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1年。

雪原茫茫,森林是苔蘚,覆蓋住也收留住那不安的雪。

水庫旁邊的小房子裏,一個小孩瑟瑟發抖地站在牆角,恐懼又絕望地看著麵前的男人。

男人滿臉茂密的胡楂,跟個野人似的,手裏攥著根鐵絲,緩緩向小孩靠近。小孩又往後挪了半步,已是無路可退。男人猛地撲上來,用鐵絲勒住小孩的脖子,小孩奮力掙紮著、蹬踹著,卻無濟於事,小孩的呼吸跟隨著男人的呼吸起伏,越來越弱……

“哎!醒醒,醒醒。”

有人推了推自己,丁唯珺費力地睜開眼,氣喘籲籲地環顧了一下,才明白過來自己在哪兒。旁邊的操作員是個中年阿姨,說:“怎麽做個CT還睡著了?”

丁唯珺坐起身說:“不好意思,昨天加班加得太晚了。”

阿姨說:“我一看你眼睛通紅的,就知道你沒睡好,我不是說話難聽啊,現在都鼓勵年輕人要拚搏要上進,但也得有個度,你看你,年紀輕輕,身體就出問題了吧,還沒結婚生小孩吧?”

丁唯珺不愛聽她說話,冷著臉說:“我不結婚,也不生小孩。”

“那你總還得要命吧?”

丁唯珺皺著眉頭說:“我得啥病了?”

“那我哪知道,片子還沒出來呢,再說就算出來了,也得主任給你看啊。”

“那你在這兒廢什麽話。”

“我廢什麽話了?小姑娘,你怎麽這麽沒禮貌呢?”

丁唯珺不理她,穿上鞋子徑自離開,一路走到醫院門外,點了根煙,抽了一口,眯著眼睛看天空。南方的冬天很暖和,把夢裏的大雪都融化了,她下意識地又回想起了剛才的夢,此刻仍舊心有餘悸。

她打開手機,讀了一半的資料還停在那裏。最近組裏分下來一個新選題,叫什麽邊境風雲,就是要做一係列的重大刑事案件紀實報道,這些案件大多發生在20世紀90年代到2000年初,分布在中國的各個邊陲。

主任讓他們看完了自己挑著去采訪,丁唯珺這幾天就在抓緊看資料,這殺人的案件看多了,噩夢就找了上來。

這時,她手機響了,是同事劉曉瓊打來的。她接聽起來,那頭急火火地通知她回去開會。她看了眼時間,還要等好幾個小時拍的片子和其他的檢查報告才都能出來,便掐滅了煙,朝地鐵口走去。走了幾步,她突然感覺挺累的,索性站在原地,攔了輛出租車,朝公司趕去。

丁唯珺是一名記者,就職於南城報業集團,近些年紙媒衰落,集團轉型,旗下的報紙和雜誌都上線了App[1],所以對她們采編回來的新聞,時效性已不是第一順位,現在更重要的是故事性和可傳播性,績效和獎金也直接和這個掛鉤。

可丁唯珺卻總寫不出領導要的爆文。她上一篇文章采訪的是一個女人,兩年內離了三次婚,她琢磨了半天,給文章起了個感覺能爆的名字——《白富美為何被“前公盡棄”》,好不容易砸起了一些水花,卻被當事人投訴了,說她瞎寫,自己根本沒在KTV坐過台,也沒做過整容微調,她這是在抹黑自己。女人帶著好幾個社會小青年把丁唯珺堵在公司裏,道歉已經不管用,非要揍她一頓才解氣。丁唯珺雖然憋屈,但也是不吃眼前虧的人,從洗手間跳窗戶逃走了。

雖然躲過了一場胖揍,但卻躲不過公司內部的處罰,主任在會議上點名批評了她,扣了她的工資和獎金。她不服,說:“是你們要流量的,故事的流量和真實性之間,本來就有衝突。”

主任說:“你別嘴硬,人家劉曉瓊怎麽就能兼顧流量和真實性呢?同樣寫女性,人家那篇《財閥家的女秘書》,怎麽就寫得那麽有深度呢?”

丁唯珺不吭聲了,劉曉瓊確實寫得好,她無力反駁,窩了口氣,一連幾天見到主任都冷臉躲著走。

今天到了公司,一進會議室,她迎頭又撞見了主任,主任看了看她,她看了看其他座位,同事都到了,明顯就等她一個人呢。她急忙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上午請假去醫院了。”

主任板著臉敲了敲桌子說:“開會。”

丁唯珺找了個離主任遠的位置坐下。主任清了清嗓子說:“上次分發的資料都看了吧?今天開會的目的就是領任務,然後去當地走訪,寫一篇兩萬字左右的長篇紀實報道。”

主任話音剛落,劉曉瓊就舉手了,她先選了雲南的案件,說是正好可以一邊采訪一邊把蜜月度了。年紀最大的老文,選了離這兒最近的東莞,說老了,遠地方懶得去了。這話一出,也就沒人和他搶了。張晨霖選了也不太遠的廣西,那是他的老家,熟悉且人脈都在,順理成章。

最後留下海南和黑龍江兩個選項,丁唯珺想選海南,她年幼時就想去,可是卻一直因為各種原因沒去成。丁唯珺剛要開口,主任卻先把去海南的任務給了新來的女實習生,還讓她去那裏多吃點海鮮,螃蟹、皮皮蝦之類,讓她記得帶點過敏藥……

丁唯珺說:“我也想去海南。”

主任瞄了她一眼說:“海南太曬了,你一個北方人不適應,你還是去黑龍江吧。”

老文搭話:“現在11月份,那裏應該下雪了吧?”

