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彩虹橋養老院

進入勝利北街時,雪已經停了,霧氣正在緩慢地散去,城市上空的幻象投影逐漸有了正常的輪廓。

灰色的北二環高架橋外就是真正的桃源鎮,碩大的三個字紅色投影正飄在高層住宅的上空。再往南進入南北豎穿城市的建設大街,先是和平路,之後是以往元宵節舉行花燈展的中山路,這條路的南邊就到了石家莊的南半部分。東邊幻象投影開始變淺,太陽已經冒頭。

黎明時分穿過空空****的石家莊,有一種時空的錯覺,所有的人都不見了,但其實隻有自己才是隱形的。路上有幾個從洗浴中心剛出來的中年人,正伸著懶腰打著哈欠。這的確是石家莊,熟悉的石家莊,曾經被稱為洗浴之都的城市。林寒笑了笑,我回來了。

“還沒到嗎?太冷啊!快看又有衛星掉下來了!”

林寒順著吳迪手指的方向看去,城市東邊的天空,四五個橙色的線頭一閃不見了。

“雙子座流星雨。”

“一種可能是你進入石家莊觸發了啥機製,上空的通信衛星掉下來了;另一種可能是雙子座流星雨,你看那邊樓上的窟窿,像是隕石或者衛星砸出來的……”

南二環高架橋出現在視野時,新火車站上空的紅色的時間投影已經淡得幾乎看不到了,6點30分了。陽光日益強盛,霧氣在加速逃離,好在距離彩虹橋養老院不遠了。

如果步行,有可能被開著智能係統的人忽略掉,因為看不到。但如果一輛記錄在案的摩托車自己在路上飛奔,後排還坐著人,就有點詭異了。為了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林寒把摩托車停在彩虹橋養老院附近的一個花壇邊,把夏冰的羽絨服脫給吳迪。

“看到三層最右側的窗戶了嗎,如果燈連著開關兩次,就是讓你過去的信號。”

“你確定?”吳迪不滿地撇著嘴。

“等著我。”林寒說完,轉過身去,借著還沒消散的最後一縷霧氣向養老院走去。

天空已經放晴,深藍色的天鵝絨上還有幾顆星星眨著眼睛。這時,一個稍有些駝背卻又非常熟悉的身影正邁著蹣跚的步子,往養老院圓形拱門走去。

這是老娘住進養老院之後,新認識的住在附近的周叔?最可能成為自己繼父的家夥?林寒快走兩步,趕上了老爺子,想從他那裏打聽點老娘的情況。

“周叔?我媽怎麽樣了?”

老頭扭過頭看了一眼道:“是你啊,今天不行,得出門。老錢死了,我得過去露個麵兒。”

“我媽真死了?”林寒狂跳的心現在墜入冰庫,雞皮疙瘩從頭皮開始一直蔓延到腳背。雖然相信傳送給他的消息,但真真切切從別人口中聽到老娘的死訊,他這才相信了。

“這還能有假?”

“怎麽死的?”

“老錢不是一直都有冠心病嗎?她這個人,整天大大咧咧,經常忘吃藥,又喜歡整晚跑出去搓麻,這下好了,心梗了吧,這就叫自作孽。”

“周叔,你怎麽說話呢?”林寒覺得自己身上的血都湧上了腦袋,若不是拚命克製,他早就揍眼前的老混蛋了。

“咋了?還不讓我說話啊?你當我看上老錢的人啊?她有個傻逼兒子掙錢多,孝順不孝順不知道,就知道沒事打錢過來,好幾年沒回來看過他老娘一次。本來打算等跟老錢結了婚,她死了我就是第一繼承人,那錢、家裏的房子就是我的了!現在可好,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林寒這才發現,老混蛋是在用智能眼鏡打視頻電話,眼球上覆蓋著一層晶彩,根本沒發現他在身邊,剛才扭頭的動作是設置的來電時接電話的快捷動作。他也顧不上有沒有監控了,先是飛起一腳踹在老混蛋的腿彎處,又狠狠在他頭上捶了兩下,然後頭也不回往拱門處狂奔而去。

“媽—媽……”剛才的戰栗終於通過滿臉的眼淚和鼻涕釋放出來。

生鏽的鐵門打開的一刹那,林寒首先奔了進去,彩虹橋養老院鋪滿石磚的地麵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雪,一旁的路燈射在地麵上激起了一陣反光。地麵上騰起一陣白色的霧氣,翻滾著,漸漸地形成一個人臉的模樣,顏色也逐漸爬上了人臉的各個位置,一張色彩飽滿的胖臉出現在地麵上空。林寒認出來了,這是老娘那張帶著雀斑的臉。是誰啟動了幻象投影?

