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

籠罩於天際的紅光正逐漸消退。空氣開始變冷,每次呼吸都帶出越來越多的哈氣,我不得不將鼻子埋進身體,盡可能地放輕呼吸,但一下午的劇烈奔襲卻很難讓人迅速地平靜下來。風不斷地吹低溫度,並卷來遠方野獸的嚎叫。它衝進洞口,敲打著我顫抖不止的身體。我隻能用力卷起身,萎縮進廢棄的老鼠洞,肋骨卻被腋下的彎刀硌得生疼。

或許是驟冷的原因,鼻子一陣陣地酸痛,引得我涕淚橫流而心情卻萬分激動,因為隻要等天邊的紅雲變成暗黑色,我便自由了。那時,夜色覆蓋大地,盡管無數凶殘而冷酷的野獸在寒冷中遊**,但這些死神卻可以阻擋追捕者的腳步。願大地之神體察我純潔之心!允許我順利誕下孩子。我祈禱著摸向小腹,冰冷的手指讓肚皮不停**。我知道喝下井水的當天,哪怕是傳說中最純潔的精靈也無法孕育出生命。但我感受到一種來自體內的異動,這種感覺是如此的真實,像一股暖流驅散寒冷。

我一直想要個孩子,但身為罪民,這是不被允許的。因為我們生來便帶著有罪的印記,那是神靈對世人引起大災變的懲罰。即便將它割除,我也已注定不潔,再也無法生育出純潔的孩子。但我真的很想要一個,甚至常常能聽見他對我的呼喚。冥冥中能感覺到,他將是那個預言中最純潔的精靈。這是神諭。所以我必須偷出那聖潔的井水,即便這會加重我的罪孽。

一陣淩亂的腳步聲被風從遠處吹來,應該是部落的追兵。我摸索著抓住刀柄,將身體貼近冰冷的洞壁。願神保佑。這追捕的隊伍裏沒有祭司,不然哪怕是我躲進鐵鏽斑斑的矮人洞穴裏也難逃一劫。也期望倉促間布置在周圍的幾個陷阱,能將他們迷惑並製造些麻煩。

“我們最好快點兒。我可不想被凍死在上麵。”一個哆哆嗦嗦的聲音抱怨道。

見鬼!是矮人。這種低沉且帶著濃濃鼻音的語調是這些戴著豬臉麵具的瀆神者所特有的。可她們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部落附近從沒有可以通往地下的洞口。

但我已無暇顧及,隻聽見又一個人說道:“別嘰嘰歪歪的了!我們當中就你的防護服最厚。”

“別吵!”另一個聲音打斷道:“胖子說得對。天快黑了,得加快速度了,我可不想在那些變異獸的注視下睡覺。還有,都把招子放亮些,我們得提防那些神出鬼沒的精靈,尤其是他們的祭司和神仆。”

聽到他們說起祭司,我攥緊雙手,以至於刮蹭下些許刀柄處裝飾的秘銀。隻有純潔的精靈才有資格成為祭司。她們有著渾圓的臀部和豐滿的**,就連辮子都順滑得如同抹了油。祭司被神賦予強大的力量和最高的權力,並掌控著富有生育魔力的井水,但她絕不會分給罪民。所以若不是部落邊廢城中的異常震動將她和神仆引開,我根本沒有機會接觸井水。這就是神的指引。

忽然傳來一聲慘叫。伴隨著咒罵,地麵微微震動,是她們在奔跑。

該死!她們竟會踩到陷阱。這些取巧的陷阱會讓多疑的精靈暫退,但對於粗魯的矮人卻不一定。

之前發號施令的聲音再次響起:“別叫了!你想把精靈和變異獸全招來?沒什麽大不了的,這陷阱小得連老鼠崽子都傷不到。給他一管膠,胖子。先甭管腿上那點兒傷,趕緊把防護服補好,這兒的輻射當量可不小。”

“是,頭兒。”

接著,又有人說道:“瞧瞧這尖樁上的削痕,左薄右厚是精靈彎刀。”

“真是好命,看來離釣到大魚不遠了。老爹,趕緊在地圖上標記一下,我們明天再過來。這上麵既冷又不安全,多待一秒鍾都是遭罪。”是胖子的聲音。聽到這句話,我緩緩地出了口氣。

“等等。”那個頭兒突然說,“四下搜搜,看還能找到什麽。”

我險些驚吼著蹦跳出去。我就知道這陷阱騙不了她!我的心瞬間提了起來,卡在喉嚨處咚咚跳個不停而身體開始不自主地抖動,所有毛發都站立起來。忍著幹渴,我艱難地抽出刀,後退著向洞內移動,直到被陰影全部掩蓋,才略略心安。

其他陷阱很快被陸續找到了。而我卻像打了擺子似的,整個人不停搖晃,不過,好在已感覺不到寒冷。隨著外麵的聲音越來越響,我盡量壓低身體,將刀平推。

隻有等待。

等待最佳的時機,像在部落裏一樣。

“嘿!這兒有個洞!”外麵有人喊道。

就是現在!我飛快地衝出鼠洞,將蓄滿力氣的雙腿用力蹬出。和預想的一樣,我高高躍起的動作嚇住了所有人。洞口那個人更是目瞪口呆,甚至忘了端起手裏的火槍。整個世界仿佛被驚得定住了一般,唯一能動的隻有我跳躍時帶起的風。

