這老太太瞅著就是會幫著兒子逃命的人。”

“當媽的應該都這樣吧,所以勸自己孩子自首的才能被稱作深明大義。”

“這話有道理。”

“行,那你先在這兒蹲著吧,等叫來了人再換班。”程鬆岩說完,自己開車要走。

“去哪兒?”小沈問。

“去煤電公司。”

煤電公司在城西,程鬆岩去過,張桂琴的弟弟張桂斌就是在那兒當保安。程鬆岩趕到那裏,卻得知張桂斌今天休假。他和保安科科長打聽王相佑,科長說確實有這麽個人,但試用期沒過就被開除了。

程鬆岩問:“那保安科裏,有誰和他比較熟嗎?”

科長想了想說:“好像見他和張桂斌嘮嗑比較多。”

程鬆岩離開煤電公司,給張桂琴打電話。

張桂琴接起來,第一句就是:“凶手抓到了?”

“沒有,但是有線索了,你弟弟家在哪兒?你能帶我去找他嗎?”

張桂琴緊張了起來:“你懷疑我弟弟是凶手?不可能,他再渾蛋也不可能殺自己親外甥女。”

“你弟弟不是凶手,但他可能和凶手認識。”

張桂琴愣了一下,說:“好的,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我開著車呢,你在哪兒,我去接你。”

程鬆岩接上張桂琴,把前因後果簡單講了講。張桂琴也把弟弟的情況說了說,說他愛耍錢,前幾年因為耍錢被抓進去一回,花了錢才撈出來的;三十來歲了沒結婚,也沒有女的能看上他那樣的,就連保安這個工作也是托人才送過去的,勉強能弄個溫飽吧;他們爸媽去世後,本來有個老房子,被他折騰賣了,錢輸光了,現在自己在外麵租了個房子住,一群狐朋狗友經常往那兒跑,也都是爛蒜的,沒啥正經人。

兩人說著到了一個廠子大院,這裏原來是機械廠,後來廠子黃了,宿舍樓就變成一個個單間,用來出租了。張桂琴走在前麵,程鬆岩跟在後麵,沿著外掛的鐵樓梯,上了二樓,在往裏數第三間門前,張桂琴停下了腳步,說:“就是這兒。”

程鬆岩讓她敲門,張桂琴就敲了敲,說:“桂斌啊,你在家嗎?程隊長找你有事。”屋子裏傳來一通丁零當啷,樓後麵還傳來高空墜物的聲音。程鬆岩一看不好,一腳把門踹開,隻見張桂斌和幾個男人正在把東西往櫃子裏塞,幾張牌九掉在了地上。

程鬆岩走到窗口,往外看,有個男的坐在地上,捂著腳脖子一臉扭曲,剛才的聲音應該就是他從樓上跳了下去。程鬆岩嗤笑一聲,說:“就這麽往下跳,再高點命都不要了?沒事,我不是來抓賭的。”

這話一出,屋裏屋外都有了反應,樓下的男人說:“媽呀,嚇死我了,不早說,這樓白跳了。”屋裏的人也都鬆了口氣,說:“整得這嚇唬人勁。”

張桂斌一肚子怒火衝張桂琴發:“姐,你領他來幹啥啊?早不來晚不來,我正起點子,剛往回撈錢,現在全給攪和黃了。”

張桂琴忍著火說:“你耍錢的事先放一邊,程隊找你有大事。”

“找我能有啥大事?我犯的最大的事,頂多就是犯賭。”

程鬆岩亮出王相佑的照片,說:“這人你認識吧?和你一起幹過半個月的保安。”

“認識啊,咋啦?”

“他最近和你有聯係嗎?”

張桂斌想了想說:“他犯事啦?”

“我問你啥你就回答啥。”

“你這是在我這兒找線索呢?”

“希望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行啊,當然配合,但給你們警察提供線索不都有獎賞嗎?能先給我點嗎?我今天的局也算沒被你們白攪和……”

張桂斌話還沒說完,張桂琴一個大嘴巴就抽了上去,接著劈頭蓋臉地打他,說:“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殺了你外甥女,這時候了你還就知道要錢,你還是不是人啊!”

張桂斌被打蒙了,但很快緩了過來,一把抓住張桂琴的手,說:“什麽?是他殺的?真的假的?”

不待張桂琴回答,一個賭友抬腿就踹了張桂斌一腳,說:“哎呀媽呀,我都看不下去了,知道啥就痛快說唄!我以為我偷孩子學費出來耍錢就夠渾蛋了,沒想到你比我還不是人。”

張桂斌說:“上一邊去,有你啥事!”

