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一個真相

“叮咚,太陽已經升起來啦!”

林寒被突然響起來的女聲嚇得從**掉下來,他摸出手機一看,發現這是手機每天播放日出的聲音,今天是11月30日,日出時間是7點15分26秒。昏暗的光線下,仍然是老娘用了十幾年的那套被褥,他甚至能聞到熟悉的洗發水的味道。也許十幾個鍾頭之前,老娘還躺在上邊午睡過,但現在已經是天人永隔。可是老娘到底在哪兒?難道遺體還在醫院?

臥室的門被推開了,他趁黑躲在床的另一邊。

黑暗中,一個瘦小的身影輕聲走到床前,在枕頭底下摸索著什麽。

林寒認出這人是負責照顧老娘這一層樓的小桃,身材瘦小,但幹活麻利,有著無窮無盡的力氣,永遠不知疲倦,重要的是嘴很甜,這一層的老人都很喜歡這個小姑娘。她來做什麽?來偷東西?可老娘能有什麽貴重的遺物?或許她知道老娘的遺體在什麽地方。

小桃的智能眼鏡閃著熒光,應該開著視覺增強功能,可以在黑暗中看清楚東西。她把一個磚頭厚的東西從枕頭底下摸出來,放在另一邊的床頭櫃上,然後麻利地整理了床鋪,把林寒弄亂的被子也都重新攤平折好。

“錢阿姨,我錯了。”小桃用手掀開眼鏡開始抹眼淚,後來幹脆把眼鏡摘了下來。

“您心梗發作時,我慌了,等送您到醫院,仝醫生宣告搶救無效的時候才想起給林寒哥發視頻電話,但他的ID被鎖定了,一直打不通。醫生提醒說您手腕上的智能芯片測定沒有生命體征之後,就會自動鎖定,以防被人盜用。林哥和您的智能ID被綁定在一起,所以他也被鎖定了。我聽完,立馬奔去養老院的操控室,登錄養老院的智能ID向社保局申請解綁,這樣才能讓林寒哥第一時間趕回來給您發喪。”小桃忽然間咳嗽起來,爬去一旁倒了杯水喝。

這就是我ID掉線的原因?不對,參考吳迪,即使ID被鎖定,隻是被限製功能,但我也能回自己家。林寒順著床角往前爬了幾步,想聽得更清楚一些。

“我到了操控室時,想到了我幹的另一件錯事。您知道303的鄭阿姨已經很久沒有繳費了,我擅自複製了林寒哥的ID銀行賬戶替換到303的女兒ID下的銀行賬戶,名字上寫的是她的女兒。您一直喜歡打麻將,每次繳費的事情都是交給我去辦,加上您每次輸得多,自己也不在意林寒哥那邊進來多少錢,還剩下多少錢,所以您一直沒發現我自作主張替鄭阿姨繳了費。”

林寒幾乎從來沒查過聯合賬戶裏的錢,現在卻被人挪用了,血都湧上了頭,但他忍住了怒氣,因為這不足以讓他掉線。

“我還做了其他不那麽對的事情。養老院其實已經入不敷出,院長開始靠出賣股份度日,可誰會買養老院的股份呢?我又複製了林寒哥的ID賬戶,替換了,以209劉大爺兒子的身份購入了大部分的股份,幾乎花掉了您ID賬戶裏八成的錢。林寒哥真的很厲害,這麽些年在北京賺了不少錢。本想等林寒哥回來告訴他,他成了這家養老院的實際控股人。聽在市裏工作的大表哥說,國家準備收購這些私人養老院,統一安排。您想,這樣我林寒哥不就狠賺了一筆嗎?到時候林寒哥就不用去北京工作了,可以留在您身邊天天伺候您,我幫您了了您的心願。”

“這麽說你偷我的錢還有理了?”