她們有六個人,分散在四周。但這裏距離森林邊緣還不足百步,我隻要在她們反應過來前進入森林,甩掉這些矮人便易如反掌。

當我落地時,麵前的人才驚慌失措地回過神來,一雙滿是恐懼的眼睛正透過那髒兮兮的豬臉麵具瞪圓了看著我。我甚至聽見了她卡在嗓子眼裏尚未發出的尖叫。

“別開槍,蠢貨!抱住她!”頭兒在大喊。

可惜晚了。就在這“蠢貨”剛剛明白自己該怎麽做時,我已矮身閃過,輕巧地繞到後麵,順帶著用彎刀劃開她的衣服。神告誡我們:孕育生命的精靈不應沾染上鮮血,否則孩子將變得不潔。所以我不能讓彎刀浴血,但對付矮人,隻要剝開她們的外衣就好。因為她們是不被允許自由行走於地麵之上的,除非披戴上笨重的衣服和麵具。這是神對她們的懲罰。所以精靈都比矮人靈活得多,我們有時甚至可以避開她們火槍裏噴射出的子彈。

不理會摔倒在後麵、尖叫著滿地打滾的“蠢貨”,我墊步向前,甩開雙臂,飛快地奔向森林。若不是為了躲避部落的追兵,我也不會離開森林,反倒讓矮人們撿了便宜。但不管怎樣,她們在地麵上都不會快過精靈。

再見吧,矮人。我已經能清晰地看見樹皮上崎嶇的溝壑。

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側麵撞向腰間,還來不及看清情況,我便被狠狠砸向一旁。隻聽到一聲巨響,整個頭仿佛被炸開。有那麽一瞬間,我的靈魂好像得以升華,到處是色彩斑斕的弧光,還有喃喃的細語。直到突然找回身體,才發現自己翻滾在草地上,正和一個矮人糾纏、廝打著,整個後背就好像被通紅的鐵坯烙過一般,火辣辣的疼。我的手臂和膝蓋上也滿是傷痕。我奮力地拍打著勒在我腰間的雙臂。我必須馬上掙脫她,因為其他矮人已高喊著向這邊跑來。

我開始大叫。

經過連翻掙紮,我終於從緊緊的箍抱中拔出條腿來。使勁踹向那個矮人的腦袋,直到她放鬆力氣,便飛快地抽回腿腳,跌撞著從草坑中爬起。然而其他人已追趕上來。我閃過兩個撲將上來的矮人,卻不想被她們抓住辮子。巨大的慣性讓我整個人騰空而起,之後重重摔在地上。我的肋骨被狠狠地踢打。我想用雙臂護住肚子,卻被矮人生生掰到後麵,綁縛起來。疼痛讓我佝僂起了身體。

四周一片狼藉,好像剛剛被犁過一翻,到處是混著泥土的草籽味兒,這掩蓋不了我嘴裏的鹹腥。頭脹得像顱骨被頂開了,而發緊的頭皮卻讓我閉不上眼睛。

與我扭打的矮人正搖晃著腦袋站起。“頭兒,沒事吧?”是胖子問。矮人擺了擺手,徑直向這邊走來。

凶殘、貪婪且罪惡纏身,這是參加過秘銀之戰的前任祭司對矮人們的描述。其實她們並不矮,至少在大災變前與我們的身高是差不多的。但之後,對精靈可以自由行走於地上的嫉妒讓她們變得暴虐。不難想象出被這樣一群暴徒抓住的後果,但比起這些,我更在乎開始孕育的生命。這或許隻是神給我的考驗。

看著走過來的矮人的頭兒,我掙紮著,模仿受驚的母獸般發出低沉的吼聲。

可她卻沒理我,而是對著之前的那個蠢貨說:“趕緊把口子粘上。若是感到頭暈惡心,就去問胖子要一片藥。”

我嗤了一聲。神的懲罰絕不會這麽簡單就被躲避。

恥笑聲引起了矮人的注意。那蠢貨嗬罵著跳起來,氣呼呼地拉動槍栓衝向我。卻不想被頭兒絆了一下,摔在地上。“別用槍!會引來變異獸的,現在我們可沒閑情去對付它們。這精靈才是條大魚!”

“大到難以想象!頭兒,瞧瞧這刀柄。嘖嘖,竟然用這麽厚的鉛做裝飾。連罪民都能如此,還真是個富裕的部落啊!”一個人拾起我的彎刀,耍著刀花邊走邊說。從麵具兩側噴出的哈氣像獠牙,帶著猙獰的笑。

那是我要留給孩子的彎刀。我想要衝上去,卻被猛地推了一下。整個人斜著摔倒在地,擦出一臉的傷。反擰的關節痛得讓我想要尖叫。可她們卻不顧我的呻吟,拽著辮子將我的頭拉了起來。

那個頭兒用鞋尖踢了踢我的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說:“可悲的精靈!身為罪民竟敢叛逃出部落,還真是勇氣可嘉啊。”

她戲謔的口吻讓人憤怒,但我除了讓身上的繩索勒得更緊,什麽也做不了。

“恐怕你的部落還沒出現過叛逃的精靈吧,”她歎了口氣說,“所以你才會這麽大膽,還天真地以為憑那幾個陷阱就能迷惑住你們祭司。知道其他部落的祭司是怎麽對待叛逃者的嗎?她們先是在族人麵前鞭笞那可憐人,等到他渾身是血、哀號得沒了力氣時,再割斷手腳,挖出眼睛和舌頭。最後把他的肚皮破開,用他自己的腸子將他倒吊在樹上。等著風幹後,祭獻給你們的大地之神。嗬!真是可憐啊。不過可能在你們看來,那還是種榮光。”

