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回歸

和平路高架橋上的幻象投影中，濃妝豔抹的播報員，正站在城市上空，出現在幻象投影裏播報著今天的新聞以及路況。投影中，主幹道上全是紅色。雖然因為“掉線”，林寒和吳迪兩人都聽不見聲音，但他們知道肯定是在說本市四條主幹道，中華大街、和平路、建設大街和勝利北街因為某種原因，充電係統癱瘓，造成城市道路的擁堵。

“別糟心了，你這是在去救他們的路上！”吳迪大聲吼道，以壓過林寒耳旁呼嘯著的風聲。

林寒沒有作聲，想著吳迪剛才給他擴展的“思路”。這座城市肯定還有林寒的朋友和老同學，隻要這些人從昨天開始突然想起聯係他，就會被係統認定被“感染”，為防止更大的損失，會鎖定更多人。如此，這座城市會逐漸被感染，畢竟人不是獨立存在的。整座城市都從萬物互聯的時代跌落到“原始時代”，會造成多大的經濟損失先不提，肯定會造成一係列致命問題，生死之外都是小事兒，包括自己的ID。此刻他下定了決心，況且老娘的記憶還能找回來。他不是一個好人，但也不想做個壞人。

如果從高空俯瞰正定的新奧體中心，就會發現這是一個巨大的司南模樣的建築群，勺子是可同時容納6萬人的國際甲級體育場，勺子柄的另一頭連著冰籃館—既可以舉行籃球賽又可以舉行冰上體育運動項目競賽，還有遊泳館、跳水館等各種場館。4年前，新的幻象投影在奧體中心升起來的時候，他還帶老娘看過一次。巨大的紅色司南在一個深藍色的底盤上緩慢地旋轉著。元宵節的那兩天每晚都會放電子煙火，應用了國內規模最大的、最先進的幻象煙火投影係統，居然可以協調整個城市上空的幻象投影，可以製造出全城同時燃放煙花的效果，美輪美奐，論精彩程度可以比擬世界上任何實體煙火。但缺少了硝煙味，老娘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現在想來，能做到全城同時騰起幻象煙花投影，投射設備肯定需要海量資源來進行即時演算，有這個能力的隻有星宇智能網絡的主服務器了。他還記得幾乎同時騰起的煙花，延時肯定也很短，所以星宇智能網絡的主服務器肯定在石家莊附近。吳迪肯定也查到了這條新聞。但沒想到居然在奧體中心的地下，這個他20多年前來過很多次的地方。那時在中超、中甲聯賽起起伏伏的石家莊永昌足球隊一直把這裏作為主場，球迷老爹經常來這裏看球。但父親消失之後，他隻來過這裏一次。

幻象投影已經全都散去了，奧體中心灰色的主體建築上已經有了不少水泥的裂痕和脫落痕跡，也能看到各種修修補補的痕跡。

“拿著，一會兒也許用得著。”吳迪遞過來一副舊的智能眼鏡。

“這不是我之前的那副嗎？修好了？”林寒接過來，看見眼鏡腿用黑色的絕緣膠布粘上了，然後他戴上了。

“聽著，如果你現在處於最強隔離或者鎖定狀態，可以暢通無阻地進入地下的主服務器機房，不會有任何影響。我已經利用這手機編好了簡單的刪除程序，隻需要一根連接線即可。一會兒等我找到終端，植入進去之後，大約半小時後，需要你做的是重啟服務器。這之後你會短暫地上線，然後刪除程序會立即執行，刪掉你的ID，最後你會重新掉線，因為你成了黑戶，明白了嗎？”

“就這麽簡單？”林寒歪著腦袋不敢相信偉大的星宇智能網絡這麽簡單就可以刪掉一個人的ID以及數據。

“在此之前，我會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你母親的賬戶和所有屬於她的數據，然後下載到你腦後接口處的本地存儲器裏。所以等你重啟服務器之後立刻連上主服務器。”

“明白，但你行嗎？”林寒聲音調高了些。

“對於外人來說比較難，但你瞧，我是天才，又曾經是他們的高級工程師，所以……”吳迪擠了擠眉毛，歪著嘴笑著。

“還有一個問題，你最終的目的不是想去原始數據庫尋找你的身份嗎？這庫在哪兒？你怎麽找？”

“你猜得沒錯，我現在還在利用你。”吳迪頓了頓道，“在你重啟26年都沒有徹底硬重啟的服務器時，會造成整個石家莊網絡的短暫掉線，損失肯定會有，但這值得。總比全體被最高等級鎖定好吧？利用這短暫的混亂，我會混進原始數據庫，查找我的資料。”

林寒看著他一副不爽你打我的模樣，搖了搖頭道，“如果可以，也幫我找我老爹的數據，他叫林一。名字很少見，應該不難找。”

“一言為定。”吳迪伸手與林寒擊掌，然後一路小跑往冰籃館而去。

作為石家莊的一個景點，通常進入奧體中心體育館參觀需要購買門票。作為隱形人還需要門票嗎？林寒站在門口下意識地抬起手腕準備刷卡時，突然冷笑起來。

有了隱形人的絕技，他的活動基本不受限製，在通過近半個小時的尋找之後，終於在通往體育館排水係統的地下一層的狹窄的小巷子裏，發現了一個木門，上邊掛著的牌子上寫著“星宇”二字，應該就是這裏了。林寒推了推門，紋絲不動，順手掀開一旁的消防櫃，提起斧頭向木門砍去。

