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左輪的六發子彈之內，屈望永遠能解決戰鬥。
現在，他已用去兩發。
他背靠沙堆，輕輕撫摸著纏於右臂的紅綢，讓自己冷靜下來。紅綢似乎是用十萬大山的某種神秘技術織成，色調介於淺紅與正紅之間，從未髒過。
他已經不記得是在傭兵生涯的什麽時候得到這塊紅綢的，他隻是覺得這塊紅綢對自己非常重要，帶著它能讓自己冷靜思考。
“左後兩個，右後一個。”屈望說。麵對這些防護能力極強的半履帶式機器人，他的左輪威力不足。
守衛種子庫的機器人可能是殖民種艦安保力量的一部分。在種艦解體的過程中，這些安保力量隨著種子庫的保存而保存了下來，且持續運行至今。這個種子庫肯定也被人光顧過。還有些物資沒被搜走，說明這裏的安保力量還在盡職盡責地防衛他們這些外來者。
紅綃在他右側的另一排貨架下蹲坐著，雙手發抖。“我解決右邊這個。”
她的聲音在顫抖。屈望看了她一眼，“你還在緊張？”
“沒有。”紅綃連連搖頭。
“別衝動，冷靜。”屈望深吸一口氣。義體從氯酸鈉製成的氧燭片中抽出了更多的氧氣，上供他的大腦皮層。“沒什麽好怕的，我們先撤。先不急著抓藍穆。”
“我沒有害怕。”紅綃抱怨一聲，探頭射擊。“—哇！”
一串電磁釘刺射來，擦著她的全封閉頭盔掠過。釘刺發射在稀薄的空氣中沒有聲音，隻有釘刺被加速時灼燒起的微淡火光一閃一閃的。
紅綃縮在貨架之後，身子抖得更厲害了，“我—我……我不怕！”
“冷靜，別動。”屈望說，“你有多少彈藥？”
“啊……啊，什麽？”
“彈藥。”屈望加重語氣，“報數目。”
“彈藥……彈匣滿著。但隻有這一個彈匣。”紅綃呼吸急促，聲音斷斷續續。
天花板上裂著一道長縫，布滿密密麻麻的塵埃與石粒，太陽在沙海之上隻有一個虛淡的紅影。沙塵時不時被種子庫殘餘的重力所捕獲，下墜，砸在天花板之上。偶爾有一些會從長縫中滾落，跌入下方的沙堆。
冰、氨晶、石粒、小鐵屑，屈望盯著沙堆中的物質，說：“交叉掩護，我們趕快撤回駱駝艇，先離開。”
“啊？好。”幾秒後紅綃才從呆愣中反應過來。
屈望皺起眉。他瞄了眼內向屏上的雷達信息，三台機器人正在朝他們合圍過來。又是一連串的釘刺射來，紅綃嚇得一縮身子。
“唉，沒上過戰場的小屁孩。”屈望歎了口氣。他嗅到了氨的臭味，可能是高熱的釘刺射入沙堆後汽化出來的氨分子。“我掩護你。我開槍後你換掩體。”屈望指了指前往他們駱駝艇道路上的一個沙堆，“那個。”
“……好。”
“三二一—”屈望馬上探出頭，端平手槍，朝機器人點射過去。他連開兩槍，命中了機器人前身的傳感器天線。
機器人晃了晃，稍稍遲疑，隨後瞄向屈望。屈望立馬縮回身子，憑著身後的沙堆抗擊著釘刺的攻擊。
他回頭看去，紅綃卻依然蹲在原地，全身發抖，不敢動。“快動！”他大吼一聲。
紅綃猶豫著站起來，膝蓋在不住打戰。她剛想向前衝，一串釘刺又封鎖住了她的道路。
遲了一步。屈望看著雷達，他們被包圍了，現在已經無路可退。
“停，別動。”他盡量控製自己，語氣平穩，在意識中對紅綃說。“停—我們行動慢了。”
“我……”紅綃背靠著貨架，“……對不起。”
“冷靜。”屈望輕撫著手槍扳機一側的防滑紋，視線在右臂上的紅綢稍作停留，思索著對策。
在物理空間幹不過這些機器人，又沒法逃跑，那就換網絡空間。屈望思考著。他看著雷達視場下的地圖，同時檢查網絡通信情況。
常規掃描程序沒有在電磁頻譜上發現機器人之間通信的痕跡。屈望又展開幾麵內向屏，他的COS(4)中裝有一組備用的掃查程序，都是他當傭兵時向那些老兵油子換的。
“待在掩體後別動。”屈望瞄了眼紅綃，又把注意力放在內向屏上。他的意識在屏幕上滑過，把這一堆掃查程序注入命令行，啟動。
“我們……我們要怎麽辦？”紅綃聲線細弱發顫。機器人正在圍向她。
“別動，冷靜。”
掃查結果出來了。不同策略的程序給出了不同的結果，綜合來看，這些機器人是在一個GHz頻段的幾千個信道內來回跳頻，其中還隱藏了上百個虛假的欺騙通信信道。每一條信道都在借著行星環區的電磁背景輻射隱藏自己的頻譜特征，以防被發現。
雖然查不到這些機器人所使用的真正的通信信道，但在得到上千個可能的信道的頻譜特征後，屈望找到了種子庫和機器人之間保持連接的通信節點—一麵隱藏在天花板上的天線基元陣列。
隻要摧毀這麵陣列，這種被動型的機器人就會失去命令來源，進入自律休眠。
“要不我再試一次衝過去？”紅綃說。此時她的語氣稍稍平緩，但隱約還能覺察到她的恐懼。
“穩住，我有辦法了。”屈望看了眼天花板上埋設天線陣列的位置，那裏的鋼鐵蒙皮剛好裂開，露出了內裏的陣列板。
屈望瞄了眼地圖，他還有半分鍾的空閑。他選了個不會被機器人幹擾的視角，舉起手槍，瞄向陣列—
“哇—！”紅綃叫喊起來。
兩台機器人突然直衝紅綃。紅綃慌忙翻滾躲到沙堆一側，但機器人履帶急轉，在布滿塵埃的地麵上微微打滑，轉身瞄向紅綃！
“快閃開！”屈望大喊道。如果他在紅綃的位置，此時隻要一個側閃撲地更換掩體即可立刻還擊，而紅綃反應慢了一拍，已經來不及了。
“糟糕！”屈望舉槍射出倒數第二發子彈，以期吸引機器人們的注意。機器人們隻是稍稍遲疑，繼續瞄向紅綃。
“來不及了。”屈望立刻遠程喚起自己的駱駝艇，讓它向機器人們疾衝而來！
老舊的駱駝艇幾乎是一瞬之間砸至沙堆之前，撞開機器人。驟然的加速甚至在稀薄的空氣中激發出能量極強的聲波，傳來極為怪異的加速聲。駱駝艇的重力控製係統激發的重力場和種子庫本地的重力場混合在一起，整個空間的重力場陷入了混亂。塵堆轟然浮起，機器人、駱駝艇、紅綃、屈望還有周圍所有的貨物一時間紛紛漂浮，碰在了一起。
在自己身子一輕的一瞬，屈望立刻屏息凝神，腳尖在地麵上一點，給自己身軀一個恰當的角動量。零點幾秒後，他的身子浮在半空，轉過一個角度，直麵天花板上的天線陣列。
屈望舉槍，扣下扳機，射出最後一發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