劉曉瓊看了看天氣說:“天哪,都低於零下十攝氏度了。”

丁唯珺冷笑了聲說:“沒事,我不怕冷。”

“那最好了。”主任起身來到她身邊,似委以重任般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次好好寫。”

丁唯珺猜測,後麵應該還有半句話,“寫不好就別回來了”。

離開會議室,丁唯珺回到工位,開始查看自己負責的案件。2006年底到2007年初,黑龍江佳城發生特大凶殺案,有多名兒童被害……她隻翻看了幾頁報道,便覺得心煩,又感覺小腿不舒服,擼起褲腿在上麵按了一把,竟浮腫了,凹陷了一個坑。

劉曉瓊靠過來說:“你剛才走得快,沒拿這個。”她遞出一封介紹信,是給當地公安局的,內容是希望對方能協助采訪工作。丁唯珺說了聲“謝謝”,把介紹信收好。

劉曉瓊卻還沒有走的意思,說:“你怎麽跑醫院了呢?身體不舒服啊?”

“最近特別容易累,腿還老浮腫。”

劉曉瓊嘿嘿一笑:“這不是啥大病,我覺得你可能就是缺男人了,內分泌失調了,找個男人調和調和就好了。”

“你上一邊去,上次那誰食欲不振,你也說人家缺男人了,後來發現是懷孕了……”

兩人嘻嘻哈哈笑了一陣,劉曉瓊還是沒有走的意思,而是弓下身子悄聲說:“你聽說了嗎?主任他老婆中風了。”

丁唯珺冷笑一聲:“怪不得主任對新來的小姑娘那麽關照,還多吃點海鮮,記得帶過敏藥。”

“男人都一樣,權力就是最好的**。”劉曉瓊說。

“真是這樣的話,我就隻能認命了,抱抱換包包,我做不來。”

“行了,你也別氣了,我看過那小姑娘在學校時的采訪稿子,跟小學生作文似的,這次寫出來的東西估計也會鬧很多笑話。哎,要不我帶你去找主任說說,讓你和那小姑娘換一換,我在主任麵前說話還是很有分量的。”

“曉瓊,謝謝你的好意,但這次就算了吧。”

“可黑龍江那麽老遠,又那麽冷……”

“沒事,那地方我其實挺熟的。”

“你去旅遊過?”

丁唯珺想說那是她的老家,但想了想,話轉了個彎:“是的,前幾年去過一次。”

“聽說那邊冰雪大世界挺好玩的。”對那個地方,劉曉瓊看來比她要有興趣得多。

丁唯珺隨便應付了幾句,劉曉瓊就被別的事情吸引走了,溜達到另一個同事身邊閑聊。

丁唯珺又翻看資料,看了幾頁,又不舒服起來,那遙遠的案子,如蜱蟲般,隻要多看幾眼,就往身體裏鑽。她又合上了資料,起身去外麵抽煙,多抽幾口,夕陽就墜落到了江水的另一邊。

第二天,丁唯珺先飛到北京,在轉機的時候,和佳城的刑警隊取得了聯係。記者曾經是個讓人尊敬或是害怕的名頭,但今非昔比,所以現在刑警隊那邊的態度也就不冷不熱的,但也還算周到,指派了一個叫宮浩的警察負責接待她。她在登機前,和宮浩加上了微信,宮浩問她幾點落地,要到機場接她。丁唯珺把航班號發了過去,宮浩回了個“收到”,然後說佳城這邊冷,讓她多穿點。

飛機起飛,丁唯珺坐在靠窗的位置,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再醒來,飛機已經快降落了。她透過窗戶看出去,初降的夜幕,有種深邃的藍,機翼底下,這個偏居一隅的小城,已是燈火通明。她不知怎的,竟有了種近鄉情怯的觸動,童年諸多天寒地凍的記憶都湧了上來,就連那手背,都有了凍瘡微癢的感覺。她下意識地撓了撓手背,才回過神來。她一向不喜歡這無用的柔情,唰的一下,把遮陽板合上了。

飛機降落,丁唯珺走出機艙,幹冷的空氣立馬讓鼻子裏結了冰。這東北小城的機場太小了,沒有棧橋也沒有擺渡車。她係緊了大衣的扣子,拖著小行李箱朝候機樓走去,一路走到出口,便看到有個二十多歲的男人,穿著警察的棉製服,舉著個紙板,上麵寫著“接丁記者”。丁唯珺朝他揮了揮手,走了過去。

警察熱情地伸出手和她握手,說:“歡迎丁大記者。”

丁唯珺說:“您太客氣了,叫我名字就好。”

“那你也叫我名字就好,我叫宮浩,叫我小宮就行,不過你看著比我小,不介意的話叫老宮也行。”

丁唯珺臉色一變,沒想出該怎麽接話。

宮浩急忙笑著說:“開個玩笑,別介意。”

丁唯珺不喜歡這種帶有挑逗意味的玩笑,便冷著臉說:“這玩笑你經常對女生開吧?”

“我可不是那種人。再說了,我們幹刑警的,接觸的年輕女性不多。”宮浩一臉認真地說,隨即神秘一笑,“最多的都是在KTV裏,都摟著別人老公呢。”說完看丁唯珺臉色又變了,他滿意地哈哈笑了起來。

丁唯珺不想再理會他,拖著行李徑直朝前走去,宮浩三兩步追上,搶過行李箱,說:“我來我來,你都不知道車停在哪兒,一個勁往前走啥啊!”

