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屈望小心打開門,潛入穆德裏克的臥室。

小狐狸從天花板上的通風管道口鑽出來,跳至屈望肩頭。臥室和整個宅邸的裝飾別無二致,全是舊地球的某種屈望叫不出名的風格。這種風格他小時常常在曆史紀錄片中看到。

房間中央擺設著一張掛著簾帳的雕花木床,牆側擺著木雕陳列架,窗前的小凳前鋪滿一地木屑。床簾以絲布構成,隔著半透明的簾帳,屈望看見淩亂的床鋪上躺著一個少女。

“喂,紅綃?”屈望掃視四方,確認沒有危險後才靠近大床,“紅綃!”

紅綃的身影緩緩動了動,像是涸轍中的脫水魚在最後掙紮。

屈望撩起簾帳。

紅綃正趴在**,渾身輕顫。她仰起頭,麵色蒼白。“你……”紅綃語氣細弱,“幫我……”

“你怎麽了?”屈望連忙坐在床邊,扶起紅綃。

“自殺……病毒。”紅綃目光中閃過絕望,“活著有什麽意思?反正我這輩子都離不開環區,一生卑賤……不如就這樣—”

她手中捏著一粒毒丸,輕輕舉起,目光落在上麵,無法移開。

“夠了。”屈望內心一涼,立刻按下紅綃捏著毒藥的手。雖然不知道自殺病毒是什麽,但是他猜到了穆德裏克應該是對紅綃注射了可以幹擾大腦神經活動的化學藥物或者NAG(8),然後讓紅綃產生自殺的念頭。“別亂想,我們現在就離開。扶桑舊城有個老診所,那裏我熟悉—”

“不。”紅綃眼中噙滿淚水,“你怎麽來了?你快走,不要管我。我……你居然來救我,我……我就是個爛人,一直在連累你……你走。房子中有埋伏。你走!我生於此,死於此。我……我已經長大了!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求死你也要管嗎?”

紅綃皎白的麵容扭曲著,混雜著恐懼、哀切、畏死、喜悅等種種複雜情感。“別說話。”屈望一彎腰,抱起紅綃,“你不是爛人。你……”屈望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你沒我爛。”

“哼……”紅綃臉上染上紅暈,“你別盡說好聽的。你別說謊,沒有用。我就是個壞女孩。”她聲調發軟,語無倫次,“放下我,我想死。你不要管我。琵琶也碎了,租金也付不起。我不要去下麵挖礦,死了多好,還能救別人的命……”

“我在說心裏話。”屈望將小狐狸切換到自動運行的模式,小狐狸從他肩上跳下,偎在紅綃懷中。“你知道十萬大山嗎?那裏月亮是血紅色的。看見你,我總想起那輪月亮。”

“哼!”紅綃一嘟嘴,伸手勾上屈望肩膀,將頭埋在屈望胸前。

“轟”的一聲,房間兩側牆壁忽然滑倒。牆壁後的隔間掛著兩條機械大狗,大狗身子一顫,四爪著地,從兩邊圍住屈望和紅綃。

“被發現了。”屈望說,“紅綃,你跟著小狐狸先走,我殿後。”

“不,你快走……我……”紅綃聲音顫抖,“我已經……堅持不住了。”

“精彩,精彩。”房門忽然打開,穆德裏克緩緩走入房間,“屈先生,為了救這個小姑娘居然以一塊黑晶為代價,真是癡情。然而,金陵唐家要她的肉體,她的肉體比一塊黑晶還貴。”

屈望看看四周,他現在沒有武器,紅綃和小狐狸的戰鬥力幾乎就是零。對麵兩條作戰用的機械狗,這場戰鬥,他處於絕對下風。

“跑!”屈望單手抱著紅綃,衝向窗口。同一時間,他伸手從自己的腰側一扣,取出一片氧燭片和另一片超晶格儲氫片,兩片稍一摩擦,向後丟去。

這是他進入宅邸後攜帶的唯一武器了。氧燭片的成分是氯酸鈉,在儲氫片表麵屈望塗了一小層催化劑,可以加速氯酸鈉分解釋放氧氣。氫氧混合之後,就是一枚威力尚可的小炸彈。這種炸彈威力不大,但在進入宅邸之時沒人會注意他義體的輸氧插槽,可以偷偷帶進來。

炸彈轟然炸開,借著氣浪的衝勁,屈望衝向窗口。然而突然之間,兩條機械大狗一左一右超過了他,橫跳上牆,反撲而來!

一瞬之間屈望就被撲倒在了窗前,狗爪壓住他的肩膀。“別傷了他們。”穆德裏克的聲音從後方爆炸的煙塵中傳來,“女的肉體有用,男的義體能賣。”

“放了她。”屈望悄悄蓄力想頂開大狗,但大狗四肢上的液壓管線泵出鐵山一般的壓力,死死鉗住了他。

“她被金陵唐家的大人物看上了,我也是身不由己。”穆德裏克說。隨後屈望聽見一陣撣灰的聲音,穆德裏克站在了他的頭顱前。“放心,不會有痛苦的,無論是你,還是這個小姑娘。”

“一切都結束了。”屈望的頭顱被大狗的鐵爪按住,麵前是一地木屑,隻有一段未刻完的木雕佛像和他對視。他曾經想過自己會怎麽樣結束自己這一生,就在環區消磨一輩子嗎?他不知道。

不過現在,這個問題也不重要了。“喂。”他盯著佛像尚未刻完的雙眼。

“……嗯……啊?”紅綃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像是朽壞了靈魂的空洞軀體在往聲帶喉管鼓風。

“下次別給我的家添角動量了。”屈望說。

“哦。”紅綃說。

“帶下去,分別關起來。”穆德裏克命令著。

“誰敢亂動。”忽然,一個陰柔的男聲從房間門口傳來,“奉塗先生的命令,我要帶走這兩個人。”

“塗先生?塗山禹嗎?”穆德裏克幹咳兩聲,“這個女孩,是金陵唐家的—”

“轟”的一聲槍響,打斷了穆德裏克接下來的話。屈望聽見了身子倒地的聲音。兩條機械大狗立刻從一旁衝上去,又是兩聲槍響,接著是大狗的金屬身軀在地麵上摩擦的聲音。

“唐家?哼。”來人不屑地說,“塗先生直接對帝宮負責,我昆吾即是女皇的侍衛。國慶在即,唐家的小孫女出了什麽事也得給陛下憋著。”

“爺爺!這個兔兔壞了—”門口傳來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你是誰?”

屈望立刻扶著紅綃坐起來。穆德裏克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兩條大狗也成了廢鐵。

站在門口的是一位青年男子,手持一把化學驅動步槍。屈望想起來了,這是那名沙畫家塗山禹身邊手持“晨星搖曳之刻”的護衛。

小女孩推開昆吾,跑入房間。“爺爺……爺爺!”她尖叫一聲,哭腔驟起,“你……你殺死了—”

“啊,是。”昆吾一把推倒女孩,將長槍捅入女孩嘴中,堵住她的話語,“殺死了你的爺爺。”

“不要!”紅綃虛弱地站起來,“她就是個—”

“孩子?”昆吾扣動扳機。槍響之後,地上多出一攤放射狀的血與腦漿混合物。小女孩全身一抽搐,手上握著的木雕小兔蹦出掌心,滾入這攤混合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