“還有—還有,”小桃頓了頓,“還想跟您說件事兒,林寒哥喜歡我。以前他每次回來的時候,經常不經意地碰我的手,還經常發視頻電話給我。我想等他回來,就把這事挑明了,您不就有兒媳婦了嗎?很快就能抱上孫子了。偷偷跟您說啊,308的張嬸說我屁股圓,肯定能生個兒子。”

給她發視頻電話是因為想了解母親的情況,摸過她的手從哪裏說起?不經意碰到的?林寒越聽越急,倒不是因為小桃自作多情,急的是希望小桃趕緊把他掉線的原因說出來,找吳迪給操作了,這樣他就能給母親出殯了。

“我之所以能進行這些操作,是因為養老院的智能操控係統太久沒有更新了,院長那老混蛋就知道揩護士們的油,從來不花錢更新。在申請解鎖林寒哥ID的時候,被要求升級最新係統,我還是自己掏錢做的升級。在這之前我想應該把所有林寒哥付過錢、買過股份的床號都改成林寒哥的智能ID,這樣就跟他的銀行ID一樣了,所有的受益人也都成了林寒哥。改完以後,開始升級係統,但重啟後係統出了問題,直接把林寒哥的智能ID給刪除了。”

林寒聽到這裏才算弄明白自己掉線的真正原因了。最新的養老院係統肯定與星宇智能網絡的數據開始同步,被係統發現同一個ID既被鎖定,又沒有被鎖定,這很矛盾。通常這種情況應該是由人類審查員來決定刪掉哪一個,但這兩個ID其實都是林寒的正常ID,都是本體,都不是被病毒或者黑客入侵造成的,所以無論刪掉哪一個都等於從星宇智能網絡裏刪除了林寒這個人,他的處境就變成從沒與星宇智能網絡簽約的效果。但其實最底層的數據顯示,林寒已經參與了DNA采集、戶口采集已經簽約,這就給星宇智能網絡係統出了難題,所以就有了他被所有的智能終端無法識別,有了瞪誰誰死機的特異功能。

“您生前一直念叨的留給林寒哥的那本日記本,我一定幫您帶給他。一會兒給您發完喪,我就出發去北京找林寒哥,把這一切都告訴他。然後我……”小桃還沒說完,臥室的門又被推開了,一個戴著繡團圍裙、燙著頭的阿姨走了進來,“小桃,你怎麽還在這兒啊,快去聯係醫院,為什麽錢姐的遺體還不送回來?趕不上出殯了,李哥,你去看一看白事兒公司還需要啥?”

“好,我這就去。”小桃說完戴上一旁的眼鏡,頓了頓,轉身把懷裏的磚頭筆記本又壓回到了枕頭底下,匆匆推門出去了。

林寒站起身來,摸出枕頭下的日記本,推開臥室的門。所有人都已經忙活起來了,但沒有辦喪事的家夥什兒。他明白了,這家白事公司用的是虛擬技術,他以前也參加過類似的葬禮。一切都會按照老家的風俗,孝子站在冰棺的前邊,捧著半人多高的花圈,披麻戴孝,一邊哭一邊走,旁邊是兩個負責攙扶的人,跟著走,跟著哭,三步一拜,九步一叩頭。吹奏隊領頭的嗩呐一開吹,前邊兩個撒紙錢的人,就得往空中奮力地拋灑紙錢,其他親戚則在洋洋灑灑飄落的紙錢中,跟在冰棺後邊披麻戴孝走。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白事公司提供的虛擬服務,是直接投射到參加出殯的人的智能眼鏡裏進入視網膜。除了冰棺,花圈、吹奏隊、紙錢、披麻戴孝等一切家夥什兒,就連二踢腳都是虛擬的,樂聲直接傳入耳蝸。

甚至有些工作室還會策劃虛擬紅白事,隻要肯出錢,皇帝老子的葬禮也能享受。可現在,這一切都將林寒排除在外。即使他出去,把每個人的眼鏡打下來,告訴自己回來了,也無法給母親辦一個體麵的白事,因為老家的習俗,吹鼓手、花圈、披麻戴孝、紙錢等他都沒有準備實體的,最多是辦一場尷尬的葬禮,這是老娘最不願意看到的,她的心願之一就是按照習俗辦一場真正意義上的葬禮。

母親的遺體還在醫院?出什麽事情了嗎?仝醫生,這個姓並不常見,他和小桃認識的隻有省二院那一位。

林寒把日記本塞進了背包,奔了出去。

匆忙的人群中,小桃走到走廊盡頭的窗戶旁,對著他遠去的背影,露出了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