那人摔門走了,臨走還罵罵咧咧的:“氣死我了,我再也不來找你玩了。”

程鬆岩拉了張桂斌一把,說:“你現在能說了嗎?”

“說,說!有啥不能說的,我和這個王相佑,其實也不算太熟,就是在一起喝過兩頓酒,可他喝酒也不太愛說話,可蔫巴了。我看他好像也會玩點牌九,就想著圈攏圈攏他,贏他點錢,可他也不玩,沒勁透了。”

“你倆就這點交情?”

“是啊,就這點交情。”

“你也是瞎了眼珠子,竟然和殺人犯喝酒。”張桂琴說著又要上去打他。

“那誰能想到啊,他那麽悶的一個人,竟然是個殺人犯……”

程鬆岩問:“那你知道他住哪兒嗎?”

“我打聽人家住哪兒幹啥啊?我又不想去他家串門,再說我們耍錢的人,就認錢,有時連臉都不認。”

“你再仔細想想,有沒有其他有用的線索。”

“要是提前知道他是殺人犯,我還能留點心。關鍵是不知道啊,他就一個男的,我對他也提不起啥興趣,就沒多打聽……”

另一個還沒走的賭徒說:“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點事情來。就上次你和他喝酒,我也在,我還嫌乎菜不好,就整了點幹豆腐卷大蔥和花生米。”

程鬆岩說:“你也別廢話,快說正經的。”

那個人接著說:“我記得他好像講起柳樹街那兒有個開鎖配鑰匙的,老厲害了,不用鑰匙,就能把鑰匙配出來。”

張桂斌說:“這也叫線索?能有啥用?就你還想在警察麵前逞個能?”

程鬆岩卻不說話,想了想,和那個男的說:“這確實是一個線索,下回你要是再被抓到賭博,我少罰你點錢。”

張桂斌說:“那我呢?我也得是同樣待遇吧?”

“你另說。”程鬆岩說完帶著張桂琴離開了。

去柳樹街,程鬆岩沒讓張桂琴再陪著。他要把張桂琴送回家,張桂琴卻要在最近的公交車站下車,她說:“程隊,你趕緊去找線索吧,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程鬆岩看著她,幾天時間她頭發白了一大片,可也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隻說:“好的,相信我,一定能抓到凶手的。”

張桂琴說:“我信你。”

車子到了公交車站,程鬆岩看著張桂琴下了車,臨關門,還是補了一句:“照顧好自己。”

這突來的溫情,讓張桂琴紅了眼眶,她沒敢回頭,背著身子點了點頭,就走進了一天一地的寒風裏。

程鬆岩給小沈打電話,兩人在柳樹街會合,然後一起去找那家開鎖配鑰匙的小店。柳樹街不長,更像個小巷子,兩邊都是些小店,燈火也並不明亮。

兩人找到開鎖配鑰匙的店時,天剛擦黑,可店卻關了燈落了鎖。門前也沒有啥聯係方式。小沈看了看四周其他店麵,都還開著,就納悶,不年不節的,這人怎麽關店這麽早?

程鬆岩走進隔壁的擦鞋店,問:“老板在嗎?”

蹲在地上給人擦鞋的中年女人搭話了:“擦鞋啊?等會兒,還差半隻腳了。”

“我不擦鞋,我想和你打聽個事,就是隔壁配鑰匙的老板,怎麽關門這麽早啊?”

中年女人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日曆,說:“正常,今天是周末。”

“周末咋啦?有啥講究嗎?”

“沒啥講究,他就是活得瀟灑,每到周末就早早關門去歌舞廳了。”

“你知道他去哪個歌舞廳了嗎?”

“有個叫水晶宮的,你知道不?”

“這個我真沒聽說過。”

小沈在一旁說:“我知道,一個小歌舞廳,就在前麵不遠。”

兩人離開擦鞋店,往歌舞廳趕去,路上程鬆岩問小沈:“這個舞廳你是不是平時下班總去啊?”

“哎呀媽呀,給我錢我都不去,現在年輕人都去KTV,誰還去那地方啊!”

“那你咋知道的?”