丁唯珺無奈,隻得跟著他往前走,一路出了航站樓,來到露天停車場,在一輛破舊的警車旁站住腳。丁唯珺想坐後座,拉開門卻見後座堆滿了東西,一堆衣服還有棉被。宮浩把行李箱放進了後備廂,看到丁唯珺愣在那裏,就一把把後座的門關上,說:“後麵太亂了,有時出警困了就在後麵對付一宿,你坐副駕吧。”

丁唯珺拉開副駕的門,又看見副駕的座位上有桶吃剩的方便麵。宮浩急忙拿起方便麵桶,丟到一旁的垃圾桶裏,說:“不好意思,你飛機晚點了,等你等太久了,就吃了點方便麵對付一下。”

這一下讓丁唯珺有點愧疚了,她說了句“不好意思”,坐上了車。宮浩繞到駕駛位,也上了車。車子裏冰冷,宮浩雖打著了火,但車子還要好一陣才能暖起來。

他看到丁唯珺抱著身子,冷得有點哆嗦,說:“你咋就穿這點?沒帶厚衣服啊?”

丁唯珺搖了搖頭:“沒事。”

宮浩扭身在後座一陣翻騰,拿出一件棉警服遞給丁唯珺:“我的,不嫌乎就穿上。”

丁唯珺接過衣服,說了聲“謝謝”,把衣服裹在了身上,瞬間暖和了一些。

“你吃飯了嗎?我帶你去吃點吧。”宮浩問。

丁唯珺這才想起今天一整天都沒吃什麽東西,也覺得餓了,就說:“我請你吃吧,你等了我這麽久。”

宮浩一笑:“扯什麽犢子,在東北吃飯能讓女生結賬嗎?帶你擼串去,咋樣?”

丁唯珺笑著點了點頭:“我都行。”

宮浩的車子就開了出去。

宮浩開車不穩當,一腳油門一腳刹車的,再加上冰天雪地,車直打滑,沒開出多遠,丁唯珺就被晃惡心了,急忙叫他停車,她下去蹲在路邊吐。

宮浩跟過來:“咋啦?你懷孕了?”

丁唯珺瞪了他一眼,用紙巾擦嘴,說:“你送我回酒店吧,我不想吃東西了。”

宮浩看出她是真難受,說:“那行吧。”

然後兩人又回到車裏,宮浩又問:“你是不是暈機了?這飛機也不穩當是吧?”

“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好好開車。”

“這是嫌我話多了。”宮浩閉上了嘴巴。

兩人一路無話,到了酒店門前,丁唯珺下車,宮浩說:“明早九點我來接你,去檔案室看卷宗。”

“好的,明天見。”

剛要進酒店,宮浩又在身後喊了一句:“半夜有人敲門或是往門縫裏塞卡片,你別害怕,也別搭理。”

丁唯珺回了個OK的手勢,進了酒店辦理入住。房間在三樓,臨街,她一進門就聞到一股煙味,便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凜冽的寒風刮了進來,這讓她舒服了一些。她站在窗邊看了會兒街景,這裏和年幼時的記憶早已沒有半點勾連,隻有那抬頭可見的星鬥,還和童年一樣清澈。

咚咚咚,響起幾聲敲門聲。丁唯珺聽宮浩的囑咐沒有理會,接著幾張卡片真的就塞了進來。丁唯珺關上窗戶,拉上窗簾,去浴室洗了個熱水澡。出來後她又覺得餓了,便穿上衣服準備下樓去超市買點東西,可一開門便看到門前放著一個塑料袋,打開來,裏麵都是吃的。

丁唯珺愣住了,隨即想到隻有可能是宮浩了,便給他發了條信息:“東西是你買的吧?”

不一會兒,宮浩回了“不是”,接著又一條:“是佳城刑警大隊給你買的。”

丁唯珺笑了,回複“謝謝”。然後拿出一盒泡麵,燒水煮著吃了,吃著吃著,她突然覺得好安靜,窗外街道的嘈雜聲都消失了。她端著泡麵來到窗前,便看到下雪了,鵝毛大雪片片飄落,是好多年沒見過的景色。屋子裏暖氣充足,手中也捧著溫熱,那一刻,她突然有了些類似於鄉愁的感動。

老話講,“瑞雪兆豐年”,這是農民的祈盼,雪融化,滋養大地,來年有個好收成。可老話也講,“大雪無痕”,乾坤一夜玉,騾馬亂子都能掩蓋。

2007年元旦那夜,程鬆岩帶著五個塑料桶回刑警隊,看著車窗外飄著的雪,心也跟著一片片往下沉。本以為的誘拐案,變成了連環殺人案,被害者還都是小孩,這開年的一大棒子,砸得他猝不及防。佳城近些年雖然治安不是太好,但如此惡劣的事件,也好幾年沒發生過了,上一次是什麽時候來著?他自然是清楚地記著,可思路剛要順著往回爬,車子就到了刑警隊。

他下車布置任務,裝有孩子屍體的塑料桶被抬到法醫室,可法醫看著為難,說要請消防部門的同事過來幫忙,把屍體從混凝土裏分離出來。程鬆岩說:“請吧,請吧,盡快出結果。”

走出法醫室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塑料桶裏的孩子們,心裏翻騰著難受,他想起剛才在溝壑裏直接暈過去的張桂琴被許麗送去了醫院,便給許麗打了個電話詢問情況。許麗那頭說張桂琴還沒醒。程鬆岩讓她看看張桂琴有沒有什麽親戚朋友,隨即想到她有個弟弟,但也立馬想到那弟弟根本靠不住,便讓許麗先陪著,有什麽事情通知自己。

掛了電話,他又給自己的姐姐打了一個。姐姐接起電話的聲音帶著困意:“這大半夜的,咋啦?”