“小寒,生日快樂!哈哈哈,沒想到吧,嚇一跳吧!媽祝你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工作要努力,記得按時吃飯,重要的是盡快拐個媳婦回來!媽知道你對我有意見,最近身子不爽,不知道能不能挺到你回來。給你準備了禮物,是你一直想知道的事情,發在了你的郵箱裏。”

林寒看著老娘的歡迎頭像,聽著院裏破舊音響“刺啦刺啦”響起的生日歌,眼淚落得更多了。今天的確是自己的生日,但這段幻象投影是……他覺得頭皮再次酥麻起來,由上而下的毛全都豎起來了,像一隻炸了毛又頹廢的雞。

“林寒!林寒!發生了什麽事情?那個老頭掉頭跑了!要追嗎?你給我打開門,放我進去!”

雖然聽到身後傳來吳迪的喊聲,但林寒還是衝向東邊那座樓。推開虛掩著的鏽色鐵門,屋裏黑漆漆的,老娘住的3樓301套間的客廳中央放著一口泛著白光、上半部分是玻璃罩的冰棺,冰棺上結著霜,影影綽綽。客廳裏的破舊家具都被清空了,隻是在冰棺周圍放了幾把椅子,椅子上坐著的是幾個佝僂背的老年人,都開著係統,眼球表麵泛著五色的晶彩,智能眼鏡泛著熒光。

“這是辦白事兒還是鬧鬼啊!”林寒嘴裏罵了一句,撲向冷凍櫃,但裏邊空無一人,他愣住了。這是怎麽回事?老娘究竟怎麽了,這時坐在周圍的老人突然開了腔。

“剛才有人來過?我咋感覺有涼風吹進來?誰把門弄開的!”左邊最後一個阿姨站起來,把門關上。

林寒滑坐在地上,看著左邊幾個有點熟悉的老年人,他們在守靈,這是老家的規矩,右邊則是幾個不太近的親戚,此時腦袋空白的他已經記不得該怎麽稱呼了。

“瞎扯淡,你當麻將三缺一啊,錢姐遺體還在醫院,莫非?”另一個嘶啞的女聲響起。

“別瞎說,怪嚇人的。”

“都什麽年頭了,還怕鬼,再說錢姐跟我們什麽關係,你怕個球。”

“老周剛才電話裏說不來了,在小區門口被人打了,要去看醫生。屁話,這老小子滿口跑火車,估計是被昨天錢姐做的生日投影給嚇到了,哈哈哈哈。本來是等兒子一回來給他個驚喜,但現在是每當有人來就蹦出來,估計是故障了,王院長也不說修一修。”

“錢姐的混蛋兒子怎麽還不來?親媽死了都不來奔喪?就這麽忙?錢姐得了心梗這病,倒也死得痛快,沒受罪。倒是以後咱們要受罪了,三缺一啊。”

“我那侄子,其實還挺孝順的,每個月都打錢過來,就是不經常過來。現在不知道被什麽事情絆住了。”

“嘁!估計跟哪個姑娘鬼混把智能係統關了吧,跟我那兒子一樣,不想被人找到就關掉係統,其實他是淘換了另外一個身份的智能係統,下班就是另一個人。現在的年輕人,搞不懂。”

“老哥,你還懂這個?怎麽淘換這玩意?”

“簡單,你看咱們這幾個老家夥,哪個快死了,把他眼鏡買下來,手腕那兒的芯片摳出來,找人裝個識別器,隨時切換。警察,他們才懶得管。憑咱老張頭的手藝,簡單得很。”

“嗨嗨嗨,咋回事兒?這是靈堂,怎麽還接起活兒來了,再扯沒用的給老娘滾出去。”

“老王,你想弄私下裏說,價錢好商量。”

“你丫還說。”

“不說了,不說了。一會兒錢姐那小子要是還不來,誰捧著花圈出殯?咱還是說說這個吧?”

“我來吧,錢姐論輩分是我姨,雖然隻是個遠房的……”

黑暗裏林寒分不清到底是誰在說話,他隻覺得又冷又困,慢慢地在冰冷的地磚上爬著,輕輕推開臥室的門,撲了進去。

哪怕隻有幾分鍾,他也想在老娘的臥室裏再待一會兒,然後等老娘的遺體回來後,就讓那群老人摘下眼鏡,跟他一起送老娘一程。最後他去星宇智能網絡石家莊的分公司,去繼承老娘的ID。