我啐了一口。這些瀆神的話引誘不了我,但這矮人的行為卻似乎和祭司們描繪得並不一樣。

她蹲下來,拍拍我的手臂說:“別這麽緊張!我們是一夥的,精靈。我可以保護你不受族人的騷擾,並幫你躲開祭司。而你,隻需要滿足我們一個小小的要求—帶我去你的部落。”

我不想被她**,閉上眼,默誦起大地之神的名號。

“頭兒,別和她廢話!我的鐵拳會讓他同意的。”一個惡狠狠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是被我陷阱紮傷腳的矮人。她猛地向上提起辮子,撕裂的頭皮讓我叫出聲來。

“閉嘴!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我們才會被貼上粗魯的標簽,然後被那些精靈祭司利用,不斷被醜化。”她斥責起同伴,而後又低下頭對我說:“你看,我並沒有惡意。隻是想到你的部落裏取一些對你來說根本沒用處的東西,而且不想驚動任何人。”說著,她接過彎刀,輕輕地刮蹭著刀柄處的秘銀。

我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麽。秘銀,是大地之神給予精靈的恩賜,但隻有純潔的精靈才有資格使用,所以罪民一旦收集了秘銀,都會獻到神廟,交給祭司。而這種又軟又沉的金屬,除了作為身份的象征外,就再沒有任何的用處。然而,矮人卻離不開秘銀,她們需要用它製成的衣褲來遮住身體上有罪的印跡,從而躲避神的懲罰。但神是不會將秘銀撒進陰暗的地洞裏的。所以,她們對秘銀有著不加掩飾的貪婪,那炙熱的目光讓空氣都變得扭曲。

“刀是我的!”我說。我要把刀拿回來,那是要留給孩子的身份證明。

“是的。它一直都是你的。”後麵的人又想要插話進來,卻被她瞪了一眼,閉上了嘴。她接著說:“你看,我們開始達成共識了。但對於你們精靈,我一直都有個疑問:你們的神為什麽要賦予祭司那麽大的權力?難道真的是因為純潔嗎?想一想吧,她們身高比不上罪民,力氣更小得可憐。而之所以能成為祭司,完全是因為她們的上一代也是祭司。反倒是你們罪民,打一生下來就承擔著整個種族的原罪,默默地忍受著苦難與折磨。這才是純潔,不是嗎?”

不管她的話有多麽地瀆神,但得承認我被打動了。沒錯!憑什麽掌控生育的是祭司,而罪民卻不被允許。或許我們才是神選的最有資格孕育生命的精靈。深吸了口氣,我感受著小腹處出現的有力的跳動,但不願就此妥協。“我可以帶路,但有個條件。”我說,此時,聲音沙啞就得像矮人。“那把刀先還我,再偷份月亮井水給我。”

“沒問題。”她拍拍手站起來,卻詫異地問道:“你要那個做什麽?”

“我想多要幾個孩子。”我低下頭,咬了咬嘴唇。

她明顯愣住了。其他人則發出驚歎,聽起來充滿了不可思議。而我身後的矮人更是放聲大笑。或許這隻是矮人在麵對孕育生命的精靈時所特有的反應,但那帶著嘲諷的笑聲卻讓我怒火中燒。願她的笑聲引來野獸,將這可惡的跛子吞掉!

突然,仿佛是神聽見了我的呼喚,那惡心的笑聲戛然而止。一股熱流猛噴在我的背上,如同滾燙的油,連帶著半邊臉也被濺滿。空氣中瞬間彌漫起濃濃的腥味。是血?越來越多的箭矢從身邊劃過,矮人們在大喊。但我卻更想知道飛濺而來的到底是不是血。這關乎我的孩子!

“是精靈!散開!看見人後再還擊!”應該是頭兒在喊。

我用頭頂地,想撐身站起,但卻因手臂被反擰而摔向另一邊。那個原本緊攥著我辮子的矮人,此時就像一塊髒兮兮的抹布,被隨手扔在地上,一動不動。一支箭射穿了他的麵具,斜插在裏麵。血在溢滿後,從裂開的缺口處滴落,已在地上積了一大灘。

看著湧過來的血,我驚恐地尖叫著滾開,然後使勁地磨蹭起臉和後背。為什麽會是血?巨大的疼痛讓身體不住地顫抖,但在將這些不潔擦掉之前,我不會停止。然而血卻越來越多,那火一般的灼熱感讓我睜不開眼睛。我瘋狂地踢打起雙腿,妄圖將這一切不潔與罪惡踢開。

“小心!是神仆!”幾道熒光激射過來,續而發生了劇烈地爆炸,被轟飛的泥土和草皮將一個矮人掀翻在地。

我弓著身跪在地上,臉上濕漉漉的,分不清血、淚和鼻涕。整個人仿佛被一層厚厚的膜包裹著,聲音和光線透過它,被肢解得四分五裂。我的小腹不住地**,好像有一隻手在裏麵不斷地打著繩結。難道這就是神對我的考驗?卻讓孩子成為不潔!我想要大喊,卻發不出聲音。眼淚浸過臉上的傷,澀澀發疼。憤怒被點燃,我咒罵起這一切:咒罵神靈的喜怒無常,咒罵祭司和那些該死的矮人。