“可可要在你那兒多住幾天了。”

姐姐聽了這個倒來了精神,說:“是不是你和張桂琴成了?你現在在哪兒呢?她家裏嗎?”

“姐,你別總往那方麵想,我這一晚上都在幫她找女兒。”

“哦,那找到了嗎?”

“找到了,但是死了。”

姐姐聽了一驚:“啊?這到底咋回事啊?”

“姐,現在這案子正在查,不能給你透露,你這幾天一定要看好可可和浩浩,千萬別讓他們出去亂跑。”

“哦哦,我知道,我一定看住了,那你辦案也加點小心。”

程鬆岩掛了電話,看著雪還在飄著,沒有變小的跡象,一層層堆積,刑警隊門前的車轍腳印,都默默地消失了。

程鬆岩點了根煙,皺著眉頭抽著,剛抽了兩口,老孫帶著一群人噝噝哈哈地回來了。程鬆岩問:“有啥結果嗎?”

老孫管程鬆岩要了根煙,點著狠狠抽了兩口,說:“啥也沒找著,這大半夜,野甸子裏,四麵八方的都能跑,能找著啥?本來想著挨到天亮,去找找腳印,可這一下雪,得,啥都沒了。”

“那他的據點查了嗎?”

“派人去聯係房主了,另外還有倆小年輕在那兒守著呢,但我估計啊,那人不會回來的。”

程鬆岩點了點頭。

“你腳咋樣了?”老孫問。

“就被釘子紮了一下,沒啥事。”

“那釘子上可能有鏽,別破傷風了,趕緊去處理處理吧。”

被老孫這麽一提醒,程鬆岩才感覺到腳疼,紮心地疼,就說:“嗯,抽完這根煙就去。”

老孫又抽了一口煙,看著窗外的雪說:“一開年就遇見這事,你說這是啥年頭啊?”

程鬆岩苦笑著,給不出答案。

第二天,刑警隊成立專案組,程鬆岩帶眾人開會,小沈頂著高燒,把各片區派出所接到的幾起兒童失蹤案歸攏過來,等待確認其他幾個死者的身份。昨天在拆遷房守了半宿的兩個刑警也趕了回來,但沒蹲到啥嫌疑人,在屋子裏翻了一圈,發現了一些小孩子的書包和用品,還有一床爛被褥,其他再也沒啥有用的線索了。技術科的人也去過了,帶回來一些毛發和皮屑,正在看能不能提取到DNA。

老孫匯報,房主找到了,是一對老夫妻,因房子要拆遷,搬去隔壁城市的兒子家半年多了,聽說家裏住進去個殺人犯,嚇得高血壓都犯了……

老孫正說著,法醫帶來了屍檢報告,一共有五名死者,都是小女孩,年齡在九歲到十三歲不等,每個女孩的死法都不同,有的是被捂死的,有的是被敲死的,還有的是被活活凍死的。

程鬆岩一邊聽著法醫講解,一邊看著紙質的報告,這些女孩中,死亡時間最久的,是在一個月前。也就是說,凶手是在一個月內,連續殺了五個孩子,這麽頻繁地作案,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繼續往下看報告,下麵的一行字,讓他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法醫正好也講到這裏,說:“這五名被害者,生前都被性侵過。”

這話一出,一屋子的男人都憤慨了。

小沈狠狠地砸了下桌子:“這就是畜生啊!”

老孫說:“這世界上變態的人多著呢,但這種,最該千刀萬剮。”

有個小刑警說:“等我抓到了他,先捏碎他的狗卵子。”

程鬆岩敲了敲桌子:“好了好了,口頭泄憤有啥用啊,抓住人才是能耐。”

眾人不說話了,程鬆岩說:“老孫,你去通知那些失蹤兒童的家屬,來認領一下屍體。”

小沈說:“我也跟著去,看看能不能在這些家屬裏找到新的線索。”

“讓老孫帶別人去吧,你跟我走。”

“去哪兒啊?”小沈問。

“你跟著就行了。”

程鬆岩帶著小沈,又回到了昨晚那個屋子裏,他在屋內和院子裏四處查看,院子裏還有幾個空的塑料桶,程鬆岩踢了踢桶問小沈:“這桶在哪兒能買到?”

“滿大街都能買到。”

程鬆岩自言自語:“哦,那就基本沒法查。”嘀咕完,又在院子裏轉悠,轉悠完又去門前轉悠。

小沈跟在身後,說:“程隊,你到底在踅摸啥呢?”

程鬆岩不回答,撿起一把破掃帚,說:“走。”

兩人又回到了車裏,程鬆岩開車重回昨天發現屍體的溝壑,把掃帚扔給小沈,讓他在發現屍體的附近掃雪。

小沈嘀咕了一句:“這是在掃墓呢?”

程鬆岩讓他別廢話,趕緊掃。小沈悶著頭掃了大半天,掃出了一身汗,頭頂都冒熱氣了,程鬆岩才讓他停下,說:“感冒好一點了沒?”

小沈把掃帚一扔,說:“你這是在給我治病呢?”