木門後邊又是一條小巷，走了10多分鍾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巨大室內下沉廣場，頂高約10米，麵積應該與6萬人體育場相當，甚至更大。此時下沉廣場上一點都不空**，每一寸暗紅色的地麵上，機櫃按照環形一圈一圈擺滿了整個下沉廣場，閃著無數的熒光，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之處。

為什麽無人看守？還有怎麽重啟？林寒帶著疑問，走了下去，廣場的地麵上鋪滿了絕燃地毯，踩上去沒有一點聲響。他沿著通道走了約莫20分鍾，終於來到了廣場的中心。這是一個巨大的圓柱體，正發出“轟隆隆”的悶響。

“這是服務器的主要核心？”林寒繞了一圈之後，在柱子的另一麵發現了大大的“冷”字，“或者這是冷卻塔？”

如果這是主機服務器，為了保證不斷電，肯定會有一套自己的電源和其他幾套備用電源，但冷卻塔隻有這一座？圓塔足有8米高，直通屋頂，通體呈金屬色，周身光滑，但停用開關在哪裏呢？繞了十多圈之後，他終於在地上找到一條埋起來的暗線，一直通往另一邊不起眼的角落裏一張老舊電腦桌。

電腦桌上，有一台老舊的台式電腦，LCD顯示屏，四四方方的黑色主機，風扇還在“嗚嗚嗚”地轉著。估計沒有人會想到，這是主機核心的冷卻塔的控製電腦，雖然這台電腦並沒有聯網，型號也不是最新的，但至少穩定，不會受到各種網絡幹擾，與自己相同，它是離線的。

林寒活動了一下雙手，開始適應鍵盤和鼠標，在摸索了10分鍾後，他終於弄明白了如何操作，關上了冷卻塔。1分鍾、2分鍾，他感覺到這裏的空氣溫度有微弱上升的跡象。周圍的空氣開始擾動，房頂上無數巨大的風扇開始狂轉，排風口也在全力工作，這是備用的散熱係統？下沉廣場上的溫度仍然在上升，這也是林寒想看到的，他不能隨便破壞任何一個機櫃，那裏可能存著其他人的數據資料，他沒有權利去破壞。

星宇智能係統應該跟普通電腦一樣，都有自己的高溫保護機製，當溫度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應該會開始重啟。

半小時過去了，嵌在地板裏的地燈忽然閃了閃，一排排機櫃閃爍的熒光開始由遠及近逐漸緩慢地熄滅，重啟開始了。林寒連忙重新打開冷卻塔，他來這裏是為了拯救自己，而不是為了殺人。

“嘿，林寒，好久不見，你小子去哪兒了？小爺一個人好寂寞啊！不打一盤星際嗎？”

這個聲音是他設置成貧嘴個性的個人智能助手。聽到個人語音助手熟悉的聲音，他知道自己重新上線了，他戴上了智能眼鏡，這與吳迪描述的相同，他連忙找到事先從主服務器旁拉出來的連接線，接在腦後的接口上。

一刹那，他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空地，不是用眼睛，也不是用眼鏡，而是直接出現在他的腦海中，空地上覆蓋著白霜或者一層月光，四周悄無聲息。他走進空地，地麵開始放大、再放大，不，是他在縮小。

漸漸地，他發現那些白色的物質並不是月光，而是無數在跳動的白色字節，這些數據流逐漸變得與他的身體一樣大。突然一串串由0和1組成的數據流，開始進入他的身體，再從另一邊穿出來。他張大嘴，準備接受衝擊，但一點也不疼，隻是覺得有一種麻木和茫然感，他閉上了眼。

他又看到了無盡的黑色，因為無數綠色、紅色、橙色和白色的星體逐漸從黑色的虛無中衝出來，從針尖大小變成無窮大，卷曲著的烈焰舔著他滿是汙漬的白襯衫，巨大的輪廓占據著視野的每一寸，讓他喘不過氣來，雖然這些家夥也僅僅是一閃而過，但足以讓他明白永恒的含義。

他開始跌落，一個小白點抖動著出現了，漸漸地變成一個隻有黑色線條的人形輪廓，圓潤的手掌開始長出一根根小手指，抬起頭，衝著一旁出現的紅色女性輪廓要抱抱，另一邊稍高一些的藍色人類輪廓則逐漸在走近，去擁抱他們。

林寒覺得一股暖流湧來，像是在黏稠的空氣裏蜷縮著，但很快四周開始飛快地閃動著猩紅色的光芒，他似乎聽到了吳迪的聲音：快出來！

他醒了，鼻血染紅了襯衫，他顧不上這麽多，腿變得無比酥軟，他掙紮著跳起來往外跑去。

但緊接著，他看到一個拿著漢堡的矮胖男人指著他噴著麵包屑，衝這邊跑來。

應該是這裏的值班人員？沒容他多想，智能眼鏡裏開始投射出無數強光，植入耳蝸的耳機裏突然像炸雷一樣，巨大的聲響轟擊著他的耳蝸，手腕處也跟裂開似的疼痛。本能的恐懼讓他想跑，但他沒跑幾步，便無聲無息地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