“今年我媽過生日,陪她去懷舊過一回,我媽年輕時和廠子裏的姐們兒下班了總去那兒跳跳舞,四步快三啥的。那個舞廳這些年也沒重新裝修過,還是老水泥地麵呢。”

“那還真挺老的,我也挺多年沒去過這種地方了。”

兩人說著到了歌舞廳,門臉賊小,還是個半地下室。沿著樓梯走下去,掀開個棉布門簾子,就進入了歌舞廳。確實如小沈所說,這歌舞廳又老又舊的,四周靠牆擺著皮革卡座,昏暗的燈光下,幾個看不清臉的人坐在裏麵,傳來細細碎碎的說笑聲。中間一大塊空地,就是舞池,頭頂的球形燈緩慢地旋轉著。舞曲從角落的音響裏傳出來,刺刺啦啦的,都是年代的回響。

舞池裏,隻有一個衣服破舊、頭發淩亂的中年男人在跳舞,他一隻胳膊架著,另一隻胳膊半環在空中,瘸著一條腿,一跛一跛地跟著節奏跳動著,像是跳了個寂寞,卻周身散發著優雅。

程鬆岩用胳膊碰了碰小沈,說:“他咋一個人跳舞呢?”

“我哪知道,可能是找不著舞伴吧?”

這時,一個老板娘模樣的中年女人走了過來,說:“兩位兄弟,來跳舞啊?別在這兒站著了,找個卡座坐一會兒吧,你別看現在人少,一會兒就該上人了。”

程鬆岩說:“我們是警察,來找人的。”

女人臉色一變。

“你別怕,我和你打聽個人,柳樹街有個開鎖配鑰匙的人,每個周末都來這裏跳舞。”程鬆岩指了指舞池裏的男人,問,“那個人是他嗎?”

女人說:“是,就是他。咋啦?他犯事啦?”

程鬆岩說:“沒有,就是想和他打聽點事。”

小沈問:“他咋一個人跳舞呢?”

“以前我也奇怪,以為是瘸子找不著舞伴呢,還主動給他拉過來幾個人,結果人家都不要。後來聽說好像是他年輕時總和他媳婦跳舞,後來媳婦死了,就剩他一個人了,他就自個兒跳了。”

“還是個挺深情的人。”小沈說著就要上前去找他。

程鬆岩拉住了小沈:“再等一會兒吧,讓他跳完這一曲。”

兩人便站在原地,看著那男人在舞池裏一瘸一拐地轉著圈圈,看著看著,兩人都看得憂愁了,各點了一根煙。

抽完那根煙,男人的舞也跳完了,程鬆岩走過去亮出身份,男人很警惕。

程鬆岩說:“別緊張,我就是來和你打聽個人。”

男人問:“誰?”

程鬆岩亮出王相佑的照片。

男人把程鬆岩和小沈帶回了自己的店裏,從抽屜裏翻出一個本子,說每個來配鑰匙的,他都做了記錄。本子打開,裏麵密密麻麻一片,他手指頭按著往下數,說找到了。程鬆岩接過本子,看上麵寫著,12月3日和1月2日,名字用了化名——王百裏,後麵寫了鎖頭的型號。

小沈說:“你確定是他?”

男人說:“確定,就這幾天不能記錯。”

“這家夥膽兒挺肥啊,咱們那天晚上沒抓住他,他隔天就敢露頭。”

程鬆岩問男人:“你還記得他來時都說了啥嗎?”

男人想了想說:“頭一次來時沒太在意,就記得他問我能不能開鎖,說自己家的鑰匙丟了。我說能,他說要帶我去,我一聽地方是個大郊區,我腿腳不利索,就懶得動。開個鎖賺個十塊八塊的,不值當。他說那不去家裏咋開,我就說把鎖頭的型號給我就能配把鑰匙。他不信,說我吹牛,我被杠住了,反倒跟著他去了他家。他家是個大鐵門,我到那兒看了看鎖頭,然後現場配了把鑰匙出來,直接把門打開了。他都看傻眼了,也服了,還多給了我三十塊錢。”

程鬆岩說:“他家是不是在城西起點巷那邊?”

“對對對,是一片要拆遷的房子。”

程鬆岩和小沈對看了一眼,對上了。

小沈說:“你給人開鎖都不核對一下是不是他自己家嗎?”

“我咋核對?管人家要戶口本和房產證啊?人家憑什麽給我看?我整天事事的,還怎麽做生意?”

“那萬一是小偷怎麽辦?你這不成幫凶了嗎?”

“你這小警察淨開玩笑,連開鎖都不會,還當什麽小偷啊?”

小沈被噎得沒話說,程鬆岩接過話去,說:“那他1月2日來配了哪裏的鑰匙?”