程鬆岩微微一笑,折身往車邊走,邊走邊說:“我前段時間在看一些犯罪心理學的書,一般連環殺人犯殺人的手法或是形式都是固定的。”

“可是這個人,殺五個孩子的手法都不同啊。”

“那你想想,有啥是相同的?”

小沈想了想說:“女孩?性侵?未成年?”

“還有呢?什麽讓你覺得最奇怪?”

小沈一拍腦袋:“混凝土!”

“對了,混凝土是水泥、沙、石子攪拌成的,我剛才在他家裏,還有在這溝裏,都是在找水泥、沙、石子的痕跡,可是根本沒有。這種東西,就算他每次都買一點點,或是昨天剛好用完,也不會處理得那麽幹淨。”

“對啊,他連塑料桶和書包啥的都在那兒堆著不管,更不會特意處理水泥、沙、石子。所以……難道是他買了現成的混凝土?”

“這混凝土在冬天,一般十幾分鍾就凍住了,他騎三輪車,走得不快……”程鬆岩摩挲著臉頰的胡楂,說到這兒,立馬跳上了車子,“小沈,走,咱們回去,看看那間屋子附近,有沒有還在施工的工地。”

程鬆岩和小沈在那屋子方圓兩公裏的範圍內找了一圈,啥都沒找著,天氣太冷,冬天一到,所有工地就都停工了。兩人有些泄氣,程鬆岩也在懷疑是不是查錯方向了。

眼看到中午了,兩人都有點餓了,就在附近找了個小飯店,點了兩盤水餃,一盤是豬肉酸菜餡的,一盤是韭菜蝦仁餡的;又點了盤涼拌大拉皮,就著兩瓣蒜吃了個飽。

店裏餃子湯免費,吃完餃子,兩人又要了兩碗餃子湯,吸溜吸溜地喝著。程鬆岩一邊喝一邊透過滿是水汽的窗戶往外看,對麵平房裏,有工人正一盆一盆地往麵包車裏搬花盆,那花盆裏都是花。程鬆岩不認識花的品種,隻看得出那花開得鮮豔,是冬天裏不該有的鮮豔。

小沈見他看得出神,一邊就著餃子湯吃感冒藥,一邊問:“咋啦程隊,想給新女朋友買花啊?”

程鬆岩作勢要用餃子湯潑小沈,說:“挺大個小夥子,怎麽老愛扯老婆舌。”

小沈嘿嘿一笑:“這是關心你嘛。”

程鬆岩卻把碗一放:“咱們到對麵去看看。”

“咋啦?真要買花啊?”

“給你買個花姑娘。”

兩人出了餃子店,麵包車已經裝好花離開了。程鬆岩探頭進了平房,裏麵幾乎空****的,擺著一張床、一個鐵皮爐子,一張支著的桌子上堆著些鍋碗瓢盆,不像店也不像個人家,倒像個打更的休息室。

小沈也走了進來,屋子裏沒人,熱乎氣倒十足。兩人看屋子有後門,便推門出去,這才看明白,後院是好幾個塑料布搭建的大棚子,裏麵種的全都是鮮花,原來這裏是個花圃。再細看,有兩個大棚子在使用,裏麵種滿了鮮花,另外三個在改建,水泥、沙、石子堆了一堆。程鬆岩和小沈對看了一眼,朝最遠端的那個大棚子走去,那裏邊有一群人在吵吵嚷嚷著什麽。

程鬆岩和小沈推開大棚的門進去,像是鑽進了一個春天,暖融融的。

裏麵四個男人正在講話。一個穿著體麵的男人在訓另外三個,說:“就這點活,幹一個多月了,再弄不好,我這菜怎麽種?還能趕上過年這茬嗎?”

一個人回嘴說:“你這花圃改菜地,本來就不太好改,那兩邊的牆都得重砌……”

訓話的男人說:“淨他媽強調困難,就你這樣的還說幹過大工程呢。”說到這兒,他看見了程鬆岩和小沈,疑惑地問:“二位是?”

程鬆岩打量了一下這四個人,沒有一個身材和昨晚跑走的嫌疑人是相似的,於是亮出證件,說:“我們是警察。”

男人聽了這話,又一臉憤怒地看著三人:“找你們仨誰的?淨他媽惹事!”

小沈說:“你別激動,沒誰惹事,我們是來打聽點事的。”

男人臉色緩和了一些,給程鬆岩和小沈遞煙:“打聽啥事啊?”

程鬆岩指了指水泥、沙、石子和一旁攪拌好的混凝土,說:“這些東西平時誰管啊?”

剛才挨罵的人指了指身旁的男的,說:“我倆就是管幹活的,除了幹活啥也不管。”

程鬆岩看著剩下的那個男的,二十來歲,小矮個,兜兜齒,說:“那就是你管了?”

那人說:“是歸我管,我除了幹活還打更。”

“那最近一個月,你這水泥、沙、石子,還有這混凝土,有沒有丟過?或者有誰在這兒買過?”程鬆岩問。

小矮個一蹦老高,說:“肯定沒有,我給老板打更,怎麽可能偷著賣東西呢!我也敢拍著胸脯發誓,一件東西都沒丟過!”

程鬆岩見他臉紅脖子粗的,就點了點頭說:“你別激動,我們就是來問問,沒有就好。”他說完,又對穿著體麵的男人說了聲“打擾了”,便帶著小沈離開。

回到車裏,小沈說:“程隊,就這麽走了?”

“走個屁,坐車裏等一會兒。”

“等啥啊?”

“你這小子怎麽回事?有時挺機靈的,有時又笨了吧唧的,等啥?等人走!”