我的憤怒讓大地也為之顫動,到處是野獸不安的嚎叫。四周的空氣中飄**起一種難以形容的腥臭,這讓那些被聲響和血腥吸引過來的死神更加狂躁。不時還會出現弓弦震動的聲音和槍響,但更多的是慘叫聲和野獸們饑餓的啃食聲。我癱軟在地上,任憑呼嘯的風卷著臭氣摔打在身上。

綁縛著雙臂的繩索突然被牽動,整個人被快速地向後拖走。我閉上眼,內心裏卻湧上莫名的安寧。葬身獸腹,對於我來說或許是最幸福的,不用再考慮血和不潔。仿佛魂歸神國,我漸漸放鬆下來,在顛簸中昏昏欲睡。

忽然,我覺得有人盯著我。猛抬頭,卻是祭司那張憤怒的臉。她指揮神仆剝掉我僅剩的衣服。我想大喊呼救,卻發現早已被割掉舌頭,隻有撕裂的喉嚨呀呀作響。而那些純潔的精靈們則將我圍在中間,推搡著將我趕至高台。可無論我如何哭喊掙紮,身體都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們用鋒利的彎刀剖開我鼓起的肚子,挖出孩子,將她高舉在我的麵前。那碩大的有罪印記化作一把利劍刺進我的雙眼。我甩頭抗拒。再睜眼時,發現圍在四周的都是矮人,每張麵具上都斜插著一支箭。她們正環繞著巨大的篝火跳舞,而上麵熏烤著我新生的孩子。我奔跑著撲上去,卻被垂在腳邊的臍帶絆倒,隻能躺在地上哭號。

我被劇烈的呼吸驚醒,才發現自己被固定在樹上。正卷曲著身子,靠臥在樹杈上。費力解開纏繞在樹幹和身體間的繩索,我顫抖著摸向小腹。沒有傷痕,那裏光滑如初。我閉上眼,長出了一口氣,卻被渾身的酸痛化作呻吟。

“你醒了?”是頭兒。

我仰起頭,身體麻木得沒了感覺,上麵附著一層厚厚的冰,那是血和淚的凝結。但這些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了,因為絕望已如同夜的寒冷,早就滲透進骨髓,將髒器連同希望凍成一團。

“別跟丟了魂似的。我們的交易依然有效。”她緊了緊背包,蹲下來。麵具上滿是泥點和血跡。

丟了魂,多麽恰當的比喻啊。當第一滴血飛濺到身上的時候,我便不再是我了。沒有什麽能再激**起我的興趣和欲望,哪怕是生存。所以我不會因為從獸嘴裏逃生而感激她,更不用說那已毫無意義的交易。有的隻是為我孩子帶來不潔的怨恨。我撲上去,想要咬斷她的喉嚨,卻被她一個錯身掐住了脖子。

“別這麽衝動,精靈!”她說,“你若還想要孩子洗去不潔,就乖乖給我聽話。”

她的話就像一記重拳,擊得我頭昏眼花、不知所措。隻覺得有千萬種聲音衝進腦海,信服的與質疑的,相互糾纏起來騷弄著我的內心。我隻能瞪大了雙眼盯著她,妄圖目光能穿透麵具,從裏麵找到些端倪。

“不信?”她猛地將臉貼過來,扯下麵具。

神啊!我終於明白她為什麽會有那麽快的速度,並能靈巧地在樹上行走了。她竟是個精靈!但卻長著矮人才有的唇發,那是墮落和有罪的象征。她咧嘴笑道:“難以置信?按照那群有著極度妄想症的精靈祖先的邏輯,我恐怕應該被定義為卓爾。但我更喜歡矮人的稱呼,幸運的棄兒。”

我無法理解她話裏那些稀奇古怪的詞匯,但更詫異於竟有精靈膽敢背棄神靈而選擇被矮人同化。難道她不怕引起神的憤怒,而招致再次的大災變?我想要站起來質問,卻找不到恰當的辯辭。

她撓著毛茸茸的下巴說:“說起來,我還真該好好地感謝大地神靈,它讓我被部落的祭司所生。於是,天生不潔的我,若被他人知曉,那她作為祭司的權利就會被剝奪。所以我被遺棄了,但幸運的是不會成為罪民。當然,這隻是我惡毒的猜測。也可能我的母親當真是心軟善良的,不願見到自己的孩子淪為罪民,所以把我遠遠地送走,甚至不惜把我過繼給矮人。然後,她便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奴役起其他淪為罪民的孩子了。”

“不!這都是遵照神的旨意:有罪者,當贖罪。”我大聲地辯駁。但往昔的記憶讓辯解的言辭蒼白而無力,最後竟低不可聞。

可她卻放聲大笑,那笑聲可以驚走樹下覓食的野獸。我被她笑得心煩意亂,隻想尋一處安靜的地方,可以遠離這裏的一切。我默誦起大地之神的箴言,但頭腦裏湧現出的卻全都是這墮落精靈瀆神的話語。我拚命甩頭,想甩掉所有對神的褻瀆,卻反而讓它越來越清晰。這種無力感讓人恐懼。然而,我隻能堵住耳朵,卷曲身體,緊盯著她那張怪異的臉。

我突然發現問題出現在哪裏,竟險些被這瀆神者**得上當。“該死的騙子!”我跳起來,指著她大罵。“你連自己墮落的唇發都洗脫不掉,卻大言不慚地說能洗掉我孩子身上沾染的不潔?”反應過來的我被氣得渾身哆嗦,還想不停咒罵下去。她捏住了我的下巴,惡毒的言語一下子被堵在喉嚨。

“我隻是不願刮掉這些突顯男人味的胡須罷了。”她拍著我的臉說,“而你所謂的不潔,還是先等到能懷上孩子再說吧!你真的以為喝下所謂的井水便會孕育出生命?那隻不過是用來中和輻射的營養液。天真的精靈,你被祭司愚弄了。她們才是該死的騙子!”

