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我是誰

8寸大小的黑森林蛋糕上,棕色的奶花裱了一圈,中心用鮮紅的櫻桃擺了個阿拉伯數字8,嬌豔欲滴。一個模糊的影子伸出大手,拿起一旁的蛋糕刀開始切蛋糕,然後取了一小塊兒,放進紙碟子,推了過來。林寒用兩隻小手接過來,捧在眼前左看看右瞅瞅,並沒有西紅柿雞蛋鹵的痕跡,他拿起叉子叉起一塊……

“喂!醒一醒!”

林寒感到有人在打他的臉,火辣辣的疼。林寒睜開眼,看到湛藍的天空,吳迪戴著閃著光的智能眼鏡蹲在地上,微笑著看著他。

“又是一場夢。”他願意用一切換這場夢不要醒。

“我們成功了!”

“你找到你想要的了?”林寒想從冷冰冰的地板上撐起來。

“也找到了你想得到的一點東西。你現在覺得怎麽樣?”

“有點頭疼,胳膊特別疼。”林寒幹脆躺在地上,渴望融化在蔚藍的天空裏,“我到底是怎麽了?”

“你進入了普通人的禁區,主服務器那裏被設置成未經許可進入就會引發個人智能係統的懲罰機製。”

“我隻記得電閃雷鳴。”

“如果警報響起仍未離開,智能係統就會開始投射高強度的光進入擅闖者的視網膜,同時播放巨量的噪聲直擊耳蝸,智能芯片開始最大限度地放電刺激神經係統,大概就是你說的電閃雷鳴。”

“所以那裏才守備這麽鬆散,因為根本沒有人可以承受這一切,從而接近那裏?”

“對頭!”

“你這個混蛋!我媽的數據呢!”他突然想起這件最關鍵的事情。

“已在你的腦袋裏了。你沒聽到我衝你喊快出來嗎?那時候就已經成功了。”

“成功了就意味著我現在是個黑戶了?”

“準確地說,你自由了。我很羨慕你。”

林寒點了點頭,的確,他以前在萬物互聯數據世界裏留下的所有痕跡都被抹掉了。他現在真的是一無所有,甚至連名字都不是他的了,因為電子戶籍係統裏沒有他這個人。

“你也很偉大,犧牲自己換回了老媽的數據。”

“但怎麽讀取數據?”

“我們得找地方把數據搞出來,或者幹脆把阿姨複活。”

“電子幽靈……”林寒不確定是否應該這麽做,畢竟他不知道老媽想不想被複活。

林寒此時覺得自己身體內一些東西正在溜走,“我媽的ID也被刪掉了嗎?”

“對,因為沒有人繼承。你無法繼承遺產,你現在什麽都不是了。”

“摩托車還有油嗎?”

“你想幹嗎?”

“去參加葬禮。”

“你想去,我帶你去。”

城市裏幾乎沒有什麽大的變化,隻有幾處相撞的智能車冒著黑煙,中山路附近的一個大洗浴城主管道破裂了,噴著10多米高的水柱。

“別在意這些了,你救了這座城市!”吳迪衝著坐在後座上的林寒大吼道。

林寒沒有作聲,如果可以的話,他更想選擇給老娘辦一場體麵的白事。

到達彩虹橋養老院的時候,出殯的隊伍剛出來。按照老家的習俗,要等隊伍出了村子的街口,冰棺才能上靈車,所有人上大巴車,一起去火葬場。但這是在養老院,於是便在不大的院子裏繞了幾圈。

熱鬧的虛擬葬禮林寒看不到,他眼鏡裏是走在冰棺前邊、穿著袖口磨爛的皮夾克的老表哥,一瘸一拐往前挪著步子的真實世界。老表哥雙手捧著空氣緩慢地走著,後邊跟著一群老頭老太太,低著頭,看著地麵不時交頭接耳。

繞了幾圈後,老娘進了靈車,其他人則上了一輛大巴。40分鍾後,已經能遠遠看到火葬場不高的煙囪。

他看不到的火葬場公共靈堂裏,掛著老娘虛擬的大幅遺像,他戴著頭盔跟著所有人參加了最後的告別儀式,最後看著老娘被推進了火葬室。

焚燒爐外,不高的煙囪裏冒出幾團青煙。

林寒想起路上翻看彭姐的小冊子時看到的幾句詩:對於世界,我永遠是個陌生人,我不懂它的語言,它不懂我的沉默,我們交換的隻是一點輕蔑,如同相逢在鏡子中。(出自北島的《無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