他正說著,便看到衣著體麵的男人出來,開車走了。程鬆岩下車,小沈也跟了上去,兩人進到平房裏,就看到小矮個在往爐子裏添煤,另外兩人在大棚子裏忙活著。

小矮個看到程鬆岩後一愣,說:“大哥你咋又回來了?”

程鬆岩說:“剛才你老板在,你肯定不敢說實話,我也沒拆穿你,現在你說說吧,到底有沒有人來拿過混凝土?”

小矮個又要拍著胸脯發誓,被程鬆岩攔住了,說:“你想好了再說,這是個人命案子,你要是敢說謊,我直接把你帶走。”

小矮個慌了,咽了咽口水,但還嘴硬,說:“我剛才沒說謊,我確實沒賣過,也沒丟過,那混凝土都是我白給他的。”

“誰?”程鬆岩問。

“一個男的,撿破爛的,有一天路過我這兒,看我這兒在施工,就問能不能給他半桶,他家裏在鋪地麵,但家裏太冷了,混凝土拌不出來。我出於好心,尋思也不是啥值錢東西,就給他了。”

“他就來要過一次嗎?”

“要過好幾次,昨天還來了呢。”

小沈插話:“你就沒覺得奇怪?鋪個地麵這麽長時間都沒鋪完?”

“開始挺奇怪的,但後來他每次來,都給我帶盒煙,我就不奇怪了。”

程鬆岩說:“他來過這麽多次,你應該記得他長什麽樣吧?”

“記得記得。”

程鬆岩讓他描述一下。

小沈先讓小矮個找來紙和筆,他學過畫畫,特別是人像素描,他通常能通過描述畫出嫌疑人的長相。小沈說:“你說吧,長什麽樣?”

“嗯,嗯,嗯……我說不出來。你要是給我張照片,讓我認他,我能認出來,但讓我說,不行。”

小沈說:“那我問你答,他臉是圓的還是長的?”

“不圓也不長。”

“他眼睛是大還是小?”

“不大不小。”

“那鼻子呢?”

“不高不低。”

“嘴巴呢?”

“中不溜。”

“你逗我玩呢!你是不是找死?”

“我冤枉啊,我哪敢逗警察玩啊。”

“那你說說,他和誰長得像?”

小矮個想了半天:“沒和誰長得像。”

小沈抬腳想踹他,忍了忍:“那他有啥特征嗎?能讓你記住的。”

小矮個就快哭出來了:“兩位大哥,別為難我了行嗎?他就是可普通的一個人,扔大街上都認不出來的那種。這算嗎?”

小沈說:“算個屁!你這啥腦袋,啥事都記不住!”

“我小時候發高燒,腦子燒壞了,要不誰年紀輕輕幹打更這活啊。”

小沈還要發火,程鬆岩攔住了他,然後在本子上給小矮個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碼,說:“那你以後想到了啥,或是他再來找你,你就想辦法拖住他,然後給我打電話。”

“好的好的。”小矮個見程鬆岩和小沈要走,又急忙補充了句,“那你們千萬不要把這事告訴我老板啊。”

“我們辦的是命案,沒空管你們這點小事。”小沈說。

“也是也是,那祝你們早點抓住壞人。”

程鬆岩和小沈回到刑警隊,一到門前,便看到張桂琴坐在門前的台階上,一動不動,像個冰雕,連他們回來都沒發現。程鬆岩示意小沈先進去,留下他和張桂琴兩個人,他脫下外套給張桂琴披上,她這才回過神來,一雙通紅的眼睛看著程鬆岩,叫了聲“程隊”,就說不出別的話來了。

程鬆岩看她手裏抱著個書包,昨天還背在孩子身上,今天就是冰冷的遺物了,心裏很不是滋味,但不知該如何安慰,也知道語言在此時是多麽蒼白,於是也隻點了點頭,然後說:“你回家等信吧。”

“不敢回家,家裏哪兒哪兒都是孩子的影子。”

“那你找個別的地方住一段時間,在這兒蹲著也不是辦法啊,再凍出個好歹。”

“孩子沒了,我活著也沒勁了。”張桂琴眼睛一閉,眼淚就落了下來。

“你別說這話啊,這犯人還逍遙法外呢,你就不想看他被抓被槍斃嗎?”

張桂琴咬著牙,惡狠狠地說:“想,我想看他被槍子打爛!”

“那你就好好活著,我一定會讓你看到他被繩之以法的。”程鬆岩說完,拍了拍她的肩膀,走進了刑警隊大樓,但在轉角處卻停了下來,轉過身偷偷看著外麵。

他看到張桂琴在門前愣了一會兒,然後脫下他的外套,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在了門前,接著挺了挺身子,走了。那挺了挺身子的動作,就是活下去的希望,程鬆岩這些年見被害者家屬見得太多,於是也太明白,在懸崖邊上的求生裏,恨意比愛意更有力量。

看著張桂琴走遠,程鬆岩些微鬆了口氣,然後小跑著上了二樓,在技術科找到許麗,問:“犯罪嫌疑人的毛發和皮屑提取出DNA了嗎?”

“剛提取出來。”許麗說,隨即麵露為難,“可是拿去和誰比對呢?咱們的DNA數據庫剛開始建,裏麵的那幾十個數據都比對了,對不上,總不能把全市所有體貌差不多的男人都對一遍吧?”

程鬆岩眉頭緊皺,說:“這個確實難辦,再說他還住在別人的拆遷房裏,是不是本地人都不知道。”

許麗說:“那咋整?”