我想矢口否認,但內心裏卻極度渴望她說的都是真的。願大地之神寬恕我吧!我竟會相信這騙人的詭計。然而,這卻最接近神曾給我的啟示—我誕下的孩子將是預言裏最純潔的精靈。

她停頓了一下,一臉怪笑地說:“你該高興,精靈!盡管她們騙了你,但至少你不會懷上不潔的孩子。所以你真該好好考慮考慮我們的協議,或者更進一步:我幫你懷上純潔的小精靈,而你幫我潛入神廟。我想,這對能從裏麵偷出井水的你來說,不算什麽吧?”

潛入神廟!饒是清楚矮人對秘銀的極度貪婪,我還是被她瘋狂的想法嚇了一跳。神廟是每個部落的精神所在,那裏不僅有日夜巡邏的守衛,更有神派駐到人間的、法力強大的神仆。除了祭司,其他純潔的精靈也隻有在節日慶典和繁育生命時才被準許進入。而罪民若不是輪值做工,則被禁止入內。那裏被加持著神力,任何的不潔或褻瀆想要闖入,都將被燒成灰燼。

然而,不管我是嘲諷還是警告,她都不以為然。“沒錯!”她撇著嘴說,“要是平時,我那一小隊的人都得交代在那。但對於之前的遭遇戰,我們用了些小技巧,哈,引來了幾隻**的母獸。雖然折了兩個人,但要麵對之後狂暴的變異獸群,那十來個精靈恐怕一個也跑不了。就連神仆也得被耗盡能量,成為一堆沒用的廢鐵。所以,今晚的神廟對我們毫無威脅。更何況,我們還得讓你懷上生命。想一想,那些曾被賦予生命的精靈除了喝井水外,是不是還定期被招進神廟?這才是關鍵!受精……呃,生命的秘密都在那裏。別猶猶豫豫的,趕緊行動起來。這樣在天亮之前,我們還有時間逃跑。不過那時,你有了你純潔的孩子,而我則有了我需要的東西。兩全其美!來吧,我的兄弟!”她緊盯著我,雙眸裏發出炫異的色彩。

或許是被那色彩迷惑,我本該拒絕,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讓她將我拉起。她的話像噴濺出的火苗,將我心裏的希望點燃,續而將整個人吞沒。所有的寒冷都被驅散。我似乎又聽到了神諭:她讓我跟著這矮人的繼子,雖說她略有褻瀆,卻能協助我生下預言裏的精靈。

我帶著她一路疾行,從一棵樹上騰挪到另一棵樹上。我們快速穿過樹葉時發出的簌簌聲引得樹下的野獸紛紛嚎叫。而她卻不時滑到樹下,為走散的同伴留下標記。我原以為被矮人同化後的精靈也需要穿戴上厚重的衣服和麵具。可她在摘掉麵具後,卻仍行動無妨。我想不出神的懲罰為什麽不會降臨到她身上。而她則大笑著說:“這和神無關,我的兄弟。我之所以戴著麵具,是因為領導的特立獨行隻會滋生出特權,這不利於團結。”

我已經開始習慣聽她說這些瀆神的話,便不再作聲,隻是低頭帶路。當我們到達部落邊緣時,天空開始下雪。大片大片黑色的雪花飄落下來,觸碰到肌膚便轉瞬即逝。隻有當天邊劃過閃電,將黑漆漆的世界短暫地點亮時,它們才能被注意到。我們在這裏停下,借著閃電的光芒窺視整個部落。

部落的最外圍斜埋著幾排拒獸欄,鋒利的尖角隱藏其間;接下來的一圈陋屋是罪民的居所,都是用從廢城裏撿來的材料搭建的,有幾處還反射著金屬的光澤;然後是整齊的圓頂木屋,那裏住著純潔的精靈和年邁的長老;而被這些圍在中間的便是神廟。它聳立在那裏,被一層淡淡的冷光包著。

或許是之前奔跑的緣故,我有些頭暈。恍惚間,那冷光變得閃爍,這讓神廟看起來像是在緩緩移動。突然有種難以抑製的絕望從心底滋生,像隻蟄伏許久的野獸,舔食盡我身體裏每一寸力氣。好在頭兒擲過件東西,將我從悲觀的思緒中拉回—那是我的彎刀。接著,她又從背包裏抽出一套繩索,斜挎在肩頭。隨後,她將一柄短杆火槍插在腋下,歪頭衝我笑了笑,說“想想孩子”便大步流星地向部落走去。

是啊,為了孩子!傳說中最純潔的精靈!我緊咬住嘴唇,拾起刀,快速追趕上去。

我們從拒獸欄間幾處較大的縫隙鑽過,快速翻過罪民們的陋居,在圓頂木屋處也未遇到麻煩,輕輕鬆鬆地便來到神廟下。宵禁?我想。然而,這裏連一個守衛都沒有。或許真和她說的一樣,部落裏損失慘重。但總有一種令人窒息的緊張感充斥在四周。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頭兒一言不發,帶著我快速繞過緊閉的大門,圍著神廟走了一圈,最後在一處上麵有窗戶的地方停下。她抬頭看了看,隨後取下繩索,拿在手裏**了兩**,便奮力擲了上去。往複幾次,繩子才被拴住。在示意我跟上後,她便飛快地爬了上去。