“他這次來有點古怪,和我一樣,瘸了一條腿,我問他咋整的,他說是摔的,就不想多說了。我問他要配什麽鑰匙,他說火車車廂門的鑰匙。我就納悶了,配這鑰匙幹嗎?他不說,就問我能不能配,我不喜歡別人質疑我的能力,就說開玩笑,當然能。這次他沒有再把我拉走,而是拿了個照片給我,照片上就是個火車車廂的鎖孔,車廂的這種鑰匙我配得不多,就給他多配了幾個,讓他挨個試試。他拿著鑰匙走了,這回給了我一百塊錢,之後也沒再回來找我,應該是把鎖打開了。”

程鬆岩問:“照片你留下了嗎?”

“他帶走了。”

程鬆岩又問:“那鑰匙你還有嗎?”

“你要是要的話,我把給他的再給你配一下。”

“那你配吧。”

男人動起手來,程鬆岩和小沈在一旁看著,心裏卻都在琢磨:王相佑配火車車廂的鑰匙,他要幹嗎?無論是逃走還是藏身,上火車都不需要配鑰匙啊。

兩人一時琢磨不出頭緒,男人配鑰匙倒是配得快,隻一會兒工夫,四把差不多的鑰匙交給了程鬆岩。程鬆岩揣進口袋裏,留下個電話號碼,讓他有情況隨時聯係自己。

男人看著電話號碼,問:“警察同誌,這個人犯的事大嗎?”

程鬆岩笑了笑,沒說大也沒說小。

男人說:“那看來事挺大的。”

程鬆岩說:“你別瞎猜了,照常開店過日子吧。”

男人點了點頭,然後程鬆岩帶著小沈離開了。

離開配鑰匙的店,程鬆岩才想起來,又是一天沒吃東西。他要帶著小沈去吃餃子,小沈說:“我中午就吃的餃子,吃不動了。”

“你還挺挑,那你想吃啥?”

“擼串。”

“那你自己擼去吧。”

“我自己吃多無聊啊,你陪陪我唄。”

“你膽兒挺肥啊,讓我一個刑警隊隊長給你作陪。”

小沈嘿嘿一笑:“反正都要吃飯嘛。”

程鬆岩看了看天,黑黢黢的,說:“算了,線索暫時也查到頭了,今晚就這樣吧。”

“好嘞,那正好咱倆喝兩杯。”

“我給你個建議,你找許麗喝,她好像還是單身。”

“和女人喝酒沒意思。”

程鬆岩無奈地搖了搖頭,不搭理他,徑自上車要離開。

小沈在身後喊:“哎!程隊,你去哪兒啊?”

“回家!”程鬆岩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就消失在路燈和夜色裏。

程鬆岩站在姐姐家門前,敲了敲門,門打開,姐姐手裏還拿著假發在練剪頭發。姐姐說:“這幾天忙壞了吧?抓沒抓到人啊?”

程鬆岩一邊脫鞋一邊搖了搖頭。

“也真是的,一開年咋鬧出這麽嚇人的事,弄得人心惶惶。”

“你可要看好兩個孩子啊!”

“我看得死死的,這幾天我都不想讓他倆去上學了,這學校也是,眼看要放寒假了,就提前放了得了,考試有啥用,又不是考大學。”

“瞅你這話說的,要是出點事就放假,那學校就別辦了唄。”

“哎,那個張桂琴,人現在咋樣了?”

“能咋樣,天塌了唄。”

“要說她也夠可憐的,前兩年剛離了婚,現在孩子又死了。唉,你說她是不是衝到啥了?要不要帶她去找人算算?”

“行,那你正好幫我算算凶手藏哪兒去了。”

程鬆岩說著來到客廳,看孩子不在,就來到了宮浩的房間門前,門開著,可可看到他撲了過來,說:“爸爸,你可算回來了,咱倆啥時候回家啊?”

姐姐靠過來說:“看吧,在我家再好吃好喝的也待不住。”

程鬆岩抱了抱女兒,說:“今天晚上就回去。”

姐姐說:“都這麽晚了,折騰啥啊,都在這兒睡吧。”

可可說:“不,我想回家。”

“行,那等你爸吃完飯就帶你回去。”姐姐又衝程鬆岩說,“你是不是沒吃飯呢?我給你煮餃子去。”

姐姐說著去了廚房,程鬆岩看一直不說話的宮浩正在看漫畫,就拿過來瞅了瞅,是《名偵探柯南》,就問他:“你對這個感興趣啊?那長大以後可以當警察了。”

宮浩說:“我媽說不能當警察,起早貪黑沒日沒夜的,還賺不著錢。”

程鬆岩想了想說:“你媽說得也對。”

可可說:“大姑夫說大姑鑽錢眼裏去了。”

程鬆岩笑了笑說:“你和浩浩哥哥先玩。”然後去了廚房,看姐姐在燒水、剝蒜,他擼起袖子幫忙。

姐姐說:“不用你,你去沙發上坐著看電視吧。”

程鬆岩沒離開,問:“姐夫呢?”