程鬆岩說:“先去找那些有強奸前科的人,把他們挨個對一遍。”

許麗領命離開了,程鬆岩也出了技術科,在走廊的窗邊抽煙。

窗外的雪早就停了,可天還陰晦著,冬天的黃昏來得早,在此刻悄悄地降臨。他恍惚回到了多年前的某個日子,那時是夏天,自己還不是隊長,城裏發生了連環殺人案,他領命追查,卻統統徒勞的一個黃昏,景色也跟這眼前一樣,在陰晦的天際,突然裂開了一條縫隙,有窄窄的但銳利的光,透了出來。

程鬆岩正陷入往事,手機的鈴聲把他喚回神來,是個陌生的號碼,他接聽,那頭問:“請問是程警官嗎?”

“我是,你是哪位?”

“咱倆下午剛見過,我是給花圃打更的那個人。”

“哦,你想起什麽來了?”

“想起來一點小事,但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線索。”

“你快說。”

“我記得那個男人說話有點口音,說其他的話倒也都是咱東北話,但就是說二的時候不說二,說成ler。”

“ler?”

“對,就是ler。這算線索嗎?”

“就這些?”

“就這些。”

“行,也算線索,謝謝你,你要是再想起啥再給我打電話。”

掛了電話,程鬆岩反複念叨著ler、ler,總覺得這口音在哪兒聽過,然後猛地想起差不多十年前,自己抓過的一個犯人,就是這口音。可事情過了這麽久,他吃不準,但能記住當年是和老孫一起去抓的人,便去找老孫。他和老孫一學,老孫說自己也記得有這麽一個人,年紀不大,好像是把一個小姑娘給睡了。

程鬆岩急忙跑到檔案室查資料,然後一個人豁然映現眼前:王相佑,1996年因強奸未成年人被捕,被判刑十年,在兩個月前,剛剛出獄。

程鬆岩召回許麗,帶著她火速前往城郊王相佑的父母家,提取了其母親的DNA,帶回刑警隊比對。

程鬆岩在技術科蹲了一宿,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清晨的濃霧透過沒關嚴實的門飄進來時,許麗拿著報告把程鬆岩搖晃醒,說:“程隊程隊,結果出來了。”

程鬆岩迷迷糊糊地接過報告,看著上麵的比對結果,相似率為99.95%。他透過門望出去,大霧彌漫,似奶白色的**在流淌。但等風一吹,霧散盡,天也就該晴了。

北方的冬天雖然寒冷,但因有暖氣,屋子裏倒是比南方暖和得多。丁唯珺這一夜睡得安穩,直到被窗外的噪聲吵醒,才發現都八點多了。她下床拉開窗簾,雪已經停了,下得有到小腿那麽厚,鏟雪車正轟隆隆地清理著街道上的雪,家家門前也都有人拿著鐵鍬和掃把清掃,一整條街道因為清雪熱鬧了起來。

丁唯珺的心情也被感染得好了很多,快速洗漱了一番,又稍微打扮了一下,宮浩就來了電話,說在樓下等她。

她下了樓,看到車子停在門前,宮浩正拿著掃把,教女服務員掃雪:“你得橫著往外劃拉,你這豎著往裏劃拉,那不都劃拉到腳麵上了嗎?”

女服務員說:“那橫著劃拉,我也劃拉不動啊,這掃把都快比我高了。”

“你個子是挺矮的,要不你把掃把截一段,或者你穿個高跟鞋掃也行。”

“上一邊去,不用你幫忙了,我自個兒慢慢掃。”

丁唯珺看著想笑,走近了說:“宮大警官,為人民服務呢?”

“是啊,今天專門為你這個人民服務。”宮浩說著上下打量丁唯珺,“你今天看起來挺帶勁啊,臉色也好多了,吃早飯了嗎?”

“睡了個好覺,起晚了,沒事,不用吃了,我一般都不吃早飯的。”

“這習慣挺好,省錢。那咱們上車走吧。”

丁唯珺一拉開車門就看到副駕上放著幾個包子和一杯熱牛奶。丁唯珺笑了,心想又來這套。宮浩上了駕駛位,車子開走,看到丁唯珺要打開包子,趕緊說:“不許吃啊,這是給豆豆買的。”

“豆豆是誰啊?你女朋友啊?”

“不是,一條退役警犬,我養在刑警隊後院了。”

“你還挺愛小動物的。”

“刑警這工作幹多了,就發現人有時真不如狗。”

“聽你這口氣,辦了不少大案子啊?”

宮浩自得:“那當然,我在刑警隊的外號你知道是什麽嗎?”

“什麽?”

“小福爾摩斯。”

“有多小?”丁唯珺說完一愣,急忙解釋,“我的意思是,你是多大的時候得到這個稱號的?”

“我以為你要和我換位置,自己開車呢。”宮浩嗤笑一聲,然後頓了頓說,“其實還真挺小,十二歲。”

“怎麽得的稱號啊?”

宮浩賣關子:“你別急,以後會告訴你,到時你肯定會嗷嗷驚訝。”

丁唯珺翻了個白眼:“不用了,我現在就挺驚訝的,當年的小福爾摩斯,現在幹起了刑警隊裏最不受待見的接待工作,你是怎麽了?傷仲永了?”

宮浩急了:“你說話咋這麽難聽呢?領導是看我能說會道才讓我接待你的。等把你送走,我就接著辦大案子去了。”

“你上一個辦的大案子是啥?”