繩子毛糙的表麵握起來就像一團火,但我不得不使勁抓緊它,因為每次向上都會讓它不停晃動。我倆被冷光拉長的影子也在晃動中變得張牙舞爪,像兩隻黑色的野獸互相撕咬著在圓頂木屋上翻滾。

很快,我便被她拉進廟裏。

和白天的陰暗不同,神廟裏充斥著白光,明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等到適應光線後,我才發現這裏是二樓的回廊。在我們對麵的便是月亮井所在的房間。從回廊的一側可以俯視整個大廳,那裏裝飾著幾件秘銀掛件,我的彎刀就曾處在其中。繞過月亮井所在的房間便可通往神廟的頂層。那裏是接受神諭的地方,但隻有祭司才有權進入。

我們沿著靜悄悄的回廊前進,不敢大步急行,就連呼吸都盡可能地省略。生怕一不小心打破這詭異的靜謐,便會從某個角落裏躥出一隻駭人的怪獸。我的手掌上早已汗水淋淋,有幾次差點將彎刀滑掉。忽然,她猛地停下來。我的心也跟著一停,劇烈的跳動險些將其他髒器震碎。地上留下一串長長的血跡。她蹲下身,用手指攆了攆血跡,這才讓一直緊繃的臉露出笑容。她說:“看來大地之神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原本還擔心過於順利是不是有問題,現在看來是你們祭司受傷不輕,已顧及不了別的了。真幸運,這次還沒見到麵,就差點幹掉祭司。”

我長出了口氣,仿佛靈魂一下子放鬆了下來,開始跟著她沿房後的走廊快跑。但盡頭卻是扇鐵門,光禿禿地,沒有把手或是鎖孔。她走過去,在旁邊的牆上按了幾下,便打開了門。裏麵隻是一間狹小的鐵屋。我不敢肯定這是否是陷阱,可她卻很自然地走了進去。“快點進來!”她用頭示意我說。

我搖頭想要拒絕,卻被她一把抓了進去。“這隻是一部電梯!”她不耐煩地說,並飛快在門框上一按。門無聲地關上了。隨後,鐵屋子晃動了一下,便開始緩緩上升。

伴隨著晃動,鐵屋子發出低沉的轟鳴。我卻覺得仿佛有無數巨石壓在胸口,讓人穩不住身體,隻得沿著牆壁滑坐在地上。這就是被加持的神力?我大聲呼喚著神靈,想彌補內心的不安。此時,我的心中又生出一絲疑惑,為何這墮落的精靈會對神力如此熟悉。

“別大驚小怪的。”她歎了口氣說:“你被洗腦得太嚴重了,我的兄弟!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神,它不過是祭司們用來維持統治狀態的工具。什麽大災變、有罪、不潔,全都是世人做的孽,和神有什麽關係!”

“收起你的褻瀆!你這該死的瀆神者!神怎會讓你從獸嘴中逃生?”一個尖銳的聲音陡然在屋內響起。

是祭司!我跌撞著躲向瀆神者身後的角落。

但祭司早已掄起皮鞭抽打過來。“還有你!該被倒吊起來示眾的叛徒!”她叫嚷著,“我就知道你們這些罪民,哪怕是被騸掉,也剔除不淨身上的罪孽。我仁慈地讓你們活著,可你卻毫無感恩之意,反倒用你肮髒的手來偷竊神的東西!你這卑劣的小偷、瀆神的罪人,我要讓你生不如死!隻有用你的鮮血和哀號,才能平息神的憤怒。”

“不,這隻是神……”我站起來辯解,卻發現祭司根本不在這裏。可她的咒罵聲清晰地鑽進我的耳朵,就像一串冰淩撩撥著我最柔弱的部位。鐵屋子內變得冷酷起來,似乎所有的縫隙處都有風擠進。我開始後悔:祭司被神賜予了我們無法比擬的力量。

而墮落精靈卻在大笑。她說:“可悲啊,你們這些女人除了躲在舊世界科技的後麵裝神弄鬼外,還會做什麽?閹割了同族的男人,然後愚弄、奴役他們?”

“閉上你的嘴,瀆神者!你們這些用貪婪和暴力毀滅世界的罪人,沒資格在我這裏說三道四的。”

“毀滅世界?那也好過毀滅人性!”

“你還敢奢談人性。”祭司發出刺耳的笑聲,仿佛用指甲刮蹭著鐵板。“我不明白,神怎麽會讓你們這些衝動易怒的、肮髒的性別活下來?若是我,就將你們全部淨化!淨化!別以為到了這裏就沾沾自喜,覺得能贏得了我!我要將你們困在這裏,讓你們渴死、餓死,耗盡氧氣。當你們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時,我便像拖死老鼠那樣把你們拉出來,然後一個一個吊死在樹上。尤其是你!天殺的叛徒!”