“你沒聽見呼嚕聲嗎?在屋裏睡覺呢。”

“這麽早就睡覺啊?”

“下午陪客戶喝多了,一回來拱那兒就睡了,跟個死豬似的。”

“姐夫這生意談得咋樣啊?”

“不咋樣,天天陪喝酒,也陪不出個名堂來,要我說啊,他就不是那套號的。他那人嘴太笨,人還實在,和人喝酒也不會說個場麵話,就知道悶頭喝,喝完了也不知道安排人去洗個澡唱個歌,就這樣的,誰和他做生意啊!”

程鬆岩笑了,說:“姐夫要真是天天去洗澡唱歌,你真能放心?不怕他在外麵亂搞?”

“他要是真有那能耐,我也認了,一把年紀了,我也不在乎那些了,我現在隻認錢。”

水開了,姐姐把餃子下鍋,程鬆岩也剝完了蒜,回到客廳打開電視等著。電視裏正在放電影,趙本山和董潔演的,趙本山和一個胖老娘們兒相親,挺好笑的。

姐姐把餃子端了過來,程鬆岩吃了一口,挺燙的。姐姐說:“你慢點吃。”

“有酒嗎?我想喝兩口。”

姐姐去拿,回來帶了個杯子,給程鬆岩倒上,然後小聲說:“你看沒看到,可可的嘴唇又有點發紫了,這個手術還得趕緊做。”

程鬆岩喝了口酒,辣得咧了咧嘴,說:“我知道,可房子還是沒人來看。”

“你這年前肯定不好賣,哎,你沒問問,可可姥姥姥爺那頭,能不能擠出點錢來?”

“他們也沒錢,兩人的生活都是靠可可她老姨照顧著,可可姥姥有風濕病,姥爺現在有點老年癡呆的前兆,前幾個月可可過生日,他們給拿了五百塊錢,那都是硬湊的,有一百多都是五塊十塊的零錢。”

姐姐歎了口氣,又給自己拿了個杯子,陪著程鬆岩喝了兩口。

程鬆岩一邊吃,一邊心裏琢磨著事,時不時看兩眼電視,電視裏正演到趙本山的徒弟小傅給他出主意,讓他把廠子裏的舊車廂改造成情人旅館。看著看著,程鬆岩突然想到了什麽,然後把筷子一放,說:“姐,我得出去一趟。”

“咋啦?一驚一乍的,電話也沒響啊!”

“回頭再和你說。”程鬆岩接著衝宮浩房間喊,“可可,爸爸明天再來接你!”然後不待有回應,便穿上鞋子跑了出去。

程鬆岩去燒烤店,把小沈逮了出來,一同逮到的,還有許麗。小沈還真把她叫出來了,兩人點的東西剛上齊,要的啤酒還沒打開,小沈覺得太可惜了。程鬆岩說:“跟我走,抓到人請你吃大餐。”

許麗也要跟著,還沒等程鬆岩說話,小沈就先說了:“抓人這事你就別跟著了,大黑天的東跑西竄,拖後腿。”

許麗說:“上次拖後腿的也不知道是誰?冰碴子沒少喝吧?”

程鬆岩說:“你倆別鬥嘴了,許麗,你回隊裏等消息,隨時待命,小沈跟我走。”

小沈衝許麗做了個嘚瑟的表情,就上了程鬆岩的車子,這才聞到程鬆岩身上有酒味,說:“程隊,要不換我來開車吧。”

“就喝了兩小口,不礙事。”

車子一路朝東邊開去,東邊曾經是林場,前些年砍伐過度,近兩年便休養生息了,把一大片林子圍成了森林公園,當年拉運木材的小火車,也被拖到裏麵,變成了一個景點擺設,程鬆岩要去的就是那裏。

小沈聽程鬆岩說是看電影時想到的這條線索,直衝他豎大拇指,說:“程隊牛啊,這腦瓜子裏麵的東西,分我一小疙瘩,就夠我用半輩子的了。”

“行了,別拍馬屁了。”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剛才和許麗吃飯,還說整個刑警隊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呢。許麗也說你是個好男人,一個人帶孩子,還從來不耽誤工作。”

“行了,你倆一唱一和,演二人轉呢?”