“聽起來還像那麽回事,那我收回我剛才的話。”

“光收回就完了?你得向我道歉。”

“好,對不起,宮警官。”

“別警官警官地叫著,聽著別扭,以後叫宮哥吧。”

“其實還有個更親切的叫法,宮宮。”丁唯珺說。

“還有個更更親切的,老宮宮。”宮浩說完,丁唯珺又翻了個白眼。

車子到了刑警隊,宮浩拎著包子和牛奶,帶著丁唯珺先去了後院,可轉了一圈,也沒看到警犬。宮浩說:“可能是被帶走接受采訪去了,那是條功勳警犬。”

丁唯珺納悶:“狗還能接受采訪?”

“這有啥驚訝的,這不是更說明你們記者有本事嗎?狗汪汪兩聲,你們都能寫出千八百字的報道來。”宮浩說著把包子和牛奶遞給丁唯珺,“豆豆不在,那便宜你了。”

丁唯珺倒是真餓了,也不和狗爭先來後到,接過去說:“謝謝豆豆了。”然後一路跟著宮浩去了檔案室。

檔案室的阿姨在打掃衛生,看到宮浩就說:“小福爾摩斯來啦。”

宮浩看了看邊走邊吃包子的丁唯珺,說:“小福爾摩斯今天還給你帶來個大嘴巴記者。”

丁唯珺瞪了宮浩一眼,急忙把包子收起來。檔案室的阿姨見了說:“沒事,吃吧吃吧,昨天宮浩和我打過招呼了,說你要來查資料,沒事,咱這小地方規矩沒那麽多,你邊吃邊看。”

阿姨把丁唯珺帶到一張書桌旁,上麵已經擺了一個檔案盒,說:“你就是來看這個的吧?殺了好幾個小孩那個案子。”

丁唯珺看著檔案盒上的字,101特大殺人案,有點不敢翻開。

宮浩說:“你先看著吧,我出去找找豆豆。”然後背著手,吹著口哨走了。

丁唯珺坐下,看了看包子,沒再吃,倒是把牛奶打開喝了一口。

阿姨在一旁拖地,說:“宮浩又給你講豆豆的事情了?”

“是的,怎麽啦?”

阿姨笑著說:“哪有什麽豆豆啊,他是逗你玩呢。”

丁唯珺蒙了:“啊?”

“他是不是還說什麽人不如狗之類的話,最後喂狗的包子給了你,這是變著法兒地埋汰你呢。”

丁唯珺氣得牙癢癢,阿姨卻笑得更開心了,說:“你也別生氣,他就那樣,挺大個小子沒正形,他這麽逗過挺多人了,就連我來這兒時都被逗過。”

丁唯珺把牛奶往旁邊用力一放,說:“就他這樣的還能當刑警,還能破案?阿姨,那個什麽一百連環盜竊案,真是他破的?”

阿姨說:“是,這人不可貌相,他破案真有兩下子。那個一百連環盜竊案,邪乎得很,一連五家攤位都丟了東西,最後宮浩硬是把人給抓住了。你猜盜賊是誰?”

“是一個老頭子!你說誰能想到啊,賊竟然是一個老頭子。”

丁唯珺疑惑:“賊怎麽就不能是老頭子啊?”

阿姨一拍手,說:“丟的是絲襪,誰能想到是一個老頭子偷絲襪啊!哎呀媽呀,嘖嘖嘖,這個世界真是無奇不有……”

丁唯珺徹底無語,想著宮浩一早上就逗了自己這麽一大圈,越想越氣,她站起身,說:“阿姨,這裏哪兒能抽煙?”

“走廊裏有抽煙的地方。”

丁唯珺起身來到走廊,煙還沒點著,就看到不遠處會議室的門虛掩著,裏麵一群刑警在開會。

她悄悄靠過去,貼在門邊,目光透過門縫掃過每一張刑警的臉,她想要找到一張曾經熟悉的。正看得出神,有人在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頭一看是宮浩。宮浩說:“你不在檔案室查資料,在這兒偷摸瞅啥呢?”

丁唯珺臉冷下來:“與你無關。”

“你不會是特務吧?假裝來采訪,其實是探聽別的消息。”

“你的想象力真豐富,還特別愛誇張,丟了幾條絲襪就能說成是特大盜竊案,我猜那金額怎麽也得有一百多塊錢吧?”

“這阿姨嘴真鬆,啥都往外倒。”宮浩被拆穿,也不惱火,又說,“其實金額有兩百多塊錢,有一條黑色網襪比較貴。”

“我懶得和你貧嘴。”丁唯珺走到窗邊,掏出根煙點著。

宮浩也跟了過去,伸手要拿丁唯珺的煙,丁唯珺收進口袋裏不給他,他說:“瞅你這小氣樣,我是正好抽完了,鞍前馬後伺候你,借我根煙還不行嗎?”

丁唯珺瞅了瞅他,還是抽出根煙遞給他。宮浩點著,抽了一口,看著窗外,突然麵色深沉,說:“你知道我為什麽叫小福爾摩斯嗎?”

“不想知道。”

宮浩假裝沒聽見,接著說:“你要采訪的這個案子,就是因為我才抓到的犯人。”

丁唯珺愣住,側過頭看宮浩,這回他一點都不像是在說謊,那消瘦的側臉,在透過玻璃的光線下,有了些棱角分明的光影。

丁唯珺的目光裏,也多了些歲月的深邃,如果仔細凝望的話,還能在裏麵洞察出些久遠的柔情。這一刻,她有些抑製不住地紅了眼眶。

注釋:

[1]App:全稱Application,應用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