隨著祭司的咒罵,鐵屋子轟然作響,在猛地抖動了一下後,便停了下來。那原本明亮的白光也變成閃爍的暗紅色,像往日裏天空的色彩。呼吸越來越困難,我渾身都已被汗水浸透。但感受到的卻隻是異常的寒冷,鼻尖上仿佛掛滿了冰霜。

我跪在地上,向神靈祈禱。頭兒則轉過身,聳著肩說:“地上的女人太瘋狂了,遠不如我們洞裏的溫柔。”而後,她抽出火槍,向一個吸附在屋頂角落裏的球形物猛烈射擊。

我聽見祭司發出一聲慘叫。難道被擊碎的那個東西是她在這裏的分身?我不敢相信,連罪民都能躲開的火槍能擊敗神賜下的力量。

可墮落的精靈卻沒注意到我的詫異,而是仰起頭在天花板上敲敲打打,然後奮力跳起,將天棚撞得粉碎,還扯下一大捆閃著火花的繩子。這讓鐵屋子晃動不止。我跌坐在地上,不敢動彈。很快,她整個上身便鑽進屋頂,接著又是一陣猛烈的敲打和幾聲槍響。這讓鐵屋子搖晃得更加劇烈。她“嘭”的一聲落下來,抖著身上的土說:“起來!我們得爬上去。我還不想被吊死。”

就像沒搞懂她和祭司之間的那些暗語交鋒一樣,我也不清楚她要我爬向哪裏。直到被她推攘著舉了上去,才發現鐵屋子竟然在一口暗井下麵,被幾根粗大的金屬繩子吊著。

“你還覺得這是神跡?”她問道。

我心裏有點亂。這看上去的確不像神的傑作,因為她應該會很輕鬆地讓屋子浮起來,而不是借助這些繩索。可除了她,誰還能拉動如此沉重的機關?我不敢展開聯想,隻當作這是瀆神者引人墮落的**。四周的牆壁上緊貼著無數繩索,不時有火花從裏麵迸出,或許這才是神力的所在。但我不想回答瀆神者的問題,隻是緊跟著她,順著鑲嵌在井壁上的梯子向上爬。

忽然,她停了下來,手腳並用,攀向旁邊。因為光線昏暗,我定睛看了好半天,才發現那是一扇暗門。而她已將門拉開了一道細縫,正使勁向兩邊推。門發出巨大的摩擦聲,似乎引起了外麵人的注意。伴隨著一聲尖叫,一個東西快速從不斷擴大的門縫中飛出,被她俯身閃過,砸在對麵的牆上,摔得粉碎。同時,頭兒則像支被射出的箭,飛快地衝了出去,隨之而來的是尖銳的叫嚷、激烈的打鬥和不絕於耳的槍聲。

是祭司!我叼住彎刀,兩手並用,以最快的速度攀向門口。我得在這墮落精靈被祭司擊敗前逃離,或是幫她。我能聽到心髒有力的跳動,頭腦被泵得火熱。或許為了孩子,我該放手一搏。

但當我擠出門的時候,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這是一處寬敞的房間,明亮得如同下麵的大廳。四壁都被厚厚的秘銀包裹著,就連天花板和地麵也不例外。一個一人多高的巨大秘銀塊立在中間,幾張床和幾張桌子歪倒在四周。祭司坐靠在一張滿是按鈕的桌子下麵,被頭兒用火槍指著,不斷地喘著粗氣。鮮血從她緊捂在肚子上的指縫間滲出。房間裏就像被颶風席卷過一般,到處是散落的玻璃碎片,還有一些插立在滿是劃痕的秘銀牆壁上。一股刺鼻的味道在房間裏漫延,我忍不住咳嗽起來。

祭司聞聲轉過頭,惡狠狠地瞪著我。“叛徒!罪人!”她向我啐了口吐沫,說:“別以為成了瀆神者就能躲避神的懲罰。她將讓你永世被折磨,哪怕死亡也不能讓它結束!還有你,自甘墮落的精靈!”

“別和我說那些神神鬼鬼的話,我可不是自小就被你們閹割的精靈。”頭兒說。然後她也看向我,“我們成功了!看看這裏,這些鉛足夠我們在下麵舒舒服服地活好幾輩子。別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了,跟我走吧。在下麵,你才能體會到什麽是幸福。”

“不許打我們傳承的主意!”祭司高聲叫起來,這卻讓傷口湧出更多的血。她隻能轉為低吟,不斷地咒罵我們。

“我知道,我知道,”頭兒笑著拍了拍那碩大的秘銀塊,說:“這鉛製的大冰箱裏都是你們強取豪奪來的種子,是從我們這些貪婪暴虐的罪人體內榨出的億萬個**。還真是可笑哈!你們的神竟給出如此矛盾的神諭。要不要男人,這還真是個問題。”

“別拿你那半吊子的生物技術裝神弄鬼。”頭兒擺著手說,“不過你倒是提醒我了,在這兒應該能找得到被你們這群女權主義者獨占了的科技,可以讓下一代的矮人重回大地。可憐的祭司,看來你的大地之神已經拋棄你了。”

“妄想!”祭司大聲嚎叫。她猛然吐出一口濃痰,直飛向瀆神者。在對方偏頭躲閃之際,她掄圓了拳頭,狠狠地砸在身後的按鈕上。瞬間,紅光大作,刺耳的嗡鳴聲猛烈地敲擊著我的耳朵。那聲音似乎能將整個部落震醒。

“該死!”頭兒愣了好一陣,才飛衝上去,一腳將祭司踢開,使勁地拍打起滿是按鈕的桌麵。可嗡鳴聲卻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祭司倒在地上瘋狂地大笑,鮮血從她咧開的嘴裏噴出。她吼道:“我就是把它炸成灰,也不會留給你們罪人!別自以為是了,男人!若不是我沒來得及打開防禦,你們在廟前就會被轟成渣子。”