小沈嘿嘿一笑,給程鬆岩點了根煙。程鬆岩接過去,抽了一口,又把話茬接了回來,說:“我能算啥好男人啊,是,從來不耽誤工作,可就是虧待了孩子。”

“程隊,可可的病好些了嗎?還需要做手術嗎?”

程鬆岩點了點頭:“要做,正湊錢呢。”

“程隊,我有三千多塊錢的存款,你拿去用,我這幾年也沒攢錢的習慣,賺多少花多少……”

“你的心意我領了,你以後又要談戀愛又要結婚,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小沈還要堅持,車子就開進了森林公園,程鬆岩把車停在了一條隱秘的小路上,然後下車,示意小沈別再說話,然後帶著他徒步往裏走。

夜裏,林子裏漆黑又寂靜,兩人的腳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聲就是最大的聲響,偶爾有幾隻不用飛去南方的鳥,撲棱著翅膀,才算是有了點雜音。兩人走得小心翼翼,越靠近小火車腳步越輕,遠遠地已經能影影綽綽看到小火車了,可車窗仍舊漆黑,沒有一丁點光亮。

程鬆岩掏出手槍,子彈上膛,小沈也跟著做,另一隻手已掏出手電,緩緩朝小火車逼近。兩人來到小火車旁邊,程鬆岩對準車窗玻璃,猛地打開手電,光照進車廂,照到了地上的一床破被褥,還有一個可移動的便捷小爐子,剩下就啥也沒有了。

程鬆岩繞到車門處,掏出那四把配好的鑰匙,一把一把地插進去試,插到第三把,一旋轉,門開了。程鬆岩和小沈對看一眼,雖然屋子裏沒有人,但看來是找對地方了。

兩人在車廂裏繞了一圈,沒有其他的發現。程鬆岩摸了摸那小爐子,還熱乎著,他說:“人應該剛走沒多久。”

小沈問:“這大晚上的能去哪兒呢?”

程鬆岩看著疊得板正的被子,說:“應該不是匆忙離開的,不管去哪兒,都會再回來。”

“明白了,咱們來個守株待兔。”

程鬆岩點了點頭,然後把門關上,熄滅了手電,靠著車廂壁坐下來。小沈坐在另一側,兩人一時都沒有再說話,把感官交給黑夜,慢慢就適應了這漆黑,也能透過窗子看見星光了。聽覺漸漸靈透,除了近處彼此的呼吸聲,那遠方寒風微弱的呼嘯聲和被雪壓斷的枝條發出的哢嚓聲,都成了這暗夜裏的奏鳴曲。

兩人就那麽幹坐了一會兒,不動彈,寒氣就逼了上來。

小沈哈了哈凍僵的手,小聲說:“這麽冷,怎麽住人啊?”

程鬆岩也壓低聲音回答:“都逃命了,凍不死就行唄。”

“也是。”小沈想了想又說,“程隊,你說這人為什麽要殺人啊?”

“為了名為了利為了愛為了仇,為啥都能殺人。”

“那都殺人了,為啥還怕死啊?”

“人要是不怕死的話,活著也沒啥勁了。”

小沈咂摸了咂摸這句話,說:“那程隊,你怕死嗎?”

“當然怕,不過以前不怕,剛當上警察那陣子,好像被洗了腦似的,覺得抓壞人可光榮了,犧牲了也是光榮的。後來有了老婆,又有了孩子,牽掛多了,就覺得哪怕賴活著也挺好的。”

“當年嫂子那事我也聽說了……”

小沈話剛露了個頭,程鬆岩就比了個噓的手勢,外麵有了動靜,咯吱咯吱踩雪的聲音。程鬆岩握緊手裏的槍,緩緩起身,趴在窗前往外看,有個黑影,在遠處晃悠。

程鬆岩做了個手勢,和小沈兩人悄悄走出車廂,溜著邊往黑影靠近。那黑影卻突然往反方向跑走,程鬆岩和小沈拔腿就追,那黑影卻越跑越快,程鬆岩覺得不對勁,打開手電,光亮裏照到一隻動物的影子,再晃幾下後消失了。

小沈說:“啥呀?不是人啊?”

