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標準曆2633年7月6日

帝國，太平星域，海瑟裏安，行星環區3道7扇區

蘇醒之時，屈望閉緊眼睛，期望睜眼能看見一個瘋狂旋轉的世界。

他睜開眼。這一次，他看見天花板玻璃窗之後穩定不動的海瑟裏安，還有懸係在天花板下的紅綢。

這是從種艦殘骸區回來後的第二天。紅綃再沒在他睡覺時報複性地向他的家轉移角動量，他和紅綃也沒再說過一句話。偶爾在家外相見，紅綃的目光也從不在他身上停留。

屈望從**坐起身，將紅綢纏在右手上，再換上新的氧燭片。他的身邊響著微弱的呼嚕聲，是那條撿來的小狐狸。他為小狐狸義體刷入了一套破解的寵物用AI，並把主人設定為了紅綃。

屈望決定先和紅綃搞好關係。他不認為自己麵對藍穆時的決策有錯，也不覺得紅綃的行為有什麽不對。世界上本就沒有什麽善惡分明的事情，隻是他和紅綃走到了人生的不同階段，持著不同的善惡態度而已。

他又想起了那個坑害自己的礦工。如果當年沒有同情那個礦工，他現在可能還在武漢光穀市安心上班，調試著GG設備的安全模塊。也許娶了個老婆，也許還有了孩子，甚至有可能帶著孩子在武漢高重力的野外踏青遠足。

而現在的屈望，是帝國通緝犯，是傭兵老油條，是寄居在海瑟裏安行星環區的心死之人。

他點上一支煙，穿戴上安全繩，走出屋子。小狐狸輕輕地“嗷”了一聲，目送他出屋。

屈望側頭望向正懸浮在他家左側的紅綃的那顆小行星。紅綃的屋子在小行星的另一麵，從屈望的視角看過去，隻能看見一截露在“地平線”上的天線。不知為何，他忽然又想起了紅綃洗浴的畫麵，心中一時有些悸動，仿佛觸動了他某些深藏的記憶。那畫麵總能讓他回憶起十萬大山血紅的月色、濃密的叢林，以及永不散去的霧氣。

忽然，他感覺紅綃的那顆小行星表麵似乎有些不對勁。在陽光下，小行星的表麵閃著一種怪異的光華，而不是矽酸鹽晦澀的質感。屈望皺起眉目光四下掃過，忽然發現自己的小行星地麵上也是這種質感。

“嗯？”他彎下腰伸手撫過地麵。地麵上蓋著一層薄薄的膜，這是一種可編程的反光材料，可以對陽光（白光）做濾波性的反射，反射出特定色彩的光。屈望以前在GG公司的舞會上經常可以見到這種材料，用於實體的舞台布景，通常和虛擬投影相互配合，營造舞台氛圍。

這是昨晚被人包上來的。屈望心中立刻警惕起來，他用目光掃了一下四周，並調整義體視覺信號的處理方式，很快看見周圍塵海中體積稍大的小行星上都被蓋上了這種可編程的反光膜。

“情況不對。”屈望立刻登上環區的網絡，發現環區管理公司在十幾個小時前發布了一則公告：為了迎接帝國百年國慶，環區所有的小行星將身披“彩衣”，也就是可編程的這種反光膜。

“國慶？”屈望眉頭一皺。現在才七月，國慶在十二月。而且給小行星披上這些反光膜，又有什麽用？

難道是把整個環區當成大舞台，把小行星當成布景的道具？他忽然湧出一個荒誕的想法。

一定另有原因，屈望沉思著，國慶隻是個借口。他又想起環區前幾天那個調試重力場的禁行通知。管理公司最近的行動，怎麽看怎麽不對勁。

“喂！”他決定立刻和紅綃聊聊。

“紅綃！”他張嘴大喊，讓聲波傳出去。單純在意識中通過通信頻道呼喚紅綃，她是不可能理會自己的。

“我有事找你。”屈望說。

沒人回答。屈望查了下紅綃所隸屬的信使組織最近的任務接取記錄，紅綃沒有接取任何任務。在環區日趨嚴格的交通管製下，她應該沒有離開家。

“喂，”屈望走了十幾步，繞著自己的小行星走了個小半圓弧，來到紅綃的小行星之下，仰頭上望，“你不回答，我就跳到你家上麵了！”

一片寂靜，隻有沙塵撞上維生力場後“撲簌”粉碎的聲音。

“出事了。”屈望立刻解開自己的安全繩，後撤幾步，大步前衝，上跳。他穿過自己和紅綃兩顆小行星之間的重力勢脊區，一個團身反轉，下墜落到紅綃的小行星上。

他將安全繩勾上紅綃的小行星地表的繩索，沿著繩索向紅綃家中走去。紅綃的家還是那個小小的棚屋，旁邊的駱駝艇庫房中空空如也，隻有一地零件。

一麵破舊簾巾遮蓋著棚屋的門。屈望解開安全繩，靠上棚屋門口，深吸一口氣，掀開簾巾，進入屋內。

屋內隻有一張鏽跡斑斑的鐵皮床、幾個氧氣瓶、其他雜物。氧氣瓶翻滾在地，靠牆的小聚變堆下積了一攤水，是冷卻水管出水口沒有擰上。在床邊，那把老舊琵琶摔得粉碎，蒙著枯漆的碎木和尼龍弦糾纏在一起，碎木片上甚至還有新鮮的血跡。

“紅綃不在。”

屈望立刻調出自己布設在家附近的監控—那是幾顆被重力勢阱固定在小行星外麵的光隱身攝像設備。他取出所有的全息視頻信號，將視角鎖定在紅綃的棚屋，按時間逆序搜查相關的信息。

他很快查到了結果。在五個小時前，一架小穿梭機悄悄停在紅綃的小行星上。從穿梭機上下來了五個黑衣人，將睡夢中的紅綃強行帶上了穿梭機，離開了。在紅綃掙紮時，他們扭打時摔碎了琵琶，十幾秒後，黑衣人直接在紅綃脖頸上注入了什麽藥劑，紅綃立刻軟綿倒下。

“紅綃出事了！”

屈望立刻啟動自己積蓄許久的一大批黑客程序，侵入環區網絡，搜索這架穿梭機的動向。他顧不得高強度的入侵會被防火牆和入侵檢測係統反撲，一味快速而粗暴地調查這架穿梭機的來曆。

幾分鍾後，他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這架穿梭機帶著紅綃前往環區最大的衛星東君，並停在了東君表麵最大的城市扶桑城。

“哼。”屈望站起身，深吸一口氣。他返回自己家中，稍稍收拾，整理裝備。在出門前，他想了想，把小狐狸提起來，放在肩頭。“你的主人出事了。”他說。

屈望決定要救出紅綃，無論會遇到什麽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