看著近乎瘋狂的祭司,我詫異於自己竟能如此鎮靜。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從心底湧起,好像上漲的潮水般不斷地衝刷著身體。它從祭司散亂的發辮間滲出,隨著鮮血四處流淌,經過細碎的玻璃和斑駁的劃痕後被不斷放大,直到與紅光融為一體,將我淹沒。這是一種快感,讓我恨不得舞動四肢,痛快地宣泄。我快步向祭司,一把便將她拎起。沒想到她竟會如此脆弱,甚至還比不過初生的老鼠,似乎稍一用力便能被捏得粉碎。她驚恐的眼神和無力的掙紮讓人不得不懷疑她之前所擁有的神力。

“我不想傷害你。”我說。但這話對著祭司說出來,總覺得怪怪的,似乎犯下了極大的罪孽。強忍著不適感和劇烈的心跳,我盡可能地讓聲音清晰。“我隻想要個孩子。”

或許我的要求過於簡單,祭司不再反抗,身子也軟了下來,那張濺滿鮮血的臉在紅光的映襯下顯得十分怪異。她開始哭泣,續而又嗬嗬地傻笑。“這不可能。”她沉默了很久才說,“你還聽不明白嗎?白癡!你隻是個被閹割的男人,永遠也不可能生出孩子!這世上隻有女人,純潔的女人,才能撫育生命!”

借口!她寧願附和瀆神者,也不願將生命賜予罪民。這還算祭司?我攥著她的手越來越用力,這讓她禁不住哀號起來。我用另一隻手抽出彎刀,抵在她脖子上。“別敷衍我!”我幾乎吼破了喉嚨。

可她卻在冷笑。“你沒資格讓我對你撒謊,罪民!你和他一樣,都是業力纏身的男人,根本就生不了孩子。這是天生的,神都改變不了!”

回頭看了眼正在房間中亂翻的頭兒,我無法相信自己和這墮落精靈是一樣的。然而,我們都有著比祭司更高大的身材和更粗獷的麵容,卻缺少豐滿的**和臀部。可這隻是不潔的標誌。我不知道該相信誰。我想大聲的質問,但撕裂的嗓子隻讓我發出低沉的吼聲。

她最後的嘶喊仿佛將我的心整個洞穿。世界瞬間便離我遠去,並卷走了所有的希望。再沒有顏色和聲音,留下的隻是寒冷和滿身的荊棘。我呼喚神靈,卻隻得到祭司的狂笑。這讓我憤怒!我發瘋似的揮動起彎刀,妄圖砍斷束縛在身的荊棘,可怎麽也砍不盡。從斷口處噴出的汁液將我淋透,並且變得越來越黏稠,讓人使不上力氣。我隻能奮力叫喊。直到被大地的晃動驚醒,我才發現而祭司早已變得血肉模糊,萎縮成一團。彎刀和身體都已被染得鮮紅,而血從辮梢、手指、刀尖以及任何垂著的地方流下,在腳底匯集。

我覺得整個世界都顛倒了,巨大的力量將神廟連同神一起拉倒。我惶恐地後退,卻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地方。嘴裏黏糊糊的,幹澀得要命。我使勁咽下口水,卻引得胃裏好一陣惡心。

我就像跪在風暴中心,周遭的一切都被吹得四處旋轉,連大地也被刮得震動起來,不時還有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大塊大塊的秘銀被風卷落,砸在我身上,引得無數石塊、粉塵從裂開的縫隙間碾落。可我卻不想再動彈,因為這一切都已與我無關。我不再有純潔的孩子,傳說都化為謊言,希望已隨神一同破滅。

“快走!這瘋子想拉上整個部落陪葬。”忽然,有人將我拉扯起來。

巨大的石塊從耳邊擦過,到處是黑煙和哀號。我被牽引著,隻是機械地奔跑。所有的感覺都已殆亡,仿佛整個靈魂被這漫天的煙塵抹去,隻留下灰蒙蒙的一片。時間也改變了原本的含義。當我從內心的死水中露出頭時,才發現到處是蔓長的野草,無數破敗的房屋倒塌了。這裏是廢城,舊世界的遺跡。老老小小的罪民們在這裏撿拾被掩埋在下麵的金屬,並收集秘銀。

“真是凶險啊。可惜了那麽多的鉛,不過我們還有機會把它們撿出來。”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聽起來像隔著層厚厚的水。是頭兒。她站在我麵前,見亮的天色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紅彤彤的。

“她也算聰明。不然,今天別的女人就會質疑起她作為祭司的權威。”她蹲下來,說:“打起精神來,我的兄弟!再過兩個街區,就能看到地鐵口了。在那下麵,我們還得走很長的路。那畢竟隻是一段剛剛被挖通的隧道,誰知道裏麵都有什麽危險。當然,還得注意別的聯盟的人……”

墮落精靈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我卻不願再聽她的蠱惑。下麵的世界恐怕也和神一樣,都隻是虛假的美好,不然她們又何必費盡心思跑到地上來。

於是,我轉身奔向森林。當我攀上第一棵大樹時,她還立在那,隻不過看起來小了許多。此時,天空已大亮,遠處的世界都被漆成紅色,隻有地上還流淌著融化後的黑水。我向著初生光亮的方向飛躍,任憑汗水從身上滴落。我不想停下來,因為身後隻有黑暗和絕望。

忽然,一絲希望從心底燃起。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應去尋找舊世界的科技。她既能讓脆弱的祭司變得強大,就一定有能讓我孕育出生命的方法。或許她才是真正的神靈。沒錯!祭司隻是盜用了她的名義。她就是神!我心中一下子充滿了喜悅。我向神祈禱,願她賜予我聖潔的孩子。我催促自己加快腳步。

我一定要找到她!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