“是隻傻麅子。”

小沈嘿嘿一笑:“咱倆追了它這麽遠,咱倆才是傻麅子。”

程鬆岩不吭聲,兩人往回走,小沈說:“這個王相佑,大半夜的去哪兒了呢?怎麽還不回來?”

程鬆岩想了想,也覺得蹊蹺,按理說這麽隱蔽的住處,他不會換啊,待在哪兒都比這兒招搖。他掏出手機給配鑰匙的男人打電話,對方卻關機。他琢磨了一下,覺得不對勁,帶著小沈就往回跑。

小沈問:“咋啦?”

“你覺得配鑰匙的有沒有可能泄露了消息?”

“你覺得他倆是一夥的?不能吧,一夥的還給咱倆配這火車廂鑰匙幹啥?”

“不撒謊總比撒謊容易吧,但也有可能是半路搭的夥,配鑰匙的事,本子裏都記錄了,他怕被拆穿。”

“那他圖啥?也圖小女孩?”

“圖啥我不知道,這些也都是猜測,咱倆分兩路,你繼續在這兒待著,我再回去找配鑰匙的。”

程鬆岩開著車子往回趕,一路上又給配鑰匙的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是關機。他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卻也不知道配鑰匙的人住在哪兒,便開到了他的店門前,沒想到店裏的燈還真亮著,他急匆匆下車推開店門,卻呆住了。屋子裏一片狼藉,配鑰匙的男人倒在地上,身子底下,血淌了一地。

程鬆岩緩緩靠近配鑰匙的,蹲下身試了試鼻息,還沒斷氣,便把他抱上了車子。他一邊開車,一邊給許麗打電話,讓她來配鑰匙的店裏搜集信息,然後一路疾馳把人送到了醫院,心裏不停地犯嘀咕,這事越來越奇怪了。

醫院裏,配鑰匙的人被送進了急救室搶救,程鬆岩又折回店裏,許麗和技術科的同事已經在搜集痕跡了。

許麗看程鬆岩衣服上有一大片血跡,擔心地問:“程隊,你受傷了?”

“我沒事,是受害者的血,你們搜集得咋樣了?”

“提取到了五六個人的指紋,但這開店人來人往的,挺正常的。”

“有沒有新鮮的?”

“這五六枚比起來,相對新鮮的是這兩枚。”許麗拿出來給程鬆岩看。

“立馬和王相佑的比對,看有沒有他的。”

許麗帶著指紋回隊裏比對了,很快結果出來了,確實有一枚是王相佑的。

程鬆岩立馬給小沈打了個電話,說:“別蹲了,王相佑不會回去了。”

程鬆岩派人開車去把小沈接了回來,自己則等在醫院裏,在走廊裏來回踱步,暗暗祈求配鑰匙的不要有事,隻要他活著,就還有突破口。

又過了十幾分鍾,搶救室的門終於打開了,程鬆岩急忙衝過去向醫生詢問情況。醫生沒有搖頭,也沒有說遺憾,隻說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人還在昏迷中。

這就是好消息了,隻要是好消息就不怕再等等。程鬆岩來到醫院門口,點了根煙抽,剛抽了兩口,小沈就跑了過來,問怎麽回事,程鬆岩簡要講了一下,說王相佑今晚去過配鑰匙的店裏,極有可能是他打傷了配鑰匙的。

小沈說:“那說明這兩人不是一夥的。”

程鬆岩點了點頭,小沈從兜裏掏出一個小盒子,說:“這是我在車廂裏找到的,覺得是條線索。”程鬆岩接過盒子,打開看到裏麵是一對耳環,塑料的,不是啥值錢的東西,也看不出啥其他名堂,便讓小沈把東西收好,回刑警隊交給許麗,看能不能檢測出什麽東西來,然後讓被害者的家屬也都認一認。

小沈帶著東西離開,剩下程鬆岩一個人守著。他回到走廊裏,看到時鍾指向零點,新的一天又來了,也可以說舊的一天又過去了,他距離王相佑又近了一步,甚至是咫尺之遙,可那剛剛觸碰到一點的繩索,偏偏不結實,輕輕一抓就繃斷了。

他找了把長椅,蜷縮在上麵,想要眯一會兒。走廊的暖氣不足,他感到後背發涼,便脫下外套蓋在身上,那衣服上的血氣,便一陣陣往鼻子裏鑽。

他太困了,管不了那麽多了,就著那腥氣入夢。在將睡未睡的恍惚裏,他想起小時候,去圍觀殺牛,一刀子捅到牛脖子裏去,血嘩嘩地像水龍頭似的往外流。那牛淚眼汪汪地看著人們,也不反抗。那血腥的氣味很快彌漫到每一個圍觀者的身邊,那些人不嫌棄,仍舊是一臉看熱鬧地笑。

程鬆岩揉了揉後脖頸坐起來,有點落枕了,他起身去了趟洗手間,再回來時小沈已經站在了病房門口,手裏還拎著包子和豆漿。

程鬆岩說:“來得挺早啊。”

“一宿沒睡,陪著許麗做檢驗呢。”

“那耳環裏檢測出啥了沒有?”

