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是我。”黑衣男子點點頭，舉起酒杯，輕舔一口，“老板，這杯大躍遷味道不錯。”

老板看看屈望，又看看藍穆，說：“是你新義體的味覺係統比原來的好。”

藍穆是來這裏修理、更換義體的。屈望心中默想。他剛才沒認出藍穆，是因為藍穆換新義體後聲音、體格都有了變化。

屈望見藍穆沒有明顯敵意，緩緩把左輪插回腰側，坐了回去。

“你怎麽稱呼？”藍穆輕敲吧台，“老板，他的禪星我請。”

“屈望。”屈望說。他打開了幾組網絡防禦程序，監控進出COS的網絡信息，避免被藍穆突然攻擊。

“屈先生，”藍穆說，“我想請你幫忙。”

屈望沉默了半分鍾，看著老板在吧台後調酒，“我曾經差點殺了你。”

“環區很難找到身手像你這麽好的人。”藍穆說，“你是傭兵？還是退役軍人？”

老板將酒液倒入杯子，遞給屈望。

“傭兵。”屈望輕輕喝了口禪星，“我早就不想戰鬥了。”

“環區管理公司最近的行動越來越詭異了。”藍穆說，“想必你也發現了，他們在所有的小行星上披上了反光材料。環區的重力係統正在被莫名調試，交通管製也越來越嚴格……大事即將發生。我想邀請你一同調查這件事情。報酬好說，我不缺錢。”

“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屈望問，“這對你沒好處。”

“正義感。”藍穆平靜地說。

“哼……”屈望微微一笑，“我以為這三個字隻有故事中那些幼稚的主角才會掛在嘴邊。”

“我寧願自己的生命停止在幼稚階段，也不願正義被踐踏。”藍穆的語氣並不像是在說玩笑話。

屈望忽然想起了紅綃，她和藍穆一樣，都善良得有些過分純潔。“正義隻是個過時的名詞。公平和正義從來不是世界的常態。”

“所以我們之間是一筆交易，你幫我，我給錢。”

“我拒絕。”

“實話實說，我查過你的資料。”藍穆停頓了一會兒，“為了買新駱駝艇，你欠了很多錢。”

“錢不是問題。”屈望將禪星一飲而盡，站起身來，緩緩說，“我有別的事，關乎生死的事。”

“不要錢，也不追求正義。”藍穆也站起身，“你被什麽事纏上了？”

屈望沒有回答。

“愛情。”藍穆說。

“隻是找人。”屈望輕輕撫過右臂的紅綢，心中又閃過血月與紅綃洗浴的身影，“……找人而已。”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藍穆一口一口喝著酒，沒有說話。

屈望輕輕哼了一聲。他坐回吧台邊，伸手擦過吧台上的冰渣和義體循環液的漬跡。“老板，再來一杯，要烈的，什麽都行。”

“你在找那個和你同行的小姑娘。”等屈望新要一杯酒端上來，藍穆才說。

屈望悶頭喝酒。他的義體味覺係統極為低配，方才的那杯禪星的味道細膩玄微，他根本分辨不出味道的微妙之處；這杯烈酒則味道剛猛無儔，直刺腦門。“這酒叫什麽？”他問。

老板點點頭。屈望麵前彈開一麵內向屏，接收老板傳來的信息：惜紅衣。

“真是個溫柔的名字。”屈望苦笑一聲，“……真是溫柔的女孩。”

“我能幫你找到那個小姑娘。”藍穆忽然說。

屈望搖頭，又猛喝一口惜紅衣。“我不想幫你，也不想被你幫。”

“你隻需要幫我解決環區管理公司的這個可能大陰謀，我就幫你找到你的朋友。”藍穆說，“我有這個能力。”

“陰謀。”屈望心中默默思考著這個詞。無論環區管理公司想幹什麽，都和他沒關係。無論這些曠工在將來會麵對怎樣的命運，都和他沒關係。他一想起自己十幾年前被那個曠工欺騙、出賣，被迫四處逃亡，躲藏在世界的陰暗角落，心就顫抖、滴血。

“不管管理公司想幹什麽，都和我無關。”屈望說。烈酒入口，苦澀漸生，自喉及胸，充盈心房。

“十萬礦工的命，和你無關？”藍穆不理會屈望繼續說道，“就我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環區管理公司似乎在策劃一次重力控製係統的某種大規模實驗，目標可能是統一控製所有小行星的運動軌跡。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他們的目標是什麽，但是毫無疑問的是，他們沒有關心過小行星上麵居住的礦工們。他們的實驗一旦開始，所有小行星就會失控、劇烈搖晃，所有礦工將會無家可歸。”

藍穆緩緩放下酒杯，“在環區沒有家，那就是死亡。”

屈望的內心稍稍**一下。他默然喝著酒，不想說話。他很想說十萬礦工的命就是與他無關，但僅存的一點廉恥感把這句話壓回了他的喉頭。

“算了。”藍穆歎了口氣，“那個小姑娘叫什麽？”

小狐狸從屈望的懷中爬出，躥上他的肩頭，又順著手臂爬到吧台上。屈望輕輕撫摸著它頸後的容貌，稍側酒杯，讓它攀上杯沿舔酒水。“紅綃……荊紅綃。”

“把她的身份信息發給我。”

屈望一愣，“你想幹什麽？”

“我幫你弄到小姑娘的位置和情況。”

“我沒有答應要幫你。”屈望說。

“不用你幫忙。”藍穆搖搖頭，站起身，“她是個好姑娘……你要保護好她。我一旦有她的消息，就發給你。”

“你為什麽要幫我？”屈望問。

“正義感。”藍穆轉身走出酒吧，“幼稚的正義感。”

屈望目送著他離開，然後默默一口一口地飲著惜紅衣。東君似乎已經離開了海瑟裏安夜半球的投影區，天空明亮而燦爛。小狐狸蹲在吧台上打著哈欠，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一杯酒盡，他把杯子推給老板，“再來一杯，要惜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