“啥也沒檢測出來,也沒有家屬認領,我看啊,沒準就是王相佑在哪兒隨手撿的,咱們是餓瘋了,瞅啥都像雞腿,都想啃兩口。”

程鬆岩嗬嗬一笑,接過包子和豆漿,一邊吃一邊在心裏琢磨。包子剛吃了兩口,配鑰匙的就醒了過來。

小沈說:“程隊,你慢慢吃,我去問他。”

程鬆岩卻把吃了兩口的包子收好交給小沈,向病房走去。小沈拎著東西,跟了上去。

配鑰匙的看到程鬆岩,虛弱地笑了笑,說:“警察同誌,瞅你衣服上都是血,昨天是你救了我吧?謝謝你啊,不然我這條命就搭裏麵了。”

程鬆岩點了點頭,問他:“昨天發生了什麽?”

配鑰匙的眼裏發狠,說:“那個王相佑真他媽不是東西,下手真他媽狠。”然後停頓了一下,才細細回憶起昨晚的事情。

昨晚程鬆岩和小沈離開後,配鑰匙的坐了一會兒,準備去舞廳繼續跳舞。可這時王相佑就進來了,說讓他幫忙配個那種繩鎖的鑰匙。配鑰匙的為了不打草驚蛇,就給他配了。等他拿著鑰匙一走,配鑰匙的就立馬給程鬆岩打電話。

可電話號碼還沒按完,王相佑卻掉頭回來了,說忘給錢了。配鑰匙的急忙合上手機,但王相佑看出他的慌張了,就問他在給誰打電話,配鑰匙的說沒誰,就給朋友。王相佑不信,搶過手機,也發現了程鬆岩留下號碼的卡片,就問他這個人是不是警察,配鑰匙的否認了,說警察給他留電話幹啥啊。王相佑還是不信,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刀,威脅配鑰匙的說實話。配鑰匙的怕了,便說確實是警察,還求王相佑放過他。但王相佑麵露凶色,在配鑰匙的肚子上狠狠捅了兩刀,然後拿著手機離開了。

配鑰匙的講完經過,說:“警察同誌,你得派人保護我啊,我怕王相佑知道我沒死,還會來報複我。”

程鬆岩點了點頭說:“不好意思,連累你了。”

小沈說:“你別怕,以後我天天在這兒守著你。”

配鑰匙的說:“那我就放心了,我這是瘸了一條腿,不然我估計能和他打個平手。”

程鬆岩思考了一下,問配鑰匙的:“王相佑昨天來你這兒,說是要配繩索的鑰匙?”

配鑰匙的說:“是的,就是那種鐵鏈子的鎖頭,平時能鎖自行車、摩托車、三輪車啥的。”

程鬆岩說:“咋抓?”

小沈被問得愣住了,說:“程隊,你說咋抓就咋抓,我聽你的。”

程鬆岩苦笑了一下,沒有再說話。他起身踱步到床邊,看著這冬日的晨光,它從來都不是明媚暖人的,隻是在那兒溫暾地亮著,遙遠、無力。這和某些希望很像,渺茫著,但存在著,想著再努把勁就能抓住了,可是卻沒有施力點。這也和此刻很像,知道罪犯在周圍、在城市、在人潮之中,卻無法精確地捕捉到,隻能被動地等在那裏,等待他再次行動,再次把罪惡蔓延,然後自己就拚了命地撲上去,阻止不了上一次,也阻止不了這一次,隻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次,再下一次……

這種近乎絕望的心情,上一次出現是什麽時候?是八年前了吧?那個世紀末的夏天,白日漫長,黃昏過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天光都不會收回,幾顆著急的星星在東邊亮起,而西邊的天際,還有著厚重的藍色。田野裏突然燃起了火焰,在夏夜溫柔的晚風中,搖晃著,搖晃著,把他關於人